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时候,想象力经常不受控制。看着《西江月》编辑反馈的发表清单,我像退回到某个场景,一个年轻人独自拥有完整的夜色,在电脑上敲下文字。他眼神填满迷茫,对未来的紧张无所依托。文字给了他情绪上的安定,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这不是新奇的故事,写作者的经历总有类似。似乎在夜晚,时间才专属于我。我终于可以放下工作的压力,真正成为自身。我在大学就写了些东西,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和文学产生这么深的关联。真正开始阅读和写作,是我在两广交界的乡镇工作的时候。那时,宿舍除了一张一米五的床,就只有一套桌椅。桌子没有抽屉,桌面上的油漆脱落了一小半,泛白的色调在昏暗的光线下制造出灰尘的假象。即使用力擦拭,水分蒸发之后也会重新显现出沧桑。桌面上分布着几十个小孔,时常有虫子钻出来,张开翅膀,在桌面上爬行。没有抽屉的桌子是不完整的,我甚至不愿承认它是桌子,而是几块老朽的木头拼接出书桌的结构。它的腿早已力不从心,身体摇摇晃晃。我确信如果不是靠着两面墙,它的躯体在两沓书的重压下早已趴下。桌子靠近窗户,脚下是常年潮湿的地板。窗户上密集的铁丝网早已生锈,隔绝了视野。窗前的桂花树将阳光隔离,里面的温度比外面低。房间里的空气并不流动,带着几分压抑。我在这张桌子面前坐了两年多。一个人、一张桌子、一杯水、两沓书,那个极简的场景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以至于我时常感觉它就在周围,我正在融入它。
热爱也好消遣也好,我从不计较这样的界定。可以肯定的是,阅读的文字多了,我对生活的苦闷产生了抗体。买的书在桌面上越叠越高,终于在一个秋日的半夜,哗的一声,书像冲出闸门的水一样滑落下来。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打开灯,拿出干毛巾把封面反复擦拭,试图擦去它们的痛感。我把它们分成四沓叠起来,每沓接近一米的高度。老旧的环境,逼仄的空间,因为有了这些书,倒显得不那么寒酸了。办公室有一些《文化苍梧》,也有一本《西江月》。我反复翻阅它们,特别是《西江月》,文章的语言质感很好,刊物的设计很有韵味。我想着自己的文章也出现在上面该多好。
两年后我抽调到县里面工作。工作虽然辛苦,但是每天盯着电脑,看着那些文字在自己的敲击下蹦出来,偶尔也感觉像在造字。当时我已经在县市的报刊上发表了一些文章。尝到甜头的我对各类文体都想探索,随之而来的是力有不逮的失落。我越来越纠结和怀疑,不敢确定什么样的文字才是好的。在深夜敲下文字之后,我经常一行行地删除。而恰恰在我迷茫的时候,《西江月》发表了我的散文《秋天》、诗歌《再见》和小说《宠物牛》。虽然是2016年的事情,但是我一直觉得那些闪闪发亮的日子从来没有退去。这些文章对我的意义远远超过发表本身。被欣赏的快乐强烈而持久,像一盏灯突然亮起来。我把那些文字的发表视为一种层次的跨越。拿到刊物之后的几天,我一有空就会拿出来翻阅。我甚至舍不得将刊物卷起来,把手洗干净了再慢慢翻阅。我可能走了另一个极端,自恋地捧在手心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佩服自己,甚至照镜子的时候久久不愿离去,感觉自己的气质越来越像作家了。现在往回看,当时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作品显得很幼稚,让我羞于示人。也正因为这样,我更加感激当年编辑们对年轻人的包容和期待。
2016年至今,《西江月》每年都发表我的作品,已经十几次了。它更像是一个母亲,愿意接纳那个并不出色的孩子,说一些鼓励的话。主编黄国昌先生临近退休的时候,我才加了他的微信。他还送了著作《记忆碎片》给我。覃凤珍编辑已经多次编辑我的作品,但是直到今年去编辑部领书我才和她碰上面。我们都以为对方是快要退休的人,见面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细细想来,我和《西江月》的缘分也有些年份了,难怪我们会有这样的错觉。王佳佳编辑到编辑部后向我约了几次稿,也让我组了一些稿子。2019年7月起,《西江月》改成了季刊,和读者见面的次数更少了。我没有亲历它在人们口中的辉煌年代,但这并不是坏事,恰恰是因为没有这样的对比,我觉得它永远停留在年轻的模样。它年轻活跃,敢于乘风破浪,多变的风格就是佐证。2021年起,《西江月》按照诗歌、小说的类别开了专刊。这种创新得到了作者的好评。年轻的风格并没有影响它的审美和质感。它只是看的世界更广,变得更包容了。王佳佳编辑让我组几篇散文稿,每篇字数五千左右。为了融入更多新鲜血液,她甚至提议向梧州市外甚至广西区外的作者发出邀请。这么长的篇幅集中展示外地作者的文章,这样的勇气和格局难能可贵。流动的水永远年轻。我相信开放包容会让《西江月》永葆青春。
我几乎不会和别人提及以前的文字。我害怕看到我的青涩,也害怕别人安慰式的赞美,所以希望能够和过去割裂开来。但是回望过去,心里更多的是满足而不是自卑。拿诗歌来说,2 0 1 6年发表的《再见》,到2019年的《时光倒流(外一首)》,再到2021年的《月亮是把会说谎的镰刀(组诗)》,都是层次上的区别。我觉得一个写作者要有征服的决心。进步的代价可能比较大,会有漫长的空乏其身的辛苦,但是在某个点回头望去,又觉得那些辛苦在当时就被赋予了意义,只不过当时的视角没办法察觉。近几年我的创作方向慢慢收缩,只写散文和诗歌。时间太有限了,我必须做这样的减法。不过在做减法的同时,我得以往更深处探索,也取得了更好的成绩,2021年在玉林市参加第五届广西花山诗会,在玉林市参加第十七期广西青年文学讲习班暨2 0 2 1年《广西文学》改稿班;2022年在柳州市参加第六届广西花山诗会,在北海市参加第十八期广西青年文学讲习班暨2022年《广西文学》改稿班。今年以来,散文《岁月的缝隙》发表于《散文选刊》,《芒刺与豁口》《树上黄昏》发表在《广西文学》“特别关注”栏目,《奔跑,慢走,下落不明》入围第四届丰子恺散文奖终评作品;诗歌《伐木》《门缝》《松木湾》发表于《星星诗刊》,《流沙画》入选第九届广西诗歌双年展,《松木湾》入选《诗探索》编辑部《新诗选》专辑,《七色记(组诗)》获广西“心中那抹红”喜迎党的二十大主题征文活动诗歌组奖项并发表于《当代广西》。
在柳州参加花山诗会的时候,很多杂志编辑一听到梧州,就联想到了《西江月》。在他们眼里,梧州的文化积淀非常深厚,《西江月》就是最好的名片。部分编辑还想通过我联系上《西江月》的编辑。在异乡听到家乡的名声,自豪感瞬间填满身体。《西江月》像一棵大树,把我托到树顶,让我更加靠近天空。那几天我的腰板挺得更直了,走路也带着风。
写到这里,故事也不算结尾。在我看来,缘分最妙的地方恰恰是随机,不必追问开端,也不必计较将来。因为《西江月》,我更加喜欢这个小城。日子很好,西江在,风在,落叶在,我在,月亮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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