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是一个家庭主妇。
应当说,在我们这个国度,几乎每一个已婚女人都是家庭主妇。否则,她们便不是一个合格的,受人尊重,被人认同的好女人。她们负责家庭事务,买菜,做饭,洗衣,打扫,收拾,照顾先生,孩子。一个家,一个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一个屋子的井井有条,都是家庭主妇的职责。
家庭主妇不是一个职务,是一个身份。
小野是一个家庭主妇,同时,也是个在职人员。
刚结婚那会儿,小野边听音乐边做家务,心情非常愉悦。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并能在自己的收拾下,让她始终光洁如新,焕发光芒,是多么幸福的事啊。新婚,让小野对未来充满遐想。
不知从哪天起,做家务时,小野不再听音乐,只是默默的做着手中的事,机械的,无关幸福的,在屋子里,东一把,西一把的拾掇。对未来的遐想是没有的,只不过要把屋子收拾整洁。
事情本身没有变,但是,里面少了些东西,虽然仍然整洁,没有了曾经的光泽。
时间就在这些家务中东一把,西一把的耗去。小野的手不如过去细嫩了,脸上的皮肤不如过去光洁了,笑容不如过去明朗了,身材不如过去匀称了,东一块,西一块的赘肉开始堆积。乳房,作为小野的解读者,一天一天的收缩,像是要陷进身体里面去。
早上六点,小野准时醒来。头脑里也刹那清醒过来,闭着眼睛在头脑里搜寻刚刚做过的梦。虽然刚从梦中醒来,离那个逝去的梦只有几秒钟的距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何况这一夜不知做了多少梦。倒不像是睡了一夜,而是在各种各样纷杂的梦中挣扎突围了一夜。
真不想起床啊。小野想。
但是又不得不起来。
京兆祺背对着她,还在打呼。呼声不是很大,但能感觉出睡得十分香甜。小野忽然想起今天是周末,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唉,讨厌的生物钟。小野又埋下身去。
身边的呼声停了。想来京兆祺也醒了吧。但京兆祺没有动,仍静静的卧着。小野也静静的躺着,与京兆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大约有二十公分。一张床上的两个人,曾经亲密到不分彼此的两个人,如今自觉地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偶尔不小心碰到一点点,会感觉不自然,浑身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毛发也要竖起来一般。倒像是天敌呢,多么不可思议啊。
小野忽然想起刚结婚那会儿,有个傻不愣瞪的女的,说她老公每晚睡觉都搂着她睡。另一个女人说,谁家不是这么睡的啊,要不宝宝是哪来的。小野听了心里吃吃的笑:果真如此呢。那时候,京兆祺也是每晚天睡觉都紧紧搂着她。小野嫌两人面对面呼吸不好,就侧过来,背对着京兆祺。京兆祺呢,仍是在身后紧紧的搂着她,两个身体的各个部位平行密切地吻合在一起,如天造地设的一般。真是怎么搂也搂不够。
时间到底是依怎样的方式流逝的呢?小野不是很清楚。时间,把迷雾一层层拨开,露出透明的本质,什么都看清了,却找不到需要珍惜的东西,就是淡漠的开始吧。
小野想起一本书上的一句话:女人只有仰视一个男人时才能爱上他,男人只有欣赏一个女人时才能爱上她。也许是这样的吧:小野在京兆祺身上没找到能仰视的地方,京兆祺在小野身上也没找到能欣赏的地方。或许,曾经有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拨云见日之后,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于是,慢慢的就变淡了。
身边又起了轻微的呼声。小野在轻微的呼声里睡着了。
七点半的时候,京兆祺猛地起床,在衣柜里翻找衣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小野醒来,问,要出去啊?
京兆祺说,是的。
小野说,还没做早饭呢。为什么还要关心他呢?真的是说不清的事情。是习惯,还是责任,还是义务?
说到底,小野对京兆祺又有什么责任呢?又有什么义务呢?他们之间,到底存有怎样的责任和义务呢?真是不好说。难道只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结果?抑或是几千年来根植于女性骨髓内的奴性?小野越来越像京兆祺的专职保姆了,并且,还是免费的。
京兆祺说,和朋友约好了出去吃呢。
中午回来吃饭不?
不了,吃过还有事呢。京兆祺的声音很温和。小野的声音也很温和。
俩个人都回避着什么。他们都知道。他们终于在同一时间练就了温和。
有什么事?小野没问。问了没什么意义。走出这个屋子,小野不知道京兆祺做什么,正如京兆祺不知道小野走出这个屋子会做什么一样。能说出口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未曾言及的,才是问题的本质。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人与人之间永远存在着不可阻挡的距离。
京兆祺换了件干净的衬衫,黑白细格的,衬着他的皮肤,很有型。
京兆祺虽才三十五岁,却也有些微微发福,腹部恰到好处的隆起,走路时倒把以前微微哈着的腰挺直了,显得更高了一些,也更朗阔了。
刚认识京兆祺时,京兆祺还有些瘦,环在手弯里细细的,柴火一样,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这些年过去,京兆祺的腰渐渐粗了,环在手弯里的次数却愈发的少了,几至于无。安全感仍是没有的,倒是越发的感到了恐慌。
至于女人为什么要从男人那里寻求安全感,这也是没有理由的事。过去女人不工作,需要男人养活,可以理解。如今的女人里里外外一把手,还要男人干嘛呢?难道就是贱,非得找个爷们回来伺候着?到底也是没有道理的事。
生活,哪里又有多少道理可言呢。大概只是根深蒂固的,一些有待推翻或者抛弃的思想意识吧。
京兆祺穿好衣服,去卫生间洗漱。
卫生间就在主卧里面。小野听得很清楚,京兆祺刷了两遍牙。
对京兆祺刷牙的次数,小野一直很敏感。京兆祺是抽烟的,不多。和小野刚结婚时,每天晚上,京兆祺都会刷两遍牙,早上只刷一遍。后来,并不每天晚上都刷,不过一周有那么一两次仍刷两次。再后来,晚上刷牙的次数渐渐稀了,直至于无。
偶尔一天,小野发现京兆祺早上刷了两遍牙。小野听到心里“咯噔”一声响。
临出门前,京兆祺把皮鞋用布擦了。门“咚”的一声关起。
从那天起,小野经历了一段狂躁期。如今,也习惯了。说是习惯,莫如说是无奈吧。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的心扬长而去,再多的努力要么是徒劳,要么是笑话。
小野不想起来,埋在被窝里看微信。微信朋友圈依然有各种各样脑补分享,夫妻相处之道,舍得之法,家的维护等等。这些铺天盖地的心灵鸡汤,似乎能在一夜之间,把天下男女众生都引向美满幸福的家庭生活。小野翻看刘渊的。刘渊在微信上叫纸鸢。让人怀疑是个女人,袅袅娜娜,摇曳多姿的样子。其实,刘渊本人倒是很男人的样子,有些瘦,十分精神,也很阳光,明朗。
小野在微信上喊刘渊:中午一块吃饭吧。刘渊没立刻回答。大概还没醒呢。往常,小野的信息一发出去,刘渊那边会立刻回复。后来,回复就没那么及时了。无论什么,一旦一切习以为常了,心里也就懈怠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啊。总不能指望相识已久的两个人时时保持刚认识第一天时的激情吧。小野何尝不是如此,收到刘渊信息时的激情也大不如前了。
肚子饿了,小野起床。把手机放在口袋里,等候刘渊的回复。
到厨房,给自己煎了鸡蛋,热了面包牛奶,削了苹果。小野在对待自己身体的问题上,从来不含糊。自己的身体只能自己爱护,否则,哪天病了,所有的痛苦只能自己承受,别人,虽说能起照顾的作用,但终究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看着你病,看着你痛,使不上力,帮不上忙。这是她妈妈生病住院时,她得出的结论。
何况,小野现在不确定京兆祺能全心全意照顾自己。未知的东西太多,费思量。
小野细细的把早饭吃了,回身到卫生间。衣篓里,她和京兆祺的脏衣服堆在一起。也只有以这样的方式挤在一块了吧。小野把脏衣服塞到洗衣机里。洗衣的事扔给洗衣机了,真好。世界正在越来越女性化。
小野在家里转悠,拾掇,吸尘,洗抹布,把各处灰尘擦了。家里眼看着一点点亮堂起来。
刘渊回复过来:行啊,老地方见。
收到刘渊的信息,小野并无多少兴奋。以前,小野收到刘渊的回复时,会兴奋得立刻咧开嘴唇,如今兴奋渐渐淡了,尽至于无,甚至,小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期待刘渊回复还是不回复。人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很多时候,并不能确定自己要什么。有了这个,会觉得想要的是那个。有了那个,又会觉得想要的是这个。
刘渊于她,只是一个存在吧。京兆祺呢?也是。存在。
存在,就是仅仅还没从视线里消失。
小野到卫生间梳洗。小野下意识地刷了两遍牙。
刷两遍和刷一遍是不一样的。第一遍口腔内有脏污的东西,和牙膏的泡沫混合在一起,牙膏的清香被沾染,浑浊了。第二遍再刷时,在本来就很洁净的口腔内刷,牙膏本身的清香、爽洁在口腔里散发。
小野说,这一遍是为刘渊刷的。她不知道刘渊有没有为她刷过两遍牙。
京兆祺那第二遍为谁刷的呢?小野不清楚。
小野好奇,但是,弄清楚的意义不大。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女人甲或女人乙,对小野又有什么区别呢?就好像自己对于刘渊的妻子,也不过是女人甲,或女人乙。
小野想,世间是不是有太多类似的存在。如果是,那么,世界表面有一个格局,内在,却有另一个隐秘的,互不干涉的格局。如果是这样,世界的表面很和谐,内在,则是阴暗的。
多可怕啊。而自己,是那个阴暗体。
洗漱完毕,小野对着镜子化了淡淡的妆。镜子里的自己并不漂亮,但这张脸却是自己百看不厌的。看的年代久远,这张脸已经能恰如其分的代表自己了。从眼睛里发出的光,映照在镜子里,再映照到自己的眼中。据说,那是能反映心灵的东西。
至于心灵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却也是不得而知的。难道就是那乱糟糟的一团,包含了那么多阴暗的肿块?
和刘渊的相处,已经过了虚华客套的阶段,随便叫两个菜,有酒或无酒全凭心情,吃饭也就像是在自家一样,相对而坐,把吃当作头等大事,基本相顾无言。
大致情况是,情或者爱,都是谈出来的,到了不必再谈时,情或爱也就寡了。目前,小野和刘渊就是这个境地。
吃过饭,小野自然而然的和刘渊一路,往刘渊的住处去。都是既定的程序,少了扭扭捏捏。这么久了,不必言说,两人心照不宣。
走在去的路上,小野在心里盘算着即将发生的事,于是乎,觉得这路是为接下来的做爱而走的。每一步路都通向这个动机,身体的某个机制便发生了隐秘的变化,隐隐的,尴尬在体内滋生,有如虫虱,在每一寸肌肤上爬行。
刘渊和小野保持同样的沉默。大概,他也有同样的感受。
这路就走得不那么纯粹,不那么光彩。虽然,厚厚的衣服包裹着身体,却还是有赤裸裸被剥光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
当一个行为,不是发乎内心,发乎自然,水到渠成,而是进入一种程序化,其动机就有些可疑了。比如现在,小野就觉得她和刘渊就是进入了某种特定的程序:联系——见面——吃饭——做爱——告别。似乎每一步都早已规划好,只要见面,就按着这个程序进行。比方说,如果哪天刘渊不想履行其中的一个程序,或小伍不想履行其中的一个程序,而是直接跳到下一步:联系——见面——吃饭——告别,必定会引起另一个人心中的猜忌。所以,他们都默默履行着程序,不管愿不愿意。原不愿意,是人的行为,程序却是机器的行为。也就是说,作为情侣的刘渊和小野,已经成为某种机器。机器需要感情么?
但毕竟还在做呵。
如果不做,就打破了早已建立起来的那份平衡。平衡,是他们俩一致小心翼翼维护的东西。
或者,平衡是每一个人与别人相处中都必须维护的东西吧,只是对象不同,需要维护的平衡点也不同。比如小野和京兆祺,他们俩也都在按着过往的程序,维持着共同的家庭生活,也都在极力维护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某种平衡。维护平衡,是个技术活,像玩杂技,一不留神,就从钢丝上掉下来了。这个,只有他们俩知道。外人无从知晓。一种不动声色的辛苦,不能为外人道。
日光和煦,街道上各色人等熙熙而来,攘攘而往,一张张平平常常的面孔,迎面而来,擦肩而过,没人看出她体内正滋生的寒意,没有人能看到她肌肤上爬满了虫虱。小野极目所能见到的,也只是一张张平平常常的面孔,包括身边的刘渊。
心里的东西,沟沟壑壑,无穷无尽。促狭地推测别人,其乐无穷。比如现在,小野心里对刘渊的推测。如此推测的时候,小野对刘渊甚至动了恻隐之心。
刘渊的住处是一所单身公寓。开了门,是客厅,兼卧室,兼卫生间,兼衣帽间,兼阳台,一目了然,尽收眼底。小小的空间,一张大床占了绝对突出的地盘。房间里有酒味,还有淡淡的烟味。刘渊平常不抽烟,小野猜不透烟味从哪来。
每一次走进来,小野都不知把自己往哪里放。明明知道那张床是自己唯一的归宿,却羞于径直走向那个目标。虽然,最终都会到床上,小野还是弄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恍恍惚惚上了床。
有一回,做过爱后,小野枕在刘渊的臂膀上,两人随便说着话。
刘渊说,知道为什么喜欢你吗?
小野说不知道。
那时候,认识时间还不算太长。
刘渊说,因为每一次你都像第一次那么羞涩,不知如何是好。
小野说,我那不是羞涩。
刘渊说,那是什么?
小野说,尴尬。为了某个目的,把自己洗干净,径直往床上去,你不觉得尴尬吗?
刘渊说,不呀,很自然的事啊。
刘渊说,尴尬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羞涩嘛。
小野说,或许是吧。
后来,刘渊对小野的尴尬习以为常,视若无睹了。这就是从有到无的过程,从爱变为存在的过程。存在,不是爱,但距离告别还有一段时间,在通往告别的路上。小野觉得她和刘渊正在这个进程中。具体何时抵达,小野不知道。也许,需要一个契机。
和京兆祺呢? 也在这个路上吗?
经过恰当的前奏,恰当的时长,恰当的,不令彼此尴尬的激情之后,刘渊说,公司调他回去了,月底办交接手续。小野在心里算了算,距离月底还有不足十天。中间有一个周末。不知道那个周末自己走得开走不开。走不开的话,眼下就算是告别了。
刘渊的妻子和孩子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城。小野知道,但几乎不会提及。刘渊也从不问及小野的家庭。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人与事,不问倒是轻松不少。不问不代表不琢磨。小野常常会想象刘渊回另一个城市休假的情景,想及刘渊与那个女人如何说话,包括如何做爱,如何跟儿子嬉闹。心里总有些不自在。人在不同的场所扮演不同的角色,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啊。比如自己吧,在家里,扮演的是京兆祺的妻子,在单位里,扮演的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业务主管,和刘渊在一起时,扮演的是刘渊的婚外情女人。
婚外情又算个什么东西呢?猎奇?排遣寂寞?发泄欲望?打发孤独?
小野不能真正明白自己在刘渊这里充当的是什么角色,正如小野不能完全明白刘渊在她这里充当的是什么角色。说爱是不对的,没有一个爱不是指向彻底的结合。小野对刘渊没有绝对占有的欲望,从未想过要和刘渊结婚。刘渊也从未提过要和小野结婚。她不属于刘渊。刘渊也不属于她。也许,所谓的角色,不过是性吧。性,不过是一股激情,如潮水般涌起,再如潮水般退去,来去自然。小野与刘渊之间的这股激情早已如潮退去,此时,刘渊离开倒是最好的安排,最好的契机。不尴不尬,保留了双方最大的尊严。
又到了周六。一早上,收到刘渊的信息:明早的车,中午方便吃个饭。小野扫了眼信息,迅速脑补了刘渊信息的全部内容:见面——吃饭——做爱——彻底告别。当然,这回菜肴可能比往常丰盛一些,做爱比往常投入一些,告别比往常愁惨一些,但依然逃不脱这个程序。过了有半个小时,小野才回复:看情况吧,未必出得去,再联系。刘渊说:好。淡淡的一个“好”字,判断不出刘渊的真实想法:是期望见小野最后一面呢?还是宁可不见这尴尬的,可有可无的一面呢?
吃过早饭,京兆祺穿着睡衣在家里晃了几圈,侍弄些花草,又看看新闻。小野看他不像要出去的样子,便假意问他中午想吃什么,试探他是否在家吃饭。京兆祺说,随意吧,清淡些就好。小野知道他上午是不会出去了,给刘渊短信说,上午出不来,下午再联系吧。刘渊又回了一个“好”字,依然淡淡的,但回复很及时。小野不知他是不是暗自庆幸。
小野洗锅碗,买菜,做饭,京兆祺看电视,看手机,抽烟。家里很安静,除了电视的声音,刀具锅碗的声音,屋子里静寂无声。
小野做菜时,心里有了些愤愤不平:比如,为什么京兆祺说走抬脚就能走,理所当然的样子,而自己却做贼心虚的样子,非得等京兆祺不在才敢走。只要京兆祺在家,她就得伺候吃伺候穿的。
俩个人就着电视,安安静静吃了午饭。说两句关于电视节目的无关痛痒的话,各自表情淡淡的。小野心里惦着刘渊,不知他这顿饭是如何吃的。此时的小野,倒有些烦京兆祺:平常总在外吃饭的,怎么偏偏今天不出去呢!难道是某女人甲的先生偏偏也要在家吃饭,女人甲不得空,出不来?如此一想,小野扑哧一声笑了。
京兆祺恍惚看了小野一眼,问:笑什么?
小野仍笑个不住,眼泪都笑出来了,嘴上说:没什么,想到个好玩的笑话。这么说的时候,小野心里又天马行空的想下去:那女人甲的先生为啥在家吃饭的呢?难道又有另一个女人甲的先生要在家吃饭?如此牵三扯四的想下去,忽然觉得不知源头从哪里起的,只一个上午,竟坏了多少人的好事,将多少人的生活秩序拉入了正轨。真不知是该感谢他呢,还是怨恨他。
吃过,京兆祺上床睡觉,小野收拾过厨房,也到卧室睡觉。京兆祺直挺挺的躺着,仰面朝上,双目紧合,很严肃认真的样子,一丝不苟。小野也躺下来,自觉与京兆祺保持二十公分的距离。过一会儿,京兆祺起了呼声。小野想着刘渊,想着下午如何出去,睡不着。后来,还是朦胧小睡了一会儿。
两点半的时候,小野起来,到卫生间洗脸。小野拿起牙刷,又放下。此时刷牙,京兆祺会和她一样有所思量吧。小野洗了把脸,化了淡淡的妆。从卫生间出来时,京兆祺已经醒了。倚在床头弄手机,抽烟。抬眼看一眼小野,仍忙活手机上的事。手机和京兆祺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世界。虽然京兆祺就在眼前,可小野根本不知他心在哪儿。当然,小野和她的手机也组成了一个不为京兆祺所知的密不透风的世界。在镜前,小野换上一套新买的衣服,颜色很明亮,衬得人也瞬间亮丽不少。从镜子里,小野看到京兆祺又瞥了她一眼。小野不免有些心虚脸红。换好衣服,拿起手包,小野讪讪地说,和小伍约好了逛街。像是跟京兆祺请假一样。京兆祺扬了一下眉,嘴角似乎拧起一丝稍纵即逝的冷笑,喉咙里哼了一声。
小野怀疑京兆祺对她外面的事心知肚明,正如她对京兆祺的事心知肚明一样。
径直去往刘渊的公寓。公寓里,除了床,已经空空荡荡。一个小号的行李箱倚立在门后,等刘渊把它拉向远方,其他东西已经提前打包走快递,踏上归途。似乎刘渊本人,已经走了一半。刘渊给小野开了门,又坐回床上。
没有什么言语,也没有羞涩,没有扭捏,小野洗了下,裹着浴巾,直接掀起被子钻了进去。显然,刘渊早已准备好了,翻身把小野裹挟在身下。一句话没有,一点前戏没有,俩个人剧烈的,仓促的,徒劳的,无益的,结合在一起。喘息,吻,啃啮着彼此,双臂紧裹彼此,陷进彼此,纠缠,汹涌。然后,死寂。
风暴一下子停息下来,小野,刘渊,被风暴一波波推涌着,最终,东一个,西一个,失落在各自的沙滩上,海潮已经退下。
小野平躺着,刘渊也是。
小野没有俯到刘渊的胸口。
刘渊没有伸出一只臂膀将小野环于怀中。
小野没有开口,刘渊也没有说话。
电视开着,里面的人无休无止地诉说着。
似乎是已经分离了。在最后一波浪潮涌起,把他们抛向沙滩时。
天将黑时,小野起来。
开水冲洗。
穿衣。
拿包。
走。
刘渊问,不吃晚饭?
小野说,出来时他在家呢。
刘渊说,那你家去看看,他不在家我们就吃个饭。
小野说,好。小野的“好”也说得淡淡的,像刘渊短信里的样子。
小野说,明早几点的车?
刘渊说:七点四十。
小野说:大概不能送你了。
刘渊说,知道。
出了门,小野径直赶往“巴黎春天馆”赶。疾风劲雨般试了两件衣服,虽价格有些贵,又不打折,还是忍痛买下了。买好衣服,才急着赶回去。
小野到家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京兆祺不在。
小野像是要呈堂供证一样,把衣服扔沙发上。
到卫生间,小野摸了摸牙刷毛,沾了一手的水。浴缸里,水迹未干。脏衣篓里,有京兆祺换下的内衣。小野拿起,凑在鼻孔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小野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刑警,京兆祺留下的蛛丝马迹悉收眼底。对于京兆祺的去向,小野也早已心知肚明。
手机信息音响了一下。是刘渊的。问:他在家不?
小野犹豫了几秒钟,回:在,你一个人吃吧,或找俩朋友聚聚。
刘渊又是一个淡淡的“好”字。
对小野来说,刘渊已经走了。到了千里之外的小城。若两人对面坐下畅饮,小野会觉得是在和千里之外的一个陌生人一起。
小野下厨,做了一个人吃的晚餐,就着手机上的《暴走大事件》节目,把晚饭吃了。
节目很具讽刺意味,很搞笑。里面有个二B青年,叫张全蛋,经常就这个纷乱的世界,大暴粗口,都被节目组用“嘀”声屏蔽了。至于暴的什么粗口,小野在看的瞬间,都给脑补了。
吃过晚饭,小野把厨房收拾干净,大略准备了一下明早早饭的食材。又把京兆祺换下的衣服洗了。因为衣服不多,用手洗的,洗得很仔细,像是完成某种仪式。
事做完了,坐床上看电视。十一点钟时,小野关电视睡下。
夜里照旧有很多梦,撕扯着小野。小野也习惯了。梦里忽然醒来,床的另半边空空的。小野看了看时间。四点五十分。恍惚间小野不敢相信,这在以往是从没有过的。往常,再晚也晚不过凌晨一点,京兆祺总会回来。小野抓起手机,摁了京兆祺的号,瞬间又取消了。小野想,是不是可以最后送刘渊一程。如此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夺目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到时钟上。时针正好指在七点四十。小野似乎看到刘渊正安坐车上,而车,已经开动,要将他带往千里之外。手机上,有一条刘渊发来的信息: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时间显示是六点十分。
小野找来周杰伦的《千里之外》,分享给刘渊。转而又把这首歌分享给京兆祺。几分钟后,刘渊发给小野一个大大的拥抱。京兆祺那边却死寂如灰。小野开始检点自己的失误:难道京兆祺察觉了她的蛛丝马迹,进而促使他走向了他的女人甲?可是她实在找不出来。
小野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弓着的身子,深深地陷进被窝里。卷曲成一团的被子,在日光下,剧烈抖动,如风中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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