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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海·文学版 热度: 19474
朱树元

  马咆离开不足45分钟也就是还不到一节课的工夫,小玉的电话就兴师问罪来了。汪旺接电话时没有使用免提功能,但小玉尖锐高亢的嗓门就像铁铲蹭在水泥地上一般极具穿透力,以致全桌所有人的耳膜都被剧烈撼动着。

  小玉说,瞧你们做的好事,现在马咆被公安局弄走了,你们得负责把人弄出来。

  小玉说完这三句话就挂断了电话,汪旺回拨过去想弄清具体情况,小玉的手机已处于占线状态。汪旺又转而拨打马咆的电话,但马咆的电话也处于占线状态。

  桌上的人呼啦一下站起身,七嘴八舌道,赶紧散了,有课的回校上课,没课的上公安局找人去。包房里随即响起桌椅摩擦地面发出的聒噪声,接着就是穿衣取包的窸窣声和蹬蹬的下楼声。数十秒钟后,屋里就只剩肖君、汪旺和盛利三人。

  三人对事态进行了简单分析,觉得马咆很可能被弄进了管辖这一片区域的城南派出所,于是立即动身赶过去,大呼小叫敲开派出所传达室的门,问值班的辅警是不是有个志远的老师被关在这里。辅警一脸茫然,连连摇手说没有没有。三人站在派出所门口,一时间云山雾罩茫然不知所措。当时虽是早春,但阵阵晚风依然挟裹着寒冬残留的凉意,穿透衣服,渗进肌肤,让他们的心嗖嗖发冷。

  肖君打了个寒战,惊骇地问,马咆是怎么来的,怎么走的,你们知道吗?

  汪旺说,我打电话约他的时候叫他不要开机动车,他也说他会向别人借辆电动自行车騎过来的。

  盛利惊呼道,不得了,他极可能没有借电动自行车,极可能是开着摩托来的,他走的时候我活像听到过摩托的轰鸣声。

  汪旺直跺脚,哎呀,我怎么就没多问他几句,这可怎么办?

  肖君示意汪旺保持冷静,先不要自乱阵脚,先到城区二中队去看看。

  他们马不停蹄赶到城区二中队,见志远的副校长黄旗站在院里打电话,马咆姐夫也蹲在不远处打电话,便知道他们的不祥预感得到应验了。三人急得绕着办案大楼直转悠,无意中瞥见马咆被滞留在大楼一层最东侧的一间屋子里。当时,马咆正低着头将双手插在裤兜里来回踱着步。一个保安坐在门边,低头划拉着手机。

  马咆面朝窗口踱步并抬头时,终于看见了在窗外站着的三个人,就隔着不锈钢栅栏用力挤出一个笑,招呼道,这么晚了,你们来干什么,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汪旺压低嗓门,到底怎么回事?

  马咆作出轻松的样子,我的摩托撞了人家汽车,但没有人受伤,车辆损坏也不严重。

  保安听到声响,扭头朝窗外望望,起身从墙角拿起暖瓶,客客气气地说,马老师,你的茶杯呢,我给你添点儿水,你坐下喝口茶歇一歇。

  肖君估摸着保安这是在委婉地提醒马咆不要和外头的人交流,就识趣地拉着汪旺和盛利退到院子中心地带。

  过了会儿,黄旗将电话从耳边挪开,走过来用闪着凶光的三角眼将三人扫视一遍,吐沫星子溅得老远,我已和姜局联系,他正在赶来的路上,你们这帮酒肉朋友赶紧给我回去睡觉,别在这儿添乱。

  黄旗的话令三人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汪旺和盛利是志远的老师,任中层干部,但一出校门说话就基本不顶事。肖君曾在志远工作过八九年,四五年前进入政府机关,但混来混去还是个科员。三人此刻觉得黄旗的话糙理不糙,因为他们只能在酒桌上信誓旦旦称兄道弟,除此之外似乎什么也干不了,而且还因为喝酒惹过不少麻烦。

  马咆姐夫打完电话,起身过来安慰三人,这事儿不能全怪你们,主要还是怨他自己缺少自控能力,江湖义气重,做事不考虑后果,还不听人劝,我觉得,他在喝酒这个问题上栽跟头是迟早的事儿,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对他而言,今天这个事儿不见得全是坏事儿,有可能是好事儿,否则总有一天会闹出人命。

  盛利关切地询问,交警会怎么处理马咆?

  马咆姐夫说,马咆现场吹气被定为醉驾,接着被带到人民医院抽血,初检结果也为醉驾,现在醉驾已经入刑,马咆弄不好会被判刑,然后被开除公职。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盛利这下子急眼了,揪住汪旺的衣领吼道,我记得马咆说过他有晚自习不能喝酒,你狗日的硬让他喝,喝一杯还不依,还让喝两杯,喝的还是56度的二锅头,现在弄成这样,我们以后还有何脸面见马咆和他的家人!

  肖君跟着自责检讨,哎,当时我也没有阻止汪旺,也没有劝马咆不喝,我也有责任。

  马咆姐夫掰开盛利的手,宽慰道,你们思想负担不要太重,如果黄旗校长这边搞不定,我也会想办法的,咱们江城县委的柴常委和我是老乡,我去找他,他肯定不会驳我面子,我觉得这事儿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马咆姐夫是搞企业的,而且搞得不错,马咆不止一次说过,柴常委曾经号召村里的致富能手捐资修路,马咆姐夫二话不说给拿了30万,可见马咆姐夫和柴常委的关系非同一般。三人千恩万谢,逐个和马咆姐夫握手,再三表示歉意,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他们刚到大院门口便见一辆警车驶了进来,一个身穿便服腋下夹包的似曾相识的瘦小男子下车和迎上来的黄旗握手寒暄。当三人听到黄旗喊他姜局而他称呼黄旗为孩子老师时才忽的记起,这人就是县公安局副局长姜局,他的孩子在志远读了三年书,他以前常到学校接送孩子。三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把心放宽了些。既然公安系统内部的领导肯出面周旋,再加上有马咆姐夫和县委领导做后盾,那马咆也许就是有惊无险了。

  肖君是个心事较重的人,回家上床后翻来覆去就是睡不踏实,直到凌晨才迷糊了过去。早上醒来,肖君第一件事就是翻看手机,希望获得和马咆有关的消息,然而手机上没有任何未接电话,也没有任何短信。肖君打电话给汪旺和盛利,他们也都说没有任何消息,而且课务繁忙,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开身,就拜托肖君再跑一趟二中队看个究竟。

  肖君先到单位露了个脸,然后和同事招呼一声,于上午十点钟前后赶到二中队。肖君通过前一天晚上滞留马咆那间屋子的窗口向里张望,正好和马咆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马咆扭头走出房门,不一会儿便来到院子里,站在肖君跟前。仅过一夜,马咆的胡须便浓密了许多,两腮、下巴和上唇都染上了淡墨,仿佛被调皮的孩子用黑水笔给涂了一遍。

  肖君急切地问,情况怎么样啊?

  马咆苦笑着,情况不妙。

  肖君说,你都可以走出来了,都没人看着了,怎么还情况不妙?

  马咆显得疲惫不堪,他们反复审我,夜里审了两次,刚才又审了一次,我实在扛不住就撂了,他们也就没必要死死盯着我了。

  肖君说,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马咆摇摇头,还不行,办完取保候审才能走。

  肖君问,取保候审是什么意思?

  马咆说,我也是刚刚搞清楚,这是一种刑事强制措施,需要有家人做保,需要交纳保证金,然后我不能擅自离开本地,还要随传随到,这个过程会一直持续到法院开庭判决。

  肖君只觉头皮直发麻,不得命,还要上法庭啊。

  马咆很是无奈,从目前的情况看,我这案子肯定会移送检察院提起公诉,然后我肯定会被刑事处罚。

  肖君蹙着眉一个劲儿挠头皮,昨晚姜局过来难道就没帮上一点忙?

  马咆摊开双手,他也就是嘱咐办案民警注意审讯方法,争取尽快查清案情,在吃喝睡等问题上不要为难我什么的,他也不能直接把我放了不是。

  肖君搓着手,神经质一般叨叨着,这可怎么整,这可怎么整……

  马咆拍拍肖君的肩膀,你上班去吧,在这儿也没什么用,顺便跟你说一声,也请你转告汪旺和盛利,这事儿怨我自己,跟你们没关系,还有就是你們以后喝酒要悠着点儿。

  马咆进去后,肖君像木桩一样杵在原地直愣神。肖君、汪旺、盛利和马咆四个人同年分配到志远参加工作,刚开始的两三年都单身,都蜗居在同一间宿舍里,彼此关系融洽,堪称死党。他们有个共同爱好,就是喜欢喝酒,而且容易喝高。他们醉酒的方式又不一样,用别人的话说,肖君和盛利是文醉,汪旺和马咆是武醉。肖君和盛利喝高后要么是趴着呕吐,要么就躺下酣睡;汪旺和马咆喝高则满世界疯跑,动辄惹是生非。马咆有一次喝高酒,在校门口遇着一辆接孩子放学的宝马车,嫌人家挡他的道,爬上人家的车又蹦又跳又踢又跺,把人家车前盖折腾得变了形,好在学生家长大人大量,看在他是学校老师的份儿上没和他计较。还有一次喝酒,不知怎的马咆就激动起来,端酒杯时用力过猛,酒杯撞在眼角上,玻璃破裂划破眼角,差点儿伤到眼球,还到医院缝了三针。汪旺更是过分,在喝完酒回家的路上发酒疯,踢坏人家店面的玻璃门,店家报警叫来警察后,汪旺居然辱骂警察,还打警察耳光;人家警察素质绝对过硬,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只是叫来120急救车把他拖到人民医院挂水解酒去了。汪旺的老婆杨勤当晚恰巧在人民医院急救中心值班,汪旺便成了她施救的对象。稍晚一些时候,肖君、盛利和马咆陆续接到杨勤的电话,杨勤在电话里严厉批评他们,说他们是害人精,还发狠不允许汪旺和他们交往。第二天酒醒之后汪旺非常后悔,照价赔赏损坏的玻璃,并请黄旗出面陪同去派出所向警察赔礼道歉……他们四人因为喝酒闹出的笑话还有很多,简直是无奇不有,不胜枚举。曾经有人预言,他们这伙人不见棺材是不会掉泪的,不闹出大事儿来是不会收敛的。

  然而,不管怎样,让马咆一个人承担罪过都是毫无理由的,因为活动是汪旺发起的,肖君、盛利还有其他几个人都参与了。现在马咆落难,处于铁饭碗可能被砸的危险境地,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人都不应该置身事外袖手旁观。汪旺和盛利忙于教学事务,肖君不奢望他们为马咆奔走,他只能自个儿想法子尽一点微薄之力。

  肖君想到了孙敏。肖君听人说过孙敏的老公许国是交警,而且就在二中队。肖君和孙敏是老乡,在同一办公室呆过三五年,作为同事关系还是挺不错的。肖君打电话给孙敏说明情况,孙敏说许国已经知道马咆的事,也想过办法,但是好像没有管用,让肖君到四楼秩序股直接找许国问个明白。

  挂断电话,肖君扭身直奔四楼,推开秩序股的门说,我找许国。

  坐在门边的一个身穿制服长相帅气的青年人起身说,我就是。

  肖君自我介绍道,我是孙敏的同事肖君。

  许国连忙起身和肖君握手,你好你好,孙敏经常说起你呢,说你教学教得好,后来又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进机关,夸你是才子呢。

  肖君自我解嘲道,什么才子啊,关键时刻毛用没有,这不就找你来了。

  许国引着肖君来到走廊上,轻声说,你是说马咆的事儿吧,昨天深夜我就知道了,也到队里来过,我故意问马咆当时是开着摩托还是推着摩托,马咆一下子反应过来,说自己没有驾驶摩托,而是推着摩托步行的,你想,如果事故现场没有监控,如果被撞方再模棱两可,那马咆就是醉酒推行机动车,就不太好定性为醉驾。

  肖君忍不住抚掌说,这个主意太好了,可为什么没有奏效呢?

  许国说,在我印象中,马咆出事那条路上并没有我们的监控设施,当时我就觉得问题的关键是找到被撞方,请被撞方出面,我把想法告诉黄旗,黄旗到学校一调查,发现被撞方是卢平班上的学生家长,黄旗就联系卢平,由卢平做家长的思想工作,家长很快就来到队里,说他自己有责任,晚上接孩子时没有把车停好,车屁股横在路上,而且从撞击的力度判断,摩托应该是推行的,因为两辆车几乎都没有发生损坏。

  肖君惊叹道,这事儿办得漂亮,但后来怎么就没成呢?

  许国显得异常惋惜,马咆的事儿惊动了县委常委,常委出面和我们局一把手打招呼,一把手又向分管我们的姜局了解情况,结果弄得从上到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人甚至阴阳怪气地说马咆有后台有背景,即便是法律拿他也没辙,这么一来事情反而麻烦了,想马虎处理都不可能,结果我们一把手又调派警力到现场进行勘查,想彻底把案情搞清楚以正视听,今早派去的两个民警还真有了意外收获,他们发现附近有个店面房的门口装有民用监控,然后就把昨晚的监控调出来,结果发现马咆是慢慢驾驶着摩托车撞上汽车的,监控视频拷回来也给马咆本人看过,马咆这才认罪服输。

  肖君沉默了好一会儿,仰头长叹道,哎,这难道是天意吗!

  许国把嘴巴凑近肖君的耳朵,现在回头反思,我觉得我们处理这件事的思路从根子上就有错误,这事儿不能惊动太多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越是在底层越是好解决。

  肖君木木地点着头,用力握着许国的手,准备告别。

  许国拉着肖君又补充道,我没有纵容包庇马咆醉驾的意思,只是从情感上觉得如果不帮他出点主意说不过去,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许国说这话时矛盾纠结的样子令肖君热泪盈眶。肖君拥抱了许国,然后转身下楼。

  刚出二中队大门,肖君便见小玉迎面气势汹汹走了过来,肖君不好意思見小玉,就低头假装没看到她。

  小玉怒气冲天,瞪眼上前用力推搡肖君,尖着嗓门嚷道,你们这帮酒肉朋友,害人精,喝酒的时候比亲兄弟还亲,马咆出事了一个个跑得无影无踪。

  肖君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汪旺和盛利要上课,他们这不是委托我过来了吗?

  小玉翻了个白眼,你过来有个鸟用,你算老几啊。

  肖君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小玉自顾自愤懑道,你们志远总务处那个艾民主任,马咆平日里喝酒总忘不了他,他和马咆也是称兄道弟,现在马咆出事他却不闻不问不理不管。

  肖君一拍脑袋,对呀,艾民昨晚正好是跟我们一块儿喝酒的,而且他曾若干无数次说过他有个亲戚在市公安局当政委,这条路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小玉嗤笑道,你拉倒吧,按照马咆的意思,我已经找了他,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和他那个亲戚关系也不是很近,他那个亲戚职位高,看不起他这个平头百姓,他们关系并不好,他如果为马咆这事儿向他亲戚开口,肯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

  肖君异常惊讶,不对,我经常听艾民说他和他那个政委亲戚关系如何如何好,他那个政委亲戚如何如何肯帮人忙,包括他儿子在北京落户的事儿也是他那个政委亲戚出面帮忙搞定的,这会儿怎么全变了?

  小玉往地上吐一口吐沫,我呸,虚伪,小人,白眼狼,马咆真是瞎了眼了。

  肖君打岔说,现在不是生气发牢骚的时候,得赶紧想办法。

  小玉说,我打听到昨晚接警民警钱鹏的老婆是实验幼儿园的老师,而我正好认识她们园长,我就连夜联系园长,园长连夜联系钱鹏老婆,钱鹏老婆连夜联系钱鹏,让钱鹏通融通融,结果你猜怎么样,公安上的领导不知从哪儿听到风声,今儿大早就让钱鹏回避这个案子,换由其他民警接手,你说我想办法了没有。

  肖君把手指插在头发中使劲儿搅动着,把头发搅成了一团乱麻,困苦不堪地说,难道马咆这一劫该派是命中注定逃不掉的吗?

  小玉不屑地挥挥手,你赶紧拉倒吧,该干啥干啥去。

  肖君弓着腰缩着肩,飞快地逃离了这不尴不尬之地。

  肖君心有不甘,来到马咆出事的地方,想看看这里到底是不是如许国所言装有民用摄像头。事发地位于志远校门西侧约200米处,道路两侧商铺林立。肖君搜寻一圈,果然在他熟识的一家超市门口发现了摄像头。

  肖君走进超市和老板寒暄一番,转入正题,昨晚志远一个老师的摩托与人家汽车相撞的事儿你知道吗?

  老板立即激动而气愤起来,我不是背后说马老师不好,哪怕他这会儿站在我面前,我也得骂他是个猪头,他撞人家之后,人家没有责怪他,反而关心地问他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倒好,不依不饶,说人家违章停车,要公事公办,要报警,人家很快就发现他是喝了酒的,但人家没有得理不饶人,而是劝他不要报警自找麻烦,而且还主动拿出几百块钱给他去检查身体,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人家看不起他,说在江城就没怕过谁,就没摆不平的事,当时我和其他几个志远的老师都上前苦口婆心劝他离开,他不仅不听劝,还让我们滚一边儿去,还主动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之后闻到他身上有酒味,先让他吹气,然后摁进警车,说送人民医院抽血化验,你说他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肖君哭笑不得,哎,都是该死的酒精惹的祸啊。

  老板接着说,今儿一大早,警察又来了,还从我这儿拷走了监控视频,说马老师涉嫌醉驾触犯刑法,你说他这不是自作自受是什么。

  肖君不好跟着老板说马咆的不是,也不好责怪他的监控多事儿,只能打哈哈应付着。不过,超市老板的话让肖君获得了新启发,马咆不是被送到人民医院抽血了吗,那么有没有办法在这抽取的血液上做点文章呢?肖君退出超市,蹲到一个不起眼的墙角旮旯里给杨勤打电话,让杨勤帮帮忙。

  杨勤却在电话里毫不客气地训斥起肖君,血是在我们这里抽的,抽了两管,一管当场检测,酒精含量高达280mg/ml,另一管被交警封存带走,要送到省市专门机构去检测,这时候你让我想法子,你说我有什么法子可想,你们这些人想让马咆砸饭碗,是不是还想让我也砸饭碗……

  肖君把电话从耳边挪开,感到万念俱灰,缓了好一阵子,才扶着墙费力地站起身,联络汪旺和盛利到校门口碰头,向他们通报情况。

  汪旺咬着牙下定了决心,妈的,马咆要是没了工作,我出20万赞助他做生意,他以前不是说过他想兼职搞个什么项目的吗?

  盛利跟着说,对,我也出20万,就当是投资理财。

  肖君说,我也出20万,以马咆的能力水平和社会资源,他要是专心致志做交易,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发家致富,到时候我们就是小股东,参与分红。

  事已至此,三人只能这样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谋划着善后事宜。

  城区二中队那边的马咆也没闲着,赶在下午第一堂课之前就办好了取保候审手续,重新回校正常工作。猛一看,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此事之后,他们四人对酒精都变得敏感谨慎起来,以致在随后的两三个月当中四人都没有聚过一次餐。他们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热衷于人情往来和应付各种应酬,要是有人宴请吃饭,还会有意无意找借口回避;再者,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场合,他们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随便和别人勾肩搭背推心置腹称兄道弟。

  五一假期过后,马咆给肖君打电话,让肖君找人问问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如果被判拘役到底会不会被开除公职,肖君便请一个在人社局工作的初中同学带自己到该局的事业单位管理科进行咨询。

  管理科科长亲自出面向肖君了解情况,你这个同事是干部吗?

  肖君说,是学校教研室主任。

  科长说,那还好,他这种情况不会被开除公职,但是会被降低岗位等级,这种处分的影响期为24个月,这期间他的岗位等级降低,工资降档,不能申报职称,不能评优评先,不能享受年底绩效奖,总之影响还是挺大的。

  肖君不由长长吁出一口气,哎呀,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先前有多紧张有多担心。

  科长用手指戳戳肖君的胸脯,要是你醉驾,你就得玩完,因为具有公务员或参公管理人员身份的人一旦被判处刑罚就会被开除,另外,你这个同事如果是校級干部也得完蛋,因为经行政机关任命的事业单位工作人员一旦被判处刑罚也会被开除。

  肖君谢过科长和他的老同学,扭头就给马咆打电话。马咆听完肖君的解释,不禁揶揄道,看来干部也不是做得越大越好啊,幸亏我没有做到校长。俩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转眼间又到了六月上旬。

  马咆寻到肖君单位,让肖君帮忙打听检察院的陆检是不是出了差。

  肖君问他,打听这事儿干啥?

  马咆说,我的案子已经移送到检察院公诉科,我现在是这么想的,检察院能不能晚一点起诉,然后法院能不能晚一点开庭判决,然后正好赶上暑假,我就利用假期在看守所服刑,这样不耽误工作,也不至于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你想如果正常上班期间我突然消失一两个月,肯定会有很多人打听我的去向,要是有人说我被关在看守所,那听上去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刚才在柴常委那儿也把这个意思跟他说了,他也表示理解和支持,并且当场打电话给陆检,但陆检说他在外出差,这事儿等他回来再说,我寻思着陆检是不是真出差,如果是假出差,那说明他在找借口推托,实际上是不想帮这个忙,如果是真出差,说明这事儿还是靠谱的,预定计划说不定能实现。

  肖君说,难道就不能争取判缓刑吗?

  马咆说,据我了解,到目前为止,我们江城没有醉驾判缓刑的案例,判的都是实刑,所以我也不指望判缓刑。

  马咆说完之后,肖君便开动脑筋想法子。按理说,诸如公检法这些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应该异地人,而异地领导平日里通常住在江城。肖君单位所处的行政中心有个领导宿舍楼,那么陆检就应该住在这个楼里。肖君因为工作关系正好和宿舍楼有联系,于是就打电话到值班室找人询问。接电话的服务员告诉肖君,陆检确实住在这里,但他两天前去了南方,得一周才能回来。

  肖君谢过服务员,一鼓作气,没要马咆发话,又打电话给他一个在法院当法官的高中同学,把马咆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然后问大概什么时候开庭。

  法官说,这种案子一般走简易程序,不会为某个人单独开庭,而是要等到三四个类似的案件集中起来一并审理,估计得等到七八月份,另外,马老师如果实在不放心,可以事先和我们院领导以及承办法官对接一下,主动积极交纳罚金,争取判1个月的拘役,像这种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和恶劣影响的醉驾案是完全可以按照最低期限进行判决的。

  肖君把打听来的情况全盘转告马咆后,马咆说,如此看来,找不找陆检打招呼其实是无所谓的,找不找法院领导以及承办法官打招呼其实也是无所谓的,因为打不打招呼实际上没什么太大区别,而且还会欠人家人情债,是不是?

  肖君觉得马咆分析得挺在理,连连点头称是。

  后来马咆到底是怎么运作的,或者马咆有没有再进行运作,肖君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在学校暑假开始后不久肖君就获得了马咆将进看守所的消息。

  肖君的消息是从汪旺那里获得的,汪旺的消息是从杨勤嘴里得到的。杨勤在医院遇见参加体检的马咆,马咆告诉杨勤体检是进看守所前的必备程序,体检完了之后他就会被法院的警车送进看守所,在里面老老实实呆上1个月。

  获得消息后,肖君将汪旺和盛利召集到一块儿,商量着是不是准备一些东西,到马咆家给马咆饯行。商量的结果是暂时不去马咆家,因为小玉见着他们肯定会愈加生气,而且人家两口子说不定还有事情要做,根本不愿意待见他们,于是进而决定等上十天半个月再结伴儿到看守所看望慰问马咆。

  两周后,肖君、汪旺和盛利约在一起,先是到超市买了香烟、零食和水果,然后合驾一辆车前往距离江城20公里处的大市看守所。

  看守所位于一个大型农场附近,周围全是农田,只有一条不很宽的两侧一溜儿全是树木的柏油马路与外界通联,他们的车子行驶在这条路上,就像在钻一条逼仄的胡同。

  他们来到看守所正门,探头探脑往里看,但什么也看不到。正门纯粹是由整块儿的铁板制成的,而且跟两侧的墙体及下方的地面接合得密不透风。他们转到正门一侧的传达室,向看门的警察说明来意。

  警察听完后笑着说,你们怎么不给他捎两瓶酒,再来一只烤鸭?然后正色道,我们这里不许从外面捎带任何食物,要是犯人吃出毛病,这笔账算在谁头上?

  汪旺说,那么我们空手进去看看他总可以吧?

  警察说,你想看就看啊,得申请,得审批,再说他还有两个星期就出去了,你们有进去的必要吗?

  三人互换眼色,觉得警察言之有理,就带着东西原路返回。在路上,他们又商定待马咆拘役期满再前来迎接,并且要燃放鞭炮,还要在江城大酒店摆上一桌,给马咆接风压惊。

  四五天之后的一个傍晚,盛利打电话给肖君,卢平走了,你知道吗?

  肖君说,我不知道啊,他上哪儿去了?

  盛利说,昨天夜里卢平走路了,今天我们去他家吊唁,没看到你,所以就问问你的。

  肖君失声叫道,这怎么可能,我前天还见过他,还跟他打过招呼呢。

  盛利一点也不嫌烦,和肖君煲了一通电话粥,终于让肖君接受了这一残酷现实。

  卢平是个朋友人,隔三差五就有酒喝,要么是他请别人,要么是别人请他。前一天晚上他正好得空,就应约参加哥们聚会,喝了七八两酒,然后上桌打二十三张。不料他牌没打上几把,人却冷不丁从座位上瘫滑下去,躺倒在地不省人事,接着就被他的几个哥们开车送到人民医院急诊室。医生诊断他是饮酒过量诱发了突发性心肌梗塞,于是赶紧输液,但是针头戳进静脉后药水却不往下滴,医生改用针管推注,药水也难以输入,忙活了半个钟头,到底还是没能救活他。医生说他肯定患有高血脂症,而且是重度的,以致血液太浓太粘太稠无法循环,无法向心脏正常供氧,无法接纳和输送救命的药物。卢平老婆闻讯赶到医院时卢平已经咽了气,卢平老婆扑在丈夫身上嚎啕大哭,边哭边说,你个死鬼明知自己有高血压,却愣是有3天没吃药,我劝你按时吃药,你还大嗓门训斥我,还要打我,还说自己死不了,你一天到晚在外面大吃大喝,吃喝出一身毛病,最近一次参加体检连血都抽不出来,你是活该啊,你是自己作孽啊。卢平老婆哭诉完了之后又破口大骂卢平的几个哥们,你们这些狗日的害人不浅,成天喊他喝酒,现在把他喝死了,让我成了寡妇,让我孩子没了爸,我不要你们养,但你们得把我孩子养大,一直养到大学毕业成家立业,不然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当时在场的人无不心酸落泪。

  听罢盛利的介绍,肖君唏嘘不已。因为频繁大吃大喝的缘故,肖君、马咆、汪旺、盛利的体质和卢平相差无几,身高差不多都是170厘米,体重差不多都是170市斤,而且都不同程度患有高血压和高血脂症。肖君常听人说这两种病症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不能麻痹大意,否则长期以往人会患上难以根治的心脑血管疾病,严重的甚至会导致脑溢血、脑梗阻或心肌梗塞。这之前,肖君觉得这些言论有耸人听闻之意,也没太当回事,现在卢平的突然离世一下子给肖君敲响了警钟,让肖君不得不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对哥们、兄弟的定义以及这种关系的维系方式进行反复斟酌和重新定位。

  就在江城百姓茶余饭后议论志远老师喝酒致死事件的热情还没完全消退时,公安局的副局长姜局又闹了一个大笑话。

  姜局参加几个兄弟发起的聚会,喝了不少酒,大家都叫他不要开车,他觉得自己是分管交警大队的局领导,在江城这地界上喝酒开车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于是坚持开车走了。车子行驶到家门口附近时,与另一辆汽车发生轻微碰撞。另一辆汽车的司机并不认识姜局,在闻到姜局嘴里喷出的酒气后,萌生出敲竹杠的想法,就指着行车记录仪威胁姜局,让姜局拿5000元私了;其时,姜局老婆已经听到风声,很快赶到现场,把5000元交给对方,并且连拖带拉把姜局弄回了家。姜局到家后越想越怄气,越想越憋屈,趁老婆不注意又溜了出去,正巧碰上敲竹杠的主儿还待在原地跟人显摆,气愤不过就上去和那家伙扭打起来。后来,有围观者认出姜局,便起哄说警察打人,接着有人报警。交警到了之后,在众人的密切关注下,让姜局吹了酒精测试仪,结果显示姜局为醉酒;接着,在一帮好事者的跟踪和监督下,姜局被带到人民医院抽血,血检结果当然也为醉酒。当晚,有关公安局长知法犯法醉驾打人的微博微信就在若干个朋友圈中传开,接着若干网络论坛上也有了相关消息,就连江城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也跟着火了一把。

  在这种情势下,肖君、汪旺和盛利准备大吹大擂大轰大嗡迎接马咆归来的计划只好暂时搁浅。几天后,马咆刑满释放,被小玉一个人悄悄接回了家。肖君他们三人也曾商量着在合适的时候到马咆家里去聚一聚聊一聊,然而在此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他们似乎都没有找到这么个合适的机会。四兄弟甚至就此失去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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