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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远的味道( 外七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江月 热度: 21245
林柏江

悠远的味道

记得十八岁那年,我第一次和她接吻,她也是十八岁,我们同年同月生,同年同月参加工作,到社会上闯荡。

  那是一个仲夏夜,我俩在她家葡萄架下聊天。当我们快亲上的时候,她突然摁住我的双肩,让我在石凳上坐下,然后说“等等”。

  她这人从小古灵精怪,我心里纳闷着,只见她“噔噔噔”跑进堂屋,“哐啷叮当”一阵响,拎着一把大铜壶,“噔噔噔”从屋里走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把两个瓷碗摆放到石台上。只见她拎起铜壶,往瓷碗里斟茶。她两手各端起一个茶碗,把左手那个递给我,然后示意我赶紧喝茶。于是,我俩咕噜咕噜的,一下子就喝完了各自碗里的茶水。她二话不说,放下茶碗,一把扯过我的脖子,我俩就接吻了,全程一股红浓陈醇味道。

  接吻后,她又摁住我的双肩让我坐下来,然后她紧挨着我,也坐到石凳上。她定定地望着对面山坡她家的茶园,说:“我家是制茶世家,父母要我去南洋卖六堡茶,千山万水路途遥远,人生又那么漫长,我没有自信能让你记住我,但既然我们家乡出产这好茶,我们平日里又时常喝它,我只能让你记住我和你接吻的味道是红浓陈醇茶香味的。这样你以后喝茶的时候都能想起我。”

  第二天,她就离开家乡,远赴南洋开茶庄了。分别的时候,她说她要在茶庄门口制作一副对联。在她“一品二尝三回味,四海五湖六堡茶”的诵读声中,我们自此天各一方,再后来慢慢失去联系,然而,我对她的思念却没有丝毫减弱。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每次喝茶,就特别牵挂她。因此,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单位,我自己买茶都只买六堡茶。想她了,就喝六堡茶,一品二尝三回味。夕阳西下,我离开繁华街区,流连于“茶船古道”之西江河畔。清凉的江风吹来,看到一位长发飘飘的女子,她长长的身影投射在长长的河堤之上。我突然泪流满面——在南洋开六堡茶庄的她,是否还一如当年那般楚楚动人?

文 秀

茶山村的秋夜,月色如银。半山坡偌大一片房屋,还有一扇窗户透着橘黄亮光。床上,那小孩儿被子齐胸,粉嫩的膀子撂于被外。文秀叹道:“睡觉还不老实!” 一面说,一面轻轻地替她盖上被子。

  窗外,秋虫在舒缓低沉地鸣唱。文秀像是凝神沉思,又像是静心倾听。忽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隐约摇出一串脆响。文秀起身碎步向门口走去。忽然,她收住脚步,手扶门把手,缓缓地低吟浅唱起来:“咿呃乒乓响,想是你爹回。开门出去看,却是大风吹。”

  这呜呜咽咽的歌谣,从姥姥的姥姥那辈传唱到姥姥,又从姥姥这辈传唱到妈妈,再从妈妈那里传唱到文秀她们。

  这是一曲空灵到了极致的歌谣,文秀的低吟浅唱趁着朗月清风,天空地净,飘出院子,越过树尖,飞向山外。

  “文秀,你没睡吧。我在山这边也听到了夜莺的鸣叫啦。”滴,文秀低头看手机微信。“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和警察同志终于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了。”

  月亮清晰而静谧。如水月光泻满院落。文秀低头看着床上安睡的小孩儿,又抬头望望空中一轮明月,痴痴地说:“圆圆,捡回你那晚,月亮也是圆圆的。”

矢车菊

盛开的矢车菊,把原野打扮得像雨后初晴的天空一样湛蓝。白胡子爷爷笨拙地折两朵坡地上的矢车菊,颤巍巍地站起来,向着对面招手。

  一脸忧郁的阿兰从小路上走过,上前询问老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然而,老人非但不答话,反而背过身去,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捏着矢车菊的手指指向对面台地上那排楼房。楼前,一面红旗迎风飘扬。

  “这老人有些神志不清。”阿兰心想,于是便牵着他的手,慢悠悠地向台地那边走去。一路摇摇晃晃,楼房传来的读书声越来越清晰。

  “唉,开学好多天了。”阿兰轻轻地叹息一声说。这时,老人并没有要走进学校的意思,反而使劲地挣脱阿兰的手,挣扎着要往右边那片竹林走去。

  两人沿着竹林小道往前走,豁然开朗处,一排红砖瓦房映入眼帘。台阶上,原本在门前打盹儿的花猫,忽然就瞪大双眼,哨兵似的“喵”一声。随着“吱呀”的推门声响起,一位衣衫整洁、头发斑白的阿婆踏着碎步走了出来。她先是一把拽住老人的手,这才向着阿兰道谢,然后一脸羞涩地说:“都糊涂成这样了,每年这天,他还记得这事儿呢。”

  “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阿兰问道。夕阳的余晖下,那白胡子爷爷傻傻地举起手中一红一蓝两朵矢车菊,那抖动着的花朵犹如阿婆灿烂的笑脸。

  “六十年前的今天,我俩一起来到这间学校报到,他就送我矢车菊。”说完,阿婆又紧紧地抓着白胡子爷爷的手不放。

  阿兰转过身,从挎包里抽出那份辞职信,揉成一团,然后就往路边草丛里抛去。

羊 事

白云深处的锡家寨,小羊们跑上山梁看风景,大羊们在坡底吃嫩草。

  昨夜,小龙说自己老大不小了,得归拢些钱来装修婚房。他爹锡壶说自己从村主任位置退下来确实不假,可还是山羊合作社社长,乡村振兴得扩大养羊规模,哪能带头退股呢?

  锡壶批评儿子:“亏你还是村团支部书记也不带头。”

  小龙反驳他爹:“亏你还是老主任呢,不食人间烟火。”

  父子俩各说各话,说到最后两人都龇牙咧嘴起来。为这,锡壶喝了大半夜闷酒。

  大清早的,父子俩又吵了起来。推搡中,小龙不经意地一掌过来,锡壶一个趔趄,竟跌坐在路边羊粪蛋儿上。

  “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爹了。”小龙嚷嚷着就往外跑。锡壶吐一口唾沫,爬起来就追。眨眼之间,小龙已没了踪影。

  追到合作社繁殖场附近,锡壶停下来喘粗气,骂道:“偏不信还管不了你个逆天的东西!”骂声刚落地,锡壶隐约看见前面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从羊圈溜出来,背上还背着一个胀鼓鼓的麻袋。

  “看身形脚步,很像上次偷合作社大公羊的臭小子。”锡壶猫着腰追过去。一阵扭打,那偷羊贼一手掐住锡壶的脖子,一手挥拳猛揍。锡壶顿觉眼冒金星。

  说时迟那时快,小龙飞过几个石垛子,一把掀翻压着锡壶的偷羊贼,然后骑到那人身上又打又嚷:“敢动我爹,偷羊贼,坏了合作社养羊的事儿,揍死你。”

  “不能再打了,再打就犯法啦。”锡壶翻身爬起来,急急地架住小龙那流星般的拳头,然后,父子俩就把偷羊贼扭送派出所去了。

半声惊叫

黄家发是新圩乡政府负责后勤工作的干部。这天,他正指挥着一队民工拆除兽医站的老办公室。房子后面,一条青石砌就的水渠,足有两米宽,清凌凌的山泉水汩汩地流淌着。工地上,捡瓦片的,拆木梁的,搬砖的,挖地基撬石头的,人来人往,尘土飞扬。突然,在西墙角拆砖的民工高举起右手,得意地说:“我得了一枚银元。”

  看见民工们大呼小叫地围拢过去,黄家发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骂道:“散开,散开,干活去。”他又找来一捆红色包装绳,然后在老屋四周打上木桩,拉上红绳子作警戒线,把工地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

  黄家发是本地人,知道兽医站所在的这条老街老屋多,街上群众拆一间破旧不堪的砖瓦房,经常发现前人藏在砖缝旮旯的银元、金戒指、金条等宝贝。

  黄家发一边吆喝着让民工们干活,一边把那些瞧热闹的小孩子赶走,然后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拆屋工地的角角落落。就在这时,靠近水渠那边“咣当”一声,接着又是一声“啊……”说时迟那时快,那民工嘴巴还张开着,仍有半声话音未落,黄家发已经闪电般窜过来,猛一把将那人推出两三米开外。“哗啦”一声,那人掉到水渠里,溅起的水花足有一米多高。

  人群之中,抢得先机的黄家发已经把那一小缸银元抓了一半塞进裤袋里。他又趁着混乱没有人留意,钻出人堆后,就一个箭步飞奔回家。

  晚上,黄家发喝了一点小酒,就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朦胧之中,那个被黄家发推到水渠里的民工变成“水鬼”从水里出来,一把拽住黄家发的头发就往砖墙上撞去。黄家发在睡梦中疼得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原来是他睡梦中滑落到了地板上。

  刚才的梦,把黄家发惊出一身冷汗。说时迟那时快,他也顾不得夜已经深了,赶紧拨通乡纪委书记的电话,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白天抢银元的事情,这才放心地睡去。

王宗礼的意思

我上下打量了对面来人好一阵子,这才认出他是王宗礼。我告诉他有事可以来找我,便继续往前走。这个王宗礼,早我两年从县里调到市级机关工作。后来听说他先是给别人意思,然后又收别人意思,一来二去三往,结果就意思到号子里去了。

  没过几天,王宗礼果真来了。“添麻烦了给您。”他半边屁股坐沙发上,颔首低眉。我问他有什么想法,他一声叹息,说:“老朋友老同学看见我就远远躲开,乌鸦洲也不好意思回去了。”我哧一声,说:“你一个工科毕业的大学生,到哪儿不能弄口饭吃?”他又叹气道:“不瞒你说,学校里学的那点东西,早还给老师了。”

  我站起来跺脚。王宗礼也跟着站起来,右手插衣兜里搓了好几搓,这才说:“知道您是个厚道人,方便帮忙找份工作不?”我坐回椅子里,说:“什么厚不厚道不道的,再怎么说我俩也是乌鸦洲人,留个电话吧。”说着,办公电话响了。等我转过身来,他已没了踪影。茶几上,留下了个信封。我拿起信封,一捏一抽,百元大钞六张,十元票子六张,一元票子六张:“呵呵,六六大顺呢,这意思还真不好怠慢。”

  第二天,我找到王宗礼,说让他到一家大公司保卫科工作去。趁着他连声说“好”,我把十张百元大钞塞进他口袋,转身就走。“那我给保卫科科长意思意思怎么样?”我都走出很远了,他还在原地大声地追问。

母 爱

每天晚上,无论怎样忙碌,郑青源都不忘给在乡下独居的母亲打电话,问问她生活起居情况,末了母亲就说:“我昨天还去菜园摘菜,托人带上县城给你弟弟呢,什么事也没有,你放心忙你的吧。”

  郑青源和弟弟妹妹都在外地工作或做生意。让母亲跟谁生活都是那样,最多不过半个月,她必定要闹着回村去。妹妹气得在电话里直嚷:“老妈太固执了,太老糊涂了。”

  郑青源也有这样的感觉,特别是这段时间,他甚至觉得,年事已高的母亲说话声似乎有些含糊不清了。

  “ 不行, 我得抽空回去一趟。”然而,自从郑青源下了这个决心后,一项项十分重要而又紧迫的工作任务接踵而至。

  “‘五一’劳动节应该可以回去”“中秋节应该可以回去”……每次回不了,郑青源只能跟母亲解释:“有紧急公务脱不开身。”

  这天,单位领导对在办案点值班的郑青源下命令:“国庆节你必须休假,回乡下看看母亲。”

  晚上八点,郑青源拨通电话:“妈,明天我回家。”母亲在电话那头静默了好几秒之后,说:“实在抽不出时间,等过年再说吧,你弟弟前几天才回来呢。”

  听到母亲说起弟弟,郑青源赶紧拨通他的电话。电话那头,弟弟连说了好几遍“你没搞错吧”,然后才一字一顿地说:“我昨天去省城进货,路上遇到大雨,便想起打电话给妈,她让我忙生意要紧,不用牵挂她,她说哥你刚回家没几天呢。”

  弟弟的话音刚落,郑青源心头一热,眼睛就酸了,远处那些明亮的灯火,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最美瞬间

树荫下,二叔公背靠着保洁车吃饭,二叔婆摸出手机,对着他拍来拍去, 还念叨着“ 最后一天了”。二叔公头也不抬,只顾低头吃饭。二叔婆忽然想起什么,往前挪了几步,唠叨着“寻找最美环卫工随手拍摄影大赛”,继续摆弄手机。

  过一会儿,二叔婆挨到二叔公身边,递上手机问:“这张好看吧,一等奖800元,抵我扫街大半月工资哩。”二叔公瞄了一眼,仰头看树顶,可巧看见有只鸟儿在树杈上打盹。二叔公就随手抓起草帽往脸上一扣。二叔婆举起手机,对准二叔公一顿乱拍,骂道:“你个死老头子,睡觉了呢,我这就找人帮忙发到网上参赛去,肯定没人想到拍这个。”

  这天,“寻找最美环卫工随手拍摄影大赛”终于开奖了。二叔婆瞅准空儿,推搡着二叔公走进熟人店里,一个劲催人家上网帮忙瞧瞧。“哟,得了,得奖了。”二叔婆指着那张名为“午睡”的照片,又连声嚷道:“瞧,靠着保洁车睡觉的就是老头子你,角落这儿还有我拿着手机呢。”

  二叔婆伸头盯着电脑屏幕,竖起耳朵听旁人解释,还指指戳戳地跟人家争辩。二叔公咧嘴笑了笑,背着手转身走出店门,推起保洁车又开始干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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