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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霍丢了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海·文学版 热度: 18189
津子围,1980年代从事文学创作,中国知名作家。在文坛,他很低调,文学评论家陈晓明称他是八九十年代苏童,余华那批先锋作家"落下的人"。在生活中,他更低调,始终遵循自己的创作原则,从不写官场小说,他一直坚持将知识分子写作风格转换为平民化写作的视角,作品中充满了对人性和人文的关怀。

  在谈到自己的写作被评论家称为处在"高原期"时,津子围表示,自己算不算"高原"这一拨作家另当别论。"就创作来说,我们不能妄自菲薄,但更不能过分自我肯定。我觉得,毕竟我们离文学国际化和文学大家还有相当的差距。"他认为,要想追求作品的深度,首先应该提升作家自己。"我个人这样看,写作不仅需要智慧,但更重要的是善良、真诚和感动。要把爱渗透作品里面和作品外面。"

  老霍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谁也说不清楚。现在,阳光正灼热着,透明的气浪把花街的景物抖动着,像漂浮在水面的倒影。花街是老霍给命名的,因为谁也不知道那条街的名字。那是一条镶嵌在边境小镇上的商业街,街两边的建筑造型迥异,参差错落。最显著的特点是五颜六色的店招和广告牌匾,刺鼻子的化学香味儿,加之街两边花花绿绿的商品摊铺,叫花街也不算太失当。

  一说到边境小镇,人们自然会联想到国内的边境小镇,其实这个小镇在境外,就是说,国外边境上的小镇也可以叫边境小镇。

  小镇八角广场的一侧,小丛、老冯、大刘和小蝶四人东张西望,唯独少了核心人物老霍。小丛俊俏的脸上,汗水从额头发源,在鬓角处汇聚成一条溪流。老冯戴着旅行社发的长沿棒球棒,还扣了一副大墨镜,脸上白癜风的花儿被有效地遮蔽了。大刘拎着滴里嘟噜的商品袋儿,多毛的胳膊上湿淋淋的。小蝶则不停地摇着绢质折伞,汗珠儿汩在鼻尖上。小丛焦急地拨电话,听着,听了一遍又听一遍。完了完了,领导的手机没电了。小丛咧着嘴说。大刘问,你怎么知道他的手机没电了。此刻,小丛几乎有了哭腔,他说按规律,本来昨天晚上要给老霍的手机充电的,不想,晚上聚餐,老冯非逼他喝酒,结果,他迷迷糊糊回到房间什么都不记得了。老霍的手机没电了,问题显得严重起来。小丛毕竟是老霍的秘书,老霍不在,他发挥了替身的作用,大声指挥起来:小蝶,你在这儿看着东西,我们三人分头去找,半小时后返回原地儿,不见不散!

  半小时过去了,小蝶紧盯着表,没有一个人是守时的。

  三个人是陆续回来的。小丛回来了,是一个人;老冯回来了,是一个人;大刘回来了,也是一个人。小蝶的目光迷离了。

  四个人相互交流着不安的眼神儿。很显然,小丛的“替身”地位只是灵光一现,接下来,大家还是本能地把目光投射到老冯那里,除了老霍,老冯是这个团队里职务最高的。老冯也本能地进入到了角色,他问:什么时候发现老霍不在的?小丛说,不是刚刚发现的吗?老冯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我问的是、老霍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大刘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小丛困惑着,表情里仍保留惊悚。小蝶处理过的细眉向一起纠结着,很焦急又很无奈的样子,说,要是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见的,他就丢不了啦!

  丢,在这个场合算是不太吉利的词儿,异国他乡,语言不通,要真把老霍丢了,麻烦可就大了。话一出口,小蝶下意识地捂了捂嘴。

  老冯用十分冷静的语调说:办法总是有的。

  小丛嘴快,问,什么办法?你快说啊。

  老冯说:不能等,继续找!

  小丛无语。

  事实上,老冯的找和小丛的找还是有区别的,老冯把四个人分成两组,一组是老冯和小蝶,一组是小丛和大刘。老冯说出了一个让大家无法争辩的理由,两个人可以相互照应一下,别老霍没找到,再丢一个人。

  小丛和大刘一组,他们负责广场东南侧的两条街。一到街口,大刘就大声埋怨小丛,你是老霍的秘书,你应该跟紧他,怎么会让他丢了呢?小丛显然是内疚和委屈的,他闷着头,一声不响地走着。不对吗,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大刘变本加厉地追问了一句。小丛彷佛被逼到了墙角,他讷讷着,是,我是有责任,我应该寸步不离领导。可这与平时不同,我们五个人出来,大家都照顾老霍,都争着……给老霍……服务,所以,我就适当让了一些空间……大刘明白小丛的意思,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指责有些粗暴,缓和了口气:你说怪不怪,手机联系不上,啥都不灵了。没了手机,老霍也应该用别的电话跟我们联系啊。

  小丛叹了口气,说现在我们都被手机给绑架了,离开手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别说霍领导,就说我吧,上次在宾馆写材料,手机没电了,我竟然一个电话都想不起来,后来挂114才查了咱单位的电话,你觉得不理解是不是?事实就是如此,再说了,霍领导除了依赖手机之外,他还有我,什么事吩咐我就行了,他自己很少挂電话。

  大刘想了想,认为小丛说的有理,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小丛说所以,我觉得霍领导是想不起我们任何人的电话了,现在他一定很焦急。

  大刘说他是焦急啊,可有的人就不焦急了,搞不好还幸灾乐祸呢?小丛愣住了。大刘说我说的不对吗?小丛脸色愠红,他说你说的都哪儿跟哪儿啊。

  大刘说我说的当然不是你,你不可能,你有责任,你当然不希望老霍丢了,尤其是丢在异国他乡。你跟老霍又没有利害冲突,你当然不希望了,可有的人就不同了,巴不得老霍出点啥事儿呢。

  小丛似乎明白了,大刘说的一定是老冯。论资历,老冯比老霍还老,不过老霍领导老冯。老霍如果丢了,就空出了位置,老冯最有希望接任老霍。

  大刘说,我不是背地里讲人的坏话,不过老冯刚才的安排,我就觉得蹊跷,他为什么安排我们俩一组,为什么不是我和他一组,或者你和他一组?小丛有些不理解,问,这样分组有问题吗?大刘说当然有问题了,你仔细想想,这样安排,背后是不是有文章?小丛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文章来。

  大刘也没告诉小丛答案,他瞅着眼睛发呆的小丛,笑着说,你刚才说的、手机的事儿,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有一天我的手机没电了,被老婆误解,还干了一仗。

  老冯和小蝶搜寻西北两条街。小蝶说团里5个人,谁丢了也不该老霍丢啊。老冯问,那你认为谁应该丢?小蝶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说,都说我们女孩子没方向感的……老冯说在我看来,老霍丢了也在情理之中。别说老霍当那么大的领导,就是我这个中层干部,现在也在丧失能力啊。小蝶显得不解地瞅了瞅老冯。老冯怕小蝶误解,连忙向小蝶解释,说自己有很深刻的体会,原来做具体工作,想问题想得周到,什么环境都能适应,可当了领导之后,都是别人替自己操心,结果,独立生活的能力在悄无声息地丧失。有一次去外地参加一个会议,没带随从,结果在机场里像无头的苍蝇,东撞西撞,差点没登上飞机。所以啊,老冯说,领导嘛,当时间长了,自然会……。小蝶笑了,她说这个呀,这个很正常的呀,谁都不是全能的,领导那方面的能力强了,生活能力也许就弱了,这个也算得上公平。

  老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说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老霍离开了小丛,离开了我们,他大概会不知所措,正四处乱撞呢。小蝶表情夸张地说,要快啊,不然,老霍不知道要多上火呢。说完,小蝶瞅了瞅老冯,也许是过于敏感了,她觉得老冯的沉默包涵着复杂的内容。小蝶叹了一口气,用眼角瞟着老冯:你说啊老冯,为什么人们都喜欢八卦呢,没影儿的事儿也能编得天衣无缝,热情用在这方面,是不是可惜了?老冯问,你是说老霍吧,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很多事情你说一点影儿没有吧,也不对,无风不起浪吗。小蝶说,有的时候有影儿,比如有一次老霍和校刊的同志吃饭,也不是我一个女的,小马、小朱、小杨都在。第二天就传出来,说老霍和我单独吃饭……无语了。这还不算,过了几天,不但说老霍跟我单独吃饭,还说我喝多了,跟老霍去外面的酒店开房,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我穿什么衣服,开什么车。我简直崩溃了。老冯瞅了瞅小蝶,想说点什么,又控制了。小蝶继续说,好在我爱人是支持我的,不然,我就得出什么意外了。老冯说,其实啊……想了想,他又转了话题:谁造的谣你知道吗?小蝶说,问题就在这儿,人家在暗处,咱在明处,这种事情,总是明处的人吃亏!而且,谣言常常是集体创作,每经过一个人都加上自己的理解和想象,成为一个群体,那个群体个个都有责任,但又都不负责任。老冯笑了,说,你这个说法、挺有新意的。

  说着说着,小蝶的眼圈红了,瞬间就汪出了眼泪儿:快点找到老霍吧,不然,我又要倒霉了。老冯吃惊地看着小蝶。小蝶说,昨天晚上老霍找我问一篇论文的事,我怕引起误解,我在他房间里只呆了10分钟。老冯说你别担心,不会有人误解的。小蝶说如果老霍丢了,没有证明,什么样的传言都可能出现,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小蝶的眼泪还是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老冯快频率地眨着眼皮,慢慢地说:不会的,不会的。

  四个人俩俩地回来,远远望见,不用问彼此都明白了。

  小丛和老刘走完了东南两条街,没见到老霍的影儿。小蝶和老冯也走完了西北两条街,毫无斩获。他们知道也没什么好交流的,加之炎热和疲劳,都懒得说话,在小丛的提示下,大家开始喝饮料,吃小食品。补充了能量之后,老冯说,还按两组,小丛你们找那两条街,剩下的两条我们去。老冯给小丛指的是西南两条街,而剩下的,也只能是东北两条街了。

  大刘说这回我和小蝶一组,我帮她拿东西。老冯瞅了瞅小蝶身前身后的袋子,又瞅了瞅小丛,没说什么。

  走出小广场,老冯问小丛,大刘跟你说什么了吗?小丛说没说什么,我们只是讨论霍领导丢失的各种可能性。老冯问小丛推测了几种可能,小丛只是跟他讲了手机没电的事,老冯说是啊,都是领导的依赖性害的。接着,老冯话题一转,他说,你不用瞒我,我看出大刘的眼神不对,他肯定说我坏话了。小丛愣住了,含糊其辞地说,没有吧。

  老冯说没有就怪了,大刘就是那种自己永远是对的别人永远是错的、横挑鼻子竖挑眼、自己一身狗屎说别人臭的那种。小丛瞅了瞅老冯,没回应。老冯说小丛你人不错,将来可以考虑到我那里去干,教务处正好有一个副职的空缺。

  小丛说谢谢领导。

  老冯兴致勃勃,他说我这个人啊,眼看着就奔五了,人生是一场棒球赛,我已经到了三垒四垒,都说人生上半场是爭取功名,下半场是获得意义。我现在要好好过渡到下半场。怎么样小丛,你到我这里,就可以顺利地接我的班,当然了,首先得你自己愿意。小丛觉得现在说这事儿似乎太过空泛,不自然地说,谢谢。对了,老冯说对了,你说老霍会不会主动失踪呢?

  主动失踪?小丛整个身子停下来,睁大眼睛望着老冯。老冯说当然了,这种可能性非常非常小,不过我们分析问题时,还是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我的意思……你明白的。见小丛没明白的意思,老冯干脆单刀直入:小丛,你说老霍有没有可能脱团呢?老冯说脱团,而没说外逃。小丛说不可能啊。老冯说我知道不可能,可从问题分析的角度,还是全面一些好。小丛你仔细想想,只有你最掌握老霍的情况,这几天他有反常的行为吗。小丛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在老冯看来,老霍存在外逃的可能,唯一的儿子在国外工作,老霍搂没搂钱,是不是搂到了足以使他外逃的地步,他没有证据。还有关于老霍与院系女教职工的传言,是不是那个问题败露了,压力很大,他也没有证据。老冯没有证据,并不等于证据不存在,也就是说,老霍如果真的外逃,似乎有太多的支撑理由。

  小丛闷了半天,突然说出一句话来,他说不太可能,如果霍领导要想脱、团,他不会选择我们这一次,他有很多次出国的机会,而且手里拿的还是护照。

  的确,小丛说的有理。这次到境外,只是他们私下里的行为,没办理护照,用的是身份证。神通广大的旅行社派人一送就把他们送过边防检查站。按以往的经验,外逃也不会选择这个地方。

  老冯想,凡事都有例外,老霍要是真的外逃,一定是在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完成的。

  大刘和小蝶在东北方向的街上巡视着。大刘问小蝶,老冯都跟她说了什么,小蝶就把老冯讲的能力丧失的事对大刘讲了。大刘说这就对了,老冯心里从未服过老霍,表面上迎合着,心气不知道怎么骂呢。小蝶说老冯的意思不是那个意思,他说想说明,领导丢了是正常的,或者这样说,不丢领导丢谁呢。

  大刘说老冯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饼,你要小心,别让他设个陷阱,把你给套进去。小蝶说我有啥价值,不值得他设陷阱。大刘说你的价值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女的啊。女的咋啦?小蝶有些敏感地问。大刘几乎没关注小蝶的反应,他一拍脑门,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女人呢。小蝶,走,咱们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小蝶迟疑着,去、去哪儿?

  大刘说现在,咱不得不往坏的地方想了……你说,老霍有没有可能去赌场?去红灯区?我知道老霍不赌博,可出国了,新鲜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特别是红灯区,我听说这里的红灯区姑娘漂亮,东亚和东南亚的姑娘都有……小蝶说不可能,老霍不至于蠢到当着我们几个人的面去那些地方……大刘说,正因为不当着我们的面,老霍才跟咱们玩失踪呢?

  小蝶坚决不相信,颈椎操般地摇头。

  大刘说不管怎么说,也要去看看,至少把这个可能给排除了。

  小蝶说要去你去,我可不去那种地方。大刘说你也不要把老霍想得太高尚,其实他跟老冯是半斤八两,都不是啥好饼。

  太阳沿着看不见的轨道运行,越来越斜了,八条街也全部搜寻完毕,四个人目光黯淡。小蝶说,老霍怎么就丢了呢?这也不是什么大地方,不是纽约也不是伦敦,就几条街的小破镇子,怎么就丢了呢?按说,我们在街口站了半天,我们不找老霍,老霍也应该找到我们啊。老冯眉头紧锁,音量提高了一些:除非另一种情况,就是老霍不想让我们找到他。大刘一拍大腿,对呀,如果他自己故意把自己丢了,我们是没办法找到他的。小丛认为老霍绝对不会故意去丢自己的,小蝶也认为这个推测没有根据。

  老冯和大刘都属于把问题考虑复杂一些的年龄,大刘走近老冯,耳语着,他告诉老冯自己曾猜测赌场和红灯区,但小蝶阻止他去那里寻找。老冯眨着眼睛,快速扫了小蝶和小丛一下。两人嘀咕了一会儿,老冯又召集起四个人,开始对下一步的行动“定调儿”。

  老冯的安排是这样的:这一次老冯和大刘一组,他们去“不易查找”的场所查找。派给小丛和小蝶的任务是联系一下国内的旅游公司,必要时就得向领事馆报告。小蝶说这么个小镇,哪来的领事馆?小丛说暂时还不能跟领事馆联系,本来咱们就是“不正规”的渠道出来的,一联系不就露了馅儿,没问题也出问题了,况且,霍领导也不是脱团,这边报告了,那边霍领导又回来了……。老冯想了想,慢慢地说,暂时不联系也行,不过还是要多动动脑筋,把所有的线索都想到,横向到边,纵向到底。……对了,大刘大嗓门说,去110看看啊!小丛说这是国外,哪有110?老冯说大刘说的对,不叫110,国外也有警察,老霍实在找不到我们,完全有可能去求助警察,你们俩去警察办公的地方打听打听,另外,也到医院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情况……我的意思是以防万一,横向到边,纵向到底嘛。

  小蝶立即行动起来,她向一个讲国语的小伙子打听着,不一会转了回来,对老冯说,最好找个人带我们去警察公所和诊所,这地方和国内不同,让人带路恐怕得拿钱。大刘抢过话头说:拿!当务之急是找人,錢不是问题!

  小蝶又返了回去,和那个女孩子面孔的小伙子讨论着,讨论了半天,大刘有些着急,于是,他们几人也凑了过去。小蝶具备的善于与男人沟通的经验并没有帮助她,她小声对老冯和大刘说,他死活都不同意,我估计这个人是打黑工的,没身份。

  老冯说好吧,我和大刘不陪你们了,你们的问题你们自己解决,我们去完成我们的任务。

  老冯和大刘去赌场和红灯区搜寻,路上,老冯心事很重的样子对大刘说,你是不是认为老霍丢了我高兴?大刘立即警觉起来:谁跟你说的?老冯快速眨着眼睛,没正面回答大刘的问题。我承认,我跟老霍有利害关系,可事实上我并不高兴,你想,老霍出事了,我们能脱掉干系?我们回去怎么办?本来是参加学术交流会议,期间却私自出境,还把领导丢了,起码要领个处分。大刘说你别多想,一定是小丛那小子跟你瞎掰,我根本没说你心怀叵测,背地里没说你坏话,一句都没有。如果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也是破坏咱俩的关系,老冯你想啊,咱俩是两个部门,井水不犯河水,没利害冲突是不是?老冯说这样最好了。话语很平静,但其中有警告和提醒的意思。大刘显然对老冯说话的语气不愉快,如同被馒头噎着喉咙,瞪了瞪露白的眼睛。

  红灯区其实是拥挤在小巷里的几间小店,帘子滴里嘟噜的,掀开那些花帘子就像掀女人的裙子。老冯和大刘迟疑一会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上前询问一个笑盈盈穿睡衣的女子。女子的面孔没什么异样,但语言无法交流。女子说的显然是小语种,老冯笨笨磕磕地用英语跟她交流,她也听不太懂。情急之下,大刘就比划起来,他的意思是问见没见到一个中年男人,穿西装,长脸、小眼睛、左分头……女子似乎明白了,立即殷勤地点头,马上回屋里找出了另外几个女子……老冯瞅了瞅大刘,大刘瞅了瞅老冯,对面的女子还是误解了。

  走过街角,大刘不满地嘟哝,就图省几个小钱,当初从境内带个导游多好,不至于这么费劲儿了,导游情况熟,找老霍也方便。这个问题我在昨天晚上就提出来了,小丛还说,四个大活人,都会外语,用不着。咋样?博士、硕士的,一样不好使……说到底,就是心疼几个小逼钱!老冯说谁能预料到老霍能走丢了,如果咱们有先见之明,就是神不是人了,再说了,经费已经超了很多,不算出境游就已经超支了。

  大刘问怎么能超支呢?老冯说这个我说不清楚,账是小蝶管。大刘不满地说,你们教务部门和我们后勤部门就是不一样,“小农”惯了。小农这个词儿对老冯有着特殊的意味儿,老冯的脸色难看起来,尤其是白癜风的部位,红中泛着紫。

  老冯说这些屁事跟我无关。

  小蝶和小丛还在找“引路人”,找了几个人都没成功。小蝶说实在找不到引路人,咱就自己去找吧。小丛无精打采地说,那还用说,找不到人帮忙,咱只能自己去找。小蝶瞅了瞅小丛,认真的样子问:小丛,你说现在老冯和大刘干啥呢?小丛说我怎么会知道呢。小蝶说两个老男人都不咋样,他们怎么对赌场和红灯区那么感兴趣呢……你说说看,他们不会也去找点刺激吧?小丛说我觉得他们不会,就是有那种想法,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氛围也不对。小蝶噗地笑了,她说是啊,不过男人都是一样的……小蝶看了一眼小丛,补充说,不过你跟他们不一样。小丛也笑了,他说我也是男人,为啥不一样呢?小蝶说不知道,反正你跟他们不一样。

  两人走着,有些放松也有些亲近,胳膊有意无意地碰着。小蝶睕了小丛一眼,说,小丛,其实你的心意我明白。小丛愣了愣。你是指哪方面?小丛问。小蝶说上次编辑部搞50年庆祝活动,吃饭时咱俩挨着,你给我夹菜的动作和瞅我的眼神,当时我就明白了……小蝶的话令小丛大感意外,不自然地说,不会吧。小蝶根本没理睬小丛的反应,继续自己的思路。小蝶说其实吧,人都有逃脱的潜在意识,有的是身体的逃脱,有的是精神的逃脱,其实呢,逃脱也是一种思想的境界,也是一种浪漫的情怀。……小丛,你想过逃脱吗?小丛一脸茫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小蝶说,如果咱俩私奔,你敢不敢?“私奔?私奔到什么地方?”小丛紧张地问。小蝶说随便到什么地方,最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浪迹天涯海角,像两张飘零的叶子,随便落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里……小丛被小蝶的神态和情绪感染了,同时也吓着了。小丛说那样不错,就是不现实。小蝶转过头来,问小丛:你敢吗?小丛没说话,但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小蝶哈哈大笑,她说我跟你开玩笑的,是考验你知道不知道,我跟你对象是好朋友,这回我可以告诉她,你是个老实的男人。

  小蝶忽阴忽晴的急速变化终于结束了,小丛舒了一口气。

  很显然,一切都是徒劳的。四个人聚会到一起时,已经到了返程的时间,车是不等人的,口岸的人员通道也要定点闭关。老冯说一开始我就反对参加过境游,是不是小丛?前天老霍说这件事时,我是不是没表态。大刘说没表态也不等于你反对啊。老冯说我心里反对来着。大刘说你心里反对谁知道,还以为你默许呢。小蝶说是,是我积极倡导的,可我只是个小白丁,说了不算,没决定权。再说了,我也没想到会出事儿呀,以前,我同学到这边开会,也出境来着,还带了好多工艺品,别人出境沒事,为啥倒霉的事儿让咱们摊上呢,崩溃了,彻底崩溃了!小丛说大刘你也别埋怨别人,老霍最后下决心还不是因为你。因为我?你把话说清楚,为啥是因为我?小丛不紧不慢地说,你忘了,你给老霍敬酒时说,大家难得到这边一趟,几千公里都跑了,就差几十公里啦,当领导的要给大家创造条件谋福利……小蝶说对,你还跟老霍说,这才是最大的官德。大刘说我说了又怎么样?我不过是应酬的话,我是谁啊,老霍凭什么听我的?小丛仍不紧不慢地说,老霍跟我说了,他说大刘说的对,应该让大家放松放松。大刘有些恼火,他大声说,小丛,刘哥对你可不薄,要知道我大刘这人爱憎分明,谁对我一个不仁,我对他一百个不义。你以为你这样说自己就逃脱了干系?旅行社不是你联系的?手续不是你办的?钱不是你和小蝶交的?

  老冯摆了摆手,说别相互埋怨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埋怨有用吗?要知道,这件事在场的各位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脱干系,咱们现在是一个利益整体,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困在同一条船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是不是这样?大家相互看了看,默认了。老冯说所以,现在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同舟共济,共度难关。……小蝶说,老冯你说吧,下一步咱们怎么办?老冯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我们只好住在这个小镇了,明天再回去。一呢,我们不能扔下老霍不管,也不敢扔下他不管,二呢,我们是后天上午的飞机票,还必须返回单位。所以,找老霍只能是今晚和明天大半天时间。为了老霍,为了我们自己,大家卖卖力气吧。大刘点了点头说好,这样可以,等一天,咱们对得起老霍,第二天准时回单位,也向组织有了交代。

  太阳西下,花街上的喧嚣说没就没了,很多摊位收摊,街面也宽敞了一些。这时候,花街显示出了老态,同时也散发出古旧的魅力。街道是几近方形的石头铺就的,在夕阳的映衬下,路面泛着耀眼的金光。……四个筋疲力尽的人坐在一家茶水店休息,大家仿佛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漂流,现在反而平静了。小丛摇晃着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地说,太阳下山了,让我想起小时候,一次我发烧,母亲和隔壁的大姨去村口给我叫魂,她们敲着小铜锣,喊我的名字,要是喊霍领导名字,霍领导能听到就好了。小蝶听得入神,一幅天真的模样问:后来呢,魂回来了吗?大刘说,胡说八道,哪有什么魂儿,谁能证明自己是有灵魂的?小丛说我认为有,只是……没法儿证明。

  老冯在一旁自言自语,现在检查站该封关了吧,你说,他们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我们集体外逃了呢?

  这时,小丛的手机响了起来。小丛连忙接听电话,不停地说点头,说好好是是之类。大家都死盯着小丛。小丛从嘴旁移开手机。老霍吗?大刘急促地问。小丛模样古怪地点了点头。小丛告诉大家,是霍领导老伴来的电话。一如大家分析的那样,老霍的确是因为手机没电联系不上大家。原来,老霍在一家杂货店里碰掉一个罐子,被人家讹2000美金,老霍身上没钱,又联系不上你们,被困在一个店里。——好在,老霍还知道家里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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