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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奇葩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海·文学版 热度: 18039
果军

  刘麻子

  连日来的阴雨天气让刘麻子的情绪越发低落。他想试着起床到外面走走,他用手肘掀开脏兮兮的被子,可是一蜷腿十个脚趾便钻心地疼,不得不又把脚伸直,望着房梁上密密的蜘蛛网重重叹了一口气。屋里很静,除了瓦片上淅淅沥沥的雨声,偶尔也会听到屋子哪个角落里老鼠肆无忌惮的打闹。已在床上躺了四天了,出院时医生给他说:回到家里起码要静卧一星期,一定要静养,不然对伤口恢复不利。可才三四天他就有些受不了了,没动手术前虽然十个手指头什么也不能做,但不疼,脚也勉强能走路,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有些饿,妹妹怎么还没有送饭来呀?不是说下午吗?现在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来?

  刘麻子正这样想着,门吱地一声开了,妹妹进来了,头发和上衣都被雨水打湿,刘麻子侧头看了一眼又把头扭回去没好气地说:“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听了哥哥这云里雾里的话,妹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把装饭的瓷碗重重扔在桌子上,里面的菜也洒了一些出来:“你还发脾气呀?我还有气没地方出呢,你就知道你在这里难受,想过我们要走这么远的路吗?我和你妹夫天不亮就去卖背篓,一整天一个也没卖出去。我想早点回来,可那么重的背篓兜你妹夫一个人背得回来吗?”话没说完,妹妹的眼泪早在滴落。刘麻子听了妹妹的话似乎更来劲了,声音提高了八度:“那你就不来呀。”“不来就不来,明天就不来了,我自己都忙不过来,哪家的苞谷还在地里?就因要服侍你,我家的苞谷今年可能要烂在地里。”说完这些妹妹嚎啕大哭,停了停又声泪俱下地数落起来,似要把这么多年对哥哥的积怨尽情发泄出来:“那几年你好手好脚,我家那么多活计你天天逛街都不去给我帮一次忙,没饭吃了去我家背米,你还有没有良心?没有动手术时你在我家呆了那么长时间,天天把你当客人待。你动手术了我把家里放下不管天天服侍你,你妹夫在家又是猪又是牛,有时一天忙得只吃一顿饭,你想过这些吗?你又不只我一个妹妹,她们怎么不来服侍你呀?”说完这些她停了片刻起身说:“明天说不管你就不管你了,管你是死是活。”然后哐啷一声关门冲进了蒙蒙细雨中。

  天完全黑了,刘麻子没有开灯,他也不想开灯,他想一个人在静静的黑夜里理清一下纷乱的思绪。此时此刻他有些后悔对妹妹发火,自己都这样了还有资格对别人发火吗?但一想到现在的处境、想到自己庸庸碌碌的一生,快老了却落个残疾,心里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着。回来几天了,每天除了妹妹来送饭可以说说话外,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瞌睡早就透支了,每晚都是睁眼一分一秒地挨过漫漫长夜……想起这些,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在枕头上。

  刘麻子其实不是麻子,因为脸上有许多痣和雀斑,大家才这么叫他,久而久之就没人叫他的名字了。他和弟弟一起上过小学,父母在责任制落实到户那时相继过世,两个妹妹没有上过学,糊里糊涂长到十几岁都跟别人跑了,剩下兄弟俩在家种地,后来弟弟跟别人一起去了新疆,这么多年音信杳无,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刘麻子的为人用土话说叫做“裤裆里的虱子——不逗人捉”,他从不帮别人做事,哪怕屋上坎下、左邻右舍,平时不帮别人干农活也就算了,可周围有什么红白喜事时也看不到他的影子,大家都知道他的德性,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叫他帮忙。他也挺有骨气的,不会白吃一顿饭白喝一杯酒。一开始和弟弟在一起,每年都还把房子翻盖一次,自从弟弟走了以后房子再沒有翻盖过了,长年日久百孔千疮,大落大漏,小落小漏。刘麻子一有空就裹着一根十厘米长的叶子烟坐在门口光滑的石板上吞云吐雾,两眼望着遥远朦胧的山峰出神,隔一会啪地一声吐一摊口水在地上。他家三面环山,门前是一条小路,没有公路时常常有人从门前走,后来他家后面的松林里修了一条大路,他家就门可罗雀了,门槛上都长着青苔。

  刘麻子不是好吃懒做的那种人,他也有优点:不偷不抢,不嫖不赌,也不喝酒。每年庄稼种得不多,可叶子烟栽得不少,秋季把粮食收回家后就把那些按照长短规格扎成一把一把的叶子烟拿到街上去卖,每次出门前把头发梳成中分,然后在头发上抹一点水,跟抹了发油一样发亮。背上是装了叶子烟的编织袋,手里提着黑色人造革包,包里装满了草药。到了街上随便找个角落铺一张塑料纸,左边摆上草药、右边放着叶子烟,裹上一支烟点燃蹲在旁边看着一个个赶场的人从身边走过。草药没人问过,但叶子烟总能卖一些出去。无论刮风下雨,只要是赶场天他从不缺席,这就是他的主要经济来源。刘麻子生活在勤劳朴实的村民中与世无争,也因此多年来和大家相安无事,虽然有些人实在忙不过来时想请他帮忙做点什么,但又怕请不动丢了面子,只好望而却步。但有一个人刘麻子心甘情愿给他帮过忙,那人是本村姓王的代课教师。

  王老师每天到学校上课都要路过刘麻子家后面的松林,那天王老师放学后急忙往家赶,因为他舅子办孩子满月酒。那年代去吃这样的酒一般是送粮食,亲戚起码要送一百斤。王老师因为连日重感冒,浑身无力,本想快走几步,可双腿不争气,走几步又想坐下来歇一会儿。走到那片松林时实在坚持不了了,便坐在路边石头上喘气,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滴,刘麻子从对面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些草根,估计是草药,王老师一下子来了灵感,简单寒暄后直奔主题:“哎呀刘麻子你让我找得好苦,刚才到你家去你不在,我正准备回去了。”“你有事找我?”王老师说:“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前天我舅子带信给我,说他有个小姨妹,男人长期在外又找了个女的,现在不要他姨妹了,希望我给她介绍一个实在人,我想来想去觉得周围只有你合适。”王老师边说边观察刘麻子的表情,心花怒放的刘麻子说:“感谢你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不是明天,今天就去”,王老师说,“本来昨天就该去的,但我没时间。蛮多单身汉都在打主意,那可是落地不沾灰哟,人家还年轻,成功了随便都可以给你生两个娃的”。听了这些,刘麻子的高兴劲溢于言表,激动地说:“要得要得,你在这等我,我换件衣服就来。”刘麻子乐呵呵地回家去了,王老师心想都说刘麻子谁都请不动,我看未必,那是他们没有方法。不到十分钟刘麻子来了,头发油光水滑,依然是中分。手里依然提着赶场时提的黑色人造革包,只是里面没有了草药,好像什么都没有。上穿一件短袖圆领白色体恤,下着半新不旧的胶鞋和裤子,还算干净,像那种朴朴实实、本本分分会过日子的男人。

  两人到了王老师家,王老师妻子正给孩子换衣服,两袋大米早装在了背篓里,那架式一看都知道要走人户。刘麻子说:“你们准备走人户?”王老师忙打圆场:“刚才给你说了,昨天就该去的,我是利用走人户这个机会顺便给你说那事,要不然我还没时间去呢。”刘麻子不再说什么,背起那一百斤大米的背篓就上路了。刘麻子年龄不大,才四十多点,但他平时没有用过什么重力,所以走不了多远就要歇一会儿。王老师感冒严重,空手走路都吃力。十来公里的山路他们走了四个多小时,天黑前到达了目的地,刘麻子卸下背篓时白色体恤都湿透了。

  舅子家的客人大部分已经吃了饭散去了,只有附近的还在拉家常。王老师趁刘麻子不在,把舅子拉到旁边悄悄说:“这人叫刘麻子,我说给他介绍你的小姨妹,等会你就说那事已经黄了,今天上午已经被人带走了。你要说得圆滑一点,不要让他看出什么破绽。”饭菜摆上了桌,刘麻子跟王老师坐在一条凳子上,舅子提着一瓶老白干走过来,“哥我叫你昨天就来,你怎没来呢”,那表情看上去特别遗憾,“给你说的那事黄了,小姨妹今天跟太原乡的一个人走了,那人看上去怕有五十岁了,她姐还劝了好一阵,可她就是不听,你要是昨晚来就好了”。王老师呷一口酒不住地摇头叹气:“唉,这都是缘分,缘分没到啊。”说完他拍拍刘麻子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你的事我不敢说包在我身上,但我一定想法给你介绍。”刘麻子不住地点头:“那是那是,这事急不得,的确靠缘分,要是昨天来的话可能就有希望了。”王老师这一招做得天衣无缝,这么多年刘麻子还蒙在鼓里。

  沧海桑田,时事变迁,随着打工潮的风起云涌,大山深处的年轻男女纷纷外出打工,村子里难得有几个壮劳力在家,大片田地因此荒芜。刘麻子见村里那些年轻人回来过年时揣着大把大把的钞票,他的心也为之所动。于是过完年后他就和同村的男男女女一起前往新疆,此去他还有一个目的是看能不能找到弟弟。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刘麻子坐了几天火车,有些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好在都是同村人,没人对他见外。一路上的茫茫戈壁是刘麻子梦里都没想到过的景象,虽没家乡的山清水秀,倒也有它独特的魅力。真是“人不出门身不贵”啊,一路让他大开眼界,他在心里由衷地感叹没有白来。

  北方的气候不比家乡,春寒料峭时仍旧寒气逼人,在车上刘麻子还没感觉到冷,下了车就不同了。他穿得不厚,但咬牙坚持着,所幸的是他们很快找到了一个砖瓦厂,从此刘麻子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带班的安排他拉砖坯,别人拉了两车他才拉一车,还时不时地翻车,更别说装车装窑那些必须动作麻利的活儿了。没干多久老板见他做什么都不行,要开除他,幸好老乡们帮他求情才勉强留了下来。于是叫他专门捡破砖,那活儿轻松,但工资低,一天才五十元,可别人每天都挣近两百。刘麻子在砖厂干了五个月,虽然每天钱不多,但他在老家省吃俭用惯了,加上茫茫戈壁也没有什么可买,叶子烟是从老家带来的,就是一天三顿饭,所以也小有积蓄。可不幸的是他生了一场病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挣的钱全部给了医院。病好以后他重操旧业又挣了四千多元。年关将近,打工的人纷纷返乡,刘麻子跟随老乡去火车站买票时发生了意外——走丢了,大家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不知道刘麻子是真走丢了还是被人骗走了,他没有手机,根本无法联系。眼看火车要开了,大家才焦急地离去。

  次年三月刘麻子回家了,此时的刘麻子已经面目全非,十个手指十个脚趾全都坏死,颜色乌黑。尤其是手指,每个指尖都像刀划破的那样成了几瓣,连皮带肉向外翻着,像一根撕开皮的香蕉直直地伸着不能弯曲。脚趾稍微好一点,但走路很困难了,其情其景实在是惨不忍睹。大家都迫切地想知道买火车票时他究竟到哪去了,脚和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可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回到家的刘麻子生活不能自理了,住在同村的妹妹只好把他接到自己家,尽管以前兄妹之间有矛盾来往不多,但毕竟血浓于水。乡政府也及时送去了生活用品和慰问金。刘麻子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不幸的是他经历了这么大的灾难,幸运的是政府和家人没有丢下他不管。县民政局把他送到医院做了截指手术,为保住生命,所有的手指脚趾都锯掉了,只剩下光光的手掌和脚掌。

  刘麻子静静地躺在破旧的木床上,思绪万千,他想到自己庸庸碌碌的半生,想到自己已到不惑还落下残疾,想到妹妹的不离不弃,想到弟弟的音信渺无……人生经历中迈出的每一步都在脑海里形成定格画面,放电影一样一幕幕闪现。黎明什么时候到来的他浑然不知,静静的夜里,他就这样平躺在摇摇欲坠的木房子里的破木床上,任凭无声泪水悄悄流淌。

  老九

  突然想起老九。老九姓李,五十多岁,一米六的身材,脸黑得像木炭,头发似乎永远没有洗过,任何时候都能看到上面油腻的汗渍。不知道他曾经读过几年书,勉强能够识文断字。

  老九原来有五个哥哥和三个姐姐,那场史无前例的灾荒夺去了他三个哥哥和三个姐姐的生命,后来仅剩下三兄弟,因他排行老九,所以人们都叫他老九。他二哥是个哑巴。都说十个哑巴九个聪明,可他二哥却很傻,而且还驼背,背上像放了一个篮球似的,腰弯成了直角,平时抬头看人都显得很吃力。二哥虽然傻,但他能够把饭煮熟。大哥结婚后就分了家,于是剩下他们哥俩相依为命。

  左邻右舍都说老九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大集体那阵都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吃饭,因为受生产队的纪律约束,老九还能天天出工,可自打责任制落实到户后,他的生活彻底改变了。那时大山里还不流行外出打工,年轻人基本上都在家里侍弄几亩薄田,然后娶妻生子过日子。老九要人才没人才、要能力没能力、要家境没家境,就连寡妇都对他嗤之以鼻,就不要说哪家愿把黄花闺女嫁给他了,所以老九过了而立之年还是孑然一身,他也就没有心思和信心种自己的责任田。大哥分家后管不了他也懶得管他,于是他今天在张家帮忙翻地,明天在赵家帮忙砍柴混口饭吃。老九是个不守信用的人,人们请他帮忙干活他满口答应了,可第二天能不能来就很难说了即便是第二天准备到你家来干活,临出发时如果有另外一个人叫他帮忙,他会二话不说就跟着另外那个人去了,才不管曾经答应过谁呢,反正有奶便是娘。老九天天东家西家地帮忙,倒也过得无忧无虑,对他那个傻子二哥他基本上不闻不问。有时候给人们干活多了,偶尔也会有人施舍一些红苕洋芋之类,他就带回家给二哥。村里常常出现东家的洋芋被抠了、西家的红苕被偷了的事,其实谁都知道是他的哑巴二哥所为,但谁都没有计较。日子就这样—天天延续着。

  老九最大的爱好是酒和女人,长期给别人干活,烟酒茶之类的东西自然能够满足,长此以往让他练就了惊人的酒量。他喝酒不是像别人那样一口口地细细品味,他是端着杯子先放在鼻子前闻闻,深吸一口酒香,然后抿一小口,接着紧闭双眼仰脖全部倒进嘴里,咕噜一声后用手抹抹嘴才放下杯子。在我的记忆里老九喝酒似乎从没醉过,但他喝酒后的举止言行就有些不由自主了,这个时候去左邻右舍的家里,就会对那些女主人明目张胆地调侃,说一些下流话和做出一些轻浮举动。那些男人们也不怎么指责他,因为他们充分相信自己的女人绝对不会看上他的。在给别人干活休息时,老九说得最多的话题就是女人。偶尔也扯起破锣嗓子唱首山歌:“对门大嫂听我说,一人在家好寂寞,大哥常年不在家,想不想我来偎脚,今天晚上门莫关,无论如何要等我……”也难怪,三十好几的人还没沾过女人,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有冲动和激情是可以理解的。或许是出于对女人强烈的渴望和长时间的压抑,有一阵子他在村里制造了很多绯闻,弄得周围的女人晚上都不敢出门,尤其是刘寡妇。

  刘寡妇名叫刘秀芬,说是寡妇并不是死了男人,因为老家习惯把没有男人在身边的女人称为寡妇。她男人因为过失杀人锒铛入狱,自己带着两个年幼孩子艰难度日。收获稻子的季节是农民最忙碌的时候,大家都在抢天气谁都顾不上她,没有男劳力要把稻子背回家,这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来说十分困难。眼看天空阴沉沉的要下雨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打下的稻子被雨淋了吧,无奈之下刘寡妇忐忑地去请老九帮忙背稻子。老九的为人是出了名的,但她想只要自己保持高度警惕是不要紧的。老九力气大,似乎有意在刘秀芬面前表现自己,一百多斤的稻子他背起来健步如飞,没几个来回就赶在大雨之前背完了。放下背篓老九用脏兮兮的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慢条斯理地摸出一根烟悠然自得地吸着,他没准备走,也许是因为外面在下大雨。刘寡妇懂得人情世故,别人帮了忙自然要款待一餐。她淘了米焖在锅里后正在切肉,突然感觉一双大手抱住了自己的腰,刘寡妇什么都明白了,一只手拼命反抗另一只手高举菜刀大声呵斥:“老九你要做哪样?再不松手我就喊人了。”她说完这话心里就有些后悔,因为她家房子是分家后新建的,独门独户,与周围的住户相隔一定距离,加上外面下大雨,大声喊别人也未必听得见,这一点老九心里有数。此时两个孩子吓得大哭,刘寡妇觉得这样僵持很难脱身,就用菜刀在老九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殷红的鲜血顿时往地上滴,老九立即松了手用衣角按住伤口,就在这一瞬间刘寡妇猛地一推老九,猝不及防的老九倒在了门口的雨中,刘寡妇顺势关上门并插上门栓。虚惊一场的刘寡妇疲惫地坐下,抱着孩子任凭委屈泪水无声滑落。她恨老九不要脸,更恨自己的男人。当初男人要是听自己的劝不和邻居争那棵老柏树就不会打架,十年是多么漫长,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想着想着她的眼泪滚出了眼眶。外面的雨什么时候停的,老九什么时候走的,她全然不知。

  没有不透风的墙。刘寡妇险遭强暴的消息不胫而走,被左邻右舍几个长舌妇传得有鼻子有眼,一时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中心话题,弄得刘寡妇好几天都没敢出门,她怕看到人们异样的目光,倒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老九虽然灌了几口马尿后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可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大家都在忙各自的农活,没有闲功夫去想他,实在忙不过来了想请他帮忙时,才发现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在家了。老九不在的日子人们依然平静地过,刘寡妇也恢复了平常心态,依然周而复始地在自己的责任田里忙碌,只是闲暇之余会偶尔想起老九给她心里抹上的那道阴影。随着时间推移,她从人们理解的眼神中获得了一丝安慰。

  一个月后老九回来了。他自己说是进城了,可谁也没法考证,更没人关心他去了哪里,村里有他不多无他不少,他何去何从无足重轻。他的打扮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还是穿着那件快变成灰色的白色体恤,卷起的袖口和衣领依然是斑斑汗渍,只是原来那双早已看不到颜色的胶鞋换成了半新不旧的黑皮鞋。

  虽然大家对老九漠不关心,但老九对大家却有一种依赖,因为他家没有一粒粮食。大哥家是不能去的,他是有骨气的人,宁可饿死也不要大哥的施舍。像哑巴二哥那样偷洋芋抠红苕他是绝不会去做的,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听说他偷过东西。于是他不得不重操旧业,帮别人干活挣口饭吃挣杯酒喝,好在大家对他没有拒绝。日子这样延续,好长一段时间老九都安分守纪,虽然干活时和周围那些女人接触中仍少不了开一些戏谑甚至庸俗的玩笑,但大家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何况都有男人在,不会给他机会,就让他过过嘴瘾。可老九不这样想,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原始欲望從未让他停止过寻找新的目标。刘寡妇是再也不敢请他帮忙了,哪怕让庄稼烂在地里她也不会再把自已往虎口里送了。

  一晃到了冬天,地里该收获的农作物都已静静地躺在仓库里了。这个季节山里的大部分男人在家做些翻盖房子、修补农具的事,少数男人会到邻村或县城挣点小钱补贴家用。廖庆就是其中的一个。廖庆的舅舅在附近的乡里承包了砌房子保坎的活儿,于是廖庆也去了,妻子赵二妹在家照顾两个年幼孩子和年老多病的婆婆。廖庆走的第三天半夜她从梦中醒来,听到楼上有轻微响动,一开始以为是老鼠,但细听不像,于是她悄悄摸出枕头边的手电筒—照,眼前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老九站在木梁上,看样子正在想法下楼,她家楼板是没有经过木匠加工的那种,一块一块铺在一起,没有钉铁钉,老九很轻易就取开两块露出了一个大洞。赵二妹厉声喝问:“你这个龟儿子在我家楼上做哪样?贼性不改,还不快滚。”说完随手抓起旁边的一条板凳用以防身。老九不说话,不管她怎么骂依旧要下来。赵二妹用力将板凳向他砸去,但由于向上不好用力砸在了楼板上。老九已经将一只脚踩在板壁木销上要往下跳,急中生智的赵二妹顺手抓起桌上一个能装半斤酒的玻璃杯奋力砸去,也该老九倒霉,恰好砸在他踩在板壁上的那只脚的脚杆上,那个位置皮包骨头没有肉,老九哎哟一声把腿缩了回去,坐在楼板上一边揉一边恶狠狠地说:“你太不够意思了,我给你家干的活还少吗?”“滚,老子再也不找你做活路。”赵二妹余怒未消地吼着,手里又提起那条板凳。老九不再说什么,揉了一阵脚后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听到脚步声下楼,赵二妹才松了一口气。那晚赵二妹没再敢睡觉,她怕老九再来。第二天早上她才发现,原来老九是用自家放在猪圈里的木梯爬上楼的。

  两天后廖庆回来拿换洗衣服,听妻子说了那晚的事后气得咬牙切齿:“狗日的老九,老子待你不薄,你这样对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完他叫上两个堂弟气势汹汹地向老九家走去。活该老九倒霉,他们在一块稻田边不期而遇,老九虽然有点力气,可毕竟寡不敌众,被按在水田里打得遍体鳞伤。老九躺在水田里一动不动,任凭他们三人拳脚相加。堂弟怕出人命拉住廖庆不让再打,临走前在老九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看你狗日的以后记得住不?”

  这一次老九没有在刘寡妇家那次運气好,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星期。养病的几天里,大哥大嫂没有看过他,倒是哑巴二哥时不时地佝偻着背给老九端水,偶尔放上两个红苕在他枕边。后来人们都私下议论不该把老九打成那样,反正没有得逞,教训一下就行,谁家没有请他帮过忙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伤好后的老九又在东家西家忙碌。大山里住户不集中,平时各自忙碌,除了逢年过节或有人娶妻嫁女外,很少聚在一起。

  腊月二十家家户户都准备杀猪宰羊了。置办年货是女人们的事。忙完大事的男人们围在一起打牌下棋,他们要让一年的艰辛在这几天里尽情释放,小孩子则揣着大人给的鞭炮走东串西相互炫耀谁的鞭炮多。老九今年没有置办年货,往年这时他早就买回半边猪头和一斤老白干,只等除夕夜到来。可今年这时候没有看见他的身影,此时此刻谁也没有想起他,从此老九就销声匿迹了。

  又一个冬季到了,老九突然回来了,一年没见没人感到惊喜。他说去了新疆,在邻村一个姓张的承包的砖厂干活。刚回来那段时间他是每逢赶场都要上街,不为别的,就为一壶老白干和几盒香烟,且档次提高了不少,衣服也换成了半新的黑皮大衣,腕上还多了一块电子表。老九出去一年回来就变了,他不再愿意给别人义务干活了,除非是他自己认为关系比较好的。他还说准备维修房子,他那两间瓦房早就百孔千疮、摇摇欲坠,雨天屋里屋外一个样。老九这一年在新疆具体挣了多少钱谁都不知道,但有小道消息说他给张老板干了一年根本就没给他支付工资,平时就给他一点生活费,他从新疆回来后的开销都是他从生活费中节省下来的。后来说张老扳不给工资的消息被张老板知道了,为证明自己的清白,他逢人就说老九干一天要休息几天,哪还有工资?回家的车票都是他买的。孰是孰非没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去调查,具体情况只有老九自己清楚。老九属于那种直来直去、没有什么花花肠子的人,说他本分,他又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同龄人中他的象棋水平不差,年轻人下象棋时他总喜欢站在旁边观战。老九优点不少,缺点也很多,除了不守信用外,就是没有主见人云亦云,还爱撒谎。一次他给一个叫何皓的砍柴,吃饭时何皓说想建新房但没有爆炸物资炸石头,老九不慌不忙、一本正经地说他有,那表情看上去一脸真诚,说那些东西是自己往年给乡里修公路时偷回来的。吃过饭后何皓决定柴不砍了,迫不及待地要跟老九一起去拿爆炸物资,临出门时还破例给了老九一盒好烟。到了老九家,老九指着他那破床前的一只木箱说导火索和雷管就在里面,然后开始到处找钥匙开锁,可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甚至把那张破竹席揭起来把下面的铺草翻了个遍,就是找不到钥匙。何皓看出端倪,过去抓住铁锁用力一扭,锁扣便掉下来了,里面除了一些破铜烂铁外,哪有什么雷管?事实面前老九傻眼了,僵在那里面无表情,任凭何皓怎么责问就是一言不发,两眼盯着地上把右手伸进乱蓬蓬的头发里抓来抓去,那神态让人联想起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父母面前等候发落。临了何皓问:你不是说还有炸药吗?放在哪里?”显然是明知故问的,可老九爽快地说:“炸药真有,我去给你拿。”一支烟没有抽完,老九提着一个洗衣袋子进来了,何皓拿来一看,抓了一点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哪是什么炸药,是用食盐拌了的柴火灰。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可何皓没有生气,反而平静地说:“老九啊老九,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没有就没有,何必撒这个谎呢?”老九跟先前一样不住地抓着头发。

  “长不过路,短不过年”,美好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孩子们朝盼暮盼的年瞬间就过去了。勤劳的山里人不能跟城里人比,什么事都要出了正月十五才做,初五初六就开始忙活了。一年之计在于春,他们要抓紧时间播种翻地,把牛圈里的牛粪背到地里备用。老九虽然人闲着,可心没闲,他也有新一年的规划。他计划再到新疆,可是没路费。那天他去银行贷款,可银行不放款给他,怕他没有偿还能力。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去找那个张老板,张老板很爽快地答应带他出去,并说好一星期后出发。

  正当他踌躇满志地准备再去挣点生活费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也彻底改变了他的计划。老家崇山峻岭,环境恶劣,家家户户住的木房都是盖的瓦,每年都必须翻盖一次。老九大哥结婚后就在原来的老房子边建了两间厢房,那天早上他起床很早,因为昨晚妻子叫他今天翻盖房上的瓦,他把木梯架到房檐爬了上去,最后一步把右脚跨上房檐时左脚一用力,木梯被蹬倒了,他一个倒栽葱从房檐上重重摔下来,下面全是石板,脑浆洒了一地,连哼都没有来得急哼一声便一命归西。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妻子尽管悲痛欲绝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于是擦干眼泪准备后事。自从大嫂进了家门老九就没有踏进大哥家半步,现在大哥突然遇难,家里有许多事要人料理,他觉得自己不应袖手旁观,毕竟血浓于水。于是除了钱外,里里外外的事他都撑着,直到大哥入土为安。忙完了大哥后事,大嫂对他很感激,他从大嫂的语言和态度明显感觉到了。张老板来催他出发去新疆,他一口回绝了,张老板只好有些遗憾地走了。

  接下来老九便顺理成章地在大嫂家进进出出了,当然他不会吃白食,大嫂家几亩已经翻了的地就是他的功劳。他有自己的打算,春播在即,两个侄儿还年幼,仅凭大嫂一人侍弄那几大片责任田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他甚至觉得现在大哥不在了,照顾侄儿和大嫂是当小叔子的责任。左邻右舍都在议论说他应该和大嫂组成新的家庭,他相信大嫂也听到了。大嫂当然比谁都明白老九的心意,摆在眼前的残酷现实让她很无奈,其实她压根就没想过嫁给老九,虽然现在同锅舀食、同灶吃饭,但她有自己的底线,她有意和老九保持一定距离,除了给他煮饭添饭以外。那段时间倒是让哑巴沾了不少光,算是过上了幸福生活,哑巴每天在大嫂的安排下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整天乐呵呵的。

  自从进了大嫂家的门,老九变了一个人,以前袖口衣领上的汗渍少了,干活也充满了力量,对两个侄儿也照顾有加。赶场天除了照例喝两杯买几盒烟外,总忘不了给侄儿买些零食玩具之类,有时也会买些油盐酱醋生活用品。家庭和女人是多么重要,会让一个男人改变,尤其是老九这样的男人。

  光阴荏苒,转眼几个月过去了,看着自己辛勤耕耘的土地上庄稼长势喜人,老九很高兴,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他甚至觉得大哥在时根本就没有种出过这么好的庄稼。但他想到大嫂拒人千里之外的表现和不冷不热的态度又觉得很失落,为什么自己多次向她暗示、甚至好多次深更半夜去敲她的房门她都不理呢?按理说无论是自己对孩子的关爱还是对这个家庭的付出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呀,局外人以为他们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可老九心里明白,这么长时间连大嫂的手都没摸过。

  那天早上吃过早饭,老九准备去把牛圈里的牛粪背到地里。大嫂对大儿子说今天是他外公生日,要他在家好好照顾弟弟,说明天早上就回来。听了这话老九说:“我跟你一起去吧,把两个孩子也带上。”大嫂没理他,碗筷没洗就径自走了。翻过一道山梁进入一片松林,她边走边想心事,突然前面一棵松树背后闪出一个人,她大吃一惊,看清楚后才发现是老九。原来老九见大嫂没有答应自己同去,便抄小路先到松林里在这条大嫂回娘家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老九突然出现,女人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她厉声责问:“你想做哪样?”老九支支吾吾:“大嫂,我、我……”半天没有说明白一句话,径直向大嫂走来。大嫂见此情景往后退,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树枝指着老九说:“别过来,别过来……”她绷紧了身上每一根神经,脑子里飞快想着怎样脱身。她突然意识到强硬态度不行,那是在劫难逃,于是她和颜悦色、有些嗔怪地对老九说:“你怎能这样呢?你大哥刚尸骨未寒,我怎么对得起他?”她悄悄观察了一下老九的表情又说:“其实你在我家进进出出这么长时间,你的心思大嫂明白,你对孩子们的好,对这个家的付出,我都是看在眼里,我还在寻思过段时间把娘家人叫来商量我们的事呢……你现在这样对我,让我很失望。”老九僵住了,眼里满是吃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大嫂说的话。大嫂名叫胡雪莲。刚过不惑,小他大哥整整十岁,从小也是个苦命人,母亲早逝后一直跟随父亲长大,只上过小学一年级。十八岁那年一次赶场回家途中突遇暴雨山洪暴发,过河时险些被洪水冲走,是他大哥救了一命。为了感恩她父亲将她嫁给他的大哥。可很久一直没有孩子,他大哥四处求医问药在她三十二岁时才生下大儿子,如今年过四十、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老九完全陶醉在了无边无际的遐想中,以至于他大嫂什么时候走的、怎么离开的都全然不知。

  躺在破床上的老九夜不能寐,月光透过窗子照到脸上,他觉得那是对他的嘲笑,嘲笑他无能,嘲笑他没胆。回想起松林里的情景,他有些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当年对刘寡妇那样的勇气和半夜爬到赵二妹家楼上那样的胆量。大嫂的话是在哄自己,她要真看上自己早就愿意了。想到这里老九突然联想到前段时间有好几个媒婆来提亲,他突然觉得大嫂马上就要走了,如不采取措施怕是永远没有机会了。

  老九熱血沸腾,翻身下床借着月光轻轻走到大嫂睡觉的厢房,透过门缝听到了轻微均匀的鼾声。他推了推门,关得很紧,他站了很久,一直找不到进去的方法。他突然想到了窗子,农村过去常见的雕花木窗很好看但不结实,一用力就能掰断。他抓住那些镂空图案用力一拉,咔嚓一声,窗子露出一个洞,几乎同时屋里传出了大嫂的惊呼:“谁?”接着一道手电光射到他脸上。他不管那么多,也不说话,把头伸进去就往屋里钻,大嫂吼道:“你要是再敢往里钻,我就一刀砍死你。”老九借着手电光看清大嫂手里真的高举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此时他才明白大嫂早有准备,他赶紧把头缩回来。在生命和欲望面前他选择生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连日来老九没精打采,早上日上三竿了他还窝在自己那张破床上,庄稼地里的玉米棒子已经掉了胡须,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收获了,可大嫂好几天没有在家了,好在现在不用给别人干活家里也有吃的。他脑海里还在浮现那天晚上差点挨刀的事,大嫂究竟带着两个侄儿去了哪里?大嫂在第七天下午回来了,还带来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把老九狠狠训了一顿,所幸没有打他。大嫂收拾了一些能拿得动的东西后锁门走了,没走几步回头对老九说:“我很感谢大半年来你对我们母子的照顾,我走后家里的东西你不能动,地里的庄稼是你的功劳,到时候你就收了。”老九静静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眼睁睁地看着大嫂一行消失在小路尽头。

  大嫂和两个侄子走了,老九感到莫名的心痛,肠子被抽空一样的痛。曾经让他有过的牵挂和企盼以及对未来的憧憬也随着大嫂离去彻底消失,又只有相对无言的哑巴二哥朝夕相伴。他后悔不该那样对大嫂,不然生活里至少还会常有女人出入和孩子喧闹,或许随着时间推移自己还有一线希望,但现在一切都灰飞烟灭。大家都在忙着收获的时候,老九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四年后老九回来了,他说一直在外打工,头发依旧蓬乱,发稍上的汗渍依然发亮,黑色夹克里的白衬衣衣领和袖口依然汗渍斑斑,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出老九有钱了。家里房子早已坍塌,好在政策好,政府给哑巴砌了一间小房,且每月由村干部按时送去大米和生活用品。老九回来后仍旧和哑巴二哥住在一起,房子太小,他想修房子,可是没地,因为他的责任田在他走后被乡亲们瓜分了,现在谁也不还给他,他也束手无策。在哑巴二哥的小房里没有待上一个月,老九就意外地找到了一份工作——本村一个小伙在城里开了一家叫“天天有鱼”的酒家,需要一个专门杀鱼的人,看到老九在家闲着没事,又是乡里乡亲,便找他去杀鱼,其他什么事都不做,每月一千元工资,供吃供住,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没有客人的时候他闲着无事,他就左手端着酒杯右手夹着香烟、悠然自得地坐在工作间里看着大厅里忙进忙出的姑娘们,有时也走出工作间有意无意地和那些姑娘们搭讪,刚开始大家还尊重他,时间久了都不理他了,只是在拿什么东西拿不动的时候才会叫他。

  可老九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显得特别高兴。整天乐呵呵的。平时他很注重提升自己在那些服务员心中的地位,喝的酒也不再是几块钱一斤的老白干,而是到隔壁商店买几十元一瓶的,抽烟也上了档次,一个月一千元工资基本上交给了酒吧隔壁那家商店。常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几杯酒下肚后他便又有些飘飘然了,虽然不再唱老家那种山歌和说不堪入耳的下流话,但总爱直勾勾地看女人,有时也趁人不备在那些姑娘身上占点便宜,因此常常挨骂。老九不争气,都到了天命之年,都可以当那些姑娘的爹了,还老性不改。姑娘们纷纷要求辞职,老板问其原因才知道是因为老九,于是老九被炒了鱿鱼。

  老九又回到了哑巴二哥那间小房。老九回来后又成了乡亲们的抢手货,他每天总是早出晚归,今天在张家抬木料,明天在李家背石头。哪家有了红白喜事总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老九脸上布满了沧桑的岁月和坎坷的人生印记,但他的人生却一直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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