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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 吃(外一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江月 热度: 21324
麦 坤

  龙婶从附近的菜市场买了菜回来。今天买了新出的南瓜花,还买了本地产茄瓜“禾线瓜”,长得像熟透了的稻穗,弯弯长长的,比外地的好吃,都是好东西,看着心里欢喜,就买多了些,小拖车的盛物篮满满当当的,龙婶拖着车子竟有些吃力。好在不久也回到小区了。

  小区的保安杨胜利人很好,每次龙婶买菜回来,都是杨胜利帮着把菜拿到她三楼的家,拖车就放在保安室了,不然凭龙婶七八十岁的年纪,要把那辆拖车拿上拿下已是难事,更别说里面装满了菜。龙婶跟在杨胜利后面,慢慢地走上楼,一边笑着对他说:“南瓜花是中午就煮了,‘禾线瓜’是晚上才酿,你呀,看看什么时候有空,都来吃!”杨胜利也笑,一边往上走,一边回过头来对龙婶说:“我今天是日班,中午得守在保安室里,下午四点就下班了,看来今天是吃不成您老的好东西啦!”龙婶唠叨着说:“你呀你呀,每天就只知道给我卖力气,叫你吃点东西,总是不吃!是嫌我老婆子做的东西不合你口味吧?”杨胜利忙说:“哪里的话?我这几年吃您做的东西还少吗?龙海都没我吃得多!”说到这儿,杨胜利自觉失言,连忙俯下身来,拉了龙婶一把:“看您,没抓栏杆,这上楼梯习惯可不好。”一边把龙婶搀上楼梯平台。龙婶呵呵笑着,掏出钥匙开了门,杨胜利把头伸进屋里,嘴里喊着:“龙叔,龙婶回来啦!”屋子里头传出沙哑的声音:“她还知道回来!买个菜,买了半天的工夫!”杨胜利哈哈一笑:“去了半天,就是为了给您买回好东西呀,出来看看,都是新出的菜,绝对好味道!”待龙叔出来,杨胜利打着招呼说:“龙叔,我还当着班,好东西就给您放厨房里了,您呀,好好跟龙婶商量着怎么做,我就先走了。”龙叔说:“你忙去,哎呀,我家这老婆子呀,每天都给你添麻烦。”杨胜利忙抚抚龙叔的肩背,一边拉开门,一边说:“没有的事,我当班去了。”转身把门掩上,门外传来一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杨胜利已是下楼而去。

  龙婶换好鞋,在电视柜旁喝了几口水,也就坐下来跟龙叔说:“南瓜花太嫩,我没买肉馅,咱们就用肉片滚汤吃。”龙叔嘟囔着:“哎呀,这盼着盼着,就盼南瓜花上市,吃个瓜花酿尝尝鲜,偏又买了嫩的,吃不成,咳!”龙婶声音大了些:“新出的南瓜花就是嫩,难道这是我的不是啦?”“你没有不是,你都对,这家里你是老大,你管着我每天的吃喝,管事的给点什么吃咱就吃点什么,可有什么敢抱怨的!”龙叔一边说着,一边就往里屋去。龙婶倒站了起来:“龙柏年,你别说一句不好听的又躲回屋子里去,今天你就说个痛快!是不是我拖着这又老又病的身子伺候你,你还不乐意了?昨天做苦瓜酿,你说酿着吃比不上炒着吃,今天做南瓜花汤,你又说喜欢酿着吃。你是要折腾死我老婆子啊!”“我哪里就折腾死你啦?我们家这一日三餐,每餐多者三种吃食,少的时候一两种,也吃不了什么,就图个肚里有食就行。我也没说过要吃山珍海味。倒是你那宝贝儿子回来,家里添了三口人,你每餐做七八样不说,还不重样!你说你图啥呀?你做得再多再好,人家一年也回不了一两次,向谁献好去?还不是我这唠叨挑剔的老头子陪着你?”龙叔站在房门边上,慢慢悠悠地说出这一箩筐话来,那边龙婶没等听完,早已憋不住,走进厨房,把一袋南瓜花拿在手里,走到大门边,拉开门就往门旁的垃圾桶扔去,嘴里气道:“好好好!我谁也不献好,都不吃了,死了干净!”冷不丁旁边闪出一个人来,伸手一捞,那堪堪要跌落垃圾桶的塑料袋,生生给他捞了回来。那人说道:“龙婶,您老人家是生什么气了,这南瓜花刚买回来就扔掉?要不是因为龙海寄了快递回来,我还赶不上您这一扔。”龙婶一看,是杨胜利来了,脚旁边放着一个快递纸箱子,手里拎着她扔出去的南瓜花,对着自己笑,龙婶赶紧把他请进屋:“哎呀胜利,又让你看笑话了,老头子嘴馋,吃不到南瓜花酿,跟我置气,我赌气扔了南瓜花,不吃就完了。”杨胜利笑说:“咱不生气,也别不吃东西,今天吃不到南瓜花酿,咱们明天再做!您看,这一箱子,准又是龙海给你们寄吃的来了。”龙叔走过来,嚷道:“那隔得山南海北的,总寄这么些东西回来有什么用!我们一天到晚的是能吃五公斤啊还是能吃十公斤?还劳烦你出力气扛上来,不吃!寄回星星也不吃!胜利你都拿走!”龙婶忙接过杨胜利手里的箱子:“胜利你受累了,别跟这倔老头子一般见识,你帮我打开箱子,我看看是什么,合适你家孩子吃的,我帮你装点回去。”杨胜利笑了:“别别别,龙叔别生气,龙婶也别客气,这箱子里呀,都是你们的儿子对你们的一片孝心,别人是分享不来的。我说,儿子寄东西回来了,你们两老该高兴,千万别吵架了,啊?别一会儿我一走你们又吵起来。要不,你们一人说一顿,把我骂上一通,气消了,就不吵了,行不?”龙婶也笑了:“胜利你说的什么话!我们吵我们的,总不过也是小事,斗上几句嘴,也就罢了,吵不起来啦。你还当着班,先去保安室吧,回头我装点瓜花汤给你送去。”杨胜利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两老可千万别再吵啦,啊?”龙叔挥挥手:“去吧去吧,你上班去,我们不吵了。”

  杨胜利下了班,想起刚送来的信报杂志里有一封信,应该是龙叔单位寄来的,就想着给他们送去。刚走到二楼,就听到三楼仿佛有争吵的声音,走近房门一听——果然,里面又吵起来了。杨胜利连忙敲门:“龙叔、龙婶,是我,杨胜利来了。”门打开了,只见龙婶站在门边,头发有些微凌乱,眼角有些微发红,杨胜利连忙跨步进屋,问道:“这又是怎么啦?怎么又吵起来了?”龙叔不说话,坐在沙发上直喘气,龙婶转过头去,好像擦了一下眼睛,一边说:“你问他,你问他,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跟我拼命似的!前世不修,嫁了这么个糟老头子!”杨胜利看看龙叔,龙叔还是没有出声,便试探着问:“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呀?”看两人都不做声,又看看周围,只见厨房里地面上,散落着几只“禾线瓜”,灶台上,七零八落地丢着些韭菜,杨胜利忙走进厨房里去,把“禾线瓜”从地上捡起来放到洗菜池边上,再把韭菜收拾好,放回篮子里。杨胜利洗了洗手,在衣服上擦着手上的水,问龙婶:“怎么啦?是买的菜不好?要不要我帮您再买点回来?”龙婶叹了口气:“胜利呀,让你看笑话了。这么好的菜,有哪里是不好的?不好的,只有这老头子,做给他吃,还嫌东嫌西的,招人心烦!”那边龙叔终于说话了:“我招人心烦!你的那小心思里要是有我,哪里又有心烦的事?”龙婶抬起头来盯着龙叔,质问道:“我心里没有你?这又是说的哪门子怪话?我天天做给你吃,给你晾衣服收衣服,提醒你吃药,你身上痒痒了,我还得给你挠!我这还不算心里有你,还要怎样才算?”龙叔说:“你心里有我,你心里有我你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馅的茄瓜酿啊?买这么些韭菜回来,说过一百遍了我要吃紫苏馅的!”杨胜利笑了:“龙叔,这又是您的不是了,我今天听你们吵两回了,两回都是因为吃!您老呀,该体谅体谅龙婶年纪大了,做饭辛苦,咱就不争吃什么,总之是新鲜健康的,咱就吃下去,不就皆大欢喜了吗?”龙叔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对着胜利摇头:“胜利啊,你心里一定笑话我老小孩了,笑我争这些微不足道的吃食上的事。可我们每天不争吵这些,又能说些什么呢?几十年啦,两人在一起太久,要说的,两人都知道。这一屋子里,就两个人,谁掉了一根头发,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没有新鲜事呀!这不,就中午你扛上来一破纸箱子,她已经为里面装的东西唠叨一下午了。好不容易到做晚饭的时间了,一动手,出来一个韭菜馅!”杨胜利奇怪地问:“龙婶就着龙海寄回来的快递,跟您说说儿子,不好吗?您也不值得生气呀。再说了,晚餐做茄瓜酿,即使不是您喜欢吃的馅,也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为一顿饭气坏了身子,气着龙婶,多不好!”龙叔指着龙婶,说:“你问她!这是一个韭菜馅的事吗?这是一顿饭的事吗?她知道我吃茄瓜酿爱吃紫苏馅,可她回回做的都是韭菜馅,为什么?”胜利也跟着问了一句:“为什么?”龙叔大声吼道:“因为她儿子喜欢吃韭菜馅的!因为她那一年回不了两次家的儿子,喜欢吃韭菜馅的茄瓜酿,她回回做韭菜馅的茄瓜酿!”龙婶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哭了起来。

  胜利迎着从厨房窗口渐次漫进来的暗淡薄暮,轻轻走近龙婶,让那颗花白头发的头颅,倚在自己的肩膀上。

门 前

好长一段时间,钟伯就据守在自家门前。除了吃饭睡觉,得上二楼去,其余时间,都在门前守着。有一回,还让老伴张姨把午饭端到门口来让他自个儿吃,被张姨骂了一通:“守守守,没有百年防贼的!守门口守到连饭都不能好好吃了,哪里是过日子的道理!就凭有千万条理由,也要把饭好好吃了,才能做其他的。你要不上楼吃饭,我还就不给你做了!”这才让钟伯打消了在门口吃饭的念头。

  其实门口也没什么贵重东西要钟伯守着,钟伯据守门前,不为别的,就为不让别人在他家门口停车。

  钟伯家所在的街道,属于跟这个城市里主街道平行的第二条小街。五六年前,这里清净得很,除了一帮老头老太太闲来无事,搬把椅子坐在门前聊天打发日子,再就是几个由老人们带着的小孩,还不够年龄上幼儿园的,在檐阶上跑动玩闹,来往行人并不太多。就几年的功夫,先是自己街上的各家各户纷纷买了小车,原来用台阶上下檐阶的,都各自改成小斜坡,便于把车子开进家里的一楼大厅停放。后来别的不知打哪来的车,应该是主街道上不能随便停放了,主街上的住户们,或是到主街、一街上开的店铺买东西吃东西的人,找不到车位,也把车开到他们这二街来停着,一来二去,难免影响二街的住户们停车。住户就各出奇招,好一点的,买两个雪糕筒摆放在门前,意思是我这门口有车出入,防止别的车停放;次一些的,拿个用旧了的鞋架,上面贴一张纸,写上“有车出入,切勿停车”字样,提醒外来车辆;野蛮的,搬来石头砖块,在门前一放,意思是你要停车,还得费劲挪挪这些笨重东西,你自己看着办!一时,二街上形成了保卫自家门口的态势。但事情并不止于此。不久,一街两面临街的第一幢房子和与之相邻的第二幢房子被人租下来,装修成一个卡拉O K城,这下好了,一入夜,来唱歌的人就满世界找车位,找着找着,自然就找到二街来了,既然来了,雪糕筒、旧鞋架不放在眼里,挪开就停,就连石头砖块,也常常被踢蹬到一边去,车就停到原来的地盘上了。二街的人们回家晚一点的,连自家的门口都开不进去。这一下,车位之争升级,有在门前贴警告标语的,有拿铁栏杆把门前拦起来的,有家里老人坐在门前守着不让停的,不一而足。虽然市政管理人员来清理过几次铁栏杆,可也清理不去人们守护家门口的决心。

  但说到钟伯,二街上人人都说,别家很有必要对门口严防死守,就钟伯不用,偏他老人家守得最坚决最固执,人人都想不通这其中的奥妙。因为钟伯家就他和老伴在家住着,他家三层小楼,也没有出租,自然没有租户。所以,两个老人家,连自行车出入都不存在,偏偏就是不让别人停车在他们家门口。白日里不消说了,三更半夜的,卡拉OK城一点关门前,都可能有车子前来二街停车,钟伯一听到车声在他门前响起,先是打开窗户大声嚷嚷干涉,如果不起作用,就下楼来对着别人吼。一般情况下,别人不敢跟一个年纪大的人起纷争,都自动把车开走,个别霸道的,硬要停放,钟伯就半躺在地上,愣是把别人逼走。别说不让外来的车停,就是二街上有哪户人家一时找不到车位停车,跟钟伯商量要停在他家门口,他都得跟人家约法三章:“你停可以,留电话给我,我什么时候让你开走,你就什么时候开走。”久而久之,二街上人人都说钟伯这老头中邪了。

  钟伯的邻居年叔,虽常与钟伯坐在一起聊天,却也不大弄得清楚钟伯是何缘由这么坚决死磕地不让别人在他家门前停车。这天,年叔也就话赶话地摸摸钟伯的底,探探那个很多人都想知道的原因。谁知钟伯只说:“我爱坐在门口看风景,一停了车,我就看不成风景了。”年叔说:“骗鬼哟!我们这十二米长的街,面对面就两排房屋,店铺都没几家,哪来的风景看?”钟伯说:“哪里没有?喏,街那边走过来两个美女,很快就走过这里了,你别跟我讲话,我要专心看美女!”年叔待要驳回钟伯这句话,那两个美女已经施施然走过跟前,年叔不禁张着嘴巴,眼睛随着美女行走的脚步,从左边移到右边,一直看到美女走出街口,拐个弯,看不见为止。钟伯指指年叔的嘴巴,揶揄道:“还说没有风景看,自己看到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年叔赶紧闭上嘴巴,未几又张开:“好,就算是看这样的风景吧,也没有一天到晚看的。再说了,三更半夜的时候,你也是为了看风景?”钟伯摆摆手:“嘿,你别管,我有我的道理!”

  有一晚,年叔睡觉前喝多了茶,要起夜。上完厕所回到卧室,刚要上床,听到隔壁门前有动静,以为钟伯又要跟停车的人干仗,连忙打开窗,把头伸出窗外看个究竟。却见钟伯招着手,把一辆小车引到自家门前来——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真是见了鬼了!年叔揉揉眼睛,睁大了继续细看。

  未几,那车上下来一个人,一下子看不清是谁,只见那人走到车尾,打开车尾箱,拿出一只行李箱来,借着路灯的光线,年叔终于看清:那是钟伯的儿子钟元成!

  接连两天,也没见钟伯坐在门口。直到第四天,钟元成的车子开走了,钟伯才又出现在门口,年叔赶紧凑上去,拍拍钟伯的肩头:“嗨!老伙计,敢情你是为你儿子的车霸着车位呀。你也太死心眼了,儿子什么时候回来,让他提前打个电话告诉你,你提前帮他霸车位就得了,还用得上长年累月天天盯着,找罪受呗!”钟伯白了年叔一眼:“你懂什么!我儿子的公司去年才安排他跑玉林这边的业务,因为顺路,随时有可能回家看看我这老头子。以前不用跑广西的业务,他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趟,我才懒得帮他看车位!他这跑业务的也说不定,时间凑巧了,才能回家看看,不凑巧,打从门前开过也停不下车,我老头子哪知道他什么时候到得了家?像上次,十一点多到的家,偏有个来唱歌的家伙把车停在我门前,我家元成的车,愣是没地方停!我可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儿子随时回来,我随时给他准备着车位!我又没别的事好做,这件事,我还是能做成的。”

  年叔的嘴巴又张开了,张得比看到美女时还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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