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我们知青组的那座小屋,离开知青屋前生产队的那条小河已快五十年了。
近半个世纪 来,尽管我的足迹到过不少地方,我登过上海东方明珠电视塔,宝岛台湾省的101摩天大厦;我看过黄河落日,领略过长江三峡的秀丽风光……但无论到何时何地,我们知青组的那座小屋,屋前的那条清澈幽静的小河,总是让我魂牵梦绕,久久下能忘怀……
1968年10月30日,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那天,初中毕业的我离开了父母,离开了生活了十七年的熟悉的城市,来到了离家三十多里外的南洋公社兴西大队第五生产队,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成了一个道地的新农民。
刚下乡的时侯,我们还没有住房,于是,生产队将我们几个人安排住在蔡会计的父亲家中。蔡爹爹的家是三间土墙茅草屋。老人家对我们非常热情,专门腾出东房间给我们知青住。他们二老及两个最小的儿女挤住在西房间里。
记得下乡的第一天,房东蔡爹爹给我们准备了很多晒干的稻草,让我们在上面铺层席子,便成了简易的地铺。那天晚上,我们几个人挤在一起,因是刚刚下乡,一切都很新鲜,大家说说笑笑,倒也没感觉到什么,慢慢地就进入梦乡。
第 二天,天气晴朗。初冬的阳光,暖融融的。我们卷起铺盖和席子,打算将稻草抱出去晒晒,出出气,这样,晚上再睡觉暖和些。我们用叉子将地上稻草慢慢地翻起来,一把一把地抱出去晒。谁知刚翻了不到一半,忽然发现地上有个褐黑色的小圆形的东西,静静地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们很好奇,连忙走近想看看是什么?不想正準备动手翻看时,哇的一声,猛地吓得一身冷汗:原来是一条小蛇!我的个乖乖,昨天,我们居然在一条小蛇的身上睡了整整一夜……几十年过去了,直到今天,想起这件事来,还是十分的后怕,脊梁背后还是冷嗖嗖的,一身的鸡皮疙瘩。要知道,我在家中是独生子女,油瓶倒了总不扶的,下乡前从末洗过衣服做过家务事。十岁之前,我的床头还一直放着个糖果盒呢。
第二年开春,天暖了,再住蔡爹爹家不方便了,队里安排我们搬到队房里。队房三大间,东西两间各是粮食库和办公室,中间给我们六个人临时居住。记得有一天夜里,因白天干活疲劳,晚饭后,不久,我们便呼呼大睡了。到了半夜,忽然,一个小东西从我身上“吱溜”一下穿过,我感觉到有个尖尖的很硬的什么东西在身上挠了几下,我一下子惊醒了。这不醒不碍事,一醒可坏了,原来是仓库里的几只老鼠成排地从我身上爬过去了,我吓得直冒冷汗,那一夜,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眼睁睁地望着房顶,一直到天亮……这样的日子一直捱到来年的秋天,按公社统一安排,生产队才给我们砌了房子,从那天起,我们六个人便有了自已的家了。我们的家,青砖红瓦三大间,。屋子的东边是条小河,河边是个土堆,堆上是一排茂密的小树林。住进自己的新家,我们高兴坏了。我的床靠窗,我特地用崭新的白纸精心地书写了毛泽东的咏梅词,并在左下角画了几朵红色的梅花,贴在床头墙上,很多人看了都很羡慕,我心里也乐滋滋的。
下乡初期的日子确实有点浪漫。我们在小屋子里回忆甜美的校园生活,我们津津有味地幢憬各自的未来。初秋的夜晚,我们坐在屋前,你笛子,他二胡,我口琴,实在没乐器,便敲起筷子和碗盆来伴奏,好一个乡村版的月光奏鸣曲”,技法品不咋的,因为是原生态,倒也其乐无穷。屋东面的那条小河笔直笔直的伸向前方,河水清澈见底。早上我们在河边刷牙洗脸,中午便淘米洗莱。最是夏日黄昏,六条汉子,衣服一甩,一个猛子跳扎进小河,来个免费的冲水澡,洗去一身的疲劳。
斗转星移,时光也经不起打磨,日子一长,再新的衣服也会旧得发白,何况插队那么艰苦的生活:春耕大忙,忙得骨头散了架,走路倒在地上就能睡着。夏天排涝,浑身一个落汤鸡,小小的田垄上,不知滑了多少个跟头……生活上,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愁明天……幻想渐渐破灭了,繁重的劳动,枯燥的精神生活,尤其对前途的迷茫和失望……各人都为自已的明天发愁。笑声越来越少了,心思越来越重了……
大约是第三年的秋天吧。知青组的第一个兄弟参军入伍了。他很开心,那天下午,他又蹦又跳,兴奋不已地自言自语说:小房子啊小房子,再见啦!那天,我们特地到庄上去割了一块肉,买了几斤菜,为他送行。当时,尽管我们心里沉甸甸的,但我们还是强打精神准备了这顿告别宴。我们决定,从今往后,不管是谁离开,不论条件怎样,那怕再简单都要送个行。
我是1975年回城的,也是倒数第三个离开知青组的。那天下午,我到知青组,我说我要走了,余下的两位兄弟按惯例忙活起来,淘米做饭为我送行。其中一位轻声问:户口走吗?我也轻声回答:走呢。他也未多吱声,便默默地做事了。我既为自已高兴,又为他们担忧,他们正相反,整个一顿晚饭,三个人没说上几句话……
小房子啊小房子,这次终于是我要和你说再见了。我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小房子装了我多少的痛苦,忧愁和沮丧,但也承载了多少的希望和梦想。
我忘不了那年冬天,大雪封天,我们“粮尽弹绝”了,队里给我们补了些粮食,并让我们去队里的草堆拔些棉花杆子做柴火。我们不会拔,因此拔回来的棉花杆,沾满了雪水,混漉漉的,怎么也烧不着,怎么弄也不行,实在没法子了,我们索性就将油灯里的煤油统统浇上去,点上火,再用嘴使劲吹。不一会儿,整个厨房里白雾腾腾,全是烟,呛得我们又是咳嗽又是流泪。等到一顿饭好不容易折腾好了,但谁也不想吃了。
我忘不了那年深秋,上公社大河工。我们知青因体力原因两人算一个劳力。别人都是挖一天挑一天,肩膀和手轮流交替休息。我因为不能挖,只好硬着头皮一挑到底(我与另外一知青五天一换)。一百多斤的担子从早到晚压在肩上,挑就是连续五天,那滋味可想而知了,况且河工还要爬坡!从河底到坡上,不亚于现在的三层楼高啊。每天下午,我眼睁睁地盯着那厨房烟囱的倒影,心中默默地盼着它越拉越长……晚上收工了,那清汤寡水,几乎能照见人的玉米糁子粥,勺子扔下去,“扑通”一下能溅起多高来。就这样,我每顿九碗,总是呼啦一口气喝完。放到今天,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我们现在在饭店的酒桌上,结束时最后来一小碗玉米粥,个个当做山珍海味,都高兴得不得了,要知道,在那个时候,正如滨海人说的那样:好东西没得,山芋干子菜粥,尽兜!哈哈……
当然, 我也忘不了,多少次我披着玫瑰色的晚霞,沿着屋前的那条小河独自地徘徊漫步。我在心中无数次地问自已:我的今后该怎么办?怎么办?多少个夜晚,我在知青组床头的煤油灯下,读郭沫若的《女神》,杨沫的《青春之歌》,艾青的《黎明的通知》,以及前苏联作家波列伏依的《永不掉队》等。我也多少次被牛顿,瓦特,欧姆,爱迪生,米丘林等科学家的神奇故事感动。我在床前没有油漆的小桌子上,用毛笔蘸上清水,一遍又一遍地临写那本文革时幸存下来的王羲之的字帖……
回城后,我当了七年工人,后来,我读了电大,进入新闻系统当记者,广播,报纸,电视……我的作品获过奖,上过《人民日报》,《新华日报》。我又醉心书法艺术,我参加过全国及省市的多类展览。我当上了电视台副台长,我成了中国书协会员,曾担任过市书法家协会主席……
都说阅历是一种资本,磨难是一种财富,至今想来,我还真得感谢五十年前的那段生活。感谢那座小屋那条河,因为在那里,我渐渐地尝到了生活的艰辛,认识了生活的本质和真正意义,也是在那里,我暗暗地为自已的今后下定了奋斗的决心。
半个世纪过去了,今天的我,也已年近古稀,两鬓染霜了。作为新闻记者,几十年来,因工作关系,我采访过医生,专家,明星,工人,农民,教师。我有幸参加了载入史册的北京一盐城首航式,出席了在首都政协礼堂举行的,有胡乔木,周克玉,朱训,章含之等人参加的振兴盐城北京咨询委员会成立大会;我也有幸参加了群星荟萃的第四届上海国际电视节,与巩俐,刘晓庆,张学友,钟镇涛,翁倩玉等大腕明星零距离,面对面。我也曾在湄公河上泛舟,在内蒙古大草原上驰骋,在自古华山一条道上攀登……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走到那里,我都永远不会忘记早已镌刻在我生命里的,自然朴实并散发着泥土芳香的:
那座小屋那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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