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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那人,那河流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江月 热度: 21413
倪东荣

  广西苍梧县木双镇,地接两粤,水连三江,潇贺古道之旁路,广信古郡之属地。记忆中,那里的山逶迤耸立似龙起舞,像黛色的城堡一个个绵延开去,若隐若现。那里的人,勤劳淳朴,古道热肠,流传古苍梧之遗风,延续汉文化之传统。那里的河流,温婉通透,水色清澄,翠竹相伴,苍雾缭绕,仿佛天上跌落人间的丝带,每当船只驶过,在水面上划下道道波光,荡漾跳跃着,像是洒落了一河的七色彩虹。

  木双镇地处苍梧县东北部,以前这里的人们徒步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到梧州市区,往返要整整四天。20世纪80年代初期,我们一家人随父亲到木双镇黎璧村寄居,从师范学校毕业多年的父亲在这里的村小学任教。我6岁那年,一个初夏早上,父亲挑着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行李,带着我们从老家步行了8公里,来到黎璧渡口。早晨的水面上起雾了,乳白色的雾气模糊了两岸的青山,河上没有任何一座桥。我们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了小小的渡船。船在慢慢地飘动,身后青山的影子也在慢慢地飘动,有一种恬静的柔美,扑鼻而来的是阵阵的水腥味儿。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宽敞的河,河面约有60米宽,水很深但流淌缓慢,青的山、绿的水、白的云,浓淡相间错落有致,投射在河中央的竹林倒影更是摇曳着旖旎风情……

  黎璧村里的小路很窄,似一根骨头一样遗落在荒野里,夜幕降临时四野一片漆黑,晚上上厕所,只能打着煤油灯到校舍背后野草丛里木头搭成的一个茅厕里,从此,多少个夜晚,煤油灯暗黄的光圈将我们的影子拖得很长。洗衣、挑水、煮饭,母亲忙了一天的家务活,累得早早入睡,父亲开始给我们几个讲恐怖故事,那屋后野草里的茅厕就更增添了一份诡异。

  只有黎璧河是温柔的,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诱惑着我,让我投入到河流的怀抱。

  春天的时候,万物复苏,黎璧河周围的小草开始萌芽,河里的水仿佛也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夏天的时候,弯弯的黎璧河就像一条绸带不停地舞动,和煦的风拂过水面,一道道金光在河面上闪动。水清澈见底,可以清晰看到一群群小鱼儿在水中觅食。只要夏季一到,水不是太冷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下河。在学校,我很快认识了一同住校的小伙伴阿虫,阿虫跟他的姐姐阿银还有父亲住在一起,也许他真的很喜欢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看热闹,他的小名就叫阿虫。我跟着村里的几个小孩,阿虫跟着我一起下河里玩水、钓鱼、捉虾和捞田螺。

  钓鱼是跟大人学的。我们拿上大人用当地细条竹子做好的钓鱼竿,去松软的田里挖蚯蚓,把活蹦乱跳的蚯蚓插入鱼钩里,把鱼线甩下水流比较平静的河窝里,等待鱼儿上钩。父亲每天放学后也会带一个小塑料桶慢悠悠过来,不像我的喧闹和缺乏耐心,他选定一个河窝之后,放下钓鱼竿就像一尊石头一样默不作声。钓鱼竿动了的时候,我大声喊:“爸爸快看!鱼儿上钩啦。”父亲不急,等钓鱼竿猛地往下扯好几下,再四下游弋,他才慢慢收竿,如获至宝地把鱼儿放入事先准备好的水桶,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黎璧河是东安江的下游,当时河里有鲤鱼、草鱼、塘角鱼、镰刀鱼、白鳝鱼等,味道鲜美,钓上后拿回家用盐油白水一焖,汁液滑嫩,鱼肉甘甜可口。

  黎璧村的夏季风一吹到,我们几个孩子就受不住腥甜的河水诱惑,光着屁股在凉快无比的河里扎猛子、逮野鸡、打水仗,或者坐在老甘的船舱内,听涨水季节石砚山上汇流入河的潺潺水声。老甘是当时黎璧渡口的船夫,他约莫50多岁,整天光着晒得黝黑的膀子,抽一袋旱烟草,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撑船,像暮鼓晨钟一样准时上下班。傍晚时分,太阳西沉,晚霞或火烧云像盛大的红色幕布铺满整个河面和村庄,老甘送完过河赶集回来的人,坐在船头笑眯眯地吸烟。我们一边围着老甘玩,一边在河里蹦跶,母亲往往在这个时候拿着一根竹鞭从校舍走下来,嘴里喋喋不休要打断我的腿,我们见状作鸟兽散,在夕阳余晖下一溜烟跑回家。

  阿银比阿虫大4岁,留着两条黑黑的辫子。第一次见到我,她晒得有点黑的皮肤立即浮上红晕,圆圆的眼睛里透着一点稚气的狡黠,显得特别精神。听她父亲说,阿银成绩非常好,也特别勤快,5岁开始就帮家里做家务。有一次我拿了几张大人用的扑克牌给她,上面印着歌星凤飞飞、龙飘飘的头像,她端详了半天。我问:“阿银你长大也当歌星吗?”阿银害羞地跑开了,两条辫子一跳一跳的,跟着她的身影躲进了屋子里。

  温柔的黎璧河也会发脾气。

  我们全家搬到黎璧村第三年的夏季,有一段时间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东安江上游山洪暴发,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石块和杂物,像一群受惊的野马狂奔而来,势不可当,不断冲入早已翻腾汹涌的河流中,轰轰隆隆的声音拍打着黎璧河两岸,竹林东倒西歪。洪水逐渐漫上岸来,放肆地浸泡农田,甚至跑进了低洼地带的农舍。黎璧河东岸的人几天没渡河了,很多人家里已经没有生活物资。阿虫父亲决定借老甘的小船过河。有一天下午,阿虫父亲撑小船在湍急的河面渡河,船里还有阿虫和阿银。阿虫吵着要过河买麦芽糖,阿银则想吃集市的肠粉。阿虫父亲拗不过孩子们,就带上他们了。

  不幸的是,船刚到河中心就被急流冲翻,阿虫被父亲救起,但阿银却因为不会游泳被洪水冲走了。唢呐声声,宛如流水发出的呜咽,纸幡飞扬,仿佛年轻的阿银不舍的魂魄。黎璧河这条古老的河流,正在经历一场炎热夏天里的悲伤。

  大家都开始盼望有一座桥,像一道彩虹一样跨越辽阔的黎璧河,让悲伤不再重来,让远方不再遥远。

  然而,冬去春来,河流两边的野草枯了又绿,绿了又枯,船夫老甘也一天天地在早晨的薄雾和傍晚的夕照轮替中老去。20世纪80年代末期,我们一家人也随着父亲工作的调离,搬去了10多公里开外的一所小学,黎璧河的一切,依然奔腾在我年少的梦中。父亲曾说,每一个人的一生就像一条大河,有的河是风平浪静,也有的河水流湍急,沿路布满暗礁,但不管怎样,最终会汇流入海。

  野山鸡和白鹭从河湾里消失了,水底的鱼虾也被电鱼机弄得一拨拨死去,唯有河流沉默不语。它默默地见证着季节的轮替,村庄的老去,人的变迁。

  时光荏苒,我再次回到黎璧河,已是人到中年。2020年夏天,我随白发苍苍的父亲到木双镇寻访一位亲戚。驱车在宽敞的山间公路,只见隐落于群山之中的木双镇,一泓东安江如同青罗带般萦绕而过,河滩布满奇石,秀丽的田园风光尽收眼底,好一条美丽而熟悉的河流!斗转星移的岁月长河里,也许你已远离家乡,也许你不再见到她一面,但她依然是每个人最熟悉的温存。故地重游,看到河道边上光着屁股嬉闹的孩子们,奔腾不止的河流,阳光下跳跃的鱼丝,这里的云、雾、水、月、人,都是我内心深处无法告别的美好往昔。

  进入木双镇地界,我和父亲首先遥望了东安江对岸的美丽乡村示范点,然后到了西中村委会,经过东安江上明珠——西中水电站,再来到贯穿了我童年时代记忆的黎璧村对面。映入我眼帘的,竟然是一座横跨黎璧渡口的便民桥!桥上人来车往,桥下水流奔腾,放目两岸,绿树掩映美丽的村庄,风光秀丽醉人。

  昔日的船夫老甘已经不在人世,接待我们的是老甘的儿子,他给我递上一份报纸,上面一则题为《“第一公里·桥”扶贫政策,让黎璧河终圆大桥梦》的新闻报道吸引了我:“这是一座政府牵头、群众协力而建成的‘第一公里·桥’,由上级拨款200万元,民间筹措资金约60万元,桥长100米、桥高13米、桥宽4米,是目前东安江木双段唯一的一座跨江大桥,它横跨东西,为黎璧河两岸3000多名群众的生产生活带来极大的便利,木双镇群众无不欢呼雀跃,数十年来盼望建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人们于是把这座便民桥称为幸福桥。”

  夏天的风拂面而来,吹来黎璧河熟悉的味道,放下报纸,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流,看着这座雄伟巍峨的大桥,我忽然想起了曾经的船夫老甘,还有消失在河面的阿银,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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