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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脱,神域盛开的隐秘莲花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地 热度: 16448
闻桑

  未到墨脱之前,我只知道这里是中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它给我的印象几乎就是原始和神秘的代名词。读小说《藏地密码》,记忆最深的当属墨脱“血池”,可能是因为有了这个惊世骇俗的人祭产物,才让墨脱的身上背负着一层厚重的神秘面纱,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层神秘的面纱,才让我在等来墨脱通车十年的消息后,去一睹藏族同胞心目中的那朵“隐秘的莲花”。

  通往墨脱的公路,尽管远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宽广平坦,全部是泥石路,只能说汽车勉强可以通过而已,地质条件之差,行车之艰难,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但这不妨碍我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公路未通之前做个背包客,及早来访这片“雪域秘境”。

  真有点嫉妒三百多年前的门巴人,他们就从门隅、主隅捷足先登。虽说当时在中国地图上可能还找不到墨脱这个地点,可即便是如此不起眼,但仍然约在十九世纪后半叶,引发了后到者与门巴人之间的一场械斗,起因是争夺土地和猎场。当时分割一方的波密土王,利用门巴族和珞巴族相争的时机,先后在此建立了地东宗和嘎朗央宗,势力扩及到下珞瑜地区,进而统治了墨脱及大峡谷地区。这个传说没有文字记载,难以考证,也无需考证,因为凡是到过墨脱的人都相信这个传说不谬,墨脱确实是一个来了就令人不想走的地方,喜马拉雅山东侧的那片土地四季如春,气候条件优良,并分布有热带雨林,仅高等植物就有三千多种,竹类植物也有十多种,野生兰科植物约有八十多种。这里是西藏高原海拔最低,环境最好的地方,也是西藏最温和,雨量最充沛,生态保存最完好的地方。入境只需几小时就可领略到从高山寒带到热带雨林那千姿百态、丰富多彩的自然景观,难怪一百多年前到此安国定边的清兵首领刘赞廷会在墨脱留下这样一段话:“森林弥漫数千里,花木遍山,藤萝为桥,诚为世外之桃源……”

  于是,我就有些恼恨自己,跟先贤相比眼光要差那么多,及至开路工人用开山巨斧扰乱了墨脱的宁静,自己才急匆匆起来附庸风雅。好在墨脱美丽的边地风景犹在,墨脱浓郁的民族风情犹在。在这“雪的故乡”,东喜马拉雅山脉从二十亿年前的一片汪洋大海,经历了整个漫长的地壳运动,一直持续到三千万年前的新生代早第三纪末期,强烈的造山运动时光荏苒,这朵盛开的莲花一直默默无闻。雅鲁藏布江遇到高耸入云的南迦巴瓦峰,也许是太累了,就开始作奇特的马蹄形回转,这一回转不打紧,竟然于崇山峻岭处回转出一朵莲花,然后和加拉白垒峰夹峙,让雅鲁藏布江在东喜马拉雅山脉最高的两座山峰间咆哮而出,劈开一道深达五千多米的深壑,造就了世界上最深最长最险峻的大峡谷。

  雅鲁藏布大峡谷是她美丽的名字,千姿百态的大山是她娇媚的身躯,大峡谷河流两岸,樟木拂面,翠竹扶疏,绿草如茵,群山环绕。如多雄拉、那木拉、德阳拉、岗日嘎布山脉各大山口,山上有山,山中有山,山下有山。有的瘦削入云,偶尔向人们展示一两处赭色的肌肉,给人以力量;有的丰满圆润,把满山的绿色演绎得淋漓尽致,给人以温馨。而山与山是活的,是动的,是变的。眼看两座山交叉着锁在一起,待走到两山相交处,湍急的溪流就好像一把钥匙,迅速地把一道道紧锁的房门打开。其实,锁一道门不难,但打开一道门,需要时间和毅力。这是亿万年以前就开始的修炼,是坚持不懈的努力结果。

  墨脱的水有着天然的美,大峡谷从山丛中披荆斩棘,一路吸纳着多热拉、金珠拉、崩崩拉、日清拉、安扎拉等大大小小湖泊,不断壮大成百余幅瀑布,从几十米、上百米高的山崖上奔泻下来,泉水在飞流中形成一层水雾,像一个袅娜多姿的少女披着洁白的纱巾,在人们面前尽情展示自己苗条的身材和雪白的肌肤。站在瀑布脚下,你能看到水流沿着山壁飞流直下,水流过的地方,流光四溢。汗密瀑布、背崩瀑布、老虎嘴瀑布刹时雪浪飞溅,宛如千万串断线的珍珠,纷纷扬扬,沿悬立千仞的绝壁陡然下坠,落进不见底的深渊,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啸,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仿佛整个峡谷在颤动,然后和山泉汇入山脚的小溪后,不张扬,不懈怠,不惊慌,或从石缝间轻轻淌过;或绕过巨石,手牵手结成同盟,调皮地唱着歌,算是给挡路的伙伴打一个招呼;或在平直宽阔的石板上把自己全部打开,舒展身躯,让鱼儿尽情地跳跃、尽情地嬉戏;或找一个地方小憩,聚集在一起,形成一潭,静悄悄,绿茵茵,给水中生活的朋友一个快乐的家园。热了,溪水会给你清凉;渴了,溪水会给你甘甜;冷了,溪水会给你温暖。站在溪边,你会身心放松,六根清静,与世无争;掬一捧溪水,洗洗脸、洗洗手,杂念与烦恼、焦虑与疲惫都会被洗得干干净净。

  山水之間自有诗意。这些数不胜数的溪流是墨脱润泽肌肤的毛细血管,奔腾向前的流水才是她纯洁美好的灵魂,从喧嚣走向安宁,从红尘走进自然,从复杂走进单纯,从虚伪走进质朴,淡定坚持的岩石是她无私无畏的气质,满山遍野的绿色是她飘逸潇洒的秀发。她用生长着的樟木、楠木、乌木、铁木看家,她用奔跑或飞翔着的孟加拉虎、羚羊、长尾灰叶猴、大犀鸟消遣。

  正是因为地势隐蔽,这片“隐藏在云雾、雪山、密林中的人间绝域”只供飞禽走兽消遣,从前人去墨脱,必须翻雪山、攀峭壁、穿密林,用自己的双脚长途跋涉、步步丈量。通往这天堂般美丽地方的道路如同炼狱,江两岸山壁陡峭,深谷中江水汹涌,许多路段是在峭壁上凿成的天险,一面是陡峭的山崖,一面是万丈深渊;山口处不分冬夏都是白雪皑皑,沿途是猝不及防的雪崩、骤雨、飞石、泥石流诸多艰险。当地人过着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原始生活,石锅和筷子是运出大山的仅有商品。

  自墨脱解放以来,政府曾选定了五条修路路线,并付诸了行动。但因多方原因,最终未能让汽车顺利驶进墨脱。许多专家经多年勘察,得出的结论是:墨脱处于喜马拉雅断裂带和墨脱断裂带上,地质活动频繁,是地震、塌方、泥石流的多发地带,加之墨脱的气候潮湿多雨,使得墨脱实现通车的愿望困难重重。

  上世纪九十年代,全程一百四十一公里的扎墨公路建成,这条耗巨资修成的公路,只开进过一辆汽车就宣布报废,而这辆车开到墨脱后就成了“永久的文物”。公路上长满了灌木和杂草,许多路段路基已坍塌,有的地方已成了巨大的滑坡面,路上架设的桥梁仅剩下一些锈蚀的钢架。

  如今我们进山有路了。2009年4月20日,墨脱公路新改建工程奠基仪式在嘎隆拉雪山口举行。这一工程的正式开工,标志着我国县级行政区域不通公路的历史宣告结束,民谣里唱的“山顶在云间,山脚在江边,说话听得见,走路要一天”的墨脱人,开始走出大山看世界的全新生活。

  不信你看,处在麦克马洪线附近的西让村依山傍水,星星点点蜜柚苗的万绿丛中,点缀着几户人家的白墙青瓦,墙外没有再设一道院墙,让左邻右舍望而却步,房门外也没有再做一道柴门,让远方的客人久扣柴扉。他们的胸怀如同自然,敞开着的,他们才是大自然真正的主人。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热情地向我们问好,领我们进屋就给我们喝上三碗黄酒,光缆传输系统工程的开通让她知晓了外面的世界。屋外坐着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竹篾匠,正在娴熟地编织着一个类似背篓的东西,人力背夫仍是这里主要的运输方式。稻场上的几个小朋友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当与我们探究的目光相遇就调皮一笑。这一笑便是整个童年,也是他们最真实的快乐吧,却让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才是神仙一样的生活!

  这可能是某个负责精准扶贫队员的杰作。决胜全面小康,不能让一个人掉队,“地球上的最后秘境”当然也要使出自己的绝妙招数。正思忖间,远处大步流星走来一个中年汉子,看他那用羊毛纺织的氆氇长外套斜襟右衽的装束,我判断他可能是来串门的门巴人吧。他弯下腰来,对我身边正在玩耍的七八岁的小男孩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还不快回去告诉你爷爷,你家来客人了。”那个小男孩把手放在嘴里,仰脸看着他笑着跑回来了。村里的人见了这人就笑着跟他打招呼,说:“劳驾格桑您又来看强哥了。”还有的人脸上露出羡慕的目光说:“看人家强哥,每年都有人来看望,还是修路积德的人有神护佑啊。”被人称作格桑的门巴汉子笑笑,边走边对他们说:“一会过来坐啊。”白发女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把一筲箕胡黄连往旁边一放,住了嘴慌忙而热情地迎了上去,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放出一朵好看的菊花。

  “稀客稀客啊,领导稀客,快请到屋里坐!”白发女人搬过板凳,又赶紧沏茶。

  格桑汉子径直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人从屋里应声出来,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见那人来了,老远就想跑过去,却差一点摔倒了。来人急忙赶上一步,扶住拄拐杖的男人,用发音不准的汉语深情地喊了一声“强哥”。拄拐杖的男人说:“麻烦领导又来看我了。”

  “我是什么领导呀?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见面喊我一声格桑比什么都好都亲热。”

  我发现,来人好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喘气,随口跟我说了几句客套话。

  我盯着那个自称格桑的中年汉子看了看,也觉得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领导,花甲上下的年纪,个子不高也不矮,身坯不胖也不瘦,国字脸庞上像抹了一层黑黝黝的油彩,许是长年累月在阳光下劳作的缘故吧。格桑看着强哥,说他今年又显老了。强哥说:“岁月不饶人呐,我们都是奔六的人了。”然后他看着格桑说:“你应该比我还大三岁,以后别再跑了,隔河渡水的,出点什么事叫我跟嫂子怎么交代呢。”格桑说:“没事,我也是想到这一点,才赶个主巴大法会前来看你。你知道我喘得厉害,拉风箱似的,就是不知道提前来你心里是不是高兴?”强哥说:“咱哥俩还说什么呢,十年了,从路段撵到老家,又跑了几百里寻到我现在居住的西让村,恐怕也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格桑说:“不是不放心嘛,四十年的老伙计,你就是跑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找到,别想跑出我的手掌心。”强哥说:“现在情况好多了,公路通了,我的两个孩子走出了大山,在外地打工,工资也不是很低,比咱们的那点养老补贴要高得多。再说,还有单位一直在照顾着我,日子是越过越好呢。”

  两个中年男人都笑了。我一时不明就里,但受了他们的感染也跟着他们傻笑。

  白发女人告诉我,她和强哥都是汉人,格桑是门巴人,青年时期就是挺要好的朋友,修墨脱公路那年一起上了工地,又成了患难与共的工友。不想遭遇山体塌方,强哥的半截身子被泥石卷了进去,结果一条腿和一只手残废了。工程的指挥长很不错,嘱咐格桑说:“你是这个路段的负责人,强哥家庭条件又不好,咱要尽最大努力帮助他,以后逢年过节你就代表我们到他家去看看。钱不在多,主要是有这份心意。”在墨脱待上了一段时间,墨脱人的性情我大体上还是有所了解的,他们对这份情看得重。强哥先是在工地上住了一段,两年后路段前移,住的地方几乎又变成了无人区,因为在西让村还有亲友,他就回到了这里。这个地方除了格桑外,路段上没几个人知道。

  说罢,白发女人到厨房里忙着做饭去了,锅碗瓢勺演奏得叮叮当当。

  两个男人又谈了一会路段上的人和事,那个叫强哥的突然转了话题说:“你猜我前几天看见谁了?达吉,就是跟我们同学又跟我们一同修路的那个达吉啊。”格桑说:“达吉?我都有七八年没有见到他了。他在做什么?”强哥说:“我在集镇上碰见他,可没说上几句话,他就有事走了,他说这几天来看我。刚才听见孩子们的叫喊声,我还以为是他来了呢。”格桑的身子紧了紧,喝了一口茶说:“达吉没有跟你说什么?”強哥说:“没有说上两句话,他就被人叫走了,看样子挺忙的。现在他在路段干什么?”格桑想了想说:“那个达吉,早就不在路段干了,自己出来做生意,听说生意做得很大,现在有能耐的都自己出来做生意了。”强哥说:“有点像,看他那天的打扮那样子,还开着一辆我叫不出名的小轿车,就是像乌龟壳两头尖的那种,可能真是把生意做大了。”格桑说:“珞巴族祖祖辈辈没人坐过汽车,他倒是一步跨进共产主义啊!他说他过几天来看你?”强哥说:“是啊,那天他匆匆开车离去时这样说。不过也说不准,像他们这样的生意人,忙得很,一忙可能就忘了。”格桑说:“你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吗?”强哥说:“不知道,很可能是路过这儿的。”

  说着说着,白发女人给格桑端来了一碗肉粥,也顺便给我带来了一碗,当然还有一碗由酥油、奶酪、“邦羌”和鸡蛋制的饮料,两个油炸米面饼。这可是门巴族新年的稀罕物,平时只有产妇才有资格享用,格桑推辞了几下推辞不掉只好吃了,然后起身说准备赶中班车回家。强哥说:“现在又不比先前,家里住处窄没地方住,今天格桑就在我这里睡觉,我俩说说话。”格桑说:“等过了新年再来吧,到时候咱哥俩再一起好好叙一叙。今年还是跟往年一样吧,路段说还是给五百元钱。”白发女人满怀感激地说:“谢谢领导关心,逢年过节你们过来问候一声,我们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哪,你怎么还拿来了这么多衣服?”格桑说:“衣服是给孩子带的。我老婆说你们的孙子都快要上小学了,日子会比以前紧巴一些。”强哥说:“我们的日子也还算过得去,你以后就不必为我们劳心费神了。”格桑说:“我来的时候老婆跟在我身后,说不如直接把钱给你们用手机微信发过来算了,这么远的路,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来回颠簸,她怕我吃不消呐。我说她不懂,我去是代表路段去看他,说明我们还没有忘记他,五百元钱发个红包算什么?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忘了他呀。”

  随着墨脱公路开工建设之后,光缆通信工程的天翼网络成功覆盖这个“高原孤岛”,墨脱人也与全国同步进入光缆传输的互联网通信时代。

  替强哥送客人走出大门,白发女人突然哭泣着说:“我们真不知道应该怎样谢你,你救了他一条命啊!”格桑慌得不知该怎么说。白发女人揉着眼睛说:“你不知道,他这一辈子受了多大罪,家里困难不说,身体上的苦都够他受了。他没跟你们说,他受伤的地方,几乎是半个身子,遇着天变季节变,就疼得要命,汗珠子跟雨似的往下落,止疼片成把成把地往嘴里送,多少次他都跟我说不想活了。可這个家还离不开他呀。我就跟他说,当年修路的兄弟们都要来看你了,如果你死了,让你的那些工友知道了人家该怎么想,大老远人家来看一个自杀的人,不争气的人。我这样一说,他就不说要死要活的话了,每次都是这样,我知道,他很在意路段来看他,他说看见路段的人他心里就好受些,就跟青稞麦蛾子见到光亮一样。你不知道,你真的是救了他,救了我全家啊,如果你哪天不来了,我们这个家就散了。”听到这里,格桑的眼里也有了泪。他说:“请你放心,只要我活一年,我就过来一年,我格桑不死,强哥他就不能死,你回去把我这句话跟他说,谁不守诺言谁就不是皮休嘎木的传人。”皮休嘎木是工匠和桥梁建筑发明家,也是门巴族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白发女人一定是听懂了,我看见她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那个叫格桑的中年汉子走了,我噙着泪水望着客人渐行渐远,正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地上没留下一丁点儿阴影。强哥坐在板凳上抹泪,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思。

  约摸过了一袋烟的工夫,白发女人又领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年纪也跟我们差不离儿,身材比刚才走的那个格桑魁梧一些,鳄鱼T恤锃亮皮鞋,仅凭光鲜的衣着就可以看出是哪个发财人。他走进来的时候,强哥仍然低着脑袋,就喊了一声,“格桑你又拐回来了”。来人大着嗓门说:“强哥,是我来看你了。”强哥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进来的不是格桑,惊喜地叫了一声“达吉”。

  他是达吉?格桑不是说他是珞巴族人吗?他怎么不是穿用羊毛织成的黑色套头坎肩,长及腹部,内着藏式氆氇长袍,不然至少也应该是背上披一块野牛皮,用皮条系在肩膀上,充分显示出山林狩猎生活的特色。他的装束太新潮太入流,还有那一口流利的汉语让人觉得是世间变化太快了。

  强哥说:“我这几天是喜鹊登门,好事接二连三。”达吉看着床上摆放着几件小男孩穿的新衣服,向强哥发问:“我刚进来时你喊了一句格桑,这名字好熟呀。”强哥回答说:“你肯定熟悉啊,我们四十年前的老伙计,又是我们路段的负责人,谁家有困难他都会去帮忙,你可能是做生意太忙,把路段的老同事都给忘了。”达吉说:“我想起来了,是格桑,可自从墨脱公路通车后,修路的工人们都散伙了,老同事也很少能见到了。”强哥瞪大了眼睛说:“你说什么,路段散伙了,什么时候的事?”达吉说:“你还不知道,都快有十年了。我出来后做了生意,没想到还真托了这墨脱公路的福。”强哥说:“可格桑刚才还跟我说,路段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呀?”达吉说:“格桑怎么会在你这里?”强哥就把格桑来看他的事说了。达吉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格桑是个好人,可也没想到他这么多年来能一直来看你,我真的服了他了。”

  没等达吉把话说完,强哥急忙问现在几点了,达吉说:“刚好十一点。”强哥说:“集镇到县城的车是十一点半,你是不是开自己的乌龟壳来的?能不能送我到集镇上去?”达吉说:“好,我的车停在这截土路前面,我送你去,我也要见见这个感动人的老伙计!”

  达吉扶着强哥追赶格桑去了,白发女人却为我讲开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她说,她是强哥的老婆,这些年跟着他服侍他操碎了心。她说,他们老两口幸亏有格桑还有达吉帮助。在墨脱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不管是门巴族、珞巴族,还是藏族、汉族,大家的心都贴在一起,比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还要亲。

  正说话间,达吉又搀扶着强哥走回来了。两人还没有坐下来,白发女人就跑上去问他俩追上了格桑没有。强哥说:“追是追上了,可格桑不肯跟我们回来。”达吉说:“我们赶到乡客运站的时候,一辆车正缓缓驶出车站,正是发往县城的班车,格桑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我搀扶着强哥撵着客车跑,嘴里大声喊着。格桑听到了把窗子打开,把手伸出窗外不住地摆动,嘴里大声喊道,‘我已在乡粮油加工厂给你买下了一袋米一袋面还有一壶油,明天他们会派人给你送过去的。’然后,班车就走远了。”

  白发女人语音哽咽着说:“格桑这是何苦呀,自己也这么大年纪了,生活得也很艰难。”

  强哥仰天一叹:“是呀,大家都活得挺不容易,还要照顾我这个没用的跛子。”

  达吉说:“强哥千万不要这么说。同船过渡五百年修,何况我们是好伙伴呀?”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那个跟狗狗去玩游戏的小男孩跑了回来,大概是听说客人给自己带来了新衣服,一到家就欢天喜地地试穿着。这个鬼精鬼精的孩子穿戴一新了,便想获得几句你穿着真漂亮之类的赞美。一抬头,却诧异地发现几个大人已是一脸的泪水。

  小男孩十分费解地问:“你们哭什么呀?是不是格桑爷爷没给你们买新衣服,你们心里不高兴哪?”

  白发女人一把将小男孩搂在怀里:“不是的,小乖乖。你还记得爷爷奶奶给你讲过的《三兄弟和扎深木》的故事吗?”

  “我当然记得,而且还知道那个故事就发生在墨脱。”小男孩乖巧玲珑地吐了吐舌头,就摇头晃脑地讲了起来:很早以前,雅鲁藏布江江水漫了出来,淹没了整个世界,只有南迦巴瓦峰还矗立在汪洋的中央,只有一个男孩侥幸活了下来。天神授意扎深木女神同男孩结为夫妻,生下了许多浑身长毛的孩子。他们没有饭吃,没有衣穿,住在山洞里。天神见此情景,送给男孩荞麦种和小刀。男孩学会了种庄稼,用“窝麻”药草的嫩根煮水给孩子洗澡,洗去了孩子身上的毛。因为孩子怕热水烫,把头伸进洞里,身子露在外面,所以留下了头发。从那以后,世上有了人,并且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道德经》上所言,难道不是墨脱莲花盛开的秘诀吗?水的“道”是生存之道,只要悟出水之“道”,坚持水之“道”,你就会立天地之间,永不言败。你看,那深得水之真谛的第三纪残留物种桫椤,甘愿在沟底溪边不枝不蔓默默生长,因而逃过了物种灭绝的灾难;那深悟水之“道”的红豆杉高贵典雅,却能降尊纡贵在荆棘丛中潜伏,不炫耀,不争春,因而躲过了人们的伐斫。恐龙家族因为没有琢磨透水的告诫,庞大、张扬、傲气,灭顶之灾在所难免,留下了种族灭绝的千古之谜。

  一個美丽的故事何止绵延千年!墨脱,不啻是神域盛开的隐秘莲花。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在墨脱南部,我与仰桑河不期而遇。这是一条从东流向西注入雅鲁藏布江的河流,曾经是波密王设立的嘎朗央宗的县治之所,专门管理珞巴族的行政事务,如今已为印占区。水色非常美丽,清澈见底发蓝,饮之略带甜味,当地人大都称它为“牛奶河”。就在这婀娜的河流旁,有一块被叫做甲穷的巨石,俨然一只威武雄壮的公鸡。每当夜色降临,常发出“喔喔”的叫声,使人如临仙境;这巨石周围的绿林丛中,鸟儿的鸣唱格外悦耳动听;有时清脆婉转的鸟声像是在呼唤众神的名字,召请神明的降临,为远道而来的朝拜者赐福。

  “神域”之名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正有实际内容的风光之地。在墨脱丛林密布的溪谷中,无数古老的树根深深根植于泥土当中,日复一日吸收着天地的灵气、日月的精华和绵厚土地的力量。在溪谷奔流的河水中,你可以发现最甘甜的清泉,洗涤自己的心灵;也可以在群山雄浑的山岭中,遥见宇宙的浩瀚和璀璨的星空,从而让自己躁动的心平复下来,远离喧闹的城市,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祥和。

  忽然联想到这片神域的墨脱人。他们祖祖辈辈住在大山之中,最早到达的已有十二代人,最晚的移民也有八代了。像溪水一样与世无争,虚静沉默,与世隔绝。他们守着世界上稀有的珍宝,却甘愿过着朴素和平淡的原生态生活。

  墨脱特别有名的是石锅,用材为雅鲁藏布江沿岸独有的稀有的天然皂石,经人工打制而成。皂石含有人体所需的硅、镁、钙、锰、铁、锌等十六种微量元素,且不含任何放射性元素及对人体有害的物质,是用来做火锅、汤锅、煮饭、炖肉、煮菜的极佳器具,远优于其他石材对人体的保健效益,常食石锅炖煮的食物对高血压、心脏病、心脑血管等疾病患者具有明显的食疗保健作用。随意走进一家川菜馆,主人热情地端出用辣椒、姜、葱和我叫不出名儿的作料拌好酸汤牦牛肉,吃上满满一碗荞麦盖浇面,波密野生菌的新鲜,藏地嫩竹笋的香甜,就这么在石锅上烧着煮着炖着熬着,让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让你一辈子都忍不住回味,那才是神仙一样的生活!

  墨脱在藏文中本身就是花的意思,在藏族同胞心目中是朝圣的“莲花宝地”,又名“白马岗”。在某种意义上,墨脱作为一种象征而存在,这里是全中国最后一个不通公路的县,地处世界第一的雅鲁藏布大峡谷的深处。有人称,在到过墨脱的人面前不要言路,意思是说这世上再没有比到墨脱更难走的路了。但游墨脱的妙处,也就在这抵达的险途中。

  雅鲁藏布江在米林县迎面遇上喜马拉雅山,被迫折流北上,绕南迦巴瓦峰作奇特的马蹄形回转,在墨脱县境内向南奔泻而下。附近山上的岩石,被常绿阔叶林、针阔叶混交林、暗针叶林等绿色植物搂着抱着,被薄薄的浅红色的泥土护着养着,偶尔露出真颜,也会让你看得见摸不着。溪水中的石块,则随便摆放着,似乎没有任何规则,但细细看来,却又觉得零乱中有静,随意中显幽,把清澈的溪水衬托得更加明亮大方。其实,我知道,墨脱的石头正如“隐秘的莲花”,无论怎样盛开,都不影响美观,不管形状如何,都会让人们随时都处于新鲜和亢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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