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对童欣欣来说是个难忘的星期天。
那天上午,卢继红走进童家院子,这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同学柳英已经离开人世整整两个月了。
童欣欣将卢继红领进客厅,又是让坐,又是端茶。休息片刻,卢继红便开口喊柳英出来相见,童欣欣突然“哇”地一声,号啕大哭,她告诉卢继红,妈妈柳英两个月前因车祸去世了。卢继红听完,哭着与童欣欣抱成一团。
卢继红与柳英是大学同班同学,两人情同姐妹。毕业后,柳英因学习成绩优秀而留校当了助教,后来与童智辉结婚,婚后不到一年就有了可爱的女儿童欣欣。可幸福的日子没过上几年,童智辉却生了一场重病去世了。柳英没有再嫁,既当妈又当爸,母女俩相依为命。而卢继红回了湖北老家工作,嫁了个有钱的商人,日子过得甚是不错。
后来,国家开始精简机关工作人员,柳英也被列入其中。无奈之下她带着年幼的女儿回到了丈夫童智辉的老家——闽东山区的小县城。为了生计,柳英进了一家工厂当车线工,每个月靠几十块钱的收入过日子。
自分别后,柳英与卢继红虽未能相见,但偶有书信往来。柳英为人素来要强,信中只字不提生活困难的事。
童欣欣将这些年的遭遇告知卢继红,卢继红惊讶不已,她做梦也没想到柳英竟然活得这么艰难。
卢继红起身走进了柳英生前所住的卧室。柳英一辈子喜欢字画,有收藏别人画作的爱好,更喜欢动手书写诗词与条幅。柳英去世不久,房间里的摆设与她生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两样,笔墨纸砚等文具仍然存放有序。
卢继红的目光在房内扫了一遍,忽然视线就落到了书桌后边那个不起眼的画筒上。画筒直径大约15厘米,高也只不过35厘米,画筒上花鸟图案的颜色并不鲜艳,看上去也无特别之处,画筒里还插有两幅字画。卢继红不慌不忙地把筒里的字画抽出放到桌上,右手抓住画筒的上口,左手托住底部,仔细地打量起来,发现画筒边沿有明显的磨损和几处刮擦过的痕迹,摸起来手感很是粗糙。她反复瞧了许久,似乎在思量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将画筒放回原处,走出了卧室。
在客厅稍坐片刻,卢继红对童欣欣说:“我这次是受丈夫之托来谈一笔生意,我就住在大街上的好运来宾馆。欣欣,你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
童欣欣听了直摇头,连连说:“没有,没有。”
童欣欣与她妈妈一样要强,并没有对卢继红说实话。其实,她在弄堂边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由于地段偏僻,店里的生意一直很冷清。
李继红也不再追问,接着就说想买下柳英放在书桌后边的那个画筒。
童欣欣客气地说:“卢阿姨,您是我妈的好友,您若想要那画筒,拿走就是了,何必花钱来买,我这就给您拿去。”她边说边向卧室走去。
卢继红连忙起身拉住童欣欣,说:“欣欣,我可不能白拿,不瞒你说,这画筒可是一件珍品。这些年我常做古玩生意,对辨别古董也略知一二,依我的判断,这画筒年代久远,是元代的官窑青花瓷。”
童欣欣连忙解释道:“卢阿姨,你看错了吧,我妈留下的这个画筒,是她很多年前从旧货市场买回来的,那上边还明显留有多处磨损与刮擦过的痕迹,不值钱的!”
卢继红凝思片刻,轻声叹道:“你若是不愿意卖,就直说吧,用不着拐弯抹角,我也不会勉强你,你没必要拿这些话来搪塞我。”
童欣欣用错愕的眼光看着卢继红。
卢继红继续重申:“我一定要买这个画筒,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态度,如果你铁定不卖的话,我也只好作罢了。”
童欣欣没想到卢继红是一个这么固执的人,她一脸尴尬,只好说考虑几天再给答复。
送走了卢继红后,童欣欣想起邻居刘耕是个小有名气的收藏家,画筒是真是假,请他帮忙鉴别一下,不就清楚了吗。于是童欣欣带上画筒,出门找刘耕去了。
童欣欣来到刘耕家里,讲明了来意,刘耕把那画筒托在手上掂量,上上下下端详了许久,还时不时用放大镜对着画筒的花鸟图案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颇为赞赏地说道:“欣欣,卢女士说得对,这画筒确实是元代官窑的青花瓷,不论是整个瓷器的质地,还是彩色图案的着色等等都很考究,在市面上恐怕是少有的了。至于卖价,按照业界的行规,应该先让她出个底价,你将这个底价作为基础,再上涨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六十,就可以了。”
童欣欣连连点头称是:“就按你说的办,不过,到时候刘哥你还得陪我走一趟。这事你在行,有你在,我就不会吃亏啰!”刘耕欣然应允。
童欣欣满心欢喜地给卢继红打电话,两人当即就把商谈的时间定在了第二天下午两点,地点在好运来宾馆的三楼会客室。
第二天下午,三人见了面,互相寒暄几句后,童欣欣便问起了价钱,这时候会客室里的空气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卢继红笑着说:“我愿意出十二万。”
童欣欣听完之后并没有立即表态,刘耕也一声不吭。这时,卢继红又补充了一句:“我这是不二价。”
童欣欣先是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刘耕,又对卢继红笑了笑,说:“卢阿姨,就凭您和我妈的这层关系,这画筒您就是直接拿走,我也不会说什么。倘若您一定要往买卖上扯的话,您所给的这个价位恐怕还有很大的上调空间。”
卢继红听后很是不以为然:“欣欣,那就由你来定个适当的价钱吧。”
童欣欣迟疑了一下,说:“既然要我定价钱,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卢阿姨,那您就再追加六万?”
卢继红感到惊讶:“十八万?”
童欣欣接着说:“对,十八万!”
场面明显有些尴尬。大家都不说话,僵持了好一阵子,卢继红先开口:“欣欣,你这个价位偏高了点。不如这样,咱们双方都各退一步,我出十四万,你看行吗?”
童欣欣有些动心了,她觉得这个价位还算公道,她侧过脸看了看刘耕,刘耕努了努嘴,暗示她一定要挺住。
童欣欣铁了心,狠咬不放:“卢阿姨,我还是那个价,十八万,您看咋样?”
卢继红有些犹豫了,她说:“我再加两万,十六万,这下总算可以了吧。”
童欣欣看了看刘耕的脸色,刘耕起身,笑了笑说:“卢女士,倘若您就是出这么个价位,那么这个画筒我买了。”
卢继红苦思良久,面对刘耕的抬杠之举,已是无计可施,便悻悻地说:“我出十八万,成交!”
事不宜迟,卢继红立马就签下了买卖协议。
第二天上午,童欣欣带上画筒与卢继红一同前往银行提款,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有了钱之后,童欣欣很快就买下了沿街的大店面,服装生意也越做越红火。
多年后的一天,刘耕出差在外偶遇收藏界同行林舒敏,两人一同品茶,闲聊间,刘耕就把话题扯到了当年童欣欣卖画筒这件事情上。林舒敏听了很是吃惊:“刘老弟,你刚才说什么?多少钱?一个元代的官窑画筒,童欣欣仅十八万就给卖了,你该不会是瞎编的吧?按多年前的市场行情,元代的画筒至少也能值几十万呀!”
林舒敏的一连串疑问与叹惜,让刘耕感到羞愧。他强装笑脸连声说:“惭愧,惭愧,对于画筒的鉴别我并不在行,尤其是青花瓷,这或许还真坏了童欣欣的一桩好事。事已至此就不说了,咱俩还是继续喝茶吧!”
然而,没过多久,林舒敏风尘仆仆地来到小县城找刘耕,又通过刘耕找到了童欣欣。林舒敏对童欣欣说:“我听说那个画筒是元代官窑的青花瓷,这在收藏界实属罕见,我很想见识一下。”
看在刘耕的面子上,童欣欣就带着林舒敏去湖北找卢继红。经过多方打听,他们终于找到卢继红的住处,那是一栋三层小洋楼。童欣欣按下门铃,开门的是一位年逾七旬的老人。童欣欣报上自己的姓名后,老人说自己是卢继红的丈夫张根柱,还说卢继红早在一年前就去世了。
童欣欣和林舒敏听后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张根柱顿了顿继续说:“继红临终前特地交代,将来如果有一天柳女士的女儿找上门来,让我一定要让它物归原主。你们随我来吧。”
两人跟着张根柱一同去了书房。张根柱从书柜里抱出一个长方形的厚纸箱,又从纸箱中拿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蓝布包,一层又一层打开后,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画筒出现在众人面前,画筒上那几处刮擦过的痕迹还清晰可见,童欣欣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对林舒敏说:“就是它。”
林舒敏凑过去,睁大眼睛左看右瞧,他失望地说:“这……这算什么元代的青花瓷,只不过是明末清初低档次的仿制品而已。”
童欣欣听林舒敏这么一说,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张根柱对童欣欣淡淡一笑,缓缓地说:“当年,继红是真心想帮你的,可她知道你跟你妈是一个倔脾气,若是直接给你钱,你是一定不会要的,所以她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买下这个画筒。”
童欣欣听完这话,站立良久,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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