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霞

　　在梦里，在里下河

　　我无数次轻摇着一支长橹

　　穿行在芦苇摇曳的夜晚

　　推着里下河的月光

　　一遍遍，反复呤唱着

　　徘徊在外婆唇边的歌谣

　　傍水的，青石板的码头上

　　汰衣、淘米、洗碗……

　　一声声水波的呢喃

　　都诉说着，里下河的上游

　　流淌着的清甜的长江水

　　滋润着，外婆的爱情

　　一枚缠绕在腕间的银手镯

　　永远着年轻着，簇亮着

　　就像一个不老的传说

　　月光，从上游接引过来

　　轻轻，轻轻一弯腰

　　就可以掬起

　　外婆的爱情啊，细碎地

　　也在我的腕间丁当作响

　　在雨水里苏醒

　　三月，我要回到乡下

　　像一个穿着花棉袄的乡间女子

　　在广阔的田野里劳动，耕作

　　把自己种在春天里

　　春天的雨水，柔软、绵密

　　总会喊醒那些青色的植物

　　而我，也想捧出沉睡许久的心思

　　在雨水里一起苏醒

　　紫色的、红色的、黄色的小花

　　一朵接着一朵地开着

　　它们好看的样子

　　都是我所喜欢的长成的样子

　　现在，我离泥土很近

　　春天离我也很近，每一滴雨水

　　是否愿意，在黑色的泥土

　　描繪出我在雨水里，好看的样子

　　树枝上的耕耘

　　雪落下来

　　枝条伸出长长的手

　　捧在掌心里

　　一只鸟停下来

　　不停地翻动着爪子

　　在树枝上，耕耘

　　一声声鸟鸣

　　融化在雪里，春天

　　正在发芽

　　月光悬挂在树梢上

　　月光悬挂在树梢上

　　父亲的花猫端着身子

　　坐在铺满薄霜的屋项上

　　静静地仰望着

　　父亲一声声唤着，花猫

　　轻轻抖动的胡须

　　不知能不能精确丈量出

　　一棵树到屋顶距离

　　晚风吹过窗子

　　一个人的院子里，父亲

　　寂寞的脚步声响起

　　远在上海的母亲咳嗽声

　　月光下的棋盘

　　月光铺满小小的院子

　　像一汪池塘，白亮亮的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静静地漂浮在父亲面前

　　搬完了将，又移动帅

　　父亲左手和右手下着棋

　　白天对弈的那个老人

　　已在隔壁院子打起鼾声

　　母亲在上海带孙子

　　院子腾得空空的

　　没一句让人心烦的唠叨

　　正好父亲一个人下棋

　　阳光照进窗子

　　坐在老屋的窗下

　　早晨的阳光照进来

　　流淌在我柔软的长发上

　　潺潺的，就像外婆的手

　　轻轻推着树下的秋千

　　我的过膝的红裙子

　　跟着春天的一只花蝴蝶

　　在草尖上低低地飞

　　木匣子里的那个长木梳

　　依然停留着外婆的温度

　　擦拭干净圆圆的镜子

　　一个圆脸的小女孩身后

　　满脸皱纹的外婆

　　编织着我的长长的辫子

　　她的脸上散发着光

　　让我怎么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