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的千年沉思
郑彬昌
中和窑出土的残破瓷器。
有那么一个地方,偏居山野一隅,却带着千年的辉煌,带着千年的迷茫,在历史里沉淀,让人们一遍又一遍地解读,一遍又一遍地寻觅,为过去,为将来……中和,让世界一直为她沉思,回想当年她从盛极一时到湮没沉沦的往事——
北宋,古藤州,中和村。一个个低矮的山包连绵延伸,山岗上,坡地边,一座座窑炉错落排列,不断冒出白烟。这一处,那一处,山岗、田野露出白色泥土。那是制作瓷器的上好原料——瓷泥,村民叫它“白鳝泥”。走近窑炉,一阵阵幽香随风而来,香气来自窑炉旁边的草棚,那是烧制瓷器的上好燃料——檀香木。
白色的瓷泥和了水,在劳工的指挥下,一群牛反复踩踏碾拌瓷泥,然后搁置,晾晒,两天后,又是一轮这样的踩踏碾拌,如此反复三次,粗糙的瓷泥变得润泽而柔韧。工人手持横拉钢丝的弓,一切一拉,泥的形状改变了。瓷泥被高举过头,用力摔到长方形模框里,泥星四溅。瓷工将模框另一端的铁丝一拉,一片片薄如纸张的瓷泥片就出来了。瓷泥片被放进刻有瓷工姓氏的模具里,瓷工左手执摇柄摇模,右手拿蘸水湿布溜滑瓷泥片,伴着“咝咝”的轻唱,瓷泥片开始融合、滑溜、精致。完毕,晾晒,脱模,一只只碗坯、瓶坯成型。
上釉,描绘,晾晒。十来天后,干爽的瓷坯被工人小心翼翼放进匣钵,再捧进窑炉,将一层层的窑台放满瓷坯,封窑。窑炉前台,所有瓷工、窑工聚集,摆上三牲祭品,焚香、作揖。脸上写满虔诚的窑工,如祭祀神灵一般,祈祷他们视为子女的瓷器能如凤凰涅槃。点火!檀香木开始“噼啪”作响,窑工的心情如窑火般热切。
昼则白烟蔽日,夜则红光冲天。中和村里,激情被燃烧成永恒。经历四天四夜的浴火煅烧,凝聚了窑工所有希望与期盼的窑炉,烈焰炽红了每个角落,熊熊窑火终于熄灭,等待奇迹来临。
开窑!明澈淡雅、莹润如玉的白瓷碗,迎接那渴望的目光。笑靥上脸,手指轻扣,一阵清脆的金属声,如神剑破空绵绵不绝。倒水,碗内所绘鱼虾水草,隐约随着微晃的水波游动。用之盛粥,暑天隔三日而不馊。中和瓷器一时名动京师,与官窑景德镇齐名!
声望与金钱随之滚滚而来,村边的北流河,北上可通海外,南往可转中原。运输瓷器的货船上行下航,如过江之鲫,昼夜不绝。
利益可以孕育感恩和敬畏,也可以滋生贪婪和短视。为了满足客商的货约,赚取更多的金钱,中和烧瓷方法随着制陶者扭曲的心态在慢慢变化。瓷泥不再踩踏碾拌三遍,分工不同的瓷工和窑工实行一肩挑,制瓷坯也粗糙起来。最要命的,是增高窑穹,本来放置一两层瓷坯的窑台,叠放了五六层,而烧制时间还是那么长。中和窑的名声,就像那些紧挨着的骨牌,倒下一个,其余的接二连三倒下,蔓延全国,从此不能再站起来,中和瓷毁灭于自己的心魔。
中和窑本是民窑,为什么从盛极一时、享誉南北,能与官窑景德镇瓷器相媲美而后又走向衰落,直至湮没,各种说法纷纭。而求产量不求质量这种说法,流传最为广泛。
暖融融的秋日开始西沉,我踯躅在这乡间村道,迟迟不愿归去,不是欣赏这黄昏美景,而是心有牵挂。一个疑问盘绕脑际:越过千年,这里能否再续传奇?茫然环顾,四野无声。
微风吹过,竹林婆娑,似乎,有一种声音在时空深处传来:严谨专注,精益求精……这不就是我们现在一直在追求和发扬的工匠精神吗?
责任编辑:陈薇
1962年12月在藤县中和窑出土的青白釉斗笠盏(宋),现由梧州市博物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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