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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波绿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海·文学版 热度: 16504
俞海

  写成的黑色字迹,

  已被水和雨滴消灭;

  未曾写出的心迹,

  虽要拭去也无从。

  ——仓央嘉措

  一次,两次,我轻轻的叩着他的门扉,里面没有回声,我悄然离去。然后,我每年来一次,每年敲一次门。终于里面有了声音。可是我却不知道,门开了我想说啥。难道仅仅是青春的遗珠让早已强大的我慌乱、回忆和思索。

  1

  本该是一段云淡风轻的往事,我却无法把它忘怀,为什么我要拨打你的电话,从此让寂寞和思念压在心头。不能思,也不能语,成年后的痛苦都是只有自己承担。

  我看过你的照片,似乎熟悉每一道纹路;我天天看枯燥的文件,但是你的,我却看得见你走过的道路。20多年的行政生涯,你早已习惯用理性思考做事。我的工作经常与官员打交道,熟悉他们也就了解你的做事风格。说实在的,我原是一个书呆子,在十几年的读书思考的生涯中,最终形成了“要每天每日去开创新的生活”的人生价值取向,这是歌德《浮士德》的结尾,在历经对爱情、对政治、对美的探索和追求后,在每天每日带领民众开疆拓土中,他终于找到了心灵的宁静与幸福,这时,他喊出了“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可是依照契约,魔鬼收走了他的灵魂。真正美的东西永远是瞬间,是注定不能长久的。

  多年之后,我看见了你,那么认真执着地在继续着自己的追求,在认认真真、一步一个脚印的实践着自己的梦想,并且收获了人生成功的芬芳。我感叹于人类对自己命运的掌控和抗争,惊奇于二十年前小河边你吐露的梦想竟然真的实现。寻着梦想的足迹,我看得懂你的一切,看得清你走过的每一个脚步。

  与你在那个南国的美丽的小城一见钟情,你说嫁过来吧,我十分的犹豫。我不知道没有恋爱经历是否能够与子偕老,知道你有过婚姻的经历,年轻的我害怕如果被抛弃,那孤独失败的感受将会置我于死地,那是年轻的我所无法承受的。其实我们相见相识相悦相知就是漫长生命中的八个小时。可是那短短的时间却永远定格在我的生命中。如果生命再给予机会,相信直觉、相信一见钟情吧。我们深思熟虑的往往错误得一败涂地。

  分离之后,你打电话给我,还是让我过去。你问我喜欢你吗?我说喜欢,你问爱吗?我说爱。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宽厚的怀抱、你浑厚的嗓音、你奔放的热情、怎么可能不爱你多情炽热的话语。你给与的是那样的纯粹的爱恋,那样纯粹的激情。漫长的岁月中我时常还会想起,就因为它的纯粹和美好。似乎应该遗憾我没有和你一起去追逐梦想。但也许那是你的梦想,而不是我的吧。

  22岁的女孩还处在人生的迷茫期,糊里糊涂的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想明白。我说那总要先谈恋爱吧,谈两年恋爱再结婚行吗?你说先结婚再谈恋爱。我说那等一年?你说不行,半年?你说不行,我说那领了结婚证,我先不过去行吗?你说不行,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想,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打电话给你听答复。那一天我老在想这个问题,年轻的我还没有放飞自己的梦想,还不想承担婚姻的责任,让我再回到童年呆过的小城,我心里十分的担忧,害怕漫长的一生就在那消磨掉。我想不出答案,就问我妈,我妈说条件倒是不错,你自己想好,别人没办法给你主张,不然你一辈子要恨妈妈。我找不到答案就不再想这件事,总觉得时间会有许多许多,你还会在那里等我,青春还可以大把的挥霍。第二天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你似乎早就知道答案,说:你想得怎样?我答不出来,你说还是不肯过来?嫌这里地方小吗?我说不是,我的父母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那里,谢绝了官职利禄的诱惑,选择回到了故乡津江。谁都害怕生活的河流倒着流。难道年轻的我要去继续他们抛弃的人生之路吗?你说嫌我的年纪太大了是吗?我说不是。可是你不会相信。小时的我看着你们那一代人的伤痕文学长大,仿佛你那个年纪的人才是我心中的偶像。最后一次你在电话焦急地说:你想过没有,今后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犹豫良久,说:可能想出国吧。你听了,觉得很无奈,与你的道路相差太远,从此你再没有来电话谈过此事。

  年轻的我东撞西突,不知自己要干点什么。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认真的相亲,结了婚。从小被打击得自卑的我总觉得要找个踏实可靠的。我想自己什么都比他强,他一定会对我好。我只想有个温暖的家。一场婚姻的代价让我知道女人绝对不要嫁给一个不如自己的男人,嫁给一个事业的失败者。可是这种代价太大太大,大到一辈子。他越是爱你越是觉得配不上你,越是会想方设法让你痛苦,天天的责骂、无来由的随时的爆发让我欲哭无泪。软弱的我、天性依赖的我走不出婚姻的藩篱,我母亲用阮玲玉来形容我的性格和婚姻。我厌恶他却好像无法离开家庭无法摆脱他的控制。我在用漫长的时间积蓄着力量。我已经到了电视台工作,开始了没日没夜的采访,总想到能自己走出一条路来。仿佛有预感,我老是觉得没有我的照看,女儿会出事。终于有一天一岁的女儿受了伤,我发疯一样抱着她往医院冲去,等到我把才一岁的她送进手术室,哥哥你知道吗?就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心坚如磐石,比男人还坚韧,从此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倒下。

  ............

  就在那段黯淡无光的人生低谷,转瞬间离我们相识已经有五、六年过去,我应该是三十出头的时候。有一天清晨,电话无征兆的响起,时至今日,我都记得那天早上我穿着什么套装,正准备出门,我记得电话摆放的位置。你知道吗?我每天累得或者绝望得根本都不愿意对任何人多说一句话。我拿起了电话,你那南国的口音响了起来,你告诉我你在津江,住在紫金山里的津江国际会议中心,你说昨天就来了,昨晚跟你的北大作家班的同学把酒欢闹至凌晨,你说一直想着要找我,今天其他与会的人都出去参观了,你在宾馆等我。也许你听不出来我情绪低落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轻声地跟你说我心情不太好,不能够去见你,孩子刚刚受过伤。你说来吧,我来专门就想见你的,我们多少年没有见了,难道你不想我吗?有什么事情让你伤心,你把事情说给我听听,我帮你分析一下,一个痛苦两个人承担不就变成半个了吗?。我知道你还在把我当成小女孩子一样的爱,你远在南方,生活正如日中天,怎么可能又怎么管得了我的死活。一个39岁的男人遇到一个22岁的傻乎乎的女孩,那当然是爱小女孩一样的爱。可是我的错误犯得太大,大到无法表述,无以言说,特别是羞于对你说。你说我还没有好好的抱抱你,让我好好的看看你。是啊,你热情的话语勾起了我所有的回忆,我冰冷的心好像有点活过来了,有点动了去见你的心。明知没有太大可能,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问你:结婚了吗?你很艰难地说结了,生孩子了吗?你故作轻松地说生了。那时如果能有什么人把我带走,哪怕带到天涯海角,我都愿意立即离开这里。所以婚姻是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命运让我们失之交臂。我忍着巨大的失落和悲怆,还跟你开了一句玩笑:“那她要感谢我罗。”你没有反应过来,问为什么要感谢你?我说如果我跟你走了就不会有她了啊。你尴尬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感受。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两情相悦,两情同时相悦是世上最美的事情。

  为什么时隔二十年,我还是不可抑制地一次次地想找你?我的生活已经应有尽有,想孩子了第二天就可以出现在英国的乡下,今年七月我们已经在伦敦西部的邦斯一带找房,那里河流缓缓流淌、高大的树木点缀岸边。

  从来不敢问你过得可好?一个成功的男人想必不会把婚姻经营得太差,既然已经是第二次婚姻,你肯定会选择得不错。哥哥,你知道吗?接下来你说的话有多么残忍,也许你是想打动我,想让我分享你的成功的喜悦,你说:我的生活即将发生重大变化,今后可能就没有那么多自由来看你了。我还是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马上要调到省里啦?那恭喜你啊。那一刻我刚涌现的一点温暖一下被浇得冰冷,我心里想:你娇妻稚子,升官在即,怎么能让那么凄惨痛苦悲哀的我,去为你锦上添花啊。你怎么没有想到能帮过我什么啊?你也许体会不到我的悲怆,坚决地说:我在这等你,等一天,不管你来不来,我一直在这等你,然后不死心地反复说出你的房间号码。

  那一天早上,我独自吞下眼泪,内心悲壮地去到了单位,更加坚定了要靠自己去创造自己和孩子未来的决心。其实那天没有采访任务。我一到办公室,一个同事说:你有个亲戚来了几个电话,让你回电话,那位同事反复说打电话的人很急,你赶紧回过去吧。我坚定地没有理睬。但是过了两个小时,还是觉得自己太残忍,你并没有什么对我不起,是我自己放弃了到你身边。于是我想把电话打过去跟你解释下我的状况,我想你能理解的。可是电话一遍一遍没有人接,我想你是不是到别的房间去聊天了,过十几分钟再打,还是没有人接,我让服务员去找,说不可能,说好他在房间等我电话的,服务员说房门都开过了,没有人在。我如释重负,正前途似锦的你不会把这失落放在心上。我没有必要扫你的兴,让你分担我的痛苦,我们每个人都要独立地面对自己的命运和人生的责任。是的,我爱的,你给我的爱那样简单纯粹,不会像二十年后历经沧桑、看尽人情世故,再也无法简单纯粹的说出一个真实的感受。

  后来,十几年时间我们音信全无。

  2

  隔着20年的光阴,我不知道如何走进你。可是我多么想走进你啊,跟你无拘无束地说着话语。二十年前,我遇见的你正值39岁,那是一个男人青春与成熟的最好交汇点。少女的单纯和美丽让你无忌地述说着你的梦想和追求,无忌的表达你对青春的欢喜和爱慕。

  那天我们在出差的舞会上相遇,你情不自禁地一次次地抢着跟我起舞,你说我真想一直跟你跳下去,不换舞伴,但是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只能随便找别人跳一曲,舞曲快结束时故意舞到你身边。你说我是你老乡你相信吗?我说不信,你说我说几个津江的地名你就相信了,津江是不是有个地方叫朝天宫?我小时候就住在那里,我的姐姐现在还在那里。我惊诧于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南国的小城,如此优秀的你,热情迷人,正处于理智与热情最好的结合点。其实那时你对自己的未来之路已经了然于心,一般而言,一个人只要朝着他的目标去努力,一切心思往那上面用,都会达到目的。夜阑珊,人散去,你抢着送我回去,我住的地方是一个郊外的干休所,好像还路途较远,那时你是多么的强壮啊,有使不完的劲,让我以为你三十才出头。

  20年后的今天,我还记得两情相悦的美好,美好得从未忘却。夜色中你蹬着自行车带着我,欢快地不时地回头跟我说着话语,你让我双手环绕搂紧你的腰,把脸贴着你的背。

  在小河边的树林中,好像是一个桂花微醺的季节,南国的天气依然凉爽宜人,我们相拥相依,相吻相亲。一会你说:天啊我不能跟你在一起,面对我的委屈不解,你说你太迷人了,会害了我的,我会天天围着你转围着小家转,会丧失斗志。一会你又说喜欢我吗?我说喜欢;你说爱我吗?我说爱;你说有男朋友吗?我说没有。你说那跟我结婚好不好?我说你单身吗?你说是的,以前有段婚姻,可是差距太大一定得分开的。你还自言自语:原本不是为你离婚的,你拣了个大便宜,这样最好,没有负担我们轻松开始。

  我一边惊喜一边担忧,担心自己会不会今后也被抛弃。此外得到的东西太容易,人们总不会珍惜,特别是一个22岁的女孩有着太多的机会和梦想,生活似乎还没有展开,她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是好是坏。你说话总是眉飞色舞,热情洋溢,你还告诉我好多女人在追你,大龄未婚的,离婚的,文学女青年,你对这个好一点那一个就给你脸色,缠得你十分的烦恼,干脆谁都不要。你说十分提携喜欢你的社长已经委婉地提醒你注意别栽在这上头,已经有点传闻说你有许多女朋友,而你的前程十分看好。你说我就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女孩子,我就喜欢大城市的女孩,你来吧来吧来陪我吧。

  其时,作为青年才俊,你已经崭露头角,是一个全国出名的出版社的副社长。我说不喜欢到这里长期生活,你动员我说我们不会一直在这里的,我说那到省会?我还是不喜欢。你说省会也是暂时的,我们还会到更大的城市去,比如XX,你吐露了你心中的追求。我说我喜欢津江,你来津江吧,调到一个出版社,你说津江人才济济,哪会有我的位置,我说当一个编辑室主任就够了嘛。你说不行,宁当鸡头不当凤尾。我们一起奋斗,我们再从XX调到津江就很容易了。套用一句古诗:当年万里觅封侯嘛。

  这就是我们的相识。一个单纯的少女与即将步入成熟的你相识相遇。一见钟情,一见倾心,互订终身而未果。我永远记得你滚烫的嘴唇说过的每一句话语,我不敢奢望宦海生涯的你二十年后还会记得,也许你会像许多男人一样羞于提到自己热情洋溢的话语。所以今天我不好意思在你面前逐字逐句的说起,不写下来,我就永远跨不过这道门槛。如果你看见,还能勾起你的回忆吗?会回想起你曾经的少年之心吗?

  3

  一次失败的婚姻足以让一个女人成长,从心底生出的坚强和自信让她从此可以面对生活的一切考验和繁琐。总是没有人相信看起来时尚的我会做饭。那个精神不能独立、天性依赖家人、依赖爱恋的女孩早已变成了十项全能的冠军。我要静下心来,脚踏实地地去做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就如毛姆的一本小说的结尾:在平凡的生活中寻找真谛,这是最伟大最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三十岁前我就已经封闭了感情,像男人一样做事情,甚至比他们还大气。记者的职业让我养成了审视一切的眼光,什么男人都不会再让我动心。我想做的事情都能如愿以偿。我的一个女同事得了忧郁症,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感情伤害,我已经不能理解她怎么会一次次被一个个那么不出众的男人伤害。不优秀的人我都不愿意与之交流。可是上帝造女人就是这样,她一旦跟着谁,即使经济十分独立,精神就像依附在男人身上的藤蔓,我就是这样的女人。独立的路十分艰难,可是书籍和责任让我终于变得内心强大。

  因为书籍的滋润,我心里非常的自信,又肯如你一样低下头做事情,十分勤奋,我酷酷的辛勤地优美地工作着,只想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找到优美生活的途径。我的同事都知道为什么那么能干人品那么好的我还是个记者。一方面我很享受这种独立自尊的生活,无形中来无言地反衬这个社会的潜规则;一方面我选准了今后以赚钱为主的路子,如果我要当领导,负担太重没有自己时间管孩子,整天会被人盯着,开公司赚钱的话投诉揭发都会有一大推。所以我就图实惠吧。我的价值观越来越倾向于做实际的有意义的事情,哪怕是十分的平凡,我要找到一件具体而有意义的事情,那种能带来丰厚物质回报的。

  冥冥中,人间生活的准则似乎有双上帝的手在安排着。像样的广告代理关系往往十分的稳定,小小的我并没有奢望能取代别人。就像忽然有一天,就有一家很大的企业因着某种机缘,突然告诉我,从那年开始由我来作他们的广告代理。因为原来的代理公司的老板家中出了事情,老板的小妾带着他们的儿子还有他和大夫人生的已经成年的女儿一同开车回老家过年的途中出了车祸,心灰意冷的老板和老妻觉得赚钱再也毫无意义就打道回府了。就这样我接手了原本他们经营的代理。这个代理不是刚才所说的全案的代理,而是投放的代理,我不负责他们广告的创意,企业形象的包装,而只是简单的媒介的代理,轻松的拿着代理费。

  我成立广告公司起源于离婚的时候,终于挺起了脊梁不再软弱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会独立,我没有带一分钱离开了家庭,十年婚姻十年拼搏的积累,我全留给了一个学历比我高、智商比我高、过目不忘、口若悬河的男人。你知道爱屋及乌的反一面吗?大学教师就是我今后十分厌恶的职业,我看男人再也不会在那个圈子里看一眼,就像不会在文人的圈子里看一眼。我知道凭着自己的双手和智慧,我能创造女儿和自己的生活。一个女人,如果有很好的文化积累和特长,有坚定的意志、勤劳的双手,有清晰的头脑、并且不再为感情所困,她有什么做不成?记得父亲去工商局为我注册公司那天,原来想的几个名字都早被人注册过,在电话里我想到了当时的状态,摆脱了最恶劣的婚姻,此后的人生一定会否极泰来,那么就叫泰来广告吧。从几十万到几百万到几千万的营业额,我慢慢熟悉了这个行业。

  如今我是一个经常穿靴子的女人,英姿飒爽,经常很忙碌,采访、广告、晚会、专题,白天难有闲暇,我已经实现了财务的自由,不需要那么忙碌,但我需要忙碌让自己不要陷入忧郁症的漩涡。这就是我的职业,它让我丰衣足食、时尚轻松、轻易地能得到别人难以得到的机遇,从省长到企业老板,天天都是机会,我选取其中小小的一点便有着奥巴马的收入;它让我认识了这个时代许多优秀的人物,心胸和视野也变得越来越宽阔;它让我看到听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巨变,经济的狂飙突进,任一颗再冷漠的心都会为之跳动;它又让我总是抱着冷冷的态度,我听着看着与我写下来的总是不竟相同,还有许多我不能去写去想的内容。

  4

  几年前的春节长假,我好像39了,到了我们相识时你的年纪,我们一家从国外回来。我倒不过时差,凌晨难寐,索性翻看积压的杂志,在新华文摘上,我看到了你的名字,你去到了一个全新的单位。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再也不能离去,忽然的,尘封已久的往事就一幕幕地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放映。

  记忆中你什么都是大大的,一个快要熟透了的大男孩。浓眉大眼,厚密的黑发,大大的手掌,宽阔的肩膀,浑厚的嗓音、炽热的话语、奔放的性格。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天啊,二十年前的每一段往事,我怎么会都一字一句的记得呢?连做爱时的呓语和姿势也会浮现在眼前。也许是青春的莽撞和无畏让我偶然撞进了一个有着诗意的、有着对命运强烈把握意识的、有着人生理想的、一个几乎要熟透了的男人的怀抱。

  我让自己的心灵慢慢地苏醒,紧闭的大门重新打开,至少对那些对我的生活工作无害的东西打开,开始偶然跟人吃饭愿意交流了,最近甚至会帮我的摄像同事写检查,告诉他们怎么去跟领导交流而不需意气用事误了前途,他们的智商、情商实在不够对付领导。而在这之前的几年,依稀中我好像也看到过你的名字,也像是在同一本杂志,我似乎拿着杂志停留了好一会,然后坚决地放了回去:“在XX,达到了你的人生的目标啰?又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文学出版社,文学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的生活不是我的生活,我要坚定地自己去开创属于自己的生活“,那时还没达到目的的我就是这样对自己冷酷,冷酷才能坚强的,只有这样才有力量。记得当年我委婉地在你的一个老同学面前提到过你,想征询下跟随着你去的可能意见。搞文学的人极端敏感的,那人说:你当年在XX就狂追一个女同学,而别人是有男朋友的,你就是想留XX罢了。我知道了你当时为什么那么坚决地离婚了,你说过相差得太远了一定要分开。我天性柔软,为了生活才紧绷了神经,我天性单纯,为了做事情,只能关闭心灵的大门,用最简单的方法去做事情。我听见那人的话,最终打了退堂鼓。很久以后的一天我接到了这个人的电话,说想跟我谈谈,我估计可能是更年期还是快到了退休年纪还是文思枯竭心灵面临巨大痛苦,我客气地说:有事吗?有事情电话里说吧。你的同学吱吱呜呜,谈到他的作品,急于得到别人的肯定。我说越写越不咋的,坠入无聊和虚无,他说你看了我多少作品?我说无意中看到几篇,还看到了你女儿为你写的评论,那是你自己的创作意愿罢了。他说你还是不懂,我说你可以这么认为,但当你专门创造一个形象来承担你的思想时,你就失败了。我那么残忍地直话直说,留下他兀自伤神去吧。一般我们这一带的人说话都十分委婉,这算我对曾经毁坏过我生活的人的报复吧。只要没有牵涉到你,我都是一个十分坚强独立的人。可是他当初告诉我的那些话让我理解,这种情场和早年工作的挫折会让你在今后的几十年中有着什么样的动力源泉。你知道自己优秀,正如我知道自己的优秀,我认识你时,你已经在坚定地一步一个脚印去证明自己,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正如我后来所做。所以我现在看见你,会有着那样强烈的认同。

  其实,这些年只要有机会我总会想着去找你,有次回到我们认识的小城,我问过别人,他们说你早走了,在省里。那个美丽的小城从此是我此生不想再去的地方,我不愿意从江边的小楼下经过,斯人已去,风光失去了颜色。我仿佛觉得你还在那里,时光没有流失一切都未改变,奇迹会发生的,你会突然就从小楼上走下来,热情洋溢非常惊奇又兴高彩烈地看到我在那里等你。

  那次,我人在XX,白天等了你一天电话而未果,我就接受了一个联播单身女记者的邀请,在西单商场等她。在商场嘈杂的背景声里,你的电话到了,一开始你似乎想跟我开个玩笑,说你是元州市文化局的,你记得我的祖籍是元州?我不是文教记者,但正巧不止一次地承接过元州文化局的大型晚会,我客气地说请讲,你恢复了正常声音告诉我你是谁。你说秘书一告诉你姓,你就知道我是谁,竟然我自报家门说是你同学,我问你:那我是你什么?你不说话了。哥哥你知道吗?我其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话,我是你的什么人?是20年前那个傻乎乎的女孩吗?是现在这个年近40的成熟的记者吗?你是谁?是我心中那个热情难敌的偶像吗?是那个大型出版集团的老总吗?恍然如梦吧,似真似幻,你反正语言艺术已经非常高超、游刃有余,在半回忆半调侃中,你说有次我去津江没有见到你,好像是孩子生病了,后来又去过几次就没有见过了。你把津江说成为一个难得去了两次的没有多大意思的小城,仿佛那里不是你的故乡,仿佛你是在俯视或者被你远远抛在后面的遗弃的地方。恍惚中我问你多少岁了,你笑着打着哈哈说五十大几了,我才发现只有时光是你无法战胜的,我无意中触犯了你的堡垒。有时你仿佛流露出了你的真心,急切地问:你们住哪里?梅地亚吗?我也一时想不起来我住在什么宾馆,就没有吱声。也许你没有得到热情地回应。你说什么时候到XX我请你们吃饭,我说我现在就在XX,你楞了一下,我赶忙说我跟人家已经约好了。你装着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说今后到XX到我这来坐坐,我请你们吃饭。我就顺着说好的好的。

  这就是我们毫无意义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的20年后的第一次联系。我明明那么想见你,那么想,几乎昼夜不眠地怀念了两三天,明明你也十分地想见我,可是就这样在两个成年人的相互试探、有点惶惑、有点世故、有点莫名其妙的对话中了结了。我恍恍惚惚了好几天。回来就上网查看了你的材料。就像你说的一直做啊做,就做成现在这样了,一切好像顺理成章,一切都是你应该得到,机遇总是给予有所准备的人,生活其实给予每个人都有不止一次机会,就看你的选择和坚持。我看见你做的事情里面包括主持购买和出版《哈利波特》,这让我觉得你做的事情多么有意义,我的女儿那时还上小学,她总是一本不落地买,连英文本都要买,一本书给孩子们带来那么多欢乐。让我想起童年时,文革后不久,父亲到上海出差,给我们带回来了《安徒生童话选》、《格林童话选》,让顽劣的我们忽然发现了还有一个那么新奇美妙的世界。也许是对自己报酬丰厚的工作总感到怀疑总有一丝自嘲,不管别人多么的羡慕,领导们多么的重视。这让我对你的工作十分的认可。就像前面所说,在我30岁前系统的读书和思考阶段结束后,得出的人生价值观,是要“带领着民众开疆拓土、每天每日去开创新的生活”。当然你也如同我一样,并不是一个能在自由土地上生活的自由国民,也一定是戴着镣铐跳舞,在体制内毫无选择的出版大量你也并不想看不认可的书,但你的受过文学训练的眼睛总是发现并尽可能地去出有意义的书。你的经历和工作都让我起了敬意。而那是与你相识时没有仔细的知道和深刻地了解的。年少时,你那曾经是民国时代一个官员的父亲被打成反革命受到批斗,含冤自杀,你的母亲留下了你的大姐在津江,带着你们小的几个回到了她的娘家一个南方偏远的县城,在那贫穷、落后、封闭的环境里面,你甚至做过苦力,是不是那宽厚的肩膀、健壮的腰身就是那时留下。你偶然发现了书本发现了文学,发现了写小说可以改变命运,于是你如饥似渴地全世界找书,于是你拿起笔尝试着写起小说,正是那种对生活的向往、绝不肯向命运屈服的少年之心,终于让你敲开了杂志的大门。我体验过这种力量有多大,大到此后的人生可以克服任何艰难险阻,坚韧不拔,可以为了达到目的毫不犹豫地放弃自我去做任何需要去做的事情。所以成功是必然的。在你前行的道路上,你不会犹豫,文学让你更洞悉人心。在文学之外,还有一句话“人情世故皆学问,世事洞达皆文章”,所以曾国藩可以做出他的事业,政治家可以成就他们的梦想。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文学作为一种心灵的修养滋养人生即可,他让我们可以诗意的栖居在这个世界上。

  你的天性欢乐,更爱世俗的生活,爱热闹、爱名声、爱权利,爱冒险、充满激情,这种心理学上A型自恋性格的人对女人有着强烈的吸引。但是岁月和长期的行政生涯也一定会刻下深深的烙印。我曾经遇见的那个刚刚成熟的还带着男孩热烈奔放气息的你,此时早已经关闭了心灵的大门。

  此时的你有着这个年纪的成熟男人的傲气、孤芳自赏。像一个开屏的孔雀,骄傲地昂着头,静静地等待观众的掌声和赞叹;一个世故的官员,水波无痕地应付着各种可能;也许还是一个矜持的不再年轻的男人,等待着有人来敲打着他的心扉;一个变得沉郁的中国文人微笑地等待着他曾经的恋人。

  我知道了你,一下看懂了年轻时未来得及看清的你。我的天性简单而快乐,只要不用动脑就尽可能不去动脑;我的工作环境有点时尚、节奏快,让我不容易陷入忧郁症的漩涡。生活让我超越了书本,也超越了无数的人,我只愿挑起生活的责任。也许是价值观的相近,也许是发现的惊喜,让我那么想走进你。内心已经强大的我从来没有怯过场,只要需要任何时候都可以举起话筒就讲,总是内心审视着、微笑地面对着采访对象,引导他说出我想要的话语。可是隔着岁月我不知道该如何走进你。

  于是,一次,两次,我笨拙地轻轻的叩着你的门扉,里面没有回声,我悄然离去。然后,我每年来一次,每年敲一次门。

  那次到XX,我就想应该见见你吧。我其实当然分得清过去和今天,我想不要尴尬的话,最好就和我的同事一起到你单位拜访下吧,可以满足下我的好奇心,见证下你最辉煌的时刻,不是会让你很得意和满足吗?可是电话打到单位秘书说你不在,在京西宾馆开会,还告诉了我们房间号码。我们正好在中央台附近,于是我信步就过了街,想跟你开个玩笑,你一下听出了是我,说你在外面开会,回不到办公室。我一下意识到自己在宾馆外面,如果你知道了太恐怖滑稽了,以为我是大脑不正常呢。成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子,连忙说那算了吧。

  我很笨拙,私人的生活,也不想通过其他方式见你。虽然很容易但我懒得去谋划。我甚至有点心灰意冷,不想再跟你联系。是的,就像你说的:祝你幸福。我是挺幸福的。后来你的继任,与我们新闻中心的某个主持人有点关系,她经常会去你们单位吃顿饭,有次我正好在XX,她拉我们一起去,我毫不犹豫的拒绝。我不想用任何方式走进你的生活去了解你,不需要知道得更多的那个外在的你,我愿意保持一切美好的感受。人生中美好的人和事都是那么的稀少,那么让人愿意去珍惜。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两情相悦的美好是短暂的生命赐予的珍稀之物。你不见我就像我不见你一样傻。如果我跑文教,早在十年前甚至更早就肯定会在全国大型的文化活动上遇见你看见你的名字,我一定会去敲你的门。

  5

  一次,两次,我每年敲一次你的门。当我不再抱有希望时,里面却有了回音,门扉不轻易地开了条缝。我不知道门开了我想说什么,想干什么。

  也许是独自走过那么长的人生路,当年你曾要携我的手,我却不经意地就逃走了,所以看见你我只是觉得委屈;也许只是想付出我的赞美,告诉你20年后我还那么欣赏你。人生最美丽的风景之一是看见你爱过喜欢过的人20年后还那么美好地站立在那儿,站成了一棵美丽的树,一片美丽的风景。哥哥,你看见了我,难道不欣喜吗?你爱过的那个年轻女孩在此后的人生中没有被生活打倒过,她像你一样坚强自尊自信地,还带着孩子的笑容,带着颗诗意的心灵美好地走到我们即将再次相见的路上。

  中秋夜,我找出你的号码,给你发了条短信:“中秋快乐,所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不过是无奈的安慰罢了”。然后我关了机睡觉,以为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回复:“谢谢,中秋快乐”,不看也罢,这是标准的接收了过多真真假假的祝福的领导式的回复语言。第二天早上,开了机,看见比以前进步了一点,好像想说什么:“中秋快乐,天涯共此时。”但是这几年我被你打击得没抱有交流的希望,就删了,下午在外面突然看见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在京在宁?多年未见。祝愿双节快乐。”我想怎么会是你呢?你的神经终于放松了?回忆的神经触动了,罕见地发了一条试探性的短信给我,可是我不敢确认就是你,直到下午我独自走在紫金山中,才敢回:”不是多年未见,是20年未见。是不是一辈子只见一次?等到来世不知投胎成什么,见了也不认识了。“你说:“是你不让人见。呵呵”。你发里了一首带着文言的空嗟叹的短诗给我。我说”舒婷不是说,女人不要作攀援的凌宵花,要长成一棵树吗?”你也许在笑我的努力,你在想小女人能干什么?你早跟着我哪会吃那么多苦做那么多事情。不过反正我也没有后悔,每个人的命运都要自己承担,一路长大,一路看了无数风景,你知道长成一棵树要花很多年的时间啊,这就是我当年没有见你的原因,我在憋足了劲头自强不息呢。

  我心潮澎湃,压抑多年的激情无法控制,晚上情不自禁地告诉你”我记得两情相悦的美好,美好得从未忘却,夜色中你蹬着自行车带着我,让我搂着你的腰。以至于后来到桂林,我都不能从江边的小楼下经过,斯人已去“。也许你也心潮澎湃,却含蓄地说到XX请我吃饭。或者来京去宁时一聚。我装着潇洒带着玩笑告诉你:“时空不是问题,问题是我的勇气。上次到XX就在你开会的京西宾馆外面,鼓了几天勇气,也就打了个电话而已。你在笑吗?“也许你发现怎么还没长大?没法玩。我真的不会玩,从来不会玩,我就是认认真真做事情的人。我知道世事复杂,小女子被迫承担人生的责任,情商不够用,就只能封闭了心灵,认认真真地用理智做事,偶然调侃玩笑,我都会,人情世故都看得懂,送起礼来也毫不手软,我看起来还挺潇洒呢。也许就是这种单纯和傻让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一切,让我轻易地就能得到别人难以企及的机会和青睐。但是这些都不牵涉到我的内心,更不会牵涉到22岁时我的世界。我的自嘲里面有多少真情流露。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神情恍惚,忽然地就茶饭不思,往事历历在目,你20年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时地在耳边回响。我分不清时空,也许潜意识里就是想赖在过去,不愿意回到今天吧。我怕你以为我是花痴,赶忙先发条信告诉你,囊括我的经历,告诉你我至少是一个正常的冷静的女人,不然那些人精级的老板不会把事情长期交给我去做。我控制不住时就会给你发条短信,你一定在那边笑着看着我,看着我沉沦,就像20年前看着傻乎乎的我。有一天我的脑筋老溜走、无法坚持着写稿,我告诉你我的天性简单快乐,能不动脑时就不动,我只能承担起生活的责任,我的工作环境轻松节奏快,让人不会陷入忧郁症,可是我的心最近老有些乱,一定是那根神经走上了岔路。经常半天不回我信的人,老在那边偷着乐的人马上就回了我的信:”心静才能快乐,心不静吗?你应该快乐的,过得好的。心别乱了“。我知道你的善良,知道你怕误导了我去毁坏自己的生活。但是我还是得需要一段时间的才能平复或者超越。“以前都很静,不静做不好事情。我住在紫金山下,天天从山中穿过,总是要经过你住过的宾馆。”我在努力,我正在努力超越,我知道陷入忧郁症的人不是要强迫自己忘记,因为那根本做不到,是要带着伤痛生活,坚持着做事情,反而容易走出来。

  就在我还在恍惚回忆忧思却坚持着工作的时候,有一天在出差途中,突然收到了你给我发的信。“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如今四海为家日,落木萧萧芦荻秋。”

  品味多日,我知道这是你的此时的心境。这首诗选得十分贴切。不过你还有欢乐的天性,也许有着强大的复原能力。我看见你,一定不会旧情复燃了吗?我不敢确认。如果还是喜欢还是爱怎么办?“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吗?

  回顾往昔,让我陡然年龄倍增,想到了诗人穆旦的《冥想》:“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恒古的荒漠。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我的努力,为生活的奋发,似乎什么也不值得。都不抵得20年前那个生命奔放的夜晚。生命就总是这样悲哀,漫长的生命里悲哀无奈的时候十分漫长,欢乐就如惊鸿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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