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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两篇
蒙土金

回望冢乡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贺知章的这首《回乡偶书》,诠释了多少游子对家乡魂牵梦绕的眷恋。我的老家坐落在一个平常的小山村里,高高的良义界是家乡坚实的脊梁,清澈的白石河犹如仙女的飘带,青山绿水养育和呵护了一方百姓。十五岁那年,我趟过清清的白石河,离开家乡到外地读书直至参加工作,到现在已过去了三十多个年头。岁月荏苒,世事蹉跎,但故乡的那些人,那些事,依旧在我心头萦绕。
父亲
父亲是对我影响最深的人之一。
父亲读过一些书,也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据说父亲年轻时曾到邻县给做生意的人当伙计,一手好字估计是那时候练就的吧。
我还未上学的时候,常常听到父亲在早上背诵“四六联”。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就是《增广贤文》、《成语考》以及《大学》、《中庸》等典籍,那种吟唱的神情,至今还浮现在我的眼前。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我养成了对文学的爱好,最终走上了文学的道路。
在我记忆中,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咳嗽,尤其是冬天更甚。当我们还小的时候,父亲给生产队看牛,算半个劳动力,只有母亲是全劳动力,因此家里的生活比较困难,但是父亲极善良,也教育我们要与人为善,说这是做人的本分。
村里人大都敦厚老实,但也有个别欺负我们家劳动力少,孩子年幼,以至于父亲有一次终于怒发冲冠了。那时我们家有一块地在一个叫金猪洲的地方,离家有些远。不久,一户人家在旁边建了新房子,又过了一年多,那户人家竟然说我们那块地是他们的了,并在那块地上盖起了一个放柴火的茅草房。“欺人太甚!”父亲便去和那人论理,并叫我们把那茅草房拆了一部分。
自此以后,我们家和那家人的关系一直很紧张。但父亲却对我们说:“这是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不要记仇。”因为父亲认为,大人的恩怨不应该延续到下一代人身上,乡亲始终还是乡亲。
但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对我们家打击很大。那时,按国家 “购一留一”政策,村中家家户户都养有一两头猪,卖一头给国家后,再养的一头可以自己宰杀到自由市场上去卖。当我家卖了一头猪给国家,第二头猪正养到四五十斤重的时候,一天傍晚,那头猪不见了,这在当时非同小可。我们一家整晚找遍了全村都没有找到那头猪。直到第二天清早,才在我家旁边的毛竹丛里发现了被人用刀捅死后丢弃的猪。当时我大哥还到大队治保主任那里报案,但由于没有证据,始终没有查出是谁干的。我大哥刚从公社的高中毕业,就写了几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之类的大字报,张贴在村供销部的门口,大有不缉拿“元凶”决不罢休的架势。而父亲却在告诫我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同时,还是劝导我们不要胡乱怀疑人。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年,肇事者究竟是谁,父亲当时没有追究,现在更没有必要辨别了。我想,顶多是某人一时冲动和人性中邪恶部分的闪念而已,重要的是我们要胸怀豁达,勇敢地去面对人生的挫折和磨难,保持善良和纯真的本性。
父亲的这种豁达大度与纯真善良的品格,一直陪伴着我走过以后的岁月,并成为我人生执着的信念之一。
瞎者
我的家乡有条河叫白石河,河岸上有条小路,是村子通往公社的唯一通道。河岸上长满一丛丛大楠竹和一些不知名的荆棘,小时候,母亲经常带我经过这儿到生产队的田间劳动。夏天的时候,我们光着脚板走在泥路上,经常被吹到地上的荆棘刺伤脚板,如果刺到深处,不但很痛,而且很难把荆棘从脚板里拔出来,但是大家也没办法。
有一天傍晚,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一场大暴雨就要来临,生产队长见状马上叫收工。正在田里插秧的人们急忙往村里跑去,母亲也将我背起来就跑,但明显落在其他人后面。偏偏这时母亲踩到了荆棘,一支长长的荆棘刺进了母亲的脚底,母亲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我也从母亲背上抛下来差一点掉到旁边的河里,幸好母亲一把抓住我小腿,让我逃过一劫。
日子悄悄地流逝,我们依然光着脚走过这条路,但奇怪的是,逐渐地没有人被荆棘刺伤脚了。我纳闷了很久,怎么就没有荆棘了呢?终于有一天,我从这条路上走过时,看到有人拿着用楠竹叶扎成的大扫把,清扫路上的落叶和荆棘。哦,原来是有人专门扫干净了!
“这真是好心人啊,这人是谁呢?”我大着胆子跟到他身后想看个究竟,但奇怪的是,我到他身后了他也没有反应,只是很用心地一把一把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和荆棘,我故意咳了一声,他才知道有人来了,本能地把扫帚放到一边要给我让路,我这才看清:“哦,原来是个瞎子!”就是他,天天在这条路上给过往的路人扫除荆棘。
他为什么要天天扫这条路呢?后来我通过母亲终于探听到了这个人的情况,原来他是住在另一个村的抗美援朝志愿军退役战士,由于在战斗中被炸伤了眼睛,便回到家乡休养,当他听说这条小路上常有荆棘刺伤路人,便自告奋勇当起了扫路人。他说自己享受着国家发给的优抚金,总得给国家干点力所能及的事,于是便天天扫这条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扫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甚至连他的模样也记不起来了,但他扫地的背影却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从未褪去。
现在回想起这事,我仍然备感温馨而亲切。这种精神信仰代表了一个时代,而且这个时代永远不会老!
七婆
七婆究竟姓什名谁,已经无从记起,七婆因嫁给七公而得名。
记忆里,七婆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是当时村里唯一的五保户。七婆尽管年岁大了,但身体极好,虽然不用参与生产队的劳动,但打柴、养猪、喂鸡样样能干。
七婆家门前有一棵粗壮的老龙眼树,挺拔而高大,枝杈极多,结的果实也多,一到采果的时候,七婆便会让人叫她女儿、女婿过来,帮摘了挑到圩市卖。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便会聚集在树下,等着争抢那些散落到地上的龙眼,而七婆就会拿一根长长的竹竿敲打树上的龙眼,然后抓给我们每人一大捧,说:“去、去、去,都给我上学去!”并拿起一根小竹枝驱赶我们,我们便边吃着七婆给的龙眼,边撒腿跑开。
七婆的外孙女也是六七岁的孩子,常常会到七婆家里来。一年夏天,七婆的外孙女又来了,恰巧七婆去打柴未回来,我们便玩起了捉迷藏,将七婆家的床底、厨房、柴堆都钻了个遍,弄得脏兮兮的。不知谁说大热天的不如到白石河里洗个澡,马上就得到大家的响应。于是,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便来到白石河边,不分男女脱光了衣裤“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这事让其中一个孩子的家长知道了,他大声地喝骂着赶来河边,我们吓得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就跑回七婆家。这时,七婆已经回家,见我们惊魂未定的样子,便从房间里拿出晒得金黄的薯干给我们吃。当那位家长从白石河边赶到了七婆家,高举大手就要劈向小孩时,七婆很敏捷地把孩子护身后,说:“算了,孩子不懂事,讲清楚就行了,打他做什么?”
然后,七婆问我们:“你们会游水吗?”我们说:不会!”七婆说:“你们这么小,又不会游水,这样到河里去行吗?”我们异口同声说:“不行!”“今后还敢去吗?”“不敢了!”七婆最后说:“这就对了!”
过后,七婆逐一找到我们的父母说这件事,还叮嘱不要打孩子。七婆以她的仁慈善良,使我们这些做错事的孩子懂得了对错,也免受了父母的责骂和皮肉之苦。
当时村里有三个女知青住在七婆家旁边。城里人不懂生火,煮饭时连火也烧不起来。七婆就手把手地教她们,但是那些女孩子生火仍然不熟练。于是七婆每天早上便先帮女知青们生好火,然后才回自己家忙活,一直到她们能独立生火做饭。两年后,知青们回城了。
现在,那些女知青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不知道她们回想起那段在农村的日子,回想起七婆时,会有怎样的感慨呢?
老莫
老莫是一个老师,应该叫莫老师才对,但村里的大人都叫他老莫,他也习惯了。
老莫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是村小三个老师中年纪最大和从教时间最长的,也是我们这间分校的“校长”。
我们学校才三个班,三个老师都是本村的民办教师,就老莫是外村的,所以他要住校。
我在老莫当班主任的那个班上一年级。一天,一个同学很神秘地告诉我说:“天很快就要塌下来了,到时地球上的人类一个不剩。”他明确告诉我天塌是哪天,并和我商量如何才能躲得过。我又把这件事告诉了另一个小孩。这样,一传二、二传四,很快便有不少小孩知道“天要塌下”这个“秘密”。我们都十分恐慌。眼看天塌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们再也不去上学,都聚到一块商量如何躲避。
老莫见我们不来上课,在晚上打着一支雪亮的手电筒来家访。老莫坐下来后,开始并没说我不去上学的事,而是问家里有几口人,养有多少,粮食够不够吃。这样侃了大半个钟头后,他才问我干吗不去上学。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并颤抖着问:“老师,天真的会塌下来吗?”
老莫听罢哈哈大笑:“天塌?你用大铁棍捅它都塌不下来呢!”并解释了一通“天”究竟是什么。
听老莫一说,多日笼罩在我心头的阴影一扫而光。
老莫的那次家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老莫关于天永远不会塌下来的话语,更在我幼小的心里播下了科学的种子!
责任编辑:陈薇
挂榜岭的早晨
藤县县城有一座大山岭,相传唐时古藤州的才子李尧臣高中进士,当年官府放榜的榜文就挂在这高高的岭头上。于是,这座逶迤的山岭便有了一个令当地人引以为豪的名字——挂榜岭。挂榜岭山色如黛,空气清新,宁静幽雅,是健身休闲的好去处。每天早晨,大批的群众在这里爬山登岭,强身健体。我跟随着他们,日复一日地在挂榜岭的山路上健走,这当中自然而然地碰到许多人、许多事,而这些人、这些事常常令我感动、让我抒怀……文脉传承的百年老校
挂榜岭下的藤县中学,创建于1913年,是一所自治区级示范高中。据说,该校每年高考上线一本、二本的学生人数在市内都名列前茅。校长姓范,也热爱登山运动,我常常在星期六、星期天遇见他,一来二往我们便熟络了起来。
“为什么想来当校长?”我知道他是从外地来的。
他说他热爱教育,那年藤县中学招考校长,他试着报名,不料还真考上了。“既来之,则安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力求做到最好。”
“藤县中学这几年成绩不俗,每年都有学生考上名牌大学,这和你治校有方有关吧?”
“我的管理是次要的,关键是学校的氛围好。同学认真地学,老师玩命地教。此外,政府和社会各界人士关心教育、关爱寒门学子也很重要。”
“热心人士是如何扶助那些困难学生的呢?”我好奇地问。
“由我们提供家庭困难的同学名单,然后由藤县总工会、商会和热心人士对接,实行结对帮扶。如有位郑老板帮扶了八名同学,有位王老板帮扶了十多名同学……”范校长随口说出一串名字。
“还有一个爱心助学群,月月来助学,已坚持了五六个年头,有了他们的热心帮助,我们没有理由不把学生教好!”
到学校好好走一走,真切感受社会各界对教育的关切之情,这种情愫之后便长久地萦绕在我心里。
一天,藤县中学的黄老师给我打来电话,说助学群又来了,闻讯后我马上驱车前往。
一进校门,我看见县中的桂花树旁站着几个人,黄老师正和他们交谈。
“这是助学群的群主军人,这是管理员老妖、虫子,这是扁哥,这是大黄……”黄老师滔滔不绝地为我介绍着。
军人说,爱心助学群成立于2009年,是一个以助学为目的的QQ群,一部分群友本身就是老师。他还告诉我,有部分群友曾经是县中的学生,有的曾得到过帮助,工作后便主动加入了助学群,去帮助更多的人们。听着群主的话,我想,予人玫瑰,手留余香,这种感恩之心,正是一种爱心的传递。
这内在的种种,或许就是藤县中学这所百年老校的一种精神体现,正是这种精神的传承,使这所百年老校青春不老,就如校园内的桂花树,年年开花,香气缭绕……
痴心守望文学的姑娘
藤县是一块较早受到中原文化浸润的南方土地,历代以来,许多文化名人的名篇佳句在藤州的土地上翰墨留香。这里有一份创刊于1969年的文学刊物《紫藤》,至今已编印赠阅逾4 6个年头,即使在文学一度凋敝的时候,也依然散发着芬芳。在这当中,一个活跃的女作家群特别绚丽,尤其是袁丹、燕霞、黄静、丹艳、丽云等人,经常有作品在区内外的刊物发表。
在女作家群中,袁丹显得更为突出,广西电视台还专访过她。袁丹从读中学时发表小说到现在,共创作了15万多字,《离婚吧》《紫荆花开了吗》《烟》等作品,在全国引起较大的反响,她以自己的感受和思考探索小小说的表现形式,通过对社会和人生的观察与体悟,以一种富有想象力的叙事方式,构筑起小小说虚实对映的空间,形成了独特的个人风格。因而,袁丹在2014年全国小小说年会上被评为十大新锐作家。
热爱创作的她,也喜欢爬山,她曾说过“运动能让人获得正能量,生活中充满温暖的曙光。”她写过一篇《我住的山林会唱歌》的小小说,作品通过叙述“我”到山村小学担任留守儿童教师的过程,使人们了解留守儿童的遭遇,读懂了亲情与寂寞。从作品中,可以看到袁丹以一种浓厚的人文情怀关注现实生活,传递出积极向上的价值观。袁丹说过“年轻自有纠结,也必有彷徨,所以想说出来,甚至喊出来,希望得到宝贵的解答。”而这个方式,“在我心里,它们就是文学”。
我在挂榜岭的环山路上经常会遇到正在慢跑的袁丹,我不知道是古藤州丰厚的人文历史浸润,还是挂榜岭的山川灵气给了这位姑娘痴心守望文学的力量,我唯有衷心祝福,祝福袁丹在文学的道路上越走越顺畅。
挺拔向上的“天梯”
挂榜岭有一条阶梯直通山顶,晨运的人们叫其“天梯”,言其挺拔向上之意。起初并没有这条“天梯”,是一批热心晨运的人们在2008年向县里建议以“民办公助”的形式建设的。那一年,除了建牌坊和硬化进山道路外,“天梯”也建了起来。“天梯”共208级,现在已经成了挂榜岭上的一道风景。后来,“天梯”上又逐步增设了健身体育器械、路灯,修建了四座颇具特色的亭子。“挂心天下百姓事,榜耀藤邑千秋人。”这副人们自发镌刻在牌坊上的对联,不正是对当地党委、政府知微见著的由衷赞美?
在晨运的人们当中,我印象最深的还有一对母子。刚见到他们的时候,小孩约六岁,是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母亲一直带着他锻炼走路,十多年来风雨不改。起初,小孩走路还不稳,需要母亲在背后搀扶着,现在已经能独立行走了。都说父爱如山,母爱如海。小孩的人生际遇或许是不幸的,但有着母爱这天底下最伟大的力量支撑着前行,我想,孩子的路一定会越走越稳健、越走越宽阔……
喷薄欲出的新兴城市
藤县的县城依山傍水,西江和北流河从中穿过。上世纪90年代,当时的党委、政府提出了开发河东新区的构想,经过十多年的发展,一座崭新的城市雏形出现在挂榜岭下。现在的县城已拓展为河西区、河东区、津北区以及陶瓷城四大块,特别是陶瓷城,更是这座变化着的城市的神来之笔。
陶瓷城又叫“藤县中和陶瓷产业园”,是自治区统筹管理、以资源换产业承接东部产业转移升级的一个成功园区,采取“以园扩城,以城活园,园城互动,园城共建”的模式建设,园区内除了产业集聚外,还配套了中和陶瓷文化公园、陶瓷博物馆、商业集中街、展销中心、商贸物流中心以及学校、医院、公租房等设施,可提供十万人就业,是“就地城镇化”的一个成功创造。
藤县自古就有烧制瓷器的历史,1963年发现的“中和窑”,为烧造青白瓷器的古代窖址,约建于北宋年间,堪与景德镇的影青瓷相媲美。如今,20多座古窑址,仍静卧在北流河边的山丘上。我不知道这陶瓷城是“中和窑”的因缘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上苍安排,注定要在这挂榜岭的山下,使这曾经辉煌的产业,以另一种方式去重现它昨日的辉煌?
一轮朝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祝福这个有着一百多万人口的古县域,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责任编辑:陈薇

藤县中和陶瓷产业园区
作者简介:蒙土金,广西藤县人,现供职于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风雨潇潇》、《往事如歌》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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