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冠华

初 心

马婶为扩建蚕室缺钱的事发愁。郝雪莲上门家访，便指点马婶说：“你去找‘鲁驻村’，他应该会帮你想到办法。”

　　“鲁驻村”叫鲁光，是个热情且帅气的驻村干部。

　　一想到求干部办事，不知为啥，马婶有点茫然。

　　“他靠不住吗？”郝雪莲关切地问。马婶只抿嘴笑。

　　郝雪莲继续鼓励说：“都说军民鱼水情对吧，其实官民关系也是鱼水关系，想想看，没有民何来当官的呢？当官不给民众排忧解难，他为官有啥用呢？”

　　听了郝雪莲的话，马婶兴高采烈地去找鲁光。

　　鲁光二话不说，办事干脆利索，很快就给马婶申请政府惠民创业的小额无息贷款。马婶不识字，鲁光帮填好表，还陪她去信用社取钱。

　　之后，鲁光问马婶：“你跟郝老师熟吗？”

　　马婶答：“熟呀，熟过手指头和脚趾尾。”

　　话毕，马婶发现不对头，他问郝雪莲干什么？马婶倏地警惕起来，盯着鲁光说：“‘鲁驻村’，郝老师可是有主的人，不可打她主意啊，你虽然长得帅，但可不能想咋的就咋的。看看你才来几天，就盯上郝老师了，我郑重提醒你，你可是‘鲁驻村’，代表党代表政府，要注意形象，不可乱来。”

　　接着，马婶亮出右手拇指说：“好在信用社有高招，规定取钱要按拇指作证，不然被你卖了还傻乎乎帮数钱。”话毕，马婶使劲用纸把残留拇指上的红印油擦了又擦。

　　这是哪跟哪呀？几分无奈，几分委屈，鲁光摊开手别过身去，忍不住笑了。马婶瞅准时机撒腿就跑。扑扑扑三声响，鲁光转过身来看见马婶跑得飞快，三万元钱掉地上也全然不知。鲁光匆忙捡起钱，举手叫着：“哎哎哎——”

　　马婶太能跑了，鲁光压根追不上她。过了一会儿，马婶回头找钱时， 不 计 前 嫌 地 说： “ ‘ 鲁 驻村’，郝老师的事上我家说去，我管你一顿午饭。”

　　这天，鲁光撸起袖子，给马婶挑了一下午的蚕粪。鲁光说起郝雪莲便来劲，尽管他没有透露所以然，马婶是过来人，还是轻易看出他和郝雪莲之间是有瓜葛的。经过短暂相处，鲁光是怎样的一个人，马婶有了比较直观的认识。

　　晚上，马婶捎上些许瓜果蔬菜到土围村中心小学找郝雪莲，说：“‘鲁驻村’是好人，郝老师你也是好人，好上加好，好人成对，我做你俩媒人，好不？”郝雪莲看了看 马 婶， 直 截 了 当 地 说： “ 不好。”说完，把马婶送出校门。

　　“犟种。”望着关上的大门，马婶摇头叹息。

　　马婶也犟，第二天，她专程进趟城，探个究竟。

　　那天傍晚，郝雪莲主动上门看马婶。马婶说：“郝老师，我听脚步声就知道你有多么爱‘ 鲁驻村’。”郝雪莲腼腆起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让长发遮掩羞涩的脸庞。

　　“你俩闹别扭事出有因。你像妈妈，以妈妈为榜样，执意来偏远的土围村支教，爸爸支持你，他老人家瞒住病痛促你成行。‘鲁驻村’上班之余，全在照顾你爸爸，哪还有时间离开城里，大老远来这乡下看你？ 你不知情， 误会他了。”马婶说。

　　郝雪莲懵然，匆匆回城赶到家里。

　　郝雪莲爸爸内疚地说：“孩子，爸爸的病应该与你说明白，之前没能把你妈妈带回城，让她留在了土围村，已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如今又把你和鲁光的事给耽误了，罪过呀。”

　　看到屋角摆放着瓜果蔬菜，郝雪莲知道马婶来过，一把抱着爸爸呜呜直哭。

　　爸爸把手放在郝雪莲头上，松了口气说：“孩子，鲁光正直守信，不要放弃他，你们好好过日子。”

　　鲁光没想到下乡驻村，竟把爱情找回来。搂着郝雪莲，从碧绿的高山与哗啦啦的水响中，鲁光深深感觉到自己跟土围村有着说不尽道不明的情缘。

　　据马婶讲，当年知青争着回城，土围村小学也走了三个老师，同是知青的郝雪莲妈妈郑老师不为所动，背着奶娃郝雪莲坚守讲台，认真地给学生上课。牛打架闯入简易教室，为救孩子们，郑老师不幸被撞死了。

　　“鲁驻村”三字千斤重，鲁光悟出初心天价。鲁光和郝雪莲把郝雪莲爸爸接到土围村来，在山腰郑老师的坟前，鲁光拉住郝雪莲，掬起一把土握紧在手，久久不放，像心中许下的诺言，沉甸甸落地生根。

囍 账

土围村一带，办喜事流行贴囍账。 红色喜庆， 用红纸币折出“囍”字，贴到主人家墙上，礼仪高亲情厚，贴囍账越热烈，主家越长脸。

　　赴宴撑场，亲朋好友贴囍账是重头戏。比如，外甥结婚，舅舅贴囍账代表外家的实力；又比如，舅舅生日，外甥贴囍账关乎舅舅被尊重的程度，彰显外甥的本事。

　　贴份囍账，得花三十六张百元钞票。

　　一天，肖书记跟润德说：“这次，你七十大寿得设宴，我去喝喜酒。”润德压低声音说：“书记，你小点声，注意影响。”肖书记哈哈笑，拍着润德的肩膀说：“我就喜欢你这个老哥哥，时常不忘提醒我，不可搞腐败。老哥哥放心便是，你不但得摆酒，我还要贴囍账哦。”润德不是舅舅，肖书记也不是外甥，如此大礼，要不得。润德忙摆手告辞。

　　话是这么说，可润德知道，凭自己对肖书记的了解，肖书记不会忽悠人，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润德把七十大寿的事挂心上。

　　当地传统，五十岁开始做大寿，往后十年一次。

　　五十岁大寿，润德蹲在县移民局大院的桂花树下，喂了一宿蚊子。自来水老罢工，村子打水井缺钱，润德挺身而出跑资金，有困难找政府，他们所在村组是水库移民迁来土围村的，属县移民局管辖。不过，要拿到那钱并非易事，得耐心磨，润德天生好脾气，适合做跑腿的差事。尽管这样，拿到钱还得感谢县移民局的肖干事，他不厌其烦地领着润德到楼上楼下找人，还管午饭。

　　六十岁大寿，润德给村子里跑铺硬化路的费用，当年的肖干事已是副局长了，他依旧待人热忱，没半点架子，顺利帮润德办妥了事情。可惜，返程时润德不幸遭遇车祸，被撞伤住院，得知润德过六十岁大寿，肖副局长探望时，特意送来了一瓶酒。调皮的护士问：“他是你舅舅？”肖副局长笑而不答。

　　也怪不得护士，润德义务公干受伤，村人没来，先到的反而是肖副局长。那么忙的领导，非亲非故，肖副局长凭啥对润德那么好？

　　润德没有家室，爹娘死得早，润德一直单着过，村里的事却特上心。隔壁大爷死了，润德守了两天三夜，等到大爷在外地打工的家人回来，顾不上休息，润德又跑进跑出，忙着帮办丧事。

　　这几年的脱贫攻坚战，润德像年轻人一样充满活力，无怨无悔配合着驻村干部日干夜干，令人钦佩，压根看不出他已是六旬老人。

　　当年的肖干事、肖副局长，现在已是县委书记了。润德高兴地向肖书记报告村子脱贫的好消息。肖书记喜上心头，红光满脸地回应润德说：“七十大寿贺一贺，党和政府就是亲人， 我去贴囍账送祝福。”

　　肖书记没有食言，大喜日子，带队上门，像技术下乡的专家回访团，使得土围村热闹非凡，润德家门庭若市，村子挤得水泄不通。有人说，肖书记也难免俗，传说中的好领导也不过如此。这场酒啊，等囍账贴出去，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润德感觉不妙，可是为时已晚，肖书记进门入到堂屋，毫不犹豫拿出准备好的囍账贴墙上，接着其他单位代表也一一上墙贴囍账，场面好壮观。此时，相机的拍摄声盖过了嘈杂的人声。

　　润德心里捏把汗， 肖书记啊……

　　墙上，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等单位共贴了三十二份囍账。哇，那得有多少钱！润德大发，肖书记栽定了。

　　谁成想，肖书记还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乡亲们，借润德叔祝寿之光，我郑重地向大家宣布，经过多年的努力，包括土围村在内，我们全县脱贫摘帽，向父老乡亲们祝贺，向驻村干部们致敬，向许多像润德叔那样无私奉献的热心人表示感谢——”

　　有人高声说：“润德叔，那么多囍账，与大家分享，呵呵——”

　　润德抿嘴间，墙上贴的囍账被摘个精光。拆开“囍”字，大家发现那酷似钞票的彩纸上面，印着一条条科学养殖知识，满满的致富干货，看得人们心动、忍不住击手相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