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情风物
那么台湾
伍爱春 文/摄
天然的艺术沙盘
如果没有去过台湾,它于我而言,只是一个还未回归的海岛,那么遥远,那么陌生。余光中诗句的美丽忧伤,读得懂,却触不到。
如果不了解台湾,在听到《绿岛小夜曲》时,我心头也不会涌起淡淡的忧伤。它那么老式,那么沉缓,一首有点过时的情歌而已。
如果没去过台湾,又怎么体会得到它无法言说的风情?
那么狂野,那么温柔
有谁可以留住海的脚步,有谁可以记录风的足迹?在台湾海岸线,处处有海的脚步、风的足迹。依着狭长的版图,台湾的海岸线分为东海岸线和西海岸线。东临太平洋,西近福建省。
东海岸以雄壮峻峭见长。在太平洋的凌厉海风年复一年的拍打下,台湾东海岸山脉只剩下嶙峋的岩石,倔强地傲立着。山上茂密的丛林冠顶,都被海风修剪得整整齐齐。悬崖下,幽深的山脉直插海底。海底山脉深度的变化,直接影响到海水的颜色。几十米的海面内,海水已经由浅蓝色渐变成了深黑色。
在台湾东边,有中国最美丽的海岸线——野柳。野柳的著名,是因为海蚀和风蚀的共同作用,造就了这里奇特的自然风光。整个野柳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沙盘,盛放着那些由上帝之手雕刻而成的艺术作品。那些像蘑菇、像蜂窝、像人物、像豆腐块的岩石,呈现金黄色或者深褐色,任人遐想。
潘安邦故居
那著名的“女王头像”,颈部修长,肩部丰满,发髻高盘,海风吹起了发尾。她双目微垂,仿佛陷入了沉思;那巨大的“鱼尾”,倒立在海岸上,一定是它在某个午后欢快过头,随海浪一跃而起,却一头扎在沙堆里;还有那些被海浪侵蚀成烛台状的岩石,圆润的“烛身”,摇曳的“烛火”,大浪扑过来,“烛泪”倾泄而下……形状各异的岩石,造型简洁生动。海的脚步,风的足迹,在这里清晰而又深刻。
不仅仅是野柳,整个台湾东海岸,都被这种大自然的力量包裹。一边是绿色的高山,一边是蔚蓝的深海。处处都是岩石和海浪搏斗的场景,高山与海风对峙的画面。这个季节,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沿路偶尔有几块农田掠过,秧苗在农田铺满了纵横交错的绿色线条。生命如此珍贵,又如此渺小。
车子在台湾最南部的垦丁拐个弯,我们进入了台湾西海岸。
相对于东海岸的万马奔腾、气势磅礴,西海岸显得格外娴静妩媚。如果说台湾的东海岸是大刀阔斧的,那么,西海岸则是精雕细琢的。
它有著名的玄武岩,像一根根经过打磨的石柱,将岛屿一层层围起来,被风和海浪剥去一层,里面又露出一层;它有令人神往的吉贝屿,洁白的沙滩如一片羽毛飘落在海中;它有带给人们浪漫遐想的星沙,每一粒洁白的沙子,都呈现不规则的星形;它有神奇的双心石沪,这些渔人们堆砌的捕鱼陷阱,那心心相印的造型在数百年的海水浸润下,已经成为了永恒爱情的象征……所有这一切,与晶莹的海水融为一体,让人仿佛置身梦境。
风清沙细的西海岸,以其无限柔情,滋养了许多著名的艺术家,诞生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歌曲。著名歌手潘安邦和张雨生,不仅都生活在台湾西海岸的澎湖湾,两家居然还是邻居。两家都显得非常简陋,院墙用粗糙黝黑的岩石砌成,外面糊一层水泥灰。然而,对于少年潘安邦和张雨生来说,有大海、有家人就足够了。《外婆的澎湖湾》、《大海》……这些脍炙人口的歌曲,就是在这样简陋又美丽的地方唱响,红遍了全球华人区,让多少人跟随他们的歌声,遥想过澎湖湾的美丽,感受过大海的深情。
那么喧嚣,那么虔诚
在台湾期间,也亲历了一些让我们感叹的“小事”。当时我们在台湾花莲县开展桂台文化联谊活动,乡长以及县里的议员都到齐了,可桂、台双方的主要与会领导代表,却因其他活动拖延了时间,临近中午还没有赶到联谊活动现场。两名议员面露难色,最终不等领导到来便离开了。其实,他们离开的原因,是因为乡里有位乡民摆喜酒邀请了两位议员。为了一个乡民的喜宴而缺席重大政治活动,对于我们来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台湾是全世界庙宇密度最大的地方,而且其数量还在迅速增加,据台湾《中国时报》报道,2011年台湾已有庙宇15211座!10 年间增加了2678座。每一座庙宇都修建得繁复细致精美,与周边的现代建筑形成鲜明的反差。这些庙宇里,既有供奉道教、佛教、基督教神明的,也有供奉历史人物、英勇先烈的。
台湾庙宇文化的兴起,本就源于悲凄的历史。据说台湾不少人都是近三四百年间由大陆移居过来的。他们大都是落弟秀才、无业游民,部分是失意官员、逃犯,他们光着膀子、穿着裤衩,乘一叶扁舟,渡过宽达一百多公里的“黑水沟”(由于水极深而呈墨色)——台湾海峡。他们船上的竹篮里通常放着两样贵重的东西:一是祖先牌位,二是家乡、家里所参拜的神明。怀着对故乡不堪回首又日夜思念的复杂心情,面对“蛮荒瘴疠之地”的恶劣环境,他们带着家乡的神明,祈祷在外一切平安。
岁月的流逝,经济的腾飞,并没有冲淡台湾居民们对家乡的深深眷恋、对中华神明文化的崇拜、对自信安宁生活的无限向往。一座座庙宇,寄托着他们对故乡的思念、对幸福的期盼。
在台湾随处可见这样造型繁复的庙宇
那么可爱,那么嗲
同伴说,她来台湾,目的之一是要沾染些台湾腔的嗲声嗲气,像林志玲一样“嗲嗲的”。我们没有遇见林志玲,也没有遇见那种嗲到像林志玲一样的台湾女孩。但在台湾的第一餐饭,我们就见识了台湾腔的与众不同。那是一家类似大排档的小饭店,由于靠近景区,人满为患。店里也没有正规的服务员,都是阿妈阿爸、阿姐阿嫂在忙碌着。然而,他们并未因此而少了礼节,每一次上菜,每一次撤碟子,每一次添饭,开口闭口必言“谢谢”。一餐饭下来,我们收获了20多次“谢谢”,点头回礼点到脖子都发酸。
在此后的整个行程中,“谢谢”成了我们的口头禅。
台湾腔是什么呢?去年以来,随着《爸爸去哪儿》流行,台湾小萌娃KIMI让无数人为他那奶声奶气的台湾腔着迷,他的招牌语言“爸比”和“我要喝奶奶”已经响遍大江南北,连大人们都禁不住模仿一两句。
事实上,台湾腔不是嗲,而是一种透着平和、谦让的语气。他们的口头禅“我和你说哦”总是透着一种亲近的、有商有量的态度。即使不认可,也会说“不要酱子(这样子)啦”,囫囵的“酱子”和长长的语气词“啦”,瞬间消磨了许多对立情绪。当地一位当老师的朋友介绍,在外来人口相对较少的澎湖,警察是最闲的,一年到头都没几个案子可办。我想,这是否与他们这种温言软语的性格有关呢?
不知道是语言软化了性格,还是性格决定了温柔的语言。我们在台湾遇到的人,都那么温和亲切。导游阿郎是个三十来岁的高雄人,语调和名字都带着浓郁的台湾味。除了笑眯眯,他与大陆导游的最大不同是对拍照有澎湃的激情。他把相机别在腰上,随时准备为我们抓拍。在一些大型活动场合,他甚至比专业的记者还敬业,永远第一个冲上去,最后一个撤下来。我们并没有要求他拍照,对他那过分的摄影热情开始还有些不理解:一个导游那么爱照相,仿佛去到哪都是第一次去似的,不会是新入行的吧?
离开台湾的时候,阿郎说,他会把给我们照的相片刻成光盘寄给我们,大家来一次台湾不容易,他虽然照相技术不好,拍的都是些很生活化的镜头,却会给我们留下最真实的记忆。那一刻,我们觉得他那别扭的高雄腔真的很亲切很好听,都在不知不觉中,学他把野柳说成了“矮篓”。
一天晚上,慕名来到台北士林夜市。路边有许多卖新鲜水果的摊档,热情的摊主们用竹签戳着切好的水果给我们尝,在美味的诱惑下我们都买了不少。即使拎着大袋小袋,摊主们也会把水果递过来邀我们品尝。台湾水果并不便宜,动辄几十元一斤,小小一块也得好几块钱。我们不好意思地举起袋子,意思是已经买了。她们并没有因为生意做不成而立刻变脸,而是继续大方地请我们吃一块,很骄傲地说:“台湾水果很甜哦,买啦就对了啦。”
那温和甜润的台北腔调,让我无比怀念台湾水果。
就这样吃吃走走,说说笑笑,在某个早上,我突然间发觉,我们说话的声音小了,语调不那么张扬了,那嗲嗲的台湾腔已经脱口而出了。
那么亲切,那么伤感
从来没有哪次旅程会像这样,有些紧张,又有些期盼。像探望已经离家多年的亲人。60多年了,跨过了人生大半世,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巨大的时间和空间又会让我们有多少不同呢?与台湾民众最直接、最大型的一次接触,是在台湾花莲县的一次赠书活动上。花莲县原住民占全县人口的四分之一,是台湾原住民聚居区高度密集的地方,包括阿美族、太鲁阁族在内的六大族群。
走进捐赠会场,我们便被那热闹的场景震撼了。会场是两座山谷间的一片宽阔平整的草地。为了迎接我们,花莲县政府工作人员、普通民众,以及六大族群的族长们率领的原住居民,早早来到了会场。他们穿着节日的盛装,绕着会场跳着欢快的舞蹈,偌大的草坪上到处是欢快舞动的身影。没有刻意的浓妆和精心的编排。阳光灼热地打在脸上,欢快的笑容映着蓝天白云,那么真诚。
看惯了泛滥于各地的民族表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这里真的还有这么原生态的居民。他们快乐、知足。还记得中午我们沿途路过一些村落,路边绿树丛中的一户庭院里,隐约传出了节奏强劲的乐曲声,走近才发现,这户人家刚摆了喜酒,锅碗瓢盆还没来得及清理,客人们已经伴着节奏跳起舞来了,热热闹闹地挤满了院子。
我想,该有多么热爱生活的人,才会这么简单快活啊。花莲人对生活、对家乡的热爱,体现在他们的一言一行中。
我们和花莲县民众联谊的那天,大约聚集了1000多人,大部分人的午餐都是在活动现场吃的。近千份饭盒、无数的矿泉水瓶,以及各种塑料袋、纸巾、剩菜剩饭……按我们以往的经验,曲终人散时,会场会狼藉一片。然而,令我们惊讶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乱丢垃圾,一些阿姨们见到地上哪怕只是一点纸屑,也马上捡起丢进垃圾桶。待我们上车离开时,清运垃圾的车也几乎同时离开了。山谷里,依旧碧草蓝天。
然而,在台湾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欢快的。特殊的历史毕竟造成了我们在时空上的分离,造成了一些无法回避的伤痛。这些疤痕深深地刻在太鲁阁险峻的岩石隧道里。途经太鲁阁地质公园的中横公路,是一条长约300多公里、完全由人工开掘的穿山公路,是一条用200多条性命搭建起来的血肉之路。
开掘这条山路的,据说是当年的志愿军战俘,被美军押送到台湾。台湾当局在他们身上刻字,然后命令他们用血肉之躯,在深谷险峻的岩壁上,硬生生凿出台湾第一条横贯东西的公路。现在人们都惊叹于这段公路的险峻,还有谁能铭记那些葬身这乱石之下的英灵们?如今时过境迁,相信他们的英魂已魂归故里了吧。
横贯太鲁阁国家地质公园的黄贯公路有着辛酸的开掘史
在夕阳西下的路上,我们唱起那首《绿岛小夜曲》。那时,台湾东海岸正春暖花开,一片片的小野花如花毯似的掠过。海浪一波波涌来,跃起又落下,送来一阵阵潮湿的风。太平洋上空,一朵朵白云如莲花般静静开在夕阳里。欢快中夹着淡淡的忧伤,随着歌声弥漫在车厢里。
在花莲,我们还在海边的一家餐厅里,认识了一个姓chen的老板。整个餐厅不如说是一个小小的艺术展览馆。各种木雕、书画、对联,占据了餐厅大部分空间,临海长廊,一溜摆了各种造型奇特的桌子、椅子,是用木头和圆形的鹅卵石做成的,样子和材料都匪夷所思。
老板60来岁的样子,言谈之间以文化人自居。交流时我们问他怎么称呼,他说姓“chen”。
再问:“是耳东陈吗?”他骄傲地回答:“不是那个陈,我们那个chen,你们不知道的,我们先辈是正黄旗!”
出于礼貌, 我们也各自介绍了姓名和来自哪里。当小刘自我介绍说他来自四川时,老头子眉毛动了一下,追问:“四川哪里?”得知是德阳的,他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那我们是老乡啊!”突然神色又暗淡了下来,自言自语了一句:“我们那边的人很少来台湾呢。”聊了一阵,老头子忙去了,过了一会,端来一大盆海鲜,说今晚高兴,请大家的。过了一会,又把一盆菜送过来,还是请大家的。我们忙说“够了,够了”,请他坐下来一起喝酒。本来孤言寡语的老头子话多了起来,谈自己的子女,谈自己的生意,滔滔不绝。在漆黑的海岸边,饭店温暖的灯光下,一桌子人把酒夜谈,共话离殇。
那一晚,海湾沉静,春风习习。
责任编辑:傅燕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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