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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旅闲语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海·文学版 热度: 18171
吴瑛

  斜阳牧笛

  读羲之十七帖。那个积雪凝寒帖,读来寒意森森一个激灵。

  “顷积雪凝寒,五十年中所无。”这会儿积雪不消严寒凝聚,50年不遇。真正冷啊。这会儿给你写信,写一会儿呵一会儿手。

  这是羲之在与阔别26年的友人通信。真正阔别,26年,足够一个孩子从婴儿长成一树青年。26年,足够一个小伙子长成半桩老头子。26年,足够我们的书圣王羲之书法从初学到人与书俱老的日趋成熟。

  旋即读出丝丝暖意来。这个友人,何其有幸!与羲之老断续通信14年,十七帖一共29个帖子,多数是与这个友人的通信。从前的日子慢,积雪凝寒时分,发过去的信,一般到来年柳绿花红时分,才能收到回信,那是怎样的一种翘首期盼望眼欲穿!

  前日因为写这个系列,与初中语文老师说话,陈老师发来我写给他的信,乐坏了,当年那个字,不忍目睹。可惜,后来就中断了书信。这会儿手机短信,QQ,微信,哪样都比书信快捷,更是不太可能写信了。

  只是那些书法家写信,书信的实用价值之外更多艺术含量。年少时,见过先生的备课笔记,一见倾心。封面一个大大的圆形,里面一个禅字。再然后,里面文字或竖排或扇形或圆形,哪里是备课笔记?分明一本书法作品集。

  斜阳牧笛,一径穿桃李。羲之手中的笔,恰似笛音,笛声一起,桃花儿红李花儿白,落英如雨翩飞若蝶,引得千年后的我们,趋之若鹜逐之忘返。

  烟软梨花

  好友里各式人等。那个叫大点点的,两天时间拉出一个四百多人的大群。

  群里定时秒杀,是真的杀。挂件帽子围巾或者拖鞋,一元秒杀。手快有,手慢无。

  我并不真的守着秒,一来,我的年纪,不适合凑这个热闹。二来,也不想让自己变得计较。但是会密切注视这个群。因为店主大点点。

  在实体女装都做不下去的今天,她无疑是与时俱进的。

  长得好看,往试衣镜前一站,各式衣服拍了直播而出,大冬天的,光脚穿着毛毛棉拖,脚脖子上印着几枚刺青。对,这会儿才想起来,她特别像一个人,张柏芝。先生笑:那就成功了大半了。

  是的。女装店主,长得漂亮就成功大半了。恰恰她又很勤奋。十多小时的车去拿货。几个月大的儿子带着。地毯地进货扫货,13点准时秒杀。一边秒一边还是回复群里各种质疑和问询。

  一会儿没动静了,原来是儿子饿坏了,叫着要喝奶。中场休息。以为她总要歇一会儿的,又穿着各式新衣发图片来了。都是刚从批发市场拿来的,还腾腾着热气呢。也真敢卖,估计就加了不多的费用,群里人很踊跃。

  再一个就是卖花的果果,看她吆喝都想笑:本妈靠勤奋努力赚钱,卖花卖燕窝,脾气臭,人够好,绝对好!

  “这位花姑娘,你好意思开那么大朵花吗?你让别的花怎么有脸在花界混下去?”在吆喝她的绣球花。

  “瓜叶菊,很普通的草花,但是天天开花给你看,你老公能天天对着你笑吗?”

  轻烟细雨梨花开放,说的是人间四月天。很多人就奇怪我,你天天宅家里不厌吗?哪里哪里,君不见这些活色生香吗?

  谁不是在这些琐碎美好中奔忙?

  春风十里

  爸爸的病房九曲十八弯,穿过狭长的走道,走道里满满的加床。走道尽头右拐,又是长长的走道,左侧病房,无一空位,走道的顶头,突兀着一张加床,再右拐,最靠近洗手间的房间,找到了爸爸的病床。53床。十平米左右的地方,六张床,挨挨挤挤。房间里转个身都比较困难。求医心切,再顾不得其它。

  最热闹的是下午,都不需要挂水,只是住着静养,年轻力壮些的,便会窜病房。爸爸是九曲十八弯的下游,上游位置有个不到50的男人,张家港的,人特别消瘦,喜欢抽烟,喜欢各个病房窜了玩。

  有什么用啊?有用没用都得治!这是个过程!男人侃侃而谈。他是单位体检查出来的:一个月暴瘦40斤啊!没想过来这个医院!但住院证明开过来了!呵呵。

  男人通透,知道得也挺多。会帮着病人看各种检查单。每个下午和晚上的时光,沉闷苦郁的病房,便充满了欢声笑语,病人和家属暂时忘记病魔的恐怖,短时间鸟语花香起来,他们都盼男人窜病房,唤他:来吹牛哦!

  后来直接唤他大牛皮。大牛皮父女俩来求医的,女儿如花似玉,且和大牛皮一般好接近,长长的九曲十八弯里满是他女儿的身影,陪聊天,帮着打茶打水护理其它病人,小棉袄香搅动着整个病区。

  热闹着的大牛皮你看不出他的真实心情,也猜不出他的真实病情。只做了一周直线加速器,白细胞便降到了零,被紧急叫停。并不影响他的开心快乐,照例每个病房窜着,讲笑话分析国内外大形势剖析国内各大医院癌症治疗的进展。唯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病房的空气,溜出大门外透气,看到他蹲在地上,目光向着远方,指上夹着根烟,一会儿吐出烟圈来。他蹲着的地方,扔满了烟蒂。我在他的身边,蹲下。他并不回头,更猛烈地吸烟。我轻轻地夺过他的烟。我的眼水,哗一下涌了出来。他才那么年轻!

  夜月一帘幽梦 春风十里柔情。这是秦观的诗句。说的是与佳人分离。其实,世上哪种分离不是?再见,再也不见。出院后大家便各奔了东西,只是,他乡的大牛皮还好吗?

  阅尽荣枯

  湯兄弟是浙江人。极其难过的时候,转向床里面,不说话。难过稍缓了,会转过身来说话,说自己的老婆:看起来挺漂亮,走起路来起花样。

  我的老爸,自从知道病情后,脸一直阴着,这会儿扑哧笑出了声。

  汤兄弟老婆内风湿多年,坐那儿还像模像样,一走路便拧成了麻花。汤兄弟这么大的病,老婆在家里守着个小店,每日进项凑起来汇到汤兄弟这里救命。

  我和姐舍不得他,吃的用的都暗里帮他。他却很骨气,什么也不肯接收。姐姐没出过远门,中途要回家,汤兄弟自告奋勇地送姐姐。他自己也没坐过地铁,出站的时候,刷卡就能出来了,他不懂,从拦着的那里,上下左右地跳过去,姐姐急着出站,想笑又不敢笑。拿过他的卡,刷了让他走了出来。

  回到病房,我知道他累坏了,百般歉疚,打饭照顾他倒茶照顾他,他强行振作,直说自己没事。

  他在爸爸之前出院,自己收拾行李,一个大包一拎,跟我们挥手再见。我追在后面,要送他,他说回家的路他熟,一张脸,黑得只看到白牙了,眼睛变得贼亮。“再见了!我会电话你们的!放心回吧!”他把我赶回病房,一个人走了。

  还没到家,他老婆就住进了医院。他停在县城,继续照顾老婆。

  后来姐姐电话过他一次,他很开心,说事情都朝好的方向发展了,老婆的小店被征用了,贴补了一笔钱。他申请的可缩放桌椅专利,六月中旬央视来人拍他的专题片。去复查癌细胞得到了有效控制。我们替他开心,那么坚强乐观的一个人!三万元的手术费,分五次筹来,家里的亲戚朋友借遍了。女儿挺着大肚子,儿子还没成年。他要做的事太多。

  再一次是他主动打来,问询爸爸的情况,他不好。是淋巴。比较麻烦。姐姐默然,不知道怎么安慰。然后就到了我家兵荒马乱,爸爸几次入院,直到撒手而去。

  前日爸爸终七,姐妹俩又说到汤兄弟,那个唯一逗得我爸爸开心大笑的家伙。姐姐说,问问他的情况吧。一会儿姐姐告诉我:汤兄弟的手机停机了。

  阅尽荣枯是盆盎 几回拔去几回栽。我正在阳台整理我的花花草草。因为照顾爸爸,我的大半枯去,这会儿重植了一批。闻得此言,手中磁盘咣当落地,碎成万片。

  转过身,泪水如注。

  人若流水

  爸爸终七。

  《广雅》“终,极也;终,穷也”。再怎么舍不得,再怎么不相信,再怎么想他,再怎么呼天抢地撕心裂肺,都该终止了。

  去烧了几个菜供他。特地辟出时间来学做菜,为的是烧给他吃,他没有用得着我们伺候,自己做饭到最后一顿,走了。

  依然怕做菜,依赖他成习惯了。这会儿他不在了,还是不敢自己烧给他吃,做那么难吃,怕他骂。

  跟他吵得最凶的时候,朋友说,以后爸爸每吐一个音节你都会觉得是天籁,果真的,微信里收藏着他临终那天我唱的歌,却没有录他的声音。唯一一段视频,是他在敲锣鼓。那时,就有朋友问:怎么敲得有气无力?

  那时,他就病得很重了。只是我们一直不服输。

  这一场,我们输得很彻底。输其它,我们还能在原地爬起,输了爸爸,我们还能怎样?

  爸爸在踩水车,笑容璀璨。

  妈妈舍不得他,说他冻了不知道加衣,一生就要好看。舍不得他怕干活,年轻时挑河,叔叔们替。结婚之后,粗重的活儿都是妈妈干。这下子去地下了不做活儿,不挣钱,日子可怎么过?姐姐带了好多好吃的,宽慰妈妈,这下子不会怕冷,也不用干活儿了,吃得好玩得开心穿得帅气也不用被我们娘儿三管烟管酒了。

  终七之后,若不是特别重要的日子,轻易不得来看他了。我把他的家前屋后,仔仔细细拾掇。到底隆冬,尽管我栽下那么多花草,这里看起来,依然萧索得紧。只有一树茶梅,开得浓艳,开得热烈。

  古人今人若流水 共看明月皆如此。离去的时候,我又检查了一遍四周,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捡拾得干干净净。边上的小河,干得快要见底了,春汛再来的时候,又一轮水满池塘草满陂。

  闲叙闲情

  宝贝,你几岁?

  宝贝答:五虚岁。

  宝贝一定得着我最深的影响,口齿清晰用词准确。

  宝贝,我们去买菜!

  “好嘞!姑姑,我们买鱼,买螃蟹!”

  宝贝跑在我前面。爬的楼梯。“好累啊,姑姑。”

  “有电梯的,一会儿我们从电梯下楼。”

  一路卖鱼卖蟹的。一只青蟹,捆好了。询价,50一只。我拖过宝贝的手:这个不买,不值!

  价和值,这是两个概念。要教会宝贝的。宝贝并不纠结,直奔向前。又是一家卖螃蟹的,场子够大,我们站定了,怎么卖的?

  那人问:干什么用的?自己吃!

  那人拿来捞网,捞了四只。过秤,48元。四只大螃蟹,这个值!宝贝蹲下身子,在网袋外面用手指戳来戳去。

  买了鱼又去买肉丝,宝贝提醒我,还得买大白菜的。对!一路奔过去,买了大蒜又抓了一把茨菇,宝贝拎着茨菇问:这个白白的,是什么?

  到得家来,我把蟹煮了。宝贝过来掀开锅子:“熟了呀!”我一乐,你怎么知道熟了?

  红了呀!

  真正长大了。从前为了让他看煮熟的过程,挨爷爷奶奶多少次训话的。“爷爷还会放生姜和葱。”宝贝提醒我。

  “姑姑,乌龟哪去了?”

  “冬眠了。在小书房。你去看看?”

  宝贝去看。四只小龟两只钻出沙子外面,眉眼上全是沙子。“姑姑,它怎么不睡呀!”“可能睡不着吧!”我答。宝贝哈哈大笑:“乌龟是不是像我,有时也睡不着?”

  倒不如闲钱沽酒,醉醺醺山径归来。我用这么长的文字,记录我如水的日子。醉酒是最表层的一种醉。醉花醉人醉暖醉在自己内心最在意的东西,那是一种最深层的醉,耽醉不愿醒。

  月上东山

  秋很深了。深到冬探头强行逼进。柿子树叶落光了,秃秃着。却有艳红的柿子挂在枝头。颇像一个老母亲,明明已经老去,却有一趟趟的儿孙,英姿勃发前赴后继。

  柿子却没有销路。路人也不爱吃。顾自挂在枝头。

  父亲走了38天了。母亲开始还挺坚强,后来提到父亲便哽咽难语。我天天失眠。替母親担心。我们各自都有家,渐渐用工作的繁苦,压制了那份思念,只是母亲怎么办呢?

  跟母亲说,你一定要挺过来,要不,我天天失眠。母亲从来就是,为自己,什么都可以忽略,为女儿,刀山火海在所不辞的。母亲开始为我振作,不让自己闲着。可是,能有什么事呢?

  母亲骑着她的小电车,四处摘柿子。摘下柿子,背到楼上,削皮,晒在阳台上,成柿饼。

  “你不要替我担心,你爸爸在世就喜欢我出去做。他没有叫我不做。我做得动呢。今天柿子摘的你爸爸旁边的。”

  母亲灯光下一边削柿子一边跟我说话。

  一霎时波摇金影,蓦抬头,月上东山。世上的事,都是越过了至黑暗,然后有丝丝光亮,渐渐透进。再要耐心等待,又一个天明,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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