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气喘吁吁站在村卫生室门口喊老郁的时候,村医老郁正在专心致志地给老沈头扎针,扎好针,又仔细地把输液管在老沈头的手背上固定好,这才直起腰,转过脸来看着门外的兰花问:“兰花,你喊我?”
“爸没有了。”
“爸没有了?今早晨不是还好好的吗?”
“真的没有了。”
村医老郁的脑袋轰隆一响,早晨起来的时候,爸还好好的,这半晌午怎么突然就丢了呢?他掏出手机,给刚刚回家奶孩子的洪梅打电话,要她赶紧来医务室。洪梅是村医务室的护士,是村医老郁的助手,如果村医老郁有事出去不在医务室,村里人来看病,她就顶着村医老郁的班,既当医生又当护士。待洪梅大口小口喘着跑到医务室后,郁林生交待了一番,便和兰花一起急匆匆地回家去了。
兰花是村医老郁的老婆,姓马,叫马兰花。村里人没有人喊马兰花,都喊兰花,你喊兰花,他喊兰花,全村人都喊兰花,觉得喊兰花十分亲切,没一点儿生分。
在回家的路上,村医老郁脚步匆匆地走在兰花前面,转回头问兰花:“爸什么时候没有的?”
“不知道,我去湾里洗衣服回来,就不找到爸了。”
村医老郁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七十多岁的人了,能到哪儿去呢?是不是找哪个老头儿拉呱儿去了,于是又问兰花:“村子里找过了?”
“找过了,没有。”
村医老郁心里扑通一下,像落了块大石头,立马对兰花说:“你再到村里去找找,看看是不是在哪家拉呱了,我到车站去找找。”
“到车站去找?村里的还是镇里的?”
“爸是不是想回老家了,我到县城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去找找。”
兰花没有想到村医老郁要到县城的火车站或是汽车客运站去找爸,小跑着跟在村医老郁身后,半晌没有说话。
村医老郁回到家,推着电动车就要走,兰花喊住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塞到他裤兜里,说:“找到找不到爸,都给我打个电话,抓紧回来,再想办法。”
村医老郁深情地看了兰花一眼,说句“我走了”,骑上电动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兰花觉得是自己没有看好爸,应该和村医老郁一起去找爸。她喊了声老郁,见老郁已经走远了,望着村医老郁的背影,心里想,谁能想到在湾里洗了几件衣服,爸会没有了呢?
村医老郁叫郁林生,和兰花不是一个村的人,兰花家是二水湾,郁林生家是三水湾,两个人虽说不是一个村的,但两个人是在镇高中读书时的同班同学,两个人没有考上大学,郁林生当年就参军当兵走了,两个人通了十几封信后,郁林生就随部队到了中越自卫反击战前线。那些日子,兰花一天到晚都提着心,直到郁林生四肢健全地站在她面前,她才把心放下来。郁林生在部队是连里的卫生员,复员回到村里后,村支书就把村医务室交给了他。郁林生在村医务室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对人热情,问寒嘘暖,看病认真仔细,五十大几的人了,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半夜来敲门,不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天寒地冻,从来没有耽搁过,都是随叫随到,立马穿衣起床或是到医务室去,或是到村里人家去,村里人没有不夸的。
兰花站在村街边,朝村头望望,早没有郁林生的影了,这才连忙朝村里走去,她想到村里再挨家挨户地找一遍,真说不准爸是不是在哪家跟人家说话拉呱呢。
正是初夏时节,郁林生骑着电动车,虽说不费力气,但额头上还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他抬起胳膊在脑门上撸了一把,两手抓着车把,风一样朝县城刮,一个多小时后,他就来到了县城南部的火车站,站在候车大厅门口朝里望望,只见大厅里人声嘈杂全是人头,哪个是爸呢?他一排椅子一排椅子地找,看见有个花白头发勾着头的老人,他欣喜若狂地连忙跑过去,抓着老头的肩膀就喊爸,半晌仰起来一张陌生的老人的脸,才知道认错了人,连说对不起。他在候车大厅里一连找了两遍,也没找到爸,心里很是纳闷,爸能到哪儿去呢?突然一起,爸会不会到汽车站去坐长途汽车呢?这么一想,他连忙跑出火车站候车大厅,骑上电动车,又心急火燎地朝城东北角的汽车长途客运站驶去。
郁林生来到长途客运站,停放好电动车,一头钻进候车大厅,早上的长途班车都开走了,大厅里等中午和下午长途班车的人不是太多,买票的人也不多,他在大厅里来回走了两趟也没有找到,心里有些失望,要是把爸弄丢了,这可怎么好,村里人一定会说闲话的。爸能到哪里去了呢?他闷闷不乐地走出候车大厅,给兰花打电话,先是问兰花找到爸没有,听兰花说没有找到,心里又是一沉,然后才告诉兰花自己在火车站、汽车站也没有找到爸。挂断电话,郁林生骑上电动车就回三水湾了。
刚出县城不久,电动车没电了,郁林生只好下来推着电动车走,正走着,一辆面包车吱嘎一声停在身边,他急忙朝路边让让,忽听有人喊,轉脸一看,村里的老苗支书正摇下车窗喊他:“林生,车子坏了。”
“没电了。”
老苗支书下来车,打开车门说:“搬上车,一块儿走。”
郁林生和老苗支书一起把电动车抬到面包车上,然后坐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老苗支书便发动了车子,呜地一声开走了。
老苗支书是来城里办事的,当他听郁林生说是来城里火车站和汽车站找爸的,焦急地说:“村里找过了?”
“兰花找了两遍也没找到,你说急不急人。”
“老人家能到哪去呢?”
半晌,郁林生突然说:“停停停。”
老苗支书连忙在路边停下车,问:“怎么啦?”
“我得到县里几所医院去找找。”
“到医院去找?”
“爸如果到城里来,如果突然发病晕倒了呢?那不早被人送到医院里去了嘛!”
老苗支书想想郁林生分析得有道理,说:“我跟你去。”然后调转车头,又驶回县城,在县人民医院、中医院,还有惠民医院、利民医院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急诊医生说没有收到从街上送来的病人。
老苗支书问郁林生:“林生,你看还上哪里找,我陪你去。”
“到交警大队去,问问有没有老人在街上被车撞了。”
老苗支书二话没说,开车又去了交警大队。郁林生咨询了交警大队的工作人员,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没有事故记录。”
医院里没有,说明爸没有在街上发病晕倒;交警大队没有事故记录,说明没有发生事故。郁林生和老苗支书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老苗支书见郁林生还没有走的意思,就说:“林生,咱们先回村去,再了解了解村里有没有人看见你爸。你看这样好不好?”
郁林生点点头,跟老苗支书一起回到村里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苗书记,爸丢了,都是我大不孝啊。”
“林生,别急,我跟村里人说说,让大家一起帮着找。”
郁林生扑通一声跪在老苗支书面前,哭着说:“苗书记,谢谢你!”
老苗支书一边说着这是干啥,一边赶紧把郁林生拉起来,说:“你爸就是我爸;你急我也急,我让村里人帮着找找再说。”老苗支书把郁林生拉到家,对老婆说还没有吃饭。老婆说以为他在外边吃了,家里没有饭。老苗支书就把郁林生拉到村里的野味馆,炒了两个菜,要郁林生喝二两,郁林生说找不到老爸没心情,郁林生不喝,老苗支书也不喝了,吃完饭,郁林生要回家和兰花商量商量,老苗支书要到村里找人了解情况,两个人出了野味馆的门就分了手。
郁林生忧郁地沿着村街朝家里走,脑袋瓜里一直在想,爸患有高血压和心绞痛,每年春秋两季,都要给爸挂丹参和脉络宁冲刷血管,速效救心丸不光床头有,衣兜里也有。最近又有点轻微的老年痴呆,万一有个好歹,没法交待啊。爸到底能到哪儿去了呢?
郁林生正恍惚着,忽听有人喊:“林生,找到爸没有?”
郁林生抬头一看,见是老婆兰花一边说着话,一边快步朝他走来,说:“没有。”
“你电动车呢?”
“没电了,在苗书记家充电呢,你去骑回家来充吧。”
“怎么放苗书记家充电呢?”
“回来半路上没电了,要不是遇到苗书记开车从城里回来,我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呢。”
兰花噢了一声,又问:“吃饭了吗?”
“刚吃过,跟苗书记在野味馆吃的。”
“爸回没回来?”
“没有,我在村里挨家挨户又找了一遍,也没找到。”
郁林生和兰花正说着话,郁林生突然针扎一样说:“我到西边山里老鹰岩去找找。”
“爸怎么会到老鹰岩去?”
“爸有病,是不是怕拖累我们?”
兰花听郁林生这么一说,也觉得十分有可能,要跟郁林生一起去老鹰岩。郁林生说:“你在家等爸,爸如果回来了,家里没人怎么行?”
“那你快去快回。”
郁林生一路小跑着朝西边山里去了。老鹰岩是个悬岩,生产队时,村里曾有想不开的女人从岩上跳下去摔死了。郁林生气喘吁吁爬上老鹰岩时,天色向晚,站在岩上朝远处看看,只见暮色苍茫,雾霭缭绕;看看脚下,见老鹰岩上的石缝里长着一溜青绿的长长的抓根草;伸头看看岩下,只见岩下一片白蒙蒙灰蒙蒙,啥也看不见。他想,我得到岩下去找找。爸怕拖累我们,万一……郁林生不敢想下去了,他想趁着天光余晖,下到岩下,别管有没有,到岩下找找就放心了。
郁林生小时候跟小伙伴割草经常到老鹰岩来玩,上上下下都十分熟悉。朝岩下走的时候,他才发现,坡上坡下长满了茅草杂树,小时候熟悉的小路已经长满荒草看不出来了。郁林生心里着急,走得有些急躁,脚在茅草上一滑,身子一歪,连忙抓住身边一棵小树,没想到竟把小树连根拔起,叽里咕噜一直滚到坡下……
天已经黑了,兰花见郁林生还没有回来,打郁林生的手机,手机通了,却没人接,半晌,手机里响起语音:你拨打的手机无人接听。兰花心想,郁林生怎么不接电话呢?是找到爸了,还是……兰花连忙去找老苗支书,老苗支书刚从村里了解情况回来,见兰花来找他,对兰花说:“村里没人看到你爸哎。”听兰花说郁林生到老鹰岩去找爸了,又说,“赶紧的,叫陈三思和于四孩一起到老鹰岩去找林生。”老苗支书说完,就紧着打电话,等陈三思和于四孩来了,带上手电筒,几个人一起急急忙忙去了老鹰岩。
几个人来到老鹰岩,岩上没有人,兰花带着哭腔朝空旷的山野里喊:“林生,林生——”老苗支书和陈三思、于四孩也都跟着一起喊,山沟里一片死寂。
老苗支书当机立断,带着人到岩下找。在坡上,老苗支书在手电光里,发现郁林生刚才趟过的痕迹,跟踪到半坡,又看见郁林生拔下来的小树扔在旁边,断定郁林生出事了。老苗支书再打郁林生的手机,这时,手机里传来了郁林生疲惫的声音:“我在岩下。”
几个人下到岩下沟底,找到了躺在草叢里的郁林生,用手电筒照照,见郁林生满头满脸的血,兰花扑在郁林生身上大哭起来。半晌,郁林生才坐起来,对兰花和老苗支书说:“我没事,下坡时脚踩滑了。”
老苗支书带着陈三思和于四孩在沟底找了个遍,只见荒草凄凄,夏虫低吟浅唱,没有找到郁林生的爸。
郁林生听说没有找到爸,心里一酸,哭着说:“找不到爸,叫我怎么做人呐,吭吭吭……”众人又连忙安慰郁林生,要他千万不要多想,今天找不到,明天发动全村人找。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陈三思和于四孩两人倒换着把郁林生背回了村里。
老苗支书叫郁林生在家里休息休息,又对兰花说,他要给镇派出所郭所长打电话,要郭所长通过公安的监控系统帮着查找查找。
郁林生对老苗支书说:“苗书记,找不到爸,我也不活了。”
老苗支书又安慰了一会儿郁林生,见郁林生情绪稳定下来,这才走到院里,给郭所长打电话。打完电话,老苗支书回到屋里,对郁林生说:“郭所长说了,他给县公安局长打电话。你累了一天了,在家躺着好好歇歇。”半晌,老苗支书又说,“林生,有没有你爸的照片?”
郁林生想了想说:“没有。爸来了以后,还没有给他照过相呢。”
老苗支书略微沉思了一下说:“那我再跟郭所长联系一下,如果县公安局明天查看监控,我去跟着一块儿看最好了,他们不认识你爸,我认识。”
郁林生一把握着老苗支书的手说:“苗书记,真的谢谢你!”
“林生,说这啥话,我是三水湾的书记,你是三水湾的村民,我不替村民办事,替谁办事?”
陈三思和于四孩也跟着说:“是啊是啊,书记不给村民办事给谁办事?”
说完话,几个人一起走了。老苗支书走到院里,又转过脸来对郁林生说:“林生,有什么需要村里办的事,你尽管说,都是村里的老人了,别不好意思。”
郁林生感动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半天,弄得两眼泪汪汪的,把老苗支书几个人送到大门口,呆呆地望着几个人走上村街,走进夜色里,半晌想,村里要是有钱,在村街上装几盏路灯就好了。
郁林生虽说没有大碍,但毕竟是从坡上滚下去的,摔得浑身疼,躺在床上,脑子里一刻也没有闲着,一直在想,爸到哪儿去了呢?找了一天了没找到,这不是要急死人嘛?
天还没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郁林生从睡梦中惊醒。刚要起身,肋巴骨一阵疼痛,郁林生不由得哎呀了一声,兰花也醒了,急忙说我去,披衣起床赶紧去开大门,原来是老马头的孙子马小槽,哭着说:“兰花婶,我爷心口疼。”
这时,郁林生提着急救药箱也来到大门口,听马小槽说爷爷心口疼,连说:“快走快走。”说着就跟马小槽一起小跑着走了。
原来是老马头突发心梗,由于抢救的及时,待郁林生给老马头挂上点滴,老马头的脸色渐渐好转过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望着明亮的天光,郁林生想,也不知爸带没带速效救心丸,打电话给老婆,问道:“兰花,你看看爸床头的速效救心丸还在不在?”
不一会儿,手机里传来兰花的声音:“没带。”
郁林生心里又扑通一声,像扔了块大石头,爸没随身带药,万一犯了心绞痛……郁林生忽然想哭,他压抑着没有哭出声来。看看马小槽,忽然想,马小槽爸妈都外出打工不在家,跟爷爷在家,他又立马拨通了老婆的电话,要马小槽到自己家吃饭,吃过饭好去上学。
马小槽说:“郁叔,家里还有昨天晚上的剩饭。”
郁林生摸摸马小槽的头说:“小槽,爸妈不在家,在学校要好好学习,在家里要好好照顾爷爷,爷爷年龄大了。”
马小槽眼圈一红,一边吧嗒吧嗒掉泪珠子,一边点头。
这时兰花来了,看看脸色仍然有些焦黄的老马头,和郁林生悄悄说了几句话,见马小槽背好了书包,便牵着马小槽的手去家里吃饭。兰花和马小槽一走,屋里只剩下郁林生和躺在床上挂点滴的老马头。
郁林生突然想,爸曾经说过,到他家来,拖累他了。当时郁林生没有多想,只是把爸的话当作平常的说辞,也对爸说,到我家来,就跟你自己家一样,想干啥干啥,想吃啥你就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你儿子。这时候想起爸曾经说过的话,郁林生的心猛一下提到了喉头,想想,昨天跟老苗支书到县医院和交警大队都找过了,没有发生事故,也没有人受伤。再想想,郁林生的心里又像压了块大石头,看看桌上的水杯,猛一下想到了山里的水库,我个娘来,万一爸要是跳了水库这可怎么得了……
郁林生有些坐不住了,看看床上的老马头,心想,我怎么能走呢?想了想,掏出手机,给洪梅打电话,要她立马到老马头家来,等救护车来后,把老马头转到县医院去。之后,郁林生想想,老马头儿子、媳妇不在家,便又给老苗支书打电话,要老苗支书派个村里人跟救护车一起去,好照顾老马头。老苗支书说他正在去镇派出所,跟郭所长一起到县局去查看一下监控。听郁林生说老马头夜里突发心梗,现在还在家里挂水,救护车一会儿就到,心里也急得上火。但老苗支书畢竟是老支书,他沉住气,给村里的陈三思打电话,要陈三思陪老马头跟救护车一起过去照顾几天,如有好转,就不打电话叫老马头儿子回来了,如没有好转,再打电话叫他儿子回来也不迟。陈三思是村里的老党员,听了老苗支书的安排,二话没说,响快地答应了。这时,老苗支书才舒了一口气,心想,事儿可都赶一块儿了哈。
中午过后,老苗支书从县城开车回到村里时,天下起了小雨,刚下车,大盘子连忙跑过来,一把拉着老苗支书说:“苗书记,郁林生正在到处找滚钩呢。”
老苗支书一愣,问大盘子:“我个娘哎,他找滚钩干啥用?”
“听说准备到北山水库里去捞他爸呢。”
“他爸跳水库里了?”
“不知道呢。”
“那他捞什么捞?”
“不知道呢。”
“你啥都不知道说啥说?”
“我这不是给你提供信息嘛!现在可是全村人都帮着郁林生找爸了。苗书记,郁林生这人是不是真的有点郁哎。”
“老娘们瞎叨叨个啥,郁不郁的我哪知道。”
“好好好,你去找老郁问问,看看他是不是去找滚钩了。”
老苗支书又上了车,咣当一声关好车门,开车去了郁林生家。
大盘子望着老苗支书面包车的屁股说:“我好心,他还当驴肝肺了呢。”
大盘子屁股大,她男人贾小山不知怎么惹恼了她,她一屁股坐在贾小山脸上,半天才起来,把贾小山憋得青头紫脸。贾小山出来一讲,村里人就不叫她卢玉花了,都叫他大盘子。 儿子在省城上大学,男人在城里打工,她在村街上开了一家超市,超市名字就叫“三水湾超市”。
郁林生从村村通车上下来的时候,恰好老苗支书开着面包车从对面开过来,郁林生急忙朝路边让让,没想到脚下一滑,叽哩咕噜滚到路边沟里。车上人以为下车人被面包车撞倒了,连声喊“停车停车。”村村通还没有停下来,小面包却“嘎吱”一声停下来了,老苗支书跳下车,一边朝沟底喊着“林生,伤着没有?”一边朝郁林生伸出手。沟里没有水,是个干沟,郁林生爬起来说:“没有,我自己滑下来的。”而后,抓着老苗支书的手,老苗支书用劲朝上一拉,郁林生就势往上一蹿,就从沟里上来了。
“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我到兰花她妈家二水湾去借滚钩的。”
老苗支书佯装不知地问道:“借滚钩干啥用?”
“早晨给你打完电话,我突然想,我爸是不是怕拖累我跳了北山水库。到水库边问一个放羊的小孩,说昨天上午看见有个老头在水库边上转呢。”
“有没有看到老头走?”
“他说没看到,怕羊吃了庄稼,撵羊去了,老头什么时候走的,走没走,他都没在意。”
老苗支书哦了一声。
郁林生说:“苗书记,我爸曾经跟我说过害怕拖累我的话,我怕我爸真的想不开……所以,我想借个滚钩到水库里捞捞看。”
老苗支书看着郁林生说:“你爸如果真这样说过,也不是没有可能。”老苗支书沉思了片刻,又说,“你一个人怎么捞?我在村里找几个人帮你一块儿捞吧。”
“谢谢苗书记,谢谢苗书记。”
“先别谢了,借到滚钩了吗?”
“没有,他们村里没有人家有滚钩。”
“这样吧,我到时湖村去一趟看看,时湖村前那条鲁兰河又宽又深,听说前些年有些欠债的躲债的被逼得跳了河,有人用滚钩捞过。”
“苗书记,你到县公安局查到了没有?”
“咱镇里所有路口的监控录像都看了,没有看到你爸。”
郁林生心里一沉,说:“说不准,还真在水库里呢。”
老苗支书上了车,调转车头,对郁林生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在村里找几个人帮忙。”
郁林生连连点头。老苗支书一踩油门,面包车疯了一样驶上乡村公路。郁林生想,滚钩找来了,没有船怎么行,想想,只有承包水库养鱼人有船,又连忙朝水库跑。养鱼人不在,但山墙上卖鱼苗时留了养鱼人的手机号码,郁林生又紧着给养鱼人打电话。
半下午的时候,老苗支书果然在时湖村借来了滚钩,看库人接了郁林生的电话,也开车从镇里赶了过来。听说老苗支书带着郁林生要用滚钩从水库里捞人,全村老老少少都到了水库边,能帮忙的帮忙,帮不上忙的看景,水库边围了一大群人,就是鱼苗最紧俏的时候,水库边也没有这样热闹过。
老苗支书也要上船跟着去拉滚钩,郁林生不让他去,说:“苗书记,你在岸边指挥就行了,我带着人拉滚钩。”
老苗支书说:“那好吧,如果觉得水下有东西,就不要拉了,找个水性好的下去摸摸,要真是你爸,滚钩拉上来,还不拉的一身都是窟窿。”
“我知道了。”
郁林生和几个人乘着小船,慢慢地朝水库里划去。
忽然,老苗支书听到有人喊,转脸一看,是大盘子带着两个年轻人喊他,不一会儿跑到跟前,大盘子气喘吁吁地说:“苗书记,也不知道谁打的电话,说全村人都给一个退伍军人找老爸,这是县报派来的两个记者。哎哟,我个娘哎,累死我了。”
两个年轻人给老苗支书作了介绍,一个姓董,是写文章的记者;一个姓王,是摄影记者。
王记者看见小船朝水库里划,连忙跑到水边拍照起来。
董記者跟在老苗支书身旁,一边问一边在采访本上记。董记者问老苗支书:“郁林生老爸叫什么名字?”
老苗支书想了半天,又拍了拍脑袋瓜说:“叫胡先达。”
“胡先达是郁林生的继父?”
“不是。”
“既然是父子俩,怎么不是一个姓呀?”
“胡先达是郁林生战友的父亲。”
“什么?胡先达是郁林生战友的老爸?”
“是。”
“郁林生战友三十多年前在中越边境带着突击队攻打1073高地时牺牲了,他战友是独生子女,战友妈因为思念儿子,走的早,就剩战友爸一个孤老头子自己过,又患有高血压、心绞痛什么的病,一个人在家里死了都没人知道。前几年郁林生为照顾老人,就把战友老爸从安徽什么地方接过来当亲爸养了,他是替战友尽孝的。”
听老苗支书这么一讲,董记者抽了一下鼻子说:“还有呢?”
“等回来,让郁林生自己给你们讲讲吧。”话刚说完,老苗支书口袋里忽然响起一阵“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的手机彩铃声。
老苗支书掏出手机,走到离董记者远一点的地方接听电话,接完电话,老苗支书连蹦带跳地跑到水库边,朝水库里小船上的人大喊大叫:“别捞了,别捞了,人找到啦!”老苗支书害怕船上的人没听见,又大声喊了两遍。
董记者问老苗支书:“郁林生爸找到了?”
老苗支书看看水库里朝回划的小船,又看看董记者说:“林生这两天都快找翻天了,老爷子去看大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镇派出所郭所长刚才来电话,要村里派车到边防派出所把人带回来。”
董记者一把握着老苗支书的手说:“苗书记,我跟你一起去,今晚我要好好采访采访郁林生和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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