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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嫂家的砖砚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江月 热度: 21427
卢颖莹

  盛夏时节,我从县城搭顺风车,翻过一座座陡坡,越过一道道山梁,穿过一条条溪流,来到藤县西南角一所拥有百年历史的乡村中学,探望在这里当老师的六嫂,顺便来写生,将这里的山水、荷塘、古树、老屋、青砖、黛瓦尽收我的画夹之中。

  学校所在的村子三面环水,浔江在此勾画出一个大弯,滔滔江水顺流而下到达梧州市区,与从北面而来的桂江交汇而成西江,一路向东直达大海。曾经热闹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这段浔江水路,渐渐船少帆稀,多少让人觉着些许繁华过后的寂寥。

  村子靠山这面,过去只有一条让人望而生畏的羊肠小道,如今修通了一条路面四米多宽的水泥硬化路。平时,六嫂骑摩托车从村里到县城办事,路上要花三四个小时。我昨天搭车来到学校,走的就是这条山区村屯路。

  在六嫂的办公室,一方高古质朴的砚台把我吸引住了。但见椭圆形的砚池边上,一株水灵灵的荷花含苞待放。花苞顶上,一只蜻蜓展翅欲飞。再看那砚台顶端,“一品青莲”四字楷书铭文,让人顿感一阵清风扑面而来,来时路上穿沟过坎的颠簸劳累顷刻间踪影全无。

  看到我饶有兴趣的样子,六嫂告诉我,砖砚是一位在这里从教三十多年的退休老校长送的,砚材是一块距今至少三四百年的明代残砖,是老校长从学校西北角那边古码头的河里捞上来的。

  六嫂这么一说,眼前这方砖砚,像磁铁一样把我牢牢吸引住了。见此情景,六嫂又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述制作砚台的过程:第一步,刻铭文,雕荷花;第二步,一边往砖上喷水,一边刻出砚池的形状,铲平四周和池底;第三步,用细砂纸磨光,用清水冲洗干净,晾干;第四步,将一块铁板放煤气灶上烧热,再把放有蜡块的砖砚置于铁板上,砚台变热后蜡块慢慢融化浸润砚体,冷却后的砖砚便坚硬如石砚了。

  我在学校附近兜兜转转,看看那些古码头、古圩市、古街巷、旧祠堂、古书院、老水井……尽管是粗略走走,可每到一处总觉着有什么物事在我眼前若隐若现。经过六嫂对这方砖砚来龙去脉的一番描述,我这才如饮醍醐,脱口而出道:“原来这里满地都是历史呀,明早我就去找明砖。”

  第二天早晨,我背着画夹走出校门,向右转入村道,拐两个弯,踏上一段石级,沿着小径往西北方向走去。曲曲折折的村道两旁,各色细碎的花朵,三三两两地一路往前开着。小径直角拐弯处是一片菜园,青石、麻石夹杂着一厚一薄的青砖,垒就一溜半人高的围墙。园子角落处,长着一棵阳刚之气十足的老格木。离格木树根两三米处,长着五枝大小不一的枝杈,远看犹如一只铮铮铁掌,直直地指向几百米开外浔江边上那座小山坡的残垣断壁。坡顶上的空地里立着一块石碑,碑文记载,这片约960平方米的故居遗址,曾是明末一位民族英雄少年时读书、练武之所在。茂盛的古树之间,莲花石墩、青石门槛、喂马石槽等散落一地。宅基地脚和院墙墙根断断续续,各处零星散落的厚重明砖若隐若现。坡底下,浔江烟波飘渺,清凉的江风一阵接着一阵吹来,似乎从古至今,从早到晚,未曾有过停歇。

  第三天早晨,我决定按照顺时针方向,接续昨天的路线,前往浔江边上的码头古圩市,探寻那些散落在历史尘埃里的明砖。

  终于到了古码头。江岸陡坡,一段残存的七八十级麻花石级,两边夹杂着一些青砖石块。石级与江边一条四米多宽的水泥硬化路垂直相接。沿江边往古圩市方向走去,沿江路斜斜地依着地势往上攀爬。道路两旁,各式树木三五成群扎堆。枝杈间,鸟儿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江面上,三三两两赶早的行船,似乎被鸟儿们的热情感染了,纷纷从江中心往码头这边靠拢。今天,是当地农历“三六九”圩日。

  古圩市的入口,比想象中小多了。两米多宽的门口,左右各一根青砖砌就的砖柱,其上一根石横梁,梁上砌三层青砖,底下那一层砖块最厚,托举着上面两层薄薄的古砖。

  走进古圩市,大门左边转角处是卖河鲜的摊档,贴着青砖墙根砌就的水槽里有鲥鱼、银鱼、鲶鱼、鳊鱼、鲤鱼、钳鱼等。河鲜档口斜对面,半人高的青砖墙边,排着二三十个大小不一的竹笼子,大骟鸡、大白鹅、小鸭、小狗,叫个不停。沿着青砖地面往里走,一排三四十米长的砖柱木梁瓦顶圩场里,蔬菜水果、衣帽鞋袜、生活用具、生产工具等琳琅满目。圩场那十二对斑驳的青砖柱子,顶上老旧的木梁桁架檐子,灰黑色的瓦片,地板青砖的踩磨痕迹,无处不是岁月的印记。熙熙攘攘间,有几只麻雀从外面飞回来,有的停留在屋顶上,有的飞进屋檐下的麻雀窝里,一点也不怕人。

  我继续在圩场角落砖柱子边写写画画。这时,六嫂也来赶圩了。她跟我打过招呼,便自顾自地忙着在一个又一个摊档前蹲下,高一声、低一声地跟人讨价还价。待我合上画夹,抬头往圩场里边街口望去时,六嫂的身影正一点一点地没入老街的烟火气里。那背影熟悉又陌生,一时之间竟把我看呆了。

  斜阳微光之中,我循着六嫂的背影,穿过圩场,向着老街深处走去。狭长的巷子,两边老墙长着青苔,一块深褐色,一块青灰色。丁字街口,一间裁缝铺,青砖黛瓦木板楼。大门右上角,隐约露出“叁拾陆”的门牌号。铺里,裁缝剪刀、尺子、划粉都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走过丁字转角,墙脚裸露处,五六层青砖露出一层乌黑。仔细辨别,这间裁缝铺的砖墙里面,也夹杂着厚薄两种不同规格的青砖。

  从村西到村东,从山坡到码头,从圩场到街巷,从商铺到民居,我终于对明砖有了一些新发现。这里的围墙、挡土墙、圩场、房屋、砖柱、台阶,各处建筑都有着不同年代的古砖,尽管厚薄不一,却能融合在一起,经过工匠们的巧手处理,通过灰浆调节厚薄,堆砌起来的各种墙体一样横平竖直。

  当我兴奋地把自己对明砖的感悟告诉六嫂时,她也高兴地跟我讲起“古砖新传”的故事。六嫂说,这所乡村中学实在太偏僻,当年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位在此教了一辈子书的老校长带着她去发现这里的明砖,还送给她一方自己亲手制作的砖砚。

  “在我眼里,这里的明砖代表着一种精神。它既是我们寄托对民族英雄的一种追思,也是我们从历史中汲取养分在这里耕耘的一种精神力量。”从乡村教师六嫂坚定无比的语气中,我连连点头,对她的坚守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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