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世纪50年代人民公社化开始到80年代初农村改革推进之前这段近30年的时间里,苏北平原、尤其是盐阜大地上的广大农民一直都在坚持不懈地干着一件事——挑河。
所谓挑河,就是在平地上开挖河流,所有的泥土都是靠人工开挖、挑运。以我的家乡射阳县为例,全县近3000平方公里土地,现有大小沟河2800多条,水网密布,沟河纵横。而这么多沟河除了射阳河为天然河外,其他均为人工开挖和挑出来的人工河。其中较大的人工河如新洋港、黄沙港、战备河、运棉河、运粮河、西潮河、小洋河、廖家沟、通洋港等,这些由县里甚至是市里统一组织开挖的河流,最宽的有百多米,最深的有十几米。没有任何挖河机械,都是农民们一锹一锹挖出来、一担一担挑起来的,其工程量之大、劳动强度之大,今天的人们可能想都不敢想。可那时候,因为射阳县全境地势比较低洼,地面与海平面几近相平,如果没有沟河贯通,就不能形成良好的排灌水系,就会小雨小涝,大雨成灾,即使不下雨,上游的客水过境也能带来涝灾,农业就会减产甚至绝收。那时的河工任务之所以特别多,除了要解决“靠天吃饭”问题、必须开河挖沟的合理因素外,还有规划不够科学、“书记调动,河工重弄”的不合理因素,使得开河挖沟成了广大农民每年必干的农活。
每年秋收、秋种刚结束,上级就把挑河的任务层层分解下达了。市、县组织开挖的都是工程量大的、涉及两个县或两个公社以上排灌水系的大河或特大河;公社组织开挖的是涉及两个大队以上排灌水系的中、小河;大队组织开挖的是涉及两个生产队以上排灌水系的大沟、中沟。生产队根据公社、大队下达的任务,逐户落实上河工的劳动力。由于挑河属重体力劳动,又苦又累,没有多少人愿意主动承担,生产队只好强行分派:凡是18岁以上、50岁以下的青壮年男勞动力,都必须轮流承担挑河的任务。我在高中毕业前,曾参加过生产队组织开挖的田间沟渠等小型水利工程,劳动强度相对较小;而1970年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后,曾参加了公社组织开挖的 “丁字河”工程,虽然这条河的规模和工程量都不能与新洋港、黄沙港等大型人工河相比,但我也从中感受到了挑河的苦和累。
“丁字河”是一条长约8公里,宽约40米,深4米左右的中小型河流,可通行20吨左右的水泥船。当时全公社约有200个生产小队,每个小队承担长约50米的开河任务,挑挖土方约5000立方米,一个生产队约出工25个劳动力,每个劳动力需挑挖200立方左右的泥土。上河工的人每人带一把大锹挖泥、带一副泥兜挑泥,挖泥和挑泥的人分工合作,互相轮换。对于壮劳力来说,挖泥比挑泥的劳动强度要小一些;可对于我这样身材瘦小、刚出校门的劳动力来说,将一锹20多公斤的泥块稳稳地放到一米多高的泥兜里,还真的难以做到。所以,我在河工上只能挑泥却不能挖泥。刚开始,挑着泥兜担子在平地上行走,劳动强度还相对比较小;但越到后来劳动强度越大,因为越往下开挖,挑泥的距离越远,爬的坡越陡,担子也越觉得沉,一担泥从河底挑到河岸,还要爬坡倒到河堤上,那时虽是数九寒冬的季节,气温都在零度左右,身上穿着单衣还总是出汗,劳动强度之大,今天的人们是难以想像的。
而河工上最为繁重、最为紧张的就要数“突龙”(就是突击开挖龙口)了,那是我们家乡对开挖河床最底部劳动的农活名称。因为越是开挖到河床底部,渗漏的地下水越多,“突龙”时必须边排水边开挖,这就要求工程齐头并进,进度赶不上的生产队,在工程指挥部的催促下还得挑灯夜战,再不行就由大队组织其他生产队的劳动力进行支援。那时我刚高中毕业,身材瘦小,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真像一座山压在身上一样,一天挑下来,不仅肩膀红肿,两个腿肚子也肿胀得厉害。真让我体会到了“见人挑担不费力,自已挑担觉千斤”的家乡俗语。那时,自已真想撂挑子当逃兵,可又感到丢不起脸,加上有年长的乡亲鼓励我说,既然回来当农民了,挑担子这道关你必须过,“三日肩膀两日腿”,过几天你就能适应了。有乡亲们为照顾我,也特别将我担子上的泥块挖得小一些。于是,我就这样一担一担、一天一天的挨着,苦苦地将这次河工任务支撑下来了。
然而,让我感到难以承受这次河工劳动,与其他农民参加的市里、县里组织开挖的新洋港、黄沙港等大河工相比,连“小巫见大巫”都算不上。听那些曾经挑过大河、并让他们引为自豪的乡亲们说过,他们每次参加挑大河的民工有数万人,头二十公里长的地段上人山人海,场面甚为壮观。如果一只鸟雀经过工地上空,挑河的人们一起吆喝,这只鸟都会被震耳欲聋的吆喝声吓得掉到地上来。“突龙”时,一担泥从河底挑上河堤约有一华里左右,而且河坡特别陡,一般人就是不负重从河底爬上河堤都觉吃力,更不用说挑百来斤的泥担子往上爬了。所以,凡是有“资格”上大河工的人,都是生产队里身体好、力气大的壮劳力。
为了调动民工们的积极性,工地上会组织这样那样的劳动竞赛,给工程进度快的大队、生产队插红旗,在工地的广播喇叭里播发表扬信,给那些吃苦耐劳、工程量完成好的民工们披红戴花、发奖状奖品。民工们因为劳动强度大,记的工分也多,伙食标准也比较高,每天基本上可以吃到猪肉。就是我上的那个小河工,每个生产队也都有自已搭起来的临时锅灶,有专人做饭,基本上可以吃饱肚子,有时还能吃上猪肉。饭量大的劳动力,一顿能吃一斤半米煮的饭,就连我一顿也能吃一斤米煮的饭。白天劳动,夜晚都住在临时搭起来的工棚里,工棚由两块晒棉花用的旧柴帘子和几根树棍子作支撑,上面盖上稻草防雨,地上铺上稻草,稻草上再铺一张芦席,就是我们休息的床了。工地上没有厕所,大、小便就在离工棚不远处就地解决。由于白天太苦太累,晚上睡得特别熟、特别香。有工友戏言:“铺稻草,盖稻草,一觉睡到早饭好”。这样的劳动大约要延续一个多月甚至两个月,直到河底、河床、河堤全部验收合格才能收工回家。这时候,组织施工的单位会及时开坝放水,原来的平地就成了一条河流。
从农村改革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30多年。30多年来,我们家乡的农业可以说是年年丰收,这与农民前辈们坚持不懈地开沟挖河、有了旱涝保收的排灌水系关系极大。现在,挑河这个农活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肩挑担压的繁重劳动也早已被各种机械所取代,然而,挑河的日子却让我等经历过的人们永难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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