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天地
法外柔情
陈慧杏
(一)
“沈柔,你又一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看来今年评先进非你莫属了!”步出刑事审判庭,同事郭凯轻轻拍拍沈柔的肩膀,表示祝贺。“我只不过做了检察官的份内事,罪犯理所当然是要受到严惩的。”沈柔淡淡一笑,白皙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一对小酒窝,齐耳短发显得清新干练。
“明天休息,准备去哪儿休闲?”郭凯问。
“哪儿也不想去,在家睡懒觉呗。” 沈柔仰了仰头,抬手拍拍颈部,试图舒缓一下紧绷的肩颈肌。近一个多星期忙于准备检控陈词稿,一直埋头整理到深夜。现在结案了,才觉得累!
“赵宇这小子今天吃了败仗,明天让他好好伺候你,嘿嘿!”
郭凯无意中的调笑,让沈柔内心一沉,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审判庭的另一端出口传出哭叫声:“梅子,梅子啊,你等等妈啊!”两人望过去,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跌跌撞撞冲出来。前面全副武装的刑警正押着她的女儿——三十二岁的毒枭梅子离开审判庭,老妇追在后面,企图拉住女儿的手,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梅子刚刚被一审判处死刑,只要上诉期一过,复核无误,她就要永别人世了。
看着老人呼天抢地,沈柔内心极不是滋味。刚才在法庭上,她犀利的陈词,令被告梅子的辩护律师始终处于下风,好像是她沈柔把梅子直接推上了断魂路。
近午的阳光分外耀眼,法院大门上的天平图案徽章熠熠生辉!
囚车终于启动,缓缓驶向监狱。老人始终没能抓住女儿的手,绝望地目送远去的车影,哀哀嚎哭,直至瘫倒在地。
一个身影快步走近扶起老人,心酸地安慰着:“阿姨别哭!我们还可以通过上诉,为梅子争取一线生机,我一定会尽力的。”
伤心的老人几乎是哭倒在他怀里,他把她扶进停在一旁的轿车,关好车门,自己侧身闪进驾驶室,银色的“雪铁龙”随即便汇入大街的车流……
目睹这一幕,沈柔怔在了原地。那个潇洒的男人,正是梅子一案的辩护律师——三十三岁的赵宇。几天前还是她的未婚夫,但今天已经形如陌路,剧烈的争执、分歧,都起源于梅子的贩毒案。
结缘于法庭,又分道扬镳于法庭。想起昔日的恩爱,沈柔一阵心痛……
(二)
夜很深了,梧桐小区九楼一间卧室的灯光依然亮着。淡黄色的灯光下,赵宇心烦意乱,反复翻阅着摊在写字台上的那一叠关于梅子的案卷。写字台右侧边上,放着一碗莲子百合糖水,母亲王碧霞一小时前拿进来的,他都忘了吃,已经凉了。他不嗜烟,此刻却拉开抽屉翻出一包平时朋友应酬才派上用场的“芙蓉王”,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飘忽,撩起他的思绪,梅子的形象渐渐浮起:1.62米的身高,性感苗条。微微卷曲的齐腰长发,肤若凝脂。朱唇轻启,皓齿如贝。这美丽到了极致的五官,不知迷倒过多少男人?可在赵宇的记忆中,十四年前的梅子远远没有现在那么妖冶迷人。梅子曾经是那么青涩,纯朴!
那一年,他十九岁,正在准备参加第二次高考。因为上届考试临场发挥不好,没有被理想中的政法学院录取,很不甘心,因此他选择了复读再考。
赵家家境还算可以,父亲赵裕泰和母亲王碧霞经营着海鲜干货店,生意红火,钱赚了不少,唯一的遗憾是两人都没有念过几年书,在日常的生活中吃了不少亏,所以夫妇俩对儿子寄予了厚望。
赵裕泰和王碧霞平时忙于生意,又要应酬客户,总是很晚才回家,赵宇爷爷早丧,照顾孙子的任务自然就落在奶奶身上。赵宇高三上半学期刚刚开学不久,奶奶却突发脑溢血,虽然送医院及时保住了老命,但落下了后遗症,说话口齿不清,走路还一瘸一拐。赵裕泰夫妇心里急呀,总不能抛开批发店的生意不管吧,那可是全家人的生活来源啊!但老母亲行动不便,儿子又面临高考冲刺阶段,这个家没有人照顾怎么办?两夫妇想来想去,决定请个家庭保姆。
那时还没有家政公司,幸好一个热心的亲戚通过自家农村保姆的连带关系,把一个十八岁的农村姑娘介绍给赵家当保姆,那个人就是梅子。
“梅子,过来认识一下,这是我家儿子赵宇,比你年长一岁呢!”赵宇放学一到家,王碧霞就迫不及待地给儿子介绍新来的保姆。
“你好!”梅子有些拘谨。
赵宇瞧了瞧她,脑后梳一马尾,很朴素的碎花布衫,灰色西裤,穿一双市面上最便宜的那种平底女鞋。
“你以后就负责照顾奶奶起居,打扫卫生,煮三餐饭菜。赵宇就要高考了,要吃好一点,记住饭菜要尽量做得可口一些。做得好的话,工资还可以上浮,不会亏待你的。”王碧霞叮嘱她。
梅子一个劲地点头说:“知道,我一定会做好家务的,请阿姨放心!”
梅子是个乖巧勤快的姑娘,把主人家的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来的时候烹饪技术很差,但经过王碧霞的指点,很快就有了进步。赵裕泰夫妇对她非常满意。两夫妇是晚婚,王碧霞三十八岁才生下赵宇一个独子,总觉得要是有个女儿贴心一点多好!不知不觉中对梅子有了一种莫名的感情,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有加。王碧霞为梅子买了一些时尚的新衣服、鞋子。梅子换上新装出来,王碧霞一瞧,啧啧称赞:“哎哟,简直是脱胎换骨,天仙一样!”
(三)
赵宇读书非常认真刻苦,有时候遇到难题攻克不下,晚上刚躺下不久又起来,继续伏案思考。有一天夜里一点多,梅子起床上洗手间,回房时看见赵宇房间还亮着灯,偷偷往里瞧,刚好看见他的侧面,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笔杆在纸上画着画着,突然好像又做错了,笔往纸上一扔,身体仰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她想了想,轻轻地走近去:“怎么啦,宇哥哥?”相处了好一段时间,王碧霞让他们以兄妹相称,免得见外。
“没你的事,我在复习难点,你去睡吧。”赵宇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梅子瞄瞄台上的作业本,问:“那道题不会做吗?”她发现有一道数学应用题没写答案。
“去去去!没你的事,别吵我。”赵宇有点烦躁。
“我可以试试列一下方程式吗?”梅子小声问。
赵宇一下子睁开了眼:“你来做?开玩笑吧?”
梅子再仔细看了一会题目,拿起笔,刷刷地在纸上列出方程式,完了往赵宇眼前一推:“看看,这样行不?”
赵宇有点惊讶:“你怎么会做?你什么学历?”
“我去年高中毕业。”
“怎么不上大学?考不上吧?”
“家里没钱,上不起,我妈病了。”梅子黯然地说。
“你爸呢?”赵宇问。
“死了!”赵宇没有注意到梅子的语气里含有恨的成分。
梅子所说的爸妈其实是她的养父母,她是村里的孤儿。养母非常善良,因为没有生育,四十多岁时收养了梅子。养父却是个好吃懒做的酒鬼,还经常对养母发脾气,用那些最难听的脏话骂人,拿不到钱买酒就对妻子动粗,梅子自小恨透了养父。
在养母的呵护下,念初三时的梅子身体已经发育得很好,身材玲珑。从那时起,她开始觉得养父看自己的眼光有些怪怪的,老盯着她的胸部看。
高二放假从县里回村,有天下午养母下地干农活,五点钟她在家做饭,养父不知什么时候溜进厨房,扑过来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双手往她胸部乱摸。梅子急了,猛一转身,抓起冒着热气的炒勺就打过去,养父被打中头部,乘着酒疯恼羞成怒,两人在厨房里扭打起来。那次要不是养母及时回来,梅子可要吃亏了。
打那以后,养父天天开骂,说梅子是骚货,迟早是要做“鸡”(妓女)的。
高三毕业后,养母大病了一场,家里一贫如洗。梅子断了上大学的希望,家里呆不下去了,养父扬言说一定要收拾她,把她嫁给村里的老光棍二愣那个色鬼,她害怕极了。有中学同学介绍她到离家很远的大城市做保姆,梅子马上就收拾了包袱,像要逃离地狱一样。
养母很舍不得她,泪眼汪汪送到村口,梅子安慰她:“我进城打工赚了钱就回来接你。”养母搂住她哭了,从衣兜里掏出十块钱塞给她:“进城要照顾好自己,走吧,走吧!”养母扬扬手,梅子挥泪别去
(四)
因为一道方程式,赵宇开始用重新审视的眼光看待梅子这个农村少女,年轻人之间有了一些共同话题。在一些学习科目上,梅子扶了赵宇一把,而赵宇有时候也主动分担一些像扛米之类的粗重家务。一天,梅子打扫卫生,抹窗户眼的时候爬上了木质人字梯,赵宇看见赶紧去扶住梯子,谁料她下来时脚一滑,他连忙接住,她整个人滑到了他怀里,两个人的脸“唰”都红了!这一碰,碰醒了心底的朦胧!王碧霞万万没想到烦恼很快就来了。
星期天下午,王碧霞由于感冒,头痛得厉害,吃过药,赵裕泰让妻子早点回家休息。
她像往常那样开锁进门,大厅里没人,猜想儿子一定在房间用功学习,正欣慰着,习惯地推开儿子那扇虚掩的房门,眼前的一幕令她惊呆了!以兄妹相称的儿子和保姆竟在书桌前忘情地接吻。王碧霞肺都气炸了,大声喝道:“不知羞耻!你们干什么?”
两人触电一般弹开,一脸惊慌,不知所措。
王碧霞想起昨天班主任给自己打来电话,反映赵宇近段时间成绩下降的事,顿时失去了理智,冲上前去“啪啪”给梅子两耳光:“你,你这小妖精,你想害死我儿子啊!”
梅子羞愧难当,低下头泪水直流,她没敢辩白,是赵宇第一次主动吻自己的。
王碧霞快发疯了,指着梅子:“你,收拾你的包袱,给我滚!我永远不想见到你。”
赵宇不敢作声,他既害怕又愧疚。
梅子被赶出雇主家,因为这是件羞于启齿的事,她没向王碧霞要这个月的工资。而以前积攒下来的钱,大部分寄给养母治病养老,养母体弱多病,已经很少下地劳作。
她抱着小包袱,一点没有回乡的想法,凄凉的,漫无目的地走在华灯初上的大街上……
(五)
“哎哟,你这乡下妹!瞎眼啦,踩得我好痛。”梅子只顾东瞧西看,迎面撞上了一个时髦女郎。“对不起,对不起。”梅子低头连连道歉。
女郎得寸进尺,把脚一伸:“我的鞋子好名贵的,被你踩脏了,心痛得要死。你给姐擦擦干净。”
梅子蹲下去,“用你的衣袖擦。”女郎说。
给人家擦干净鞋面的污垢,梅子抬头问:“行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两人这才仔细看清楚对方的脸。“梅子,怎么是你呀?”女郎惊叫。
“你是……”梅子茫然。
“我是春花呀,小学邻座的,认不得啦?”
梅子一番辨认:“ 真的是你啊,我都认不得了,你变得好漂亮啊!”
夏春花是邻村的,小学毕业后就辍学了,听说是到城里打工赚钱去了,她们好久没见面了。
“你现在去哪?”夏春花问。
“刚进城,想找份工作。”梅子隐瞒了前段经历。
“找到没有?”
“还没有。”梅子摇摇头。
“这么晚了,在哪落脚?”
“等一下找家便宜的旅馆呗。”
“找啥呢,省个钱,到我家先住下。”夏春花说。
“你在哪儿租的房?”
“我自己买的。”
“那,咋好意思呢?”梅子说。
“乡里乡亲的,还跟我计较啥?就这么定了。”夏春花把梅子往自家拉去。
那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大约7 0平方米,虽然不大,但是装修挺豪华,梅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猎奇般的每个房间去瞧,羡慕不已。
“春花你真有本事!”梅子连连称赞。
夏春花笑笑:“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舍得拼,什么都会拥有的。”
梅子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呢。”
“到我们夜总会干吧,那儿来钱快。”春花把握十足地说。
“夜总会?”梅子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看你,真是要长长见识啦!那里只不过是晚上陪客人聊聊天,喝喝酒,除了固定工资,客人还额外打赏小费。只要你肯干,这样的房子,不出两年你也会有的。”
经过夏春花游说,梅子忐忑地在她的带领下走进了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
(六)
“赵律师,今天早上你刚出去就有客户找你,指定要你代理一宗官司。”三年前的一个下午,赵宇刚踏进自己的办公室,实习助理小桃马上向他报告。“哦,知道了。”对于这样的客户,他见多了,在当地律师界他已经小有名气。“我安排他们下午三点来,现在估计快到了。”小桃给他递上一张客人留下的名片。他接过去,名片上印着:君悦酒店法人代表刘克明,下面是电话地址。他随意看了一眼,就放进了右边的抽屉,那里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名片,泛泛之交的,客户的,还有保险经纪的,房地产的……
小桃给他冲了一杯咖啡,他呷了一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心里在想着上两个星期在庭上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检察院的小辣椒沈柔。听老同学郭凯说,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子正在追她,看来自己要及早行动。而立之年的他,前几年除了忙于考律师执业证,就是致力于自己的事业,一直没有谈女朋友,母亲王碧霞好像比他还急,老在催促。
沈柔比他年轻5岁,约1.58米的个子,娇小玲珑。赵宇第一次在庭上见识她的犀利时,她刚刚出道不久,他非常欣赏。后来司法系统搞了一次联谊晚会,他请她跳了一支舞,那天她穿了件粉色连衣裙,一扫穿制服时的严肃,显得妩媚温柔。晚会结束那一夜回到家,他躺在床上,辗转返侧,不知怎的老想起她,印象最深的是她笑起来那浅浅的、迷人的酒窝。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那就是心动、心念!
他突然想联系郭凯,打听沈柔的情况,掏出手机,刚接通了郭凯的电话,小桃就敲了办公室的门:“赵律师,刘先生来了。”
“哦,请进。”公事要紧!他连忙合上了手机盖,害得郭凯在那边“喂喂喂喂”好几声,没有回应,看看屏幕,那边已取消通话,嘟哝着:“这小子,搞什么鬼!”
刘克明,48岁,1.85米的高度,体重差不多100公斤,光头,油油的圆脸,格子衣裹着将军肚,配上吊带裤。他戴着金丝眼镜堆着笑进来了,身后跟着一身名牌打扮的夫人。
“赵律师,你好!”他远远就伸出手示好。
“你好!请坐。”赵宇与他握过手,请他坐下,小桃挪来椅子,招呼刘克明夫妇并排坐。刘克明太太的目光正面接触赵宇,脸色突变,瞬间又恢复平静。她和赵宇握了手,然后优雅地坐下。
赵宇依稀认出来了,刘太太就是阔别多年的梅子!尽管那马尾变成了时尚的卷发,全身名牌,一副阔太太的范儿,但是花容依旧。
刘克明委托赵宇代理的是一宗数额十几万元的债务纠纷。刘克明是债主,对方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老总,长期承租君悦酒店的几间客房,招待客商和在酒店娱乐城玩乐,欠下了一笔账赖着不还。以刘克明往常的办事风格,早就吩咐手下去收拾他了,但是最近碰上严打,他的得力助手亚彪进言,还是通过正常手段去收债,免得太过张扬。
双方签署了委托代理诉讼合同,临走时,刘克明要了赵宇的名片,拍着胸脯说:“以后赵律师需要娱乐消遣的话,尽管来君悦!全免单!”
赵宇礼貌地道谢:“谢谢!”
“我们的小姐可是服务一流的哦,嘿嘿。”刘克明嘴角扬起,笑得异常狡黠。
刘太太随丈夫离开律师楼,到门口回身稍稍看一眼,但见一汪秋水浸怨,两道眉峰隐恨!
(七)
傍晚,穿衣镜前,赵宇一边哼着《甜蜜蜜》,一边把一件新买的黑色皮衣套上身。今天他心情特别好,既了结了刘克明的债务官司,又通过郭凯成功约了沈柔在帝豪西餐厅见面。王碧霞听说儿子要约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在一旁看着儿子打扮,笑眯眯地说:“儿子,选个时间把我媳妇领回来看看。”
“呵呵,人家还没答应做你媳妇呢。”赵宇说。
王碧霞一脸自信:“看我儿子多帅,她能不答应吗?”
“给你多领几个回来看看,怎么样?”赵宇开玩笑说。
“那可使不得!媳妇一个就够了,你敢花心,看我不打你。”王碧霞点了一下儿子脑袋。
“哪敢啊!人家小辣椒可不是好惹的。”
“什么?辣椒?”王碧霞问。
“你不懂啦!以后你就知道了。”赵宇故作神秘。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真不懂了,妈就盼着抱孙子好了。”
赵宇提前五分钟到达西餐厅,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等沈柔。转眼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也过去,已经半小时,依旧不见伊人芳影。他再也无心看窗外的风景,焦急地盯着墙上的挂钟。
“先生,你要点什么?”侍应生走近来。
“我等人,再等一会就点菜。”赵宇答。
“你已经坐了好久了,我们餐厅这个时间人多,你要不点菜的话,请你到服务台那边找个凳子坐,把位置让给马上可以上菜的顾客。你看,他们都在等位置。”侍应生陪着笑,“实在抱歉!”
“我先打个电话,总不能叫人来了扫兴。”赵宇急了,掏出电话正要拨给沈柔,自己电话先响了,那边传来沈柔充满歉意的声音:“赵宇,让你久等了吧?真是对不起!这回我来不了,舅舅得了急病,刚送进医院,舅妈比较紧张,需要我陪着,咱们改天再见,好吗?”
“没关系,有什么需要帮忙吗?”他关切地问。
“没事,已经安定下来了,你先忙别的吧,改天再聊。”
“要不我现在过去。”赵宇想见到她。
“不用了,病人需要安静,再见了!”她婉拒。
“那,改天见!”他若有所失地挂掉电话,把位置让给等候用餐的人。赵宇侧着身穿过狭窄的过道,往出口走去。
“赵宇!”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沈柔?他以为是她,环顾四周,却没她的影子。餐厅里人声嘈杂,幻听吧!他给自己下结论,继续往前走。
“赵宇!”谁在叫自己?他又看了一遍,终于看见,竟然就在身后的餐桌。是她!梅子!
“找不到位置吗?不介意的话就坐这里吧!我订的餐桌。”她说,她以为他找不到位置。
他迟疑一下。她眉头一拧,有点不高兴:“怎么啦?不认我了吗?我没有那么可怕吧?跟我划清界限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坐下说两句总可以吧?”
他尴尬地坐下。
“吃点什么?我请客。就当是犒劳你为我们打赢官司。”她说。
“我随便吃点就可以。”
“我替你点怎么样?”
“谢谢!”
“服务员!”她扬扬手叫来侍应生,“来两个炸鸡翅,两份黑椒牛扒,一份罗宋汤,一盘意粉。”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约六七岁的小女孩,拽着她衣袖嚷道:“妈妈,我还要炸鸡翅。”
梅子捏捏她的小脸蛋:“亭亭乖,刚才已经吃了两个了,吃多了上火,屁股要被打针的,咱们下次再要。”
小女孩撅起小嘴,老大不情愿:“哦,知道了。”
梅子指指赵宇,教她喊叔叔好,她水灵的眼睛瞧着赵宇一会,方才嗲声嗲气地喊:“叔叔好!”。
“好可爱!告诉叔叔,叫什么名字?”赵宇笑着问。
“我姓梅,叫亭亭,妈妈说,就是亭亭玉立,漂亮的意思,你懂吗?”她侧着小脑袋问他,神态极其天真烂漫。赵宇不禁被逗乐了:“呵呵,叔叔现在才懂。”
赵宇心里觉得奇怪!孩子怎么不姓刘?但他没问下去,很快,他们要的食物都上来了,赵宇把一只炸鸡翅夹给了亭亭,她高兴极了。梅子阻止:“哎呀,这东西吃多了上火。”“没事,小孩子爱吃,回头喝点降火凉茶就行了。”赵宇说。
“叔叔说得对!”亭亭抢着接过话茬,“回家让外婆给我喝小儿七星茶,我上次喝过的。”小小年纪已经懂得顺势。梅子笑着嗔怪赵宇:“你这样会把她宠坏的。”
七点四十分,赵宇主动埋了单,三个人走出餐厅。
餐厅门口有个停车点,梅子掏钥匙打开自己那辆白色丰田轿车,亭亭自己拉开车门,往里一钻,乖乖地坐好。
“我要送孩子到她外婆家,你自己有车子吗?”梅子边上车边说。
“暂时还没买。”赵宇原本打算跟沈柔餐后漫步,摩托车没有开来。
“我送你吧。”
“不用了,你先走吧。我自己叫辆的士很方便。”赵宇给她关好车门:“再见!”
亭亭在车窗伸出小手摆摆:“叔叔再见,下回我们请你吃炸鸡翅。”
“呵呵,再见,亭亭。”
白色丰田缓缓走了几米,停下,梅子打开车门:“上车吧,赵宇,就让我送你一程。”
她的一再邀请,盛情难却,他终于上了她的车子,她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向乐融小区驶去……
(八)
乐融小区住着梅子的养母和她雇来的保姆,亭亭也长期和外婆住在一起。梅子和刘克明却住在另外一处叫将军苑的小区别墅。数年前,她那可憎的养父晚上喝醉了酒回家,摔进路边的水塘淹死了。梅子闻讯后眼泪都没流一滴,倒是顾念养母孤单,专门回乡把养母接到了城里生活。
丰田轿车驶进了乐融小区,梅子把亭亭送上了养母的家,然后下来,继续上车准备把赵宇送回家。
赵宇刚才在车上呆了一会,也思考了一会。等她下来一上车,他忍不住问:“干嘛把孩子放在外婆家?你自己不接回去呢?”
“亭亭从小就跟着外婆一起生活,习惯了!有保姆照顾她们。”梅子似乎很放心。
“孩子需要父母关爱啊!你一点不在意吗?”赵宇说。
“我会经常带孩子出去玩的。”
“我觉得孩子还是留在父母身边生活比较好,刘先生也不管吗?”赵宇的话让她脸色渐变,但在夜色下他却一点没留意。
“我送你回家吧,我不想谈这个!”梅子突然显得有点恼火,钥匙一转启动引擎,驾车一路加速,很快就到了赵宇在梧桐小区的家。
“到了,下车吧!”她一反常态的冷漠。
“如果我有什么得罪你的话,请你原谅,再见。”他无奈下车,朝住宅楼走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她开始后悔自己的态度。想起刚才就餐时的情景,三个人多像一家三口那么融洽、愉快,她要的仅仅是这样的生活,可在刘克明身上她看不到任何希望。
她并不是刘克明唯一的女人。他身边的女人轮转如走马灯,梅子不清楚自己是第几任。只知道他那又老又丑(听刘克明自己的描述)的原配,离婚后留在家乡云南小镇,他和原配生的两个儿子跟随他来到这座城市。
刘克明在城里开了家娱乐城,想在别的夜总会挖几个小姐过档,那天他在“红紫荆”见到梅子时,惊为天人。但她只陪唱陪跳陪饮,却惜身如玉,从不肯和客人外出发生关系,刘克明砸了不少钱还是不能占有她。狡猾的刘克明暗地里在k房的饮料下了药,喝得她昏沉沉的睡去,他的手下把她抬进了包房……
她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一丝不挂,下体隐隐作痛。看着身边像肥猪一样的光头刘克明,她哭着疯了一般拼命捶打他,他“嘿嘿”地奸笑,得意地欣赏着床单上的“女儿红”。等到她哭声渐弱,他说:“哭什么呢?女人总会有第一次的嘛!我明天就娶你,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她眼泪快哭干了,他顺势将她搂进怀里:“宝贝,你把处女身给了我,我会好好疼你的。要是别的烂货,我刘克明玩过就算了,绝对不会娶进门,我是真的爱你。好了,好了,别哭了。”
她就这么嫁了,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却最悲哀的新娘。
往事不堪回首,她拉开车箱的抽屉,掏出一包烟,点燃一支,整个身子靠着椅背开始吞云吐雾,幻觉中她回到了过去,潇洒的赵宇向她走来,拥抱她,吻她,继而两情相悦。她身体慢慢向前倾,头伏在方向盘上,闭上眼睛,露出幸福满足的笑容……
幻想了好一阵,她终于彻底清醒,狠狠地把烟头扔出车窗,一蹬油门,出了小区。车子转了几个路口,通过环市公路绕上了高速车道,时速表的指针“呼”的跑到150迈,车窗半开,听到外面的风“呼呼”轰鸣。每次苦闷时只有飙车,她才感到一丝丝的快感。
(九)
沈柔下午五点刚刚下班,手机响了,接听,是赵宇的声音:“柔,我在你单位门口等你呢。”“不是说晚上见吗?你老早跑来干嘛?”她嗔道。
“我想见你。”
“肉麻!”沈柔脸上泛红,锁好办公室,下楼,远远看见他。
“妈叫我来接你回去吃饭,她煲了汤。”他说。王碧霞自从见过沈柔之后,就非常喜欢她,觉得这个女孩子温柔娴淑,对人很有礼貌。为了促进彼此的感情,退休在家的她会经常煲汤,借机把沈柔请来吃饭。赵裕泰前几年病故了,王碧霞愈感孤单,她就盼望着儿子早日成家,再添个孙子,让家热闹起来。
吃过晚饭,赵宇陪同沈柔去市人民医院探望舅舅董志和。董志和因为心脏病反复发作,已经第二次留院观察治疗了。到了病房,舅妈张翠连忙拉过椅子招呼两人坐下,问过了舅舅的病情,沈柔和她拉起了家常。
沈柔三岁时父母因车祸双亡,一直在外婆家长大,生活在一起的舅舅对她非常疼爱,虽然舅妈张翠有点小气,有时候会在丈夫面前埋怨沈柔拖累了自家,但舅舅一点没有动摇,反倒做起了妻子的思想工作。两夫妻都是集体企业的普通工人,辛辛苦苦地工作、加班,咬着牙支撑着这个家,担负着供养和教育儿子及外甥女的责任,直到支持沈柔完成了大学学业。在沈柔心目中,舅舅对她恩重如山。
董志和是晚婚,五十多岁了,只有一个独子,叫董纬,才上高三,两夫妇视如珍宝。董纬上的是一所封闭式管理的高中,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临近冲刺阶段,学习紧张,只有星期天才允许学生回一趟家。
“纬纬成绩怎么样?”赵宇问。
提到儿子,张翠绽开笑容,略带些自豪:“还可以的,暂时全市排名第二十位。”
赵宇称赞:“那挺不错的,我当年也没有这名次,看来上重点大学绝对没问题。”
“希望吧!我和你舅舅就指望他了。唉,你舅舅想到纬纬以后上大学那笔学费,头发都白了。”张翠感慨地说。
“你看你,又胡说什么?”董志和打断她的话,“人老了,头发自然就白。”他担心妻子又说些令人难堪的话,他虽然穷,但很有骨气,从不在人前诉苦。
“你们放心吧,以后纬纬上大学,经济上有困难,还有我呢,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是你们半个女儿,你们不认我吗?”沈柔笑笑说。
“是啊,柔儿也是咱们家的,还有赵宇,以后舅妈有困难找你,你可别跑哦。”张翠半开玩笑地说。
“呵呵,跑不了。”赵宇应道。
从医院出来,两人在江岸边散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牵手半年。感情这事很奇妙,它不以时间长短论深浅。有些人相对一世也只是同床异梦,而有一些人只是惊鸿一瞥已经情系终生。赵宇和沈柔便是后者,他们志趣相投,互相体贴。别看沈柔在法庭上与他针锋相对,可一放下工作,她便变得柔情万种,赵宇有时候工作忙,节假日整理文件累了,她会为他端上一杯咖啡或者牛奶,甚至为他按摩肩颈。赵宇觉得越来越离不开她。
沈柔大学毕业在检察院工作后,因为是单身,单位分配了一套3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舅舅董志和的住房只有40平方米,空间有限,沈柔于是搬到了自己的宿舍。
“柔,我今天看了报纸,南岸的阳光半岛小区下星期开盘,楼花(在建的预售商品房)会比成品房便宜,我想去看看,咱们是不是也订一套?”赵宇说。
阳光半岛是某地产开发商投建的商品房小区,地处临江的黄金地块,正在破土动工。赵宇在憧憬着未来与爱人相拥远眺江景的浪漫生活。
“那里房价贵得很,我们哪来这么多钱?还是不看了。”沈柔摇摇头。
“先去看看,然后再想想办法,反正是先交订金而已,我想到它竣工的时候,我们的钱也凑得差不多了。”
沈柔有些迟疑:“我这几年也没存多少钱。”
“别担心,你老公我会想办法的。”赵宇逗她说。
沈柔娇羞地在他肩上一擂:“胡说!我还没嫁呢!哪来的老公?”
“你敢不认么?”
“不认!”她故意背对他,转身望向江面。
他悄悄张开双臂,从背后温柔地环住她纤腰,润唇移到她的颈项,动情一吻,然后在她耳边像哄小孩一样轻轻地说:“我唱粤曲给你听好不好?”
她知道他在玩花招,忍住笑问:“你会唱什么粤曲?”
“就唱《帝女花》里长平公主和驸马劫后相认的那一段吧!我妈经常放的那个VCD。”他说着就模仿起戏曲演员的唱腔:“论理,你应该要把夫婿认……”后面是戏曲长长的拖腔,他天生五音不全,高音上不去,破音兼跑调,滑稽至极。
沈柔终于忍俊不禁,那酒窝好甜、好美!
(十)
中秋节前一天下午三点,“呜,呜,呜”两辆救护车一前一后呼啸着驶向市人民医院。当地晚报立即登载了这么一则新闻:《高速路段今天下午发生三车追尾相撞事故,事故中造成人员两死五伤》。夜,八点,月华如水从窗户洒入病房。
“这么好的月色,赵宇,你和柔儿出去逛逛吧,不用陪我这老头子了,反正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董志和催促他们。
“舅舅,那我们先走了,明天我和舅妈接你出院。”沈柔说
“好,走吧,出去好好欣赏月色。”
看着沈柔和赵宇恩爱的背影,董志和欣慰地微笑。
电梯从九楼的内科往下降,到四楼外科停下,门自动打开,又进来两男一女三个人。赵宇一看,其中一个不是刘克明吗?很显然,刘克明也认得他。“赵律师,这么巧。”他首先打招呼。
“是啊,来探朋友吗?”赵宇问。
“别说了,倒霉啊!今天下午的高速路车祸听说没有?”
“知道了,上了电视新闻。”
“唉!我那辆车,排在第三位,报废了!”刘克明叹着气,很心痛的样子。
“刘先生,看开点!只要人平安就好!”赵宇安慰道。
“你不知道啊,我那婆娘现在躺在四楼啦!脑子进水了,居然玩飙车,老给我惹麻烦,还不如跟车一起报废了好!”刘克明一脸的厌烦。
“刘太太伤势怎么样?”赵宇问。
“她祖宗保佑,还没死!”
站在刘克明旁边的男人插嘴:“老板,你看要不要投诉那辆汽车的厂家,他妈的,危险关头那安全气囊竟然没反应!”
“你去搞吧!尽量捞到赔偿。”刘克明似乎只关心自己的车能赔偿多少。
说话间,电梯就到了地层。
“赵律师,我先走了,有空请你吃饭。”刘克明一行三人匆匆走出电梯。
“你打电话到乐融,叫那老太太过来服侍她女儿,就说老子没空!”赵宇听见刘克明吩咐那男子。
那男子赶快去停车场把轿车开出来,赵宇远远看见刘克明亲热地搂起身边的白衣女子,嬉笑着成了一团滚上车。
“梅子到底怎么了?”赵宇回忆着从前,还有那夜她送自己回家的情景,心里有了一丝不安。
“你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今天你也很累了。”沈柔知道他今天刚上完法庭,以为他疲倦了。
(十一)
梅子静静地躺在骨伤外科,膝盖以下被夹板紧紧固定着,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不能动弹,不能痛快的淋浴。爱干净的她总觉得身上脏兮兮的,心情极其烦躁。保姆刚被她骂了一顿,窝了一肚子气,借口回家打扫卫生走开了。其实这回她真的是托了女儿亭亭的福气才捡回一条命。那天在高速公路上,她带着亭亭兜风,一开始开得飞快,真的有飘的感觉,自己觉得挺过瘾。亭亭趴在车窗看了一会,在后座直喊:“妈妈,我好害怕,头好晕。”
从后视镜里看到女儿脸色发青,她减了车速,就在这时赫然发现前面的车瘫痪在路上,她猛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车轮在公路上划出一条明显的刹车痕迹后,“轰”的一声撞上了……
幸好母女俩都系紧了安全带,由于车头严重变形,她的腿被驾驶舱夹住了,弄了好长时间才得以脱险,后座的亭亭也受了轻微的挤压伤。事后她想起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好险啊!要是平时自己独自飙车的车速,早就到阎王爷处报到了。
刘克明自出事那晚来过之后,接下来一个星期都没看她一眼。他已经对她心生厌恶,色迷迷的贼眼又盯上了新来的妖媚秘书吴彤。人家可是大专毕业生,既有文化又年轻水嫩。老牛嚼嫩草是有代价的,为抱得美人归,刘克明添置了更好的别墅,写上了新宠的名字。
刘克明差不多一个月没回将军苑,估计是一头埋进那妖精的酥胸里了。梅子想起当初新婚时他也曾对自己甜言蜜语,自以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辈子就一心一意跟着他算了,可是料不到会有今天。她越想越伤心,越觉得伤口痛,斜靠在病床上,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她抬眼望去,这一看,竟然惹起更大的伤感,“哇”的哭出声来。
是他!赵宇提着水果篮来看她。他打听过知道她下肢好几段骨折,伤得很重,经过一星期的考虑,还是觉得应该来探望她。
她的反应令他吃惊,“你怎么啦?是不是我不该来?”他连忙问。
“不,不是。”她赶紧擦去眼泪,装作破涕为笑,“谢谢你来看我,真的很感动。”
“我们还是朋友嘛!有什么需要帮助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他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关切地说。
“嗯,谢谢!”
“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点了,只是车子报废了。”她黯然。
“车子应该买了保险吧?”他问。
“有的。”
“别担心,保险公司会有赔偿的,我想刘先生会办理的。”他安慰她。
“赵宇,我想跟刘克明离婚。”梅子突然说。
“你们怎么了?刘先生对你不好吗?”赵宇觉得奇怪。
梅子说:“他已经有了新欢,我们在一起只是挂名夫妻,我进院第一天他来了,不过是来骂我的。七天了,他没再看我一眼。”
“那亭亭怎么办?你们的女儿怎么办?”
“亭亭不是他的骨肉,他自然不会管。”梅子流着泪道出亭亭的身世。
亭亭是夏春花的亲生女儿,当年看着梅子嫁给了富翁,夏春花十分羡慕。做三陪小姐的她不久对一个看场小子动了真情,谈了大半年的恋爱,卿卿我我非常痴情。夏春花决定从良,两人商定回那小子家乡结婚,然后开一家小餐馆。夏春花于是把自己的房子卖掉,带着血汗钱和他踏上列车。谁知在中途转车的旅馆,他殷勤地为她斟了一杯水解渴,当她醒来时他已经卷款潜逃,不知所踪。一查,原来他的身份证也是假的!
梅子把她接回来,并安顿在君悦娱乐城工作。财色被骗的打击让夏春花一蹶不振,精神恍惚。那男人,留给了她五个多月的身孕。因为之前她打过胎,身体虚弱,在医生的忠告下,她不得已保留了腹中的胎儿。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亭亭的到来,却同时宣告她母亲生命的终结。意外的难产大出血没有止住,夏春花含恨离开了人间。
梅子把新生婴儿送回夏家,却遭到了拒绝。没结婚就生小孩,多丢脸啊!何况女儿已不在,夏家人说什么也不肯接纳。梅子无奈只得抱回乐融小区,让母亲和保姆照顾。
梅子自从嫁给刘克明,有过一次流产后就再没怀上孩子。亭亭渐渐长大,日久相处,梅子已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孩子,刘克明却不喜欢亭亭,也从来不关心,她只好把亭亭改姓了梅。
“赵宇,我和刘克明是依法登记结婚的,我想知道照现在的法律,我跟他离婚能分到多少财产?”梅子问。
“你眼下主要是养好伤,别想那么多,等伤好了你考虑清楚,我再回答你。”赵宇劝道。他真的不想她家庭破碎。
“嗯,我听你的。”梅子冷静下来,“能麻烦你给我倒杯水吗?有点渴了,我动不了身。”她说。
“当然可以,别客气!”他为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细心地提醒,“小心烫。”
她接过去,心里生出无限的感慨,这么好的男人,只可惜自己没有福气!
(十二)
上午十点,一辆本田雅阁驶进了将军苑别墅群,在一幢小别墅前停下。车门推开,刘克明下来,回头吩咐司机和亚彪:“你们在这等着。”
他一脸怒气地掏钥匙开了大门,四下张望大厅没见人影,转身直奔二楼,到了一间卧室前,抬脚“砰”的一声踹开房门。梅子刚刚睡醒,正赖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听得响声,一惊!瞧去,看到他好像想吃人的神情,不禁害怕,掀开被子想下床。刘克明一个箭步已经到了跟前,左手不由分说地揪住她睡衣前襟,把她拎起,右手掌张开“啪啪啪”狠狠几下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了几道血红的手印。刘克明边打边骂:“臭娘们,敢起诉跟我离婚,还想分老子家产,想得美!”
她被打得晕头转向,刘克明打完把她一甩,她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惊魂未定,连大气都不敢喘。
前几天,她跟他提出离婚,他不屑地笑笑:“想走可以,你给我脱光了滚出将军苑,乐融那破房子可以给你,但你别想在我这里得到一分钱。”
梅子知道刘克明说一不二,但又不甘心。刘克明以往每月只给她三千五百块钱生活费,除了请保姆的工钱,还要赡养母亲和抚养亭亭,所剩无几。她平时也要到娱乐城帮忙安排小姐陪唱,收银台却由刘克明的大儿子坐镇。刘克明回将军苑过夜的时候,她还要像佣人一样服侍,稍不满意他就破口大骂。梅子感觉这些钱来得屈辱至极,经历车祸让她对刘克明彻底死心。如今就这样离婚岂不是便宜了他,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她骂自己太蠢了!只在乐融小区那套简陋的房子加注了自己的名字,而相对豪华的将军苑写的却是刘克明的名字。
梅子越想越不对路,亲自去请教赵宇。
在赵宇的律师楼办公室,赵宇和她谈了很久,他建议她走法律程序,与刘克明离婚。
刘克明是什么人?他可不是好惹的。这十几年他也算个爆发户,身家用亿去计算。其实暗地里他是走黑道的,专门从云南偷运毒品到各地,每个地方都有接应的人马。他开设的君悦旅馆和娱乐城,虽然表面规模宏大,装修豪华,但实际上盈利并不丰厚,还不够支付他手下三十几号员工和六个亲信的工资。这个经营场所,只不过是他用来洗黑钱的地方。
刘克明接到法院的函件,一看,不由火冒三丈,从来只有他甩身边的女人,料不到梅子会给他下马威,他要给点颜色梅子看看。
刘克明瞄了瞄瘫坐地上的梅子,觉得还不解恨,厉声问:“还离不离婚?”
梅子捂住感觉火辣的脸,定定神,从溢血的齿缝间挤出一个字:“离。”
他被激怒了,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函件,三两下撕得粉碎,上前猛地扣住她的颚骨,迫使她嘴巴张开,然后他把那叠纸屑塞到她嘴里,手指拼命往她喉咙捅,叫嚣着:“你这个贱货!你给老子全部吞掉,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一会,刘克明气冲冲地离去,梅子捂着胸口不停地呕吐……
她冲进卫生间用力抠喉咙,想把咽下去的纸屑呕出来,好一番折腾,才觉得舒服一点。
刘克明对她的这顿折磨,反而更坚定了她要离婚的决心,她梳洗好,换上一身衣服,出门拦了一辆的士,直奔律师楼找赵宇商量。梅子没有想到,亚彪坐上后面另一辆的士紧跟着她……
(十三)
董纬十二年寒窗苦读,终于如愿考上了科技大学。董志和因为身体不好,沈柔向单位请了几天假,陪同舅妈送表弟到外省学校报到。几天短暂的分离,回来的时候赵宇却躺进了医院。
原来那天亚彪跟踪梅子,发现她到律师楼找过赵宇。那天晚上梅子带上亭亭出去吃饭,到餐馆后打电话把赵宇邀来,想再弄清楚一些法律程序。亭亭之前见过赵宇,再见更显得亲切,叔叔前叔叔后的叫得亲热,三个人又一起共进了晚餐。这一切都被亚彪看在眼里,他不敢怠慢,赶紧告诉主子。
刘克明听完,大为震怒,“啪”一巴掌拍在老板桌上,水杯顿时被震得移了位置:“他妈的,原来是这个小白脸在作怪,敢教唆我的女人分老子的家产,真是寿星上吊——嫌命长!”
“老大,你看怎么做?要不要教训教训他?”亚彪问。
刘克明掏出手帕擦擦自己的油脸,慢慢坐下,两人细声说了一阵。
“干得漂亮点,别给我惹麻烦。”刘克明说。
那天晚上,董纬、沈柔、张翠一行三人,乘坐22点的客车出发,赵宇到车站送行,回家途中就被人袭击了。当时他的摩托车在一个转弯处被一辆轿车拦住,开始还以为是会车出现的情况,还没反应过来,说时迟那时快,车上跳下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分工合作,两个把他从车座拖下来,按在地上,一卷黑纱马上缠住了他的眼睛,接着暴风骤雨般的拳头密集地落在他身上、头上。他们用美工刀在他脸上,手臂上划开了十几道血口子,临走还在他小腹捅了两刀。他们动作迅速,前后几分钟,就驾车逃之夭夭。
刘克明当晚破天荒地回了将军苑过夜,硬是搂住梅子,几乎是强奸一样和她完事。
她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死一般的难受。
“嘿嘿,我可没有小白脸那么懂得怜香惜玉。”刘克明坐到了椅子上,叼着烟,斜睨着她,又说:“不过,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敢动我的女人,”他的语气逐渐变得恶狠狠,“老子要了他狗命!”
他把烟头掷在地上,站起来穿好衣服,连夜赶回了吴彤的温柔乡。
梅子知道赵宇出事后,明白是刘克明作的恶。她去探望他,看到他一脸的刀伤,心如刀割。为了不再连累他,她决定撤诉。
刘克明得逞了。梅子看着他奸笑的样子,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在赵宇的病床前,梅子第一次认识了沈柔。赵宇怕沈柔误会,只好介绍梅子是自己的高中同学。梅子看着沈柔小心翼翼地替他抹着脸,尽量避开伤口,那种温柔令她自愧弗如。
“谢谢你来看他,既然是老同学,以后常来常往。”沈柔大方地说。
梅子牵强地笑着,心底满是失落。眼前一对璧人,她实在说不出祝福的语言,相反对沈柔竟衍生出一点点嫉妒,甚至,有一点点恨。
(十四)
《增广贤文》里有言:“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这话一点不假!刘克明贩卖毒品,强奸少女,伤害无辜,终于有一天他的报应来了。
初夏,刘克明吩咐亚彪协助梅子打理娱乐城几天,自己和两个儿子,连同千娇百媚的吴彤开着私家车去度假,回来的途中被一辆失控的大货车猛烈撞击,四个人魂飞魄散,还没来得及叫救命就去见了阎王。
梅子一下子成了君悦旅馆和娱乐城的合法继承人,名正言顺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但是她翻箱倒柜仔细地查账,却发现了问题。刘克明的账户余额并不多,只有十万。这怎么回事呢?她把亚彪叫到了办公室。
“你平常跟着我们家老刘,应该清楚账户的来龙去脉吧?”梅子盯着他说。
“梅姐,老板几个月前两批货在外边被公安缴获了,亏了很多,还有老板两次到澳门的事,你应该知道吧?”亚彪说的是刘克明最近交易的一批毒品在交货的时候被缉毒刑警当场拿下,幸好下线遵守江湖规矩,没有把他抖出来,刘克明自己要出一笔钱安抚人家的家属。
“就算亏了一些,也不止这点钱吧?”梅子把银行卡往他眼前一摔,“哼,你给我交代明白!”
“梅姐,我哪敢骗你,自从出事后,老板好几个月不敢做那头的生意,娱乐城和旅馆开支大,你是知道的,他两次到澳门是我陪着去的,本想去那里赚点钱,结果越输越眼红,越搏越见鬼,整叠整叠的钱往外送,我看着都心疼。”亚彪说起输钱的事,似乎还在为主子心痛。
梅子听着,喃喃自语:“这可叫我怎么办?难道要关掉君悦吗?”
“君悦一定要做下去,这是老板的心血啊!再说兄弟们离开了能干什么呢?”
“这点钱能支撑多久?”梅子一筹莫展,“再说君悦的生意也不是很好。”
亚彪想了想,移步往梅子靠近细声出谋划策:“我们还可以沿着那条道走,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有事。”
梅子如梦方醒,刘克明一直在贩卖毒品,怪不得他总不让自己插手他的生意,听完亚彪的建议,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那是犯法的,危险!”
“这条道我们都走了好多年了,最近公安缉查得厉害才出事,我想过些时候松一些可以干。”亚彪对此好像很有把握。
“你先出去吧。”梅子说
亚彪出去后,她靠在椅子上,满怀心事。刘克明并没有留给她太多的余款,那幢新买的别墅在法律上属于吴彤所有,购买合同、购房发票上写的是吴彤的名字,吴彤死后自然被其家人继承了。说实在话,要关掉君悦她是绝对舍不得的,做真正意义上的老板娘,很有满足感,刚刚获得又怎么舍得丢弃?这个时候,她多么渴望有个人与自己共同商量进退。
她翻开手机,拨着熟悉的号码。
电话通了。“你好!”是赵宇的声音。
“赵宇,我是梅子,今天晚上有空吗?”她问。
“哦,知道是你,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我想请你过来君悦坐坐,有事情想请教你。”她其实是想见他。
“好的,晚上见。”他知道她最近的变故,以为又有什么问题。
她合上手机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是夜,君悦娱乐城舞池里,悠悠地回荡着缠绵的舞曲,几对舞伴在搂腰搭肩踏着慢四节奏。
赵宇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梅子热情地请他坐在一张小圆桌边,吩咐服务生捧上香浓的咖啡和一些特色小食。
“最近还好吧?”赵宇问。
梅子以淡淡的语气说:“老公死了,你说我会好吗?”
“节哀顺变吧。”
“我一点不悲哀,他死了,我反倒觉得解脱了。”
赵宇怔了一下,无语。
“其实你上次受伤,估计也是他干的好事,但我没有证据,我早恨死他了。”
“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往后的日子好好善待自己。”他开解她。
“我知道的,谢谢你。”
“别客气。”
“赵宇,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他笑笑:“那当然。”
“试试我们的咖啡,味道很好的。”她捧起自己的杯子先呷了一口。
“果然很不错。”他赞道。
舞曲此时换成了张学友的歌《旧情绵绵》。
“我们跳支舞吧。”梅子邀请他。
他有些顾虑:“我不大会跳舞。”
“没事,既然来了,就陪我跳一支吧,可以吗?”她看着他。
他只好站起来:“就一支吧,我怕会踩了你的脚。”
他们踏进了舞池,随着音乐起舞,他轻轻抱着她的腰,慢慢在池中旋转。自从赵家一别,两人再次近距离的接触,看着他那张依旧英气的脸,她的心渐渐荡起微澜。“他本来是属于我的。”她想。
跳着跳着,她有些意乱情迷,身体不自禁地向他靠近,他微微闻到了她的发香,她的左手从他肩上移到了他的颈后,右手从他的手心滑出来,与左手交叉会合,抱住了他的颈项,脸紧贴到他的胸前。
她热情如火,作为男人,赵宇难免一时心跳加速,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毕竟时过境迁,他对她已经没有那种年少时的欲望冲动,现在令他真正心动而且想贴近的,只有沈柔。
他理智地掰开她搂住自己的手,身体重新与她保持距离,未等曲终,他迫不及待地和她告辞。
“赶着去见女朋友吧?”她表面装作调笑,暗地里却酸溜溜的。
“沈柔今天不舒服,我要过去看看。”他说。
“那就快去吧,有空来玩。”
“再见!”他急急忙忙地走了,不回头,没有半丝留恋。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她异常苦闷,昨日的情花怎就如此匆匆谢了?沈柔,沈柔,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法宝吸引他?她端起凉透的半杯咖啡,一饮而尽。明明是加了糖的咖啡,没人对饮,喝下去,心里感觉是苦的!
(十五)
某商业大厦, 二楼一家品牌时装门店里,不少顾客在挑选着。“柔儿,你来试试这件,一定好看。”张翠驻足在假人模特身上的白色套裙前说。
“嗯,我也觉得挺好。”沈柔仔细地看款式。
“听我的没错,试试。”张翠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挥手把店员叫来:“我们要试试这件。”
女店员打量一下她日渐发福的身材,又不好意思说人家胖,只好说:“阿姨,这套裙子你可能不合适。”
“不是我要试,是她!”张翠指着沈柔解释道。
店员看看沈柔,马上说:“哦,明白。你等等,我即刻拿出来。”
沈柔穿上裙子从试衣室里出来,白色轻盈的裙子衬得她如白雪公主般纯净美丽。
“你穿着真的很美。”店员由衷地赞叹道。
沈柔走到安装在墙边的一块大镜子前,看看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效果。
“我的眼光没错吧?就这套,买了!”张翠得意地说。
沈柔知道舅妈喜欢别人的夸奖,笑着奉承了她一回:“看来你眼光真不错!下次买衣服一定得找你做参谋。”
她回身往试衣室走,打算先脱下来然后付钱。
试衣室今天很火爆,两个室都有人在里面试穿,她只好在门口等。一会,门开了,穿着同样款式裙子的女人出现在眼前。
“沈小姐,是你?”她好像很诧异。
沈柔虽然只见过她一面,但记性很好,连忙和她打招呼:“你是赵宇的老同学吧?你好!”
梅子不禁夸她:“你记性真好!”
“你不也一样?”沈柔说。
张翠瞧见两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在说话,好奇地走过来,问:“你们俩认识?”
“她是赵宇的高中同学。”沈柔在中间介绍道:“梅姐,这是我舅妈。”
“哦,你好,怎么称呼?”梅子问。
“我叫张翠,比你们大一轮呢。”张翠自我介绍。
“看起来你还挺年轻的,像是我们的姐姐。”梅子很会奉承,继续说:“如果不介意的话,叫你翠姐吧!”
梅子这话真是中听,听得张翠心花怒放,仿佛立马年轻了许多。
沈柔进了更衣室,就剩她们在外边,刚刚认识的两人却好像老相识那样熟络。张翠把梅子拉到大镜子前,一边评论裙子的款式以及料子,一边有意炫耀自己的独特眼光。梅子也很适时地赞了她,张翠觉得和梅子特别投契,两人交换了电话。
沈柔独自在十米远的付款台埋单,根本没听见她们的八卦话题。口没遮拦的张翠,爆出了赵宇等会来接沈柔,去看两人订购并且已经竣工的阳光半岛小区的房子。
沈柔很快付了帐,接到赵宇电话,礼貌地和梅子告别。
梅子再也无心买衣服,撞进更衣室三两下换掉,出来往店员怀里一塞,远远跟着沈柔和张翠,直至出了大厦门。赵宇新买的“雪铁龙”轿车候在路边的停车线上,瞧见了女友和舅妈,他下来,殷勤地为她们拉开车门……
妒火,不能幸免地窜上心胸,烧得梅子好痛好痛!
(十六)
君悦娱乐城,午夜的迪斯科专场。灯光伴随着强劲的音乐节奏而七彩变幻。舞池内充斥着尽情扭动的青春身影。灯光打在他们的头上、脸上,看得出他们很忘我的样子,拼命地甩着头发,金、红、蓝、黑,各种发色都有,给人的感觉像群魔乱舞。梅子这些天总是失眠,干脆来巡视一下,亚彪陪同她进去坐下。
“亚彪,你会跳得那么起劲吗?”梅子望着那群舞动的人问。
三十九岁的亚彪摇头:“咱们上年纪了,哪能还这么甩,估计一会儿就躺地上了。”
“年轻多好啊!”梅子感慨道。
“梅姐你也想像他们那样h i g h吗?”
“可惜不行。”
亚彪神秘一笑:“听说有一种小丸子,吞几颗下去,你也可以到那种状态。”
梅子白了他一眼,话里有话:“你说摇头丸吗?你也有吧?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亚彪吓了一跳,原来他瞒着梅子私自在场里场外通过下线贩卖摇头丸。凡是在场里跳得特别来劲,头摇得特别厉害,达到那种亢奋刺激状态的舞者,八成是吸食了毒品摇头丸。刘克明生前有六个亲信和十几个下属,梅子接手后继续重用这些人,该发的钱一分不少,逐渐建立起自己的威信。亚彪因为分赃不均,独揽大份引起其他五人的不满,暗地里向梅子告密。
梅子这番话,听得亚彪冒汗。梅子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亚彪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到了,他殷勤地抢前一步为她开门。
她在大班椅上坐下,盯着他一阵子,亚彪的心有些收紧,第一次觉得她的目光阴森可怕。
“亚彪,你挺会干的,实话实说吧,这几个月你私自赚了多少?”她慢悠悠地开腔。
“都是我的错,不该瞒着你开路子,不过我也是没办法,我亚彪上有老下有小,全靠我一把手养活。”他努力狡辩。
“你好会做生意啊!君悦的场子每个月几万块租金算在我头上,你却利用我的地方赚钱私吞,你当我是傻大姐啊?”说到这,梅子脸色大变,火冒三丈,玉手“啪”的一声,拍得桌子巨响,继而指着亚彪骂道:“你忽悠我是吧?姐也让你不得好死!蹲过牢房吗?想开个头是吧?”
亚彪被她的气势震住,连忙道歉:“我不该得罪梅姐,我这就去理清账目,把梅姐的一份送来。”
梅子冷笑道:“兄弟们那份要分均匀,出来混了十几年,应该懂规矩。”
“是的,是的。”他一味应着。
另外五个人巴不得分钱,按照主子吩咐簇拥着亚彪算账,结果皆大欢喜地分到了油水,他们对梅子更是服帖。
亚彪连夜把一笔钱送到将军苑。梅子请他坐到沙发上,此时换了一副满意的神情,语气也变成安抚:“这样就好了,其实我私下很欣赏你,有头脑,懂经营,以后咱们好好计划,把咱老刘的损失夺回来。”
亚彪总算舒了一口气,开始他真担心梅子会一身正气告发他。“哼哼,你也只不过是见钱眼开。”他心里嘀咕。
“以后梅姐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办。”他表示。
“嗯,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她假惺惺地笑着引用了一句广告词。
凌晨两点钟,亚彪告辞,走到门口,梅子忽然交代他一个任务:“你明天去了解一下那个阳光半岛的房价,我很感兴趣!”
他答应着,心想这女人真是贪得无厌。
(十七)
刘克明和两个儿子的遗体火化后,他那远在云南的原配闻讯哭着赶过来,把两个儿子的骨灰接回家乡,但她对前夫的薄情寡义依旧耿耿于怀,狠心把刘克明孤零零地撇在殡仪馆骨灰楼。梅子扬眉吐气后,将乐融小区的房子卖掉,把养母和亭亭及保姆接到将军苑和自己住在一起。
梅子好长一段时间都睡得不好,这夜熬到一点钟才勉强入睡。迷迷糊糊间,仿佛看见有个身影推开卧室的房门,径直走向自己,她努力想睁开眼,但眼皮却好像注了重铅,只微微开得一条线的缝隙。那人渐渐扑近,她终于瞧清楚了,天啊!是刘克明!奸笑的脸上,污血一直往下淌,成了一条血线滴到白衬衫上,两个眼球凸出,一双手臂张开眼看就要抱住她,“啊”她吓得惨叫,身体滚到床里,他竟然扑上床来了,一边挥舞着长臂一边叫着:“我回来啦,宝贝!”
“啊,救命啊!救命啊!”她大声惊呼,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噩梦惊醒!几乎同时,养母和保姆都被她凄厉的叫声惊醒,养母连鞋都顾不上穿,两人跑进了她的卧室。橘黄色的床头灯光下,只见梅子坐在床上惊魂未定,长发凌乱,额上的刘海被汗水粘住了,手捂住胸口不停地喘气。这样的噩梦,她清楚地记得重复了好几次。
“梅子,你怎么啦?吓死我了。”养母看着女儿煞白的脸,担心地问着。
梅子没有回答,喃喃自语:“我们搬走,一定得搬走。”
翌日,梅子一回到办公室就把亚彪叫来。
令梅子失望的是,阳光半岛小区好的户型已经被别人订购了,剩下来的自己又不满意。看完亚彪带回来的房屋平面图,她叹口气,随手丢在桌上。
“梅姐,好的房子到处都有,不一定只要阳光半岛吧?”亚彪一脸不解。
“我就喜欢临江的。”梅子撒谎说,其实是一种变态的心理在作祟,她只是想日后经常见到赵宇。
亚彪想了想,提议道:“阳光半岛隔壁有个楼盘,叫望江豪园,我打听过,还有好的户型,只是价格比阳光半岛还要贵。”
“是吗?”梅子眼里又放出希望的光。
“是啊,下午我可以陪你亲自去看看。”亚彪说。
“嗯,就这么定。”她昨夜梦醒后,再也不敢入睡,仿佛一合上眼,刘克明就进来要她的命。
梅子看中了望江豪园的一套豪华宽敞的复式房,一百多万的房价,她眼也不眨,就签订了购房合同。
回来的路上,她与亚彪商量着,托中介把将军苑的别墅放出去。
亚彪替她办妥了事情回到办公室,梅子关上门,开始商量他们的发财大计。
赵宇那晚拒绝她的举动让她伤心不已,特别是看到沈柔完全占据了他的心,她几近绝望。一觉睡醒后,想通想透,性情大变。这个世界,没有永远不变的情谊,只有钱能拯救、慰藉自己,她渴望拥有豪宅,还有能飙高速的名车,渴望占有一切!
(十八)
阳光半岛小区的业主们,欢欢喜喜地从开发商手里拿到了房门钥匙,盼了一年多,终于盼到入室装修的一天。星期天上午九点,赵宇和沈柔两个人正在毛坯房里商量着装修方案。这是位于c座九层的一套三室一厅大约90平米的房子,房间不是太大,但是两个人都喜欢那个可以远眺江景的宽敞露台,想着在这里种植一些花草,搞个鱼池。
他们分别为客厅、厨房、卧室、书房作出设计。 “这间就是BB房,将来我们的儿子住这里。”赵宇最后指着剩下的一间房说。
沈柔脸上泛起桃红,嗔怪道:“你就知道胡说!”
“呵呵。”他一边笑着一边把她的玉手握住,拉到自己脸上,“沈教官,学生胡言乱语,甘愿受罚,你就打两下。”
他眼眸里放出渴望靠近的光,她被触动了,娇羞无限地低下头。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激情,紧紧拥住她……
“我在遥望,月亮之上——” 高亢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了两人的甜蜜温馨。
沈柔打开手机屏幕,来电提示“舅妈”,她连忙按下接听键:“喂,舅妈!”
那边传来张翠的哭腔:“柔儿,你一定要救救纬纬啊!”
“纬纬怎么啦?不是在学校好好的吗?”沈柔惊问。
“纬纬在学校出事了。我,我不想活了……”张翠在电话里哭得厉害。
“你现在在哪?”她焦急地问。
“在家里。”
“别着急,我马上过来。”
两人急急忙忙赶到舅舅家,一进门,张翠还在抹着眼泪。董志和神情呆滞地坐在沙发上,抽着一支烟。
沈柔一把夺过舅舅的烟,扔在地板上踩熄烟火,生气地说:“舅舅,你不是戒烟了吗?吸烟对你没有好处,医生早劝你戒了,干嘛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柔儿,你让他吸吧,纬纬这孩子快把他气死了!”张翠说完忍不住抽泣。
原来已经读大二的董纬在校园里出了大事。因为一些琐事董纬和同室一个男孩素有不和,后来董纬交往的一个女友又被那室友挖了墙角。在一次同学聚会上,那个家境富裕的男孩尽情奚落、取笑相对贫寒的董纬,激起了董纬的怒火 ,他摇着摇着杯子里的长城干红,冷不防一泼,给得意洋洋的富家子洗了一把脸。
从来就骄横跋扈的官二代富家子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仗着练过武术,对董纬大打出手,瘦弱的董纬被他一顿拳脚打得趴在了桌子上,他却在身后哈哈大笑。这时,桌上一把同学们用来做DIY水果拼盘的水果刀映入董伟的眼帘,他眼睛直直地盯着锋利的刃口,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脑门,董纬此刻失去了理智,抓起水果刀,突然转身朝前把刀子狠狠地捅进了对方的腹部。
富家子猝不及防,“啊”的一声惨叫,腹部的血顿时喷涌,现场一片惊叫声。同学们冷静下来赶快拨打120,伤者被送往医院,但因为肝脏破裂,富家子失去了生命。
董纬,这个董家唯一的希望,瞬间由优秀学子变成了故意杀人犯。对于辛苦了一辈子的董志和与张翠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柔儿,你要想办法救救纬纬啊!咱们董家就一根血脉,要是保不住,我也陪儿子一起死好了,呜呜呜……”张翠放声大哭。
沈柔听着心酸,掉着眼泪安慰:“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是的,要赶快在开庭前请个好律师。”赵宇在一旁提醒道。
张翠看看赵宇:“赵宇,这回你一定要帮纬纬减轻刑罚,舅妈给你磕头,舅妈求求你了。”张翠真的“扑通”一声跪下。
赵宇慌了,连忙扶起她:“哎呀,舅妈快起来,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帮忙。”
“舅妈没念过书,你就是律师,你一定要做纬纬的辩护律师,自己人我才放心。”
“孩子他妈,你就别为难赵宇了,纬纬的罪名很难开脱的,要是死了,也是咱们命该绝后。”董志和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我目前手头有几个案子,看看时间上能不能配合纬纬开庭的日期,如果错开,我一定尽力。”赵宇说。
“我们就指望你了。”张翠满怀希望地瞧着这个准外甥女婿,那目光让赵宇感到了无穷的压力,生怕辜负了长辈。
(十九)
“梅姐,不好了!彪哥出事了。”电话里大龙慌慌张张地向梅子报告。梅子驾驶着“蓝鸟”正全神贯注飚在高速上,耳边夹着接听器。由于高速路段不能停车,她只得放慢一些车速。她听到手下惊颤的声音,忙问:“亚彪怎么了?”
“‘天上人间’那边出人命了!有个雏(年轻的妓女)死在房间里了。”
“那跟亚彪有什么关系?”她不以为然。
“关键是公安下午扫黄时发现的,这房间刚开了两个小时,还没有退。”
“怎么这么不小心?亚彪那内线是不是死了,怎么公安行动也不通知一下?”梅子有点光火。
“这就不知道了,那些姑娘全被抓了现场,彪哥也被公安请走了。”
“就这点事,你用得着那样慌慌张张吗?没出息!”她听完报告,一颗心反倒放下了,因为发生的事与海洛因扯不上关系。她一声令下:“遇事要镇定,等我回来处理。”
“哦哦,知道了。”大龙应道。
她一踩油门,车子加速往高速出口飞奔。
“天上人间”是梅子出资,在别处用亚彪的名字注册的一家桑拿沐足城。
在好一段时间里,亚彪成了她的得力谋士和助手,为她赚了不少钱,物质的填补,让她暂时忘记了感情的伤痛。
亚彪的妻子前年得宫颈癌死了,他一直没续娶。梅子和他本来相互利用,后来因为梅子的一场小病,两人的这种主仆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梅子有几天持续发高烧,吃了几天中药没有效果,声音嘶哑,浑身无力地躺在家里。保姆刚好请假回了乡下,家里剩下年迈的养母和小亭亭。
“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头疼得不行,打电话给亚彪。亚彪急忙赶来,看到她花容憔悴,没有了昔日的威风。病态的美丽女人最易惹起男人的保护欲,他顾不得男女嫌疑,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好烫!
“梅姐,上医院吧。”他果断地说。
“嗯,用你的车子送我去一趟吧。”她已经有气无力,勉强下了床,走几步,摇摇晃晃,头部说不出是疼还是晕,身子虚脱,腿一软,就要倒下去。亚彪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扶住。
梅子那套房子是复式二层,她的卧室在楼上,下阶梯更难,他干脆抱着她下来。靠在那个宽宽的肩膀上,她眼里渐渐酝酿了泪水。从来没有人给自己这样的怜惜关怀,无论是她始终心爱的赵宇,还是可憎的丈夫刘克明,他们留给她的只有痛苦的回忆。
她的病好了,心情也渐渐开朗,对亚彪更加信任。而他,日久面对一个花容月貌、风情万种的寡妇,又怎能不心动?
虽然两人还保持着主仆关系,但是彼此都心照不宣,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纱纸未捅破而已。正因为如此,亚彪提议开沐足城时,梅子为了安抚他,法人代表就写了他的名字。
“天上人间”其实是一个色情场所,服务员全是清一色漂亮的外省女子。
偶尔有大款嫖客要求要年轻的雏妓,手下人马就开始物色。一个以援交为名的团伙,经常把十四五岁甚至更小的女孩介绍来满足客人需要,沐足城从中取利。
亚彪自以为买通公安里的内线,可以肆无忌惮地开展经营。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靠山悄悄地被内部揪了出来。财源如流的美梦只做了半年,就被彻底粉碎了。最让他头疼的是,那个还不到十五岁的雏妓不明不白地死在客房里,自己是法人代表,容留妇女卖淫这一项罪名就已经够判个十年八载,如今还导致未成年少女死亡这么复杂的问题,亚彪简直傻了眼,懊悔不该听手下兄弟怂恿,开这黄店,给自己惹来了一身麻烦!
(二十)
“天上人间”沐足城雏妓死亡案很快就侦破了,少女是被窒息而死,罪犯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变态男子。亚彪作为“天上人间”的法人代表,理所当然地锒铛入狱。
宣判结束后,审判庭外,梅子恨恨地盯住沈柔穿着制服的背影,问自己:“我和她到底是不是前世结有冤仇?怎么我喜欢的男人一个个被她抢走?好不容易以为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又被她那犀利的言辞送进了监狱,而且被重重地判了十年。”
昨天她约沈柔在餐厅见面,希望争取亚彪的刑罚能尽量轻一些,但是沈柔推开了她的重金信封,明确表示会公事公办。
“梅姐,咱们耐心点,等十年 ,彪哥又出来了。”大龙在旁边安慰她。
“你给我闭嘴!你去蹲十年试试。”大龙这话不中听,惹得梅子发火。
失去亚彪的扶助,梅子在管理上力不从心,大龙的能力远不及亚彪。晚上不放心娱乐城的生意,她总要在那里呆到很晚才回望江豪园。
这天,梅子睡到中午才起来,保姆准备的饭菜,她胡乱吃了一点。忽然想起下午云南那边来人,她急忙出门。
心急的她驾驶“蓝鸟”出了望江豪园大门,拐了个弯,没几步就到了阳光半岛小区的门口区域,冷不防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突然出来,差点撞上梅子的车。她惊得一脚猛踩刹车,身体惯性向前撞了一下方向盘,她揉了一下胸口,不由十分恼火,谁知一打照面,愣了一会,原来是张翠!
“翠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这么巧。”张翠勉强打招呼,难掩一脸愁容。
“来看房吧?”
“不是,哪有本事买这么好的房子。”
“那一定是来看你外甥女的新房了,装修好没有?”
“他们那套房子就要卖出去了!”
“怎么回事?”梅子问。
“唉,都是被我连累的,不说了。”
梅子记挂着娱乐城下午来客,但对赵宇和沈柔的新房要转让的事,却很感兴趣,难道他们分手了吗?她的心在揣测着。
她打开车门:“上车吧,翠姐,到我公司里坐坐,有什么困难跟我说说,看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
张翠有点犹豫:“怎么能麻烦你呢?”
“别客气,赵宇是我的老同学嘛!他有困难我怎能不帮?”
张翠看看梅子那辆外壳锃亮的靓车,眼里流露出羡慕,还是忍不住坐上去了。肥臀深深埋进软软的皮座,别提有多舒服,有钱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要是以前,她早就发表一番言论了,不过自从儿子出了事,她变得沉默了许多。
梅子把张翠领进了一个KTV包房,让服务生捧上咖啡、小食,还开了音响让她欣赏,自己先到办公室招待云南过来的人马,验货付钱。客人离开后,她踏进k房,和张翠交谈起来。
董纬这时已经过了一审,赵宇因为抽不出时间,张翠只好在当地聘请别的律师。一审结束,董纬被判二十年有期徒刑。死者家属说什么也不肯放过他,表示会继续上诉,一定要董纬杀人偿命。
董志和经不起刺激,心脏病发作,再一次住进了医院。沈柔陪着张翠去找死者家属赔礼谢罪,张翠的眼泪最终打动了死者的母亲。经过协商,他们提出只要董家拿出20万元作为赔偿,他们愿意放弃上诉。
要拿出20万元,对于董家来说是个天大的难题。两夫妇走亲访友,东挪西借也只凑得区区几万,人家开始准备上诉了,张翠心急如焚。
沈柔一连几天吃不下睡不好,舅舅一家对她恩重如山,董纬和自己是在一个环境里长大的,那种情谊就如亲姐弟一样。弟弟有难怎能袖手旁观?但是她和赵宇的积蓄都砸在阳光半岛的新房上了,手头所剩无几,而且那几十万的房款,有大部分还是未来的婆婆王碧霞拿出来的,经济上实在拮据了。
新房才装修到一半,沈柔和赵宇商量决定把它低价卖掉,腾出钱来帮助董纬。今天有买家提出看房,两人都有公务在身,便把新房钥匙给了张翠,由她带人去看。
“只不过是差十来万,就要把新房卖掉,怪可惜的!”梅子说。
“都怪咱家穷。”张翠不断地叹气。
“成交了吗?”她问
“别说了,那人简直是趁火打劫,本来很低的房价还要再压低价钱。我答应他了,他还要回家考虑。”张翠说起来气得不行。
“翠姐,”梅子想了想,语气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这十几万我可以暂时借给你。”
“真的?”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真的!”梅子继续说:“不过我只相信赵宇,一定要他亲自来拿。”
张翠喜出望外,泪光闪动着:“那太好了,只要我儿子有救,你的钱我以后省吃俭用一定还上。”
张翠千恩万谢地走了,梅子看着这女人的背影,略带轻蔑地一笑。
(二十一)
夜,望江豪园,华灯渐上。赵宇驾驶“雪铁龙”进了小区,梅子早已在楼下等候。
他停好车,随她乘电梯到了顶层她豪华的家。
“ 随便坐坐,我给你弄点果汁。”她招呼他坐下,自己转身进了厨房,她很少进厨房,今天特别破例,只为他。
赵宇看她如此热情,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是为了张翠,也为了保住和沈柔辛苦布置的新家,他只好听从了张翠的安排,接受梅子的好意。
梅子的养母九点钟准时进房休息了,只有亭亭挨在沙发上,抱着玩具熊一脸专注地看着动画片,眼睛偶尔眨动几下。
“亭亭看什么动画片呢?”赵宇看她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坐到她身边逗她说话。
“看外星人。”她懒洋洋地答一句,继续沉浸在动画世界里。他只好和她一起看那些幼稚的片子。
梅子捧着果汁出来,递给他一杯:“试试吧,我自己做的,原汁原味。”
“妈妈,给我一杯。”亭亭听见有爱喝的果汁,嚷着:“我也要。”
“自己进厨房倒去,壶里还有。”梅子的托盘里只有两杯,她端起一杯自己喝。
亭亭眼睛盯着电视吸引人的画面,只把身子往赵宇这边挪了挪,故意说:“我好口渴啊,叔叔。”
“哈哈,亭亭,叔叔先让你喝吧。”赵宇笑道。
“哦,谢谢啦,叔叔自己去厨房倒。”亭亭狡猾地笑笑,想接过赵宇递来的杯子。
梅子一手拦住,板起脸生气地喝令:“不行,哪有你这么懒的,我说要你自己倒就自己倒,听见没有?”
亭亭瞅瞅妈妈严肃的脸,再也不敢偷懒,乖乖地从沙发下来,把脚伸进拖鞋,站起来进了厨房。
“还真看不出你家教挺严的。”他说。
“小孩子不能一味溺爱,将来会养成好吃懒做的坏习惯。”她说。
“我觉得亭亭很乖巧可爱。”
“我就像母老虎吧?”梅子自嘲。
“呵呵,有点像!”他打趣起来,气氛慢慢变得轻松。
她配制的果汁非常好喝,他一口气喝了好多。
“你跟我来。”她领着他踏上那道旋转式优美的阶梯,上了二层,进入她的卧室,她随手关上房门。
她的房间弥漫着淡淡香气,纯白的幔帐,四面墙上是手工的藤蔓植物壁画,栩栩如生。柔和的灯光下,整个卧室优雅别致,他不由惊叹她的审美。
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叠好的现金,递给他:“你点点数,一共十五万。”
“我先打个借条吧。”他认真地说。
“先点好了再写也不迟。”她拉过真皮小圆凳,让他坐在梳妆台前。
坐下不久,他开始觉得眼皮沉重,很困顿,钱没数几张,眼睛也模糊了,他终于挺不住趴在了梳妆台上,呼呼睡去。
“赵宇,赵宇。”她拍拍他肩膀,他完全没反应,她笑了。
梳妆台紧靠卧床,她鼓足劲顺势把他翻到床上去。赵宇成了第一个睡到她那张新卧床上的男人,她痴痴地欣赏着他沉睡的模样,浓眉如剑,鼻梁挺直,唇色温润,帅气的平头发型,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个魅力十足的男人!
她迷乱了,深深地吻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唇。她狂乱了,慢慢解开他的白衬衣,她是多么的爱他!她多么渴望着把他全部占有。她抚摸着他健美的胸肌,把自己的脸埋进去,重温数年以前的两情相悦。
她知道,他醒来之后还是要走的,他的心不属于自己!她心里痛着,翻出数码相机,她把他的手搭在自己颈项上,不停地按动快门,“噼噼啪啪”拍下看起来仿佛爱侣相拥的瞬间…… 她有了一种愉悦的快感。她要让赵宇说不清道不明,让沈柔尝尝爱人背叛的滋味!
就在此时,门,竟然开了一道细细的缝,她一点没察觉。房门忘记了反锁,亭亭在客厅看电视厌倦了,悄悄上了二楼,一双小手拧开了把手,童真的眼睛贴在门缝上,好奇地观察着梅子疯狂的举动……尔后她又溜回自己的房间。
凌晨两点,赵宇睁开惺忪睡眼,她坐在床边注视着他,眼神如水温柔:“你终于醒了。”
赵宇吓了一跳,嗖的从床上弹起:“这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睡了?”
“你给我喝了什么?我怎么喝完饮料就睡在这?”他怀疑地问。
她不慌不忙解释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因为失眠,所以准备了一杯放了安眠药的给自己,打算睡前喝,结果拿错给你了。”
“哦,原来是这样。”她的谎言圆得天衣无缝,他居然相信了。
“对不起,把你的睡床弄脏了。”他看看自己的皮鞋都没有脱,就那样压在她洁白提花的被单上,很过意不去地道歉,连忙下床。
“没事,换了就行。”她说。
他看看手机的时间显示:“哎呀,太晚了,我该走了。”
他没有忘记打借条,写好了递给她:“梅子,这次真的很感谢你,我们会尽快想办法还钱的。”
“别客气,我不打紧。”她把他送下楼,在门口看着他发动车子起步了,才转身关上大门。
(廿二)
自从离开将军苑,梅子睡了一段时间的安稳觉。但是刘克明就像是她命中的魔鬼一样,在亚彪被抓后不久,她又失眠了!在一个夜里,她刚浅浅的睡着,刘克明那可怕的影子再一次出现在望江豪园新宅。天啊!他居然知道她搬到这来了。“啊……”她惊叫着弹起,精神几近崩溃。无法睡了,她按亮房间里所有的灯,坐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翻出一包白色粉末,手颤动着打开,托在自己鼻翼下,右手抓起台上的打火机,慢慢凑近燃着那些粉末,她深深地吸着、吸着,情绪渐渐稳定。
她越来越无精打采,娱乐城的生意大都交给大龙管理。只有云南来人交货她才亲自验收。她已经成了那方面的行家,粉末的纯度她一吸就知道。
她以贩养吸,毒品的交易越来越明目张胆。一张无形的网已经张开,对准了嫌疑十足的君悦娱乐城。随着云南的贩毒团伙落网,她被托出了水面。
她还来不及给沈柔展示她和赵宇的亲热照就落网了。一时间,君悦娱乐城被查封,缉毒刑警进入了她望江豪园的住宅搜查。年迈的养母和幼小的亭亭被吓坏了,她们怎么也不相信在她们眼中的孝顺女儿和好妈妈会是个罪犯!
张翠闻讯也惊呆了,那个雪中送炭的人竟然是个贩毒的,她生怕与她扯上关系,都不敢去探望。
报纸上、电视上的大幅报道,令赵宇震惊!他去了一趟望江豪园,她昔日豪华整洁的家变得乱糟糟,保姆离去了,只剩下白发苍苍的养母和惊恐的亭亭。
亭亭扑进他怀里哭着:“叔叔,我妈妈是好人,不是坏蛋,你要救救她。”
“嗯,叔叔替你想想办法,别怕!妈妈会回来的。”赵宇把她抱住。
“你是梅子的朋友吧?能帮我找赵宇律师吗?”养母颤颤地说,一边抹着眼泪自责:“昨天我去看了梅子,她叮嘱要找赵宇律师给她辩护。”
“我就是赵宇,放心,我会去看她的。”他安慰了她几句,匆匆赶回律师事务所。
“沈柔,你也清闲了好长时间,这个案子你来负责!”下午,院长把一宗案卷交给她。
她翻开认真地看着,心里不是滋味。梅子在紧要关头帮了表弟一把,让自己渡过了难关,如今要反过来控诉她,她真的不忍心!
看着看着,她手机响了,是一个在公安局缉毒支队工作的老同学打来的。
“喂,江涛,好久不见,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派喜帖吗?”她说。
“快了,今天下班能来一趟我家吗?”
“没见过要人家上门领请帖的,你送过来不就得了。”沈柔笑道。
“沈柔,我有点事要跟你说,真的,关乎你的幸福!”江涛很认真的口吻,大学的时候他曾追求过她,但沈柔对他并不来电,两人一直保持好朋友的关系。
“神神秘秘的,好吧。”她只好答应。
“五点钟我来接你。”江涛说。
江涛妈妈对沈柔很热情,她巴不得这个女孩明天就成为自己的媳妇,她就喜欢有礼貌的女孩子。
沈柔随江涛走进他的房间,他打开电脑,请她坐下,自己摆动鼠标选择了图片收藏,电脑反应神速,一幅幅照片霎时呈现在沈柔眼前,她看得目瞪口呆:赵宇光着身子搂着梅子,侧身的,正面的,他陶醉得闭上了眼睛,还有亲热的吻照。沈柔浑身发抖!如大梦初醒,原来这对所谓的高中同学竟然是床上的情人,她气得脸色铁青!
“你从哪里搞来的?是PS的吗?”她尚存着一丝幻想。
“开什么玩笑,我可没那高超技术。我那天奉命去搜查女毒枭的豪宅,在她电脑里发现的。我就奇怪,这男的怎么就和你男朋友一模一样,我就用内存卡复制了过来,是他吧?你自己鉴定一下。”
沈柔没有说话,那个人的确是赵宇!她的心痛得不行。江涛给她倒了一杯水,她仰头一饮而尽:“能不能把内存卡给我?”她问。
“当然可以,我不能看着你被人欺骗感情。”江涛说,随即把内存卡连同读卡器从电脑拔下来交给沈柔。
关于那些照片,赵宇无法解释清楚,连他也搞不清怎么会有这样的照片存在,这只能去问梅子。但梅子正陷入案件当中,自己进入看守所去和她见面,也只能问一些与案件有关的问题。
“梅子根本就不是你的高中同学,她的简历我已经知道了,你就不要再瞒了,你们的风流韵事我没兴趣知道,还有……”沈柔停顿了一下,眼睛望向窗外,咬咬牙:“房子决定卖掉吧,把我们家借的钱还上。”
赵宇急死了:“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先让案子结了再说。你是检察官,希望不要在案子里面掺杂私人恩怨。”
“放心!我沈柔从来不会,我有我的职业操守!你赵律师也太小瞧人了。”沈柔有点来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赵宇不得不说起从前的事......
“我说过我跟她的感情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赵宇极力辩解。
沈柔冷笑讥讽道:“你是律师,自然可以舌吐莲花,你不觉得解释等于掩饰吗?你的情人假惺惺借钱帮我渡难关,哼,真是莫大的羞辱!”
“等案子结束了,我们再好好沟通。”
沈柔摇摇头,很坚决地说:“不必了,我们分手吧!”
“笃,笃,笃”房门敲响,王碧霞在客厅摆好饭菜,还以为两人在分析案子,心疼小辈的她忍不住在门外催促:“你们俩先出来吃饭吧。”
两人走出来。“阿姨,我先走了。”沈柔说。
“你吃了饭再回去吧,我今天特意煲了你喜欢的无花果瘦肉汤。”王碧霞不知就里,好心挽留道。
赵宇看了看她:“留下喝了汤再走吧?”
沈柔犹豫片刻,把心一横撒了个谎:“我约了江涛,我们,刚刚开始。”
他的心一揪,忍痛道:“那好,不送了。”
沈柔还是礼貌地和王碧霞告辞。王碧霞看这阵势,大惑不解:“你们这是怎么了?”
(廿三)
通过积极上诉,梅子即将接受二审。黄昏的马路上围了一大群人,出车祸了!
“哎呀,怪可怜的,这么小的年纪。”人群里发出叹息声:“估计双腿是保不住了,这大人怎么也不看好孩子?”
沈柔停下摩托车,往人群里挤,终于看见一辆中型巴士的后轮压在一个小女孩的腿上。“前后轮都压过了。”有目击者痛心地说。几个汉子找来千斤顶正在合力把车子顶起来,车轮下血肉模糊,小女孩脸色惨白,痛苦得眯着眼睛,已经不会喊疼。
救护车还没到,沈柔赶紧蹲在女孩旁边,拉起她的手,安慰她:“别怕,阿姨陪着你,医生很快就来了。”
十分钟左右,警车和救护车就到了现场。由于没有一个亲属到场,孩子的手死死抓住沈柔,她只好陪同上了救护车。
孩子伤势严重,但是家属依旧没到场。看着可怜的孩子,沈柔心急如焚,救人要紧,她没有多想就垫付了三千块的押金,然后和随同的民警要求医生立即作紧急处理。
话分两头,这天梅子养母血压飙升,卧病在床,冰箱里储存的食物都吃完了。亭亭自告奋勇地替外婆分忧,老人家给孙女一些钱,千叮万嘱她到附近超市买些食物就马上回来。
亭亭为了买到外婆平时喜欢吃的鲜鱼,自作主张跨过几条街到了菜市场。结果正当她欢欢喜喜提着一斤多重的罗非鱼横过马路时,被中巴车撞倒了……
老人家焦急地在家等了两个小时,不见孙女回来,心感不妙。她勉强爬起来,打电话向赵宇求助。通过报警,她获悉了车祸的发生。
晚上九点,作为孩子的监护人,老人痛哭流涕地在亭亭的截肢手术协议书上颤抖地按上了指模,眼前一黑,随即晕倒了。医生又一轮忙活,确诊了她的高血压,老人躺在了病床上打点滴。
医生进进出出,可手术迟迟未动,一打听原来是缺少手术用血。
“O型血吗?我就是,抽我的吧!”沈柔此时虽然知道亭亭是梅子的女儿,还是毫不犹豫地挽起了衣袖。
出于同情和爱心,沈柔和赵宇不得不留下来陪着老人,同时也焦急等候亭亭的手术结束。
坐在病房外的休息椅上,相对无言。一对在法庭上针锋相对的人居然在这种场合再见,两人的内心都是百感交集。
“我替梅子谢谢你吧!”赵宇打破了沉默。
“没事,孩子是无辜的,我应该凭良心做事,不管她妈妈是谁。”沈柔淡淡地说。
“你回去休息吧!这儿我看着就好了。”他看着她抽了血之后略显疲惫的神态,心疼!
“等孩子手术完了,我就回去。”她执意坚持。
“你等我一下。”赵宇说,飞快地乘电梯下楼。没多时他喘着气转了回来,手上提了一袋东西,坐下来打开,掏出一瓶红枣牛奶,插好吸管递给她:“喝点,补充一下营养,你刚抽了那么多血。”
她默默接过去,吸着。她感觉到他还是那么关心自己,只是她不能原谅他的隐瞒,还有那些照片,她想起来就愤怒,无法平静,因为爱,所以在乎!
(二十四)
亭亭双腿膝盖以下被截肢。虽然平安度过了手术后的危险期,但是九岁的孩子呆看着自己的残腿,意识到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了,陷入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郁。沈柔每次去看她,尽量给她说些童话故事和笑话,分散她的精神,可是亭亭眉头始终拧着,失去了天真烂漫的笑容。看着这个孩子,沈柔的心难受极了。特别是从梅子养母那里了解到了亭亭的身世,还有梅子的身世和遭遇,渐渐从蔑视憎恨这个女人到开始有一丝同情。同样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但两相比较,梅子多么可怜,自己又是多么幸运。由于赵宇的努力,梅子被改判死缓,等候押送外地监狱。老人却没能等到送女儿上路的那一天,因为一连串的打击,她年迈的身体机能迅速衰竭而抱憾离世。临终前她手里抓着一张纸条,交给了赵宇,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请求他:“替我们照顾亭亭,千万不能让孩子再受折磨……” 赵宇答应着,她闭上了眼睛。
他慢慢打开纸条,心情万般复杂,是自己那张借条……原来老人家早就知道他和女儿之间的纠葛。他自责,如果当年自己不是那么任性和懦弱自私,纯真的梅子不会流落街头,不会落入刘克明的魔掌,那么一切都将改写。
王碧霞听着儿子的陈述,有点愧疚,母子俩商量着把亭亭接到家中照料。之前沈柔坚持卖掉阳光半岛的新房,把钱还给梅子养母。赵宇却舍不得,新房里有两人甜蜜的记忆啊!王碧霞说:“儿子,把现在住的这套卖掉,把钱还给人家。妈跟你住到新房那边,妈来照顾你。”
梧桐小区的房子很快就卖出去了。钱款还没有完全到账,正打算着尽快把钱送还给梅子养母,老人家却走了。
王碧霞像爱护自己的孙子那样疼爱亭亭,他们搬进了阳光半岛的房子。
沈柔偶尔会来看望亭亭,但她和赵宇已经正式分手,王碧霞知道了,虽然觉得很可惜,却无能为力,只好顺其自然。
赵裕泰有一个亲妹妹,论辈分赵宇该叫姑姑,二十几年前嫁到了四川都江堰市,这天姑父来电哭诉妻子因病去世,并问王碧霞家是否来人送殡。王碧霞当年和小姑感情很好,听得小姑去世,伤心不已。赵宇怕母亲前去受到刺激,说:“我请个假代表你去吧,亭亭需要你照顾。”王碧霞流着泪叮嘱:“你一定要在姑姑灵前替我烧香磕头。”
赵宇动身走的第二天早上,王碧霞把亭亭抱到轮椅坐好,开了电视让她看着,说:“奶奶出门买菜,你先看看动画片,我很快就回来。”
“嗯,奶奶小心走好。”亭亭听话地答应着,这段时间以来她感受到了王碧霞的慈爱,开始愿意和她交流。
王碧霞急急忙忙买好菜,赶着回家。
一开门,电视还在播放着,亭亭却不见了踪影。她吓了一大跳,手上的菜顿时掉落地上,王碧霞跑进亭亭的睡房又跑出客厅急得大叫:“亭亭,你在哪啊?别吓奶奶。”
“奶奶,我在这呢。”赵宇房间里传来了亭亭的声音。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王碧霞快步走进赵宇房间。她压根就没想到亭亭会在儿子房间,平时小孩子很听话,从来不进别人房间。
原来亭亭厌倦了反复播放的电视节目,自己摇着轮椅无聊地在每个房间转转,赵宇房内的电脑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已经好久不玩电脑游戏了,忍不住进去打开,可是他们刚搬进来,网线还没装好,她只好好奇地看电脑里下载的内容,每个盘都看,结果移动盘的照片出来了。赵宇没想到亭亭会动自己的电脑,当初沈柔气愤地把那张内存卡扔给了他,两人曾经插在电脑上看过,心烦意乱的他竟然忘记了把内存卡从电脑拔下来。
王碧霞上前一看,哎呀,儿童不宜!她赶紧关掉电脑。
亭亭不以为然:“奶奶,干嘛不让看?”
“奶奶看了就不高兴。”
“为什么?”
“就因为这些下流照片,害得你赵宇叔叔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沈柔阿姨不相信他没拍过,你沈阿姨就因为这个不愿意到这儿来了。”
“怪不得好久没看见沈阿姨了,我知道,这些照片不是赵宇叔叔拍的。”亭亭很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王碧霞很诧异。
“那天晚上我看见妈妈自己拍的,赵宇叔叔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妈妈把他翻到床上去,然后……”亭亭一五一十把那天在门缝里偷看到的情景告诉了王碧霞。
王碧霞听完,第一时间想给儿子讨回清白,赶紧打电话给沈柔:“柔儿,你过来一下,那叠照片的真相大白了。”
梅子即将被押往外地监狱,要求见亲人一面。根据监狱里的规定,她原来那头美丽的齐腰卷发被剪成了短发,强制戒毒后的她显得清瘦而憔悴。
看守所接见室里,沈柔用轮椅推着亭亭出现在她面前。看到分别不久的女儿竟然变成了残疾人,她惊呆了!沈柔给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她禁不住扑倒在轮椅前痛哭:“亭亭,妈妈对不起你,我罪该万死啊!……”
亭亭却没有流泪,小小的年纪学会了安慰人:“妈妈,别难过,医生说,等我伤口好了,可以装上假肢,我还可以走路上学。”
“嗯,嗯。”听着孩子的话,梅子更加伤心,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亭亭等着妈妈出来。”
“嗯,妈妈一定改好!”梅子不停地抹眼泪。
“妈妈,还有,你给沈阿姨解释清楚你自己拍照片的事,我不愿意赵叔叔被误会。”亭亭突然如此要求,令梅子始料不及。面对纯真的孩子,她羞愧难当!
(二十五)
晚饭后,沈柔斜靠着沙发看新闻联播。突然被一条新闻震惊了!四川汶川县发生了8级强烈地震。天啊!记忆中都江堰离汶川很近,强烈的震波极有可能把这个邻近城市摧毁。而赵宇恰恰就在那里逗留。
2008年5月12日,这一天举国同悲。
赵宇的手机一点信号也没有,沈柔焦急万分,彻夜未眠。
一个星期过去了,每天她都看着来自地震灾区的报道。那些凄惨画面令她揪心,倒塌的房屋,如山的残砖瓦砾下,那一具具尸体被救援者挖出来。自己心爱的人是否也遭受横祸了?她想哭。
尽管那里余震不断,还是有各地参加救援的志愿者陆陆续续抵达灾区,她坐不住了,向单位请了假,毅然随志愿者队伍奔灾区而去。
都江堰在汶川以东约100公里处,奇迹的是,都江堰市在这次强烈地震中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只有一些民房和学校在震中倒塌。
在一个小学的废墟上,有一批民众在自发地默哀。有几十个师生长眠在了地下,一个多星期的救援过去了,这里刚刚宣布倒塌物下没有了生命迹象。
默哀结束,她抬起头,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了她的眼帘,白衬衣已经破损,染上了满满的尘土和汗迹。
“赵宇!”她激动地叫出声来。
他身子颤抖,猛地回过头来,又见面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急切地奔向对方,泪眼相望,紧紧拥在一起。短短的两个星期,却给人一种隔世重逢的感觉。
(尾声)
五年过去,梅亭亭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新年又到了,梅子在女犯人宿舍里读着女儿的来信,脸上泛起了难得的笑容,上年末她刚刚获得减刑,意味着她能尽早重返社会。
监狱外,春风和煦,枝头上一串晶莹的挂冰正在慢慢消融,消融……
责任编辑:傅燕兰
陈慧杏,女, 1971年生,广西梧州人;以散文及小说创作为主。作品散见于梧州《西江都市报》、《梧州广播电视报》、云南《彼岸》、北京《文学月刊》等报刊杂志。现为江山文学网签约作者。2013年12月获得《文学月刊》年度“优秀作家”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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