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砍柴郎
再穷的人家,必须有一口锅灶支撑肚皮,穷到无屋栖身的叫花子,随处是家,也得先安下一口灶。
灶为人嘴而设,灶的嘴须有柴堵塞才成为灶。柴是长在山上的,是树木枝杆叶茎根须为锅灶而起的另一个名字,它们不会主动前来充当牺牲品,于是砍柴成了人们仅次于在田地里种粮收粮的活计,连带着尚在读书龄的娃娃,也充军其中。
当今的灶,火性是改不了的,土却早已匿迹,和人一起高高在上了,接近云天的楼上,往昔的柴已被液化气和电之类代替。砍柴之劳不再有,有钱则源源不断,与粮食菜蔬们一样,多多地挣钱赚钱就行。钱是唯一要收获的对象。
小时候,家在山里,缺粮缺衣缺钱,最不缺的是柴。满山遍野都是,伸手就能用。爸爸在外公干,妈妈在生产队出工,忙得昏天黑地,小小读书郎的我和弟弟半主动地听命于妈妈的调遣,分担一二。这其中就包括与柴有关的活。
山上树多,树的花样也多,有笔直生长的杉树,打家具,做大梁,也有歪曲扭弯的各类杂树。杂树砍伐掉,腾出空间、阳光和养分,还有利于用材树的生长。松树长不大,结节多,很难成材,尤其其中没品相的那些也是砍伐的对象。杂树和松树就是用来烧锅的柴,是大柴。这些好歹是树,又长在杂草荆棘丛生的大山上,是只有斧头和大人才能胜任的。于是,农家汉子每到冬季来临之前,是必须挤出时间专门上山砍柴的,砍倒,扛到家的场基上,晒些日子太阳,再进行锯、剖、劈等工序,再整齐地码放到屋檐下,就随时可用了。
细如拇指粗细的,也砍,连杆带叶,在山上就用葛藤扎成石磙样的柴捆,用扁担挑回家。在专门堆柴的地方层层加码,码到屋顶一般高时,上面均匀地盖上细毛的松树枝,像是屋顶的瓦,便成了。远远看去,像电影里日本鬼子的碉堡,平时用的时候,从柴堆一边有技巧地抽出一捆。有节省的人家,一堆柴能用两三年。
细小的松针在山里叫松毛,油脂多,是引火的好材料。在山上干活时顺手就能夹几枝回来,扔在淋不着雨的一边,干了就是引火的柴。大柴火力大,耐烧,持久,枝柴适合炒菜烧饭,松毛是引火。柴虽然满山都是,砍了又长,从来不缺,但会过日子的人做什么事烧什么柴都是有计划的,浪费了就是不知贵贱,会挨人骂。
我和弟弟承担的是扒松毛和大柴锯、剖、劈、码的工作。爸爸常年在外,家里就妈妈一个劳力,要在队里挣工分,上山砍杂树属于重体力活,不是女人能干得了的,已经花工钱请了叔伯砍,剩下的事就必须由我们完成。扒松毛容易,钻到附近山坡的松树林,遍地都是松毛,用稻箩装或者用绳子捆,两人抬到家就算完成。毕竟只作引火用,用量小,差不多有那么一堆,够烧一段时日就好。松毛滑,踩在上面站不住脚,容易摔跤,也软,摔不痛,倒好玩。
大柴的活就没那么简单了,要点力气,还有一点技术含量,两者缺一不可。好在没有时间要求,随时可以干,累了厌了也随时可以歇,妈妈随我们的便。场基中央搁上两个柴马,抬起一棵晒了些日子的杂树横架在柴马上,我和弟弟一边一个,各握紧锯子的一头,锯齿对下横在树干上就可以锯。上首的人必须站着,一只脚踩在树上,起稳定作用,不让树因为锯子的来回拉动而转动,锯子倾斜,跟拉小手提琴相似,琴弓斜在琴身上,下首可坐可半蹲,随着上下一齐用力一来一往拉动,一棵树慢慢断为两段。
树锯成一尺多长的一截截之后,就可以用斧头劈成瓣了。劈需要更大的力气,也有危险性,大多是我担当,弟弟负责捡拾我劈好的柴块,抱到墙跟脚码放。光斧头就有那么重,锋利的刀口加上举起来之后猛地向下劈的力量和速度,现在想起来都比较惊险。一截树段竖在面前的地上,刚好斧头能够到的距离,两腿叉开,便于用力,也为了避免斧头劈下来时假如失手没劈到树段而是直接下去,不会劈到脚和腿上。两手握住斧把,高举过头顶,看准树段,用力向下砸。有些树树纹直,木质松,比如泡桐,轻轻一下就能一分为二,干净利落,再一分为二,形状规整,码放也整齐好看。最头疼的是松树,弯来扭去,很少有笔直,结节鼓包,好不容易竖在地上,一斧头下去,力不能直接下行,会顺着树纹斜出去,要么就死死嵌在了里面,拨不出来。一截就费好大的功夫,最终成了零零碎碎的若干块。
劈柴把手掌磨出了水泡是正常的事,小手嫩着,不像大人,还没磨练出老茧子。也不想生出老茧子,那就像妈妈说的,念不好书,只能在家干农活,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有出头之日。
当一批柴树被我和弟弟全部瓦解成墻跟角堆着的半堵墙似的烧柴,比考试及格了还有成就感,也松了一口气。考试及格是应该做到的,但时常没做到,心中有愧,不敢面对爸妈。这劈柴的事是帮大人减轻负担,属于额外的付出,好像就此长大了许多,也能为家庭出力。总算干完了,不亚于作业写完了,可以交差,作业可以想办法耍点滑头,而一堆树必须通过一根根地锯和劈才能转换为烧柴,躲不得奸,耍不了滑,是硬功夫,来不得半点虚假。
一批又一批,一年又一年,家搬到镇上之后,再没了这样的机会,反而很是怀念和回味。
为猪粮谋
那时的山乡农家,每年至少要养一头猪,不养,过年就没年猪可杀,那是最没脸的事。好比人家个个嘴上有油,肚子鼓得向后仰着头走路,你却佝腰塌背,唇上干得起裂,肚皮里满是水在晃荡。正月餐桌上的新鲜荤菜也成了问题。食品站的猪肉是有限的,能买到多少是问题,何况平时买油盐的钱都没地方去抠,没哪家有钱奢侈地到食品站买猪肉过年的地步。
养一头猪是基本任务,是检验一个家庭主妇持家过日子能力的最有力证明,事关一年辛苦忙到头,能不能过好年的大问题。
那时的一头猪,一年时间一般能养到两百斤左右,除去猪头猪脚和内脏,净肉一百多斤。把正月里待客要用的新鲜肉留下来,刚订了亲事或者刚结婚的儿子正月走丈人家是必须要有荤菜作为礼节的,得一刀一刀砍下来,还要挑好的砍,一刀肉大多在二斤八两,太小气了叫人瞧不起。剩下的用盐腌起来,晒几个太阳,挂到屋梁上,或者埋到咸菜坛里面,来年有客的时候随时切上一截,配合素菜炒个菜,或覆在腌菜碗头上蒸,就是像样的荤菜,有了待客的礼节,面子上也光堂。
家里来年要办红喜事的,更要多养一头猪备着,摆宴席时杀,省得全靠花钱买,也花不起那个钱。家有高龄且身体不好的老人,也有多养一头的必要,生事能料,死事无定,有备无患才好。有少数勤劳的人家养两头甚至三头的,是指望从猪身上挣些钱,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不论刮风下雨天天要为猪食的事操心烦神。
我家每年养一头猪,雷打不动。在生产队时,妈妈是整劳力,也是我家唯一能够在生产队挣工分的劳力,到了年底,凭妈妈挣的工分分全家八口人的口粮。相对于一家几个劳力人口不多的人家,妈妈有抬不起头的感觉,每到这时,在外工作的爸爸得拿出积攒的工资钱从生产队买粮食。那是爸爸最自豪的时候,好像没了他,全家就会饿肚子。
妈妈不但是劳力,还承担了种菜园、洗衣、做饭等所有的家务活,里里外外一把手。爷爷奶奶年纪大,奶奶眼睛还看不清,我们姐弟四人还小,又在念书。妈妈想偷懒都偷不了,除了睡在床上,睁着眼睛的一分一秒都在忙碌。小时候经常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妈妈从生产队下工回来,汗湿的衣服贴在瘦小的身上,没有一块干的地方,腰间常年系着的围腰两个底角拎起来打个结,鼓如怀孕的妇女,一解开,就是一堆偷空挖下的猪菜。马兰头、野苋菜、旱菜、马齿苋、苦菜等等,趁着新鲜,直接扔到猪栏一点,有些苦味的必须和糠之类一起用锅烀一下才能让猪吃,要不,猪会捡嘴不吃。
单靠妈妈忙里偷闲挖的那些是显然不够的。多吃才会长肉,猪的任务就是吃,吃了睡,睡了吃,如此才能如人所愿地长肉。秋季有红薯、南瓜、萝卜等等,粮食不够吃时就作为猪粮的补充。屋前屋后的边边角角都种上,还能存放到下雪的冬天食用。南瓜直接放着就行,有时候也会烂。红薯是找砂质山坎挖洞,放进去窖藏。萝卜是直接在菜地里挖坑窖藏。有运气的成分,失败也多。感觉多的话,或者是有些破损和快要腐烂的,就给猪吃。青玉米秆等青的东西,还有削下的瓜皮、嫩玉米芯和菜园里黄了蔫了的菜叶菜帮菜根等,也都扔给猪,有不捡嘴的,会将就着吃。家里储存的主要供冰雪覆盖的冬天时才用,红薯藤打成粉,还有稻糠、碎米都是猪最好的食粮。春夏季节,猪食是无论如何得想办法从山林和田地上获取,不花钱,不占用人的口粮,只要些零星的功夫和时间。
万物繁茂,什么都是青的,能吃的东西多,关键是鲜嫩,汁水多,最有营养,口味也好,猪喜欢吃。妈妈早早就教会了我们识别,哪些是有甜味的,猪爱吃的;哪些是苦的,猪不吃的;哪些是有毒的,千万不要的。原来妈妈是有预谋的,然后是任务下达,每人每天一篮,星期天两篮,完不成不准吃饭。
真干起挖猪菜的活,可没经典的黄梅戏小段《打猪草》那么有趣。女孩子是这方面的强项,手脚灵活,眼也灵光,关键是乐于做这事,嘴里真能自在地哼着《打猪草》,手脚不停地吻合。男孩子的兴趣哪在这里呢?上树掏鸟,河里逮鱼,山上摘野果,田里抓青蛙,这些才好玩才过瘾。但妈妈严厉起来是毫不妥协的,最主要的还有向爸爸告状的一招,让我们没法招架,只能服从。
直着身,晃着步,篮在手上乱摇,盲目地找。发现一棵,不像女孩子蹲下身去,轻巧地用手拨或者用旧剪刀挖,而是生硬地弯腰,随意一拽,要不就小尖锹凶狠一铲,不是断了就是铲出来一大团泥巴,费半天功夫才有点小收获。女孩子能熟能生巧地找着几块盛产猪菜的地方,蹲下身子一小会就是小半篮,过于幼小的还留着让它长,长大些再挖,我和弟弟管不了那么多,眉毛胡子一把抓,什么都往篮里塞,用最少的时间尽快完成才是关键。有时干着干着就走了神,心思散了,脚也没了力,干脆扔下竹篮先玩一会儿再说。等到天色已暗,不是在妈妈老远的叫喊吃饭声中归家,挨一顿骂后再磨磨蹭蹭地端上碗,就是胡乱抓几把不知道是什么的绿叶之类,塞到篮底,冒充是猪菜,直接到猪圈里扔给猪,然后兴冲冲地口头交差。骂是免不了的,迟到而已,饭已经吃下了肚。
爸爸在家时,这些伎俩一概无效,必须认真地挖。他会站在场地上,用能透视的眼睛看穿真相,糊弄不过去,也没胆量糊弄。那样的时候,是希望上学的,虽然平时早上懒得起床,懒得起床就是因为懒得上学。老师前头教的,后面立马能忘,课文背不出来,还要写作业,作业写得不对还要重写,加倍地写。迟到了罚站,回答不了问题罚站,作业写不完罚站,写错了罚站,和同学打架罚站,全是罚站,板凳成了多余的。这样的书,念起来不难受才怪。可挖了几次猪菜后,我又想念书了,还是念书好。
书念不出来也好,反正你自己不想有出息,田地的活要人干,黑汗淌,黑汗流,跟牛一樣,啃一辈子泥巴。
这话听多了,像耳旁风,听了就过了,当时没知没觉,渐渐成年才嚼出其中的滋味,只是已迟。虽然从此后的人生没在田地里趴着生活,因为读书的短缺,还是多吃了很多辛苦,走了很多弯路,确是事实。
要是早年多挖些猪菜,应该就不至于了。
自力更生的荤腥
那年月,能吃到荤腥几乎等同于过年,可望而不可及的事。炒菜时,能挑一锅铲猪油放到锅里,非一般人家可以做到,那菜就相当于荤菜,老远闻到香,而且是要滴口水的。
荤腥者,猪牛羊鸡鸭鹅是也。
猪,每家每户不过一头,一年成长期,不到腊月杀年猪时不可能上餐桌,总不能从活猪身上捥一块来吃吧;牛,属于生产队的公家资产,一个队不过三两头,是比人还重要的劳力,犁田打耙磙场全靠它,除非衰老到不能犁田了,才发挥最后的剩余价值;羊,山上多竹木,田少,出产粮食有限,不会任地荒着长草,所以养羊稀少,即使有,也指望着以羊换钱,舍不得吃;鸡,家家十几只,多了不行,耗粮食蔬菜,生下的蛋就是油盐和针头线脑,还有抱窝孵小鸡,确保鸡丁兴旺,除非从黄鼠狼嘴里夺下无力回天的将死之鸡,吃的过程还在痛骂不休;鸭与鹅,与鸡类似,不只肉体和蛋金贵,连毛都能从货郎担那换几粒纽扣或是几颗宝塔糖,不到多年没上门的主要亲戚来了或者家中老人病重嘴里馋了等关键时刻,绝不会作救急用。
这就意味着要想吃到荤腥,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力更生。这个难不倒我们,本就“上天入地,七戳八捣”(妈妈对我们的评价),重心稍稍偏移一点,改单纯的随意地玩闹为带上一点目的性而已。
山林鸟多,是首当其冲的考虑。可鸟是在天上飞的,人在地上走,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只有等鸟落在树上,以人的狡猾偷袭才有可能。那时还不知道有专门打鸟的鸟枪,最笨的方式是用石子砸,收效甚微,除非“活猫碰到死老鼠”。我们用的是弹弓,电影《小兵张嘎》中嘎子打鬼子的弹弓。我们没鬼子可打,就什么都打,猪牛羊鸡鸭鹅和猫狗全挨过打,当然,是在避开大人的情况下偷偷进行的。为了练准头,菜地里的瓜,树上的果,枝头的叶,都当过目标,不过,这些都是小把戏,最能体现水准的是打鸟。
玩伴们当中的拥戴是凭实力决定的,弹弓上的功夫是其中之一,还有摔跤、赛跑、跳远、爬树、扳手腕、水中憋气时间长短、挨父母打时不躲不让不哭等等,站成一排比撒尿射得远近都是较量的项目。相近的年龄,没有谁轻易服输,就打鸟来说,拥有一把好弹弓多么至关重要。不易变形的硬质木杈或钢丝育成的弓架,极富弹性和劲道的车胆皮做的皮筋,耐磨损的牛皮面皮兜,哪一样都来之不易,苦求而不得。
当然,硬件设施上苦求不来,属于软件的功夫却可以练出来,练来练去,能打到鸟的机率少之又少。可以玩的项目多的是,没谁有那个耐心非在一棵树上吊死,打不着,咱就掏鸟窝,很轻松就能收获战果。山林里的野鸡,是会飞的鸡,难得一遇;喜鹊窝多,大多在屋前屋后,可老辈人说是好鸟,能落到家门前叫,是有喜事上门,求之不得的事,不让碰;燕子是屋檐下甚至到家里的屋梁上做窝,能来,说明是良善之家,同样不给碰,顽皮的小子偷偷用竹杆木棍捣坏,是要挨揍的;乌鸦据说肉酸,麻雀吃了脸上长麻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不敢吃了。馋不过,把从窝里掏出来的鸟蛋蒸熟,勉强沾了点腥味。鲁迅的《故乡》中闰土用竹筛洒谷粒罩鸟的办法,我们常用,大多是玩的性质,与吃无关。
山乡之丰富,可以吃的有很多,何必只纠结于鸟。田里的青蛙和黄鳝,河里的鱼、虾、泥鳅,都是我们捕捉的重点对象。蛇是哪里都有的,但有的是毒蛇,不敢主动去惹,不小心遇到了,胆大的就把它打死,胆小的一逃了之。大人早有教导在先,不能用手指指蛇,如果指了,会生蛇疮,好比蛇长在了身体的某个部位,没法治,一头一尾缠到一起人就得死。打蛇用竹条打最有效果,竹子是蛇的舅舅。大人说的反正都信,是真是假没法验证。好玩的是,在蛇的伤口吐上唾沫,蛇会肿大,确是事实,屡试不爽,是大人说人的口水有毒?山上有野猪、獾子等野物,经常祸害庄稼,尤其是玉米之类,特别遭大人恨。糟蹋狠了,大人们会在夜间的玉米地守候,能侥幸打死一两个是大赚了,家家都能分到点肉尝尝。孩子们是无能为力的。
青蛙吃虫,大人严令禁止捕杀,黄鳝大多钻在田埂里,怕莽撞的我们毁坏稻棵,同样不允许,能让我们大展手脚的只能是河里的鱼、虾、泥鳅。不只我们,大人也时不时参与一回,以扩大战果。家门前几十步远就是小河,没有鱼。虾和泥鳅倒是很多,现成的土兜(竹丝编成的用来挑土用的工具,也叫粪箕)就是最好的工具,在水里冲着长满水草的河坎猛地一插,端起來,里面就有不少,把石子草根捡掉,底朝上口朝下向着已经装了些水的脸盆倾斜,几下一划拉,活蹦乱跳的虾和泥鳅就成了我们的俘虏。
姐姐讲究,买来尼龙网,用尼龙线绞成一个张口的兜,兜口和兜底系上小铁块之类的重物,以便网兜能沉到水底,两边各缠牢在一根竹杆上,随着两手掌控竹杆的开合,网兜像船在水里任意行走,所到之处,除了惊走的,大多尽在网中,效果远胜于土兜。
我们从不贪多,差不多够一碗就行。到家交给妈妈,换一遍清水洗净捞出,倒入烧热的铁锅,随着兹啦啦地响,刚才还是透明晶亮的虾蹦跶几下眨眼变红,切点青辣椒放进去,搁点宝贵的猪油,老远就是令人神清气爽的诱口水的香味,好吃又好看。那一顿饭,能把肚子撑圆。
湾里的一段小河没鱼,但出湾后汇入的大河里有。因为大,深处的水潭有两人深,淹死过人,加上有段距离,一般不去,家里也不让去。偶尔偷偷溜一趟,学着道听途说来的方法抓鱼。一是震鱼,搬石块砸水里的石块,被砸的石块底下如果有鱼,会被砸昏,漂上水面,及时捞起来就行。力气小了不行,没砸昏的效果。砸昏了浮上来的鱼要及时捞,时间不能长,稍过一会鱼就恢复清醒,一摆尾重新潜入水中。二是炸鱼,从修公路的工地上偷来炸药和雷管导火索,炸药装入空墨水瓶,连着一截导火索的雷管插进炸药,点燃导火索,扔进有鱼的水潭,往往能炸出一片白。此办法有难度,也很危险。炸药和雷管导火索不好搞,导火索的长短和扔的时机不好把握,扔早了,还没炸,鱼吓跑了,扔迟了会在手上爆炸,炸断了手的都有。三是毒鱼,挑一处不大不小的水洼,太大难见药效,小了鱼赶不进去,先从几面把鱼往里哄赶,再迅速用石头和泥沙筑坝,把水洼孤立起来,鱼无法逃走,用事先准备好的一种有毒的树叶,名字忘了,揉搓到出绿汁的地步,抛撒到里面,能把鱼毒死。真正毒死的时候不多,毕竟药量有限,也就药效有限,趁着浮肚时捞上来,入到有清水的盆里,几番吞吐,又鲜活如初,也免了人吃时有毒。
能拎着鱼回家,是很风光自豪的事,见着乡邻也趾高气扬,昂首挺胸。爸妈见了,本该恶骂甚至狠揍一顿的,转为轻描淡写说上几句,算是指责了事。当然,我们一再说谎是跟随大人一道去的,意思是安全有保障。那种成就感,能管好长一段时间,至少在嘴上翻来覆去炫耀好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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