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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地的动物(五首)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地 热度: 16273
藏羚羊

  拼命的角,把天空臃肿的皮肤,用奔跑

  划得尽是伤痕。

  这不怪我,铅弹把我的家族的天空

  早已射杀得只剩下雪片那么小了。

  我只有用奔跑,把一片雪扯成一面旗子

  白色的旗子,用来遮盖

  电视新闻中,那些彩色的遗体。

  我的皮毛在日渐升高的气温中一步步凋零

  每朝上走一步,我的心才能凉一点。

  我的角因同族的对手们纷纷逝于子弹

  而孤独,直至脆弱得被风吹化。

  我的肺被越野车的哮喘传染

  我一抖,

  草甸,只是我朝大地咳出的一块疤而已。

  我的名字,

  在不再手写的人们心中,一划划地死去,

  越来越简,直到整个高原被圈养。

  我现在只能用薄薄的空气

  再一次把自己的名字切薄,夹在教科书中

  供来往的火车,识字。

  我现在只能用浅浅的草,提醒子弹

  我本是食草的一种奔跑

  和子弹一样,属于奔跑。

  可是,子弹不听,它嗜血,嗜我,嗜你们

  最后,嗜发明它的人类。

  麝

  大地沉寂,唯有风在刺探天空的秘密

  麝是一声唿哨

  惊醒一群风,和人们携带的子弹

  跛腿的河被对岸摔死在春天的

  门槛上。

  麝惧怕泄密的风,商标贴在人心的

  左边。路越来越狭窄

  人心的壁越来越厚。

  大地用长出树的骨头

  敲打天空的鼓,直到河流转世

  人心已被商业拽到算计处。

  麝跑成一杆枪,麝香的红缨

  让自己和大地一同醒目

  一起致命。

  空气一样稀薄,率领大地飞翔的麝香

  成为一颗子弹

  被风追杀。

  如果比风快,大地便在奔跑中消失

  如果比风慢,便是与风一同

  击中已经瘫痪的大地。

  麝携带稀薄的黄金在大地的纸上亡命。

  川金丝猴

  一

  迷彩服的树枝上缀满伪装的四川话

  望远镜放大的黄金

  从黎明的阳光中,掐出丝来

  捆住女人们假装的冬天。

  长在女人名字上的皮草,把春日和秋天

  捂出象征主义遗在壁炉旁的病毒。

  水杉作为旁观者,斗篷笔直

  给轻盈的暖,指路

  给集体追赶的子弹用雨滴准确地降温

  虽然它们不听。

  树种越少,直立着的人类疾病的名目越多。

  树梢上跃出的丹药

  成为自己的杀手。人体继续虚伪

  直到新药把所有的老药

  药死。

  二

  村寨的喇叭在松木架上长出木耳

  像是抹不去的夜色

  把伐木场的手臂涂黑。

  花楸投降,槭树投降,橡树用刮过的风投降

  拐枣树成为叛徒,率先成为人工的

  种植。

  这么多村寨的杂草,被机耕道的剪刀

  修整成风景

  空气与金丝猴一同退缩

  直到,成为风景的招牌,和伸进游人口袋的手。

  简称的蜀最小,一笔至陕,一笔至甘一部

  像是三国的烽火图

  烧至今日,尚余火种些许,像金丝猴的

  颜色,仅供凭吊。

  树越来越少,地球的村寨之间

  隔着人心的壁

  旧时的诗拍遍飞机的栏杆,磨那柄已经洲际的刀。

  三

  树梢上的金丝猴,一动不动,被冻成

  人类的夕阳。

  黑颈鹤

  患有眼疾的沼泽,用白内障的余光挣扎着

  聆听翅膀的生长。

  携带气候出诊的黑颈鹤

  被处方笺雪片的封条

  一次次,滞留在天空的手术台上

  弥天大雪,像是大地拼命长出的假话。

  黑色的围巾是众草出生时的预警

  歌谣们远行,黑色成为人类的手

  掐过的印证。

  人类在用旁证悼念自己。

  飞机率领一代代的尘嚣,在空中奔跑

  直到,把自己跑成新的尘嚣

  跑成黑匣子的黑

  声音巨大的翅膀,成为煽动本身

  时间们纷纷迫降

  聚集成大地背面,众草尸体上的新词。

  那么多苍白,和病着的新词

  像是切碎的大地。

  一夫一妻的黑颈鹤,在影院的票房上

  筑巢,偷听残疾的沼泽

  和人们咸味不足的泪水。

  锦鸡

  一、圈养

  钢丝的荆棘扼杀四月的发情期

  山坡一遍遍堕落

  无根的粮食蛊惑羽毛们在春天,用假话

  蓬勃发芽。

  阳坡的凸透镜把焦点聚在科学的阴暗处。

  钢丝网锃亮的口罩,让天空眩晕

  翅临床的遗传

  被医生一次次分娩出逼真的羽毛。

  羽毛成为目的地,游人们不断地

  放弃想象,和灌木丛的真实发型。

  工人在搅拌人工时间中纸屑一样的啼叫

  体重发酸,阴沉

  鸿一般书中的理想,从天空一掠而过

  想想而已,像是交媾

  把新制作的品种

  印在卵壳的商标上。

  定额的发情取决于水泥路的长短

  以及钢丝们阴谋的葳蕤程度

  资本的水源是不同性别的喙进出啄饮的打卡机。

  夜色披风一样地降临,钢丝的抑制剂

  可以放大视力的缺陷,和值班室

  正在磨刀的灯光。

  二、标本

  防腐剂能够让死去的皮肤重新保持警惕

  大地紧绷

  黄土忘记自己,如同混淆飞翔与天空。

  地下水抽空之后的动词

  一动不动

  像塑料大棚里的莲花白,偷换

  阳光,和雨露。

  和天空保持关联的仅剩下羽毛的方向

  懦弱的光尾随懦弱

  世态也讲明暗

  如那些无辜的,尚未孵化的卵。

  从啄食麦粒,到满腹麦桔的定式

  人们在凝固飞翔的时候,把自己蜕化成

  鸟投在地上的影子。

  用钢丝凝滞的飞翔

  教导壳内尚未出生的飞翔。

  用商标法行走的羽毛的外套

  教育破壳之后的胆小,慎微。

  用锦绣的程序,控制体重,啼叫

  和坠入药水的分寸。

  用死亡的羽毛,拨亮大地上迷路的

  缺失光亮的人群

  手中贪婪的油灯。

  虚伪的灯,背负自己沉重的阴影

  寸步难行。

  本栏目责任编校:邬彦姝

  龚学敏,当代著名诗人,《星星》诗刊主编,四川省作协副主席。1965年5月出生于四川九寨沟县。1987年開始发表诗作。1995年春天,沿中央红军长征路线从江西瑞金到陕西延安进行实地考察并创作长诗《长征》。已出版诗集《九寨蓝》《紫禁城》《纸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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