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梦
新月升起,万物归于沉寂。海面上再无平日的喧嚣之音。要睡,就让她去睡吧,枕着千里长堤,万里波涛,在彻夜不熄的灯塔呵护中。
而一席旧梦过后,新生的事物不问凉风徐来,不管夜色茫茫。
——期待被重新认领、复出。
背负过几多苦难,从未放在心上。就像浩渺辽阔的空间,群鸥飞过不留痕迹,凌空远翔那般洒脱和自由。
回忆陈事,慨叹出又要品尝艰辛的困囿。
遥望海面,意味着必须体悟沧桑的味道。
不曾想,生命之门轰然敞开。
大海啊,我深情的故乡——
我能倾述你群星满天,空际蔚蓝,却不一定知道你的柔软和坚韧。
不一定能洞悉和体察你的内心,隐匿着的梦境,究竟有多宽阔和神秘。
夕照下
暮晚,站在甲板上,容易被天边的晚霞照彻、晕染。那时的大海,呈金黄色的艳丽。
而一抹猩红,涂满海面和沙滩。幽暗处的礁石和草木,无一不为夕照所动,散发出芬芳的气息。
——这气息潮湿而迷人,绕过一栋栋高大的建筑物和一条条如织的街道,飘至停泊港口的船只,像要奔赴比大海还要遥远的远方。
比之于白花花正午的阳光,晚霞更为浑厚深沉。
她的绚烂夺目,像是大海弹奏出的最美妙的音符。
——是天空献给人间最华丽的乐章。
虽无声,却动情。她,孕养生命万物,可以到地老天荒。
夕照,牵动着游离的目光,与飘零的脚步。
海风托举着霞光,霞光映照着海面。其实,这恰是暮晚时分。
——大海最壮美的一面。
海浪在歌唱
潮涨潮落,如人世上不可逃脱的命运,——起起伏伏,跌跌撞撞。
在海边,我喜欢看浪花拍打岸边,喜欢听浪花歌唱。
海浪——这天生的歌手会发声,她时而歇斯底里,时而低吟浅唱,时而激越豪迈。
带着歌声的海浪,仿佛要把岁月淘洗干净,可岁月越洗越浑厚,越洗越沉着。
如生命之重!
可有时,海浪会替我们欢乐和忧伤,如同历尽人世的悲欢,献出满腔真挚的情愫。
有时,也相互怒吼、撕扯、扭打一起。
——但过后,会安静如初,握手言和,并肩同行。如此,会歌唱的海浪的脾气和习性显而易见。
海的胸怀如此博大、开阔,浪花怎么歌唱,都不为过。
以声声不息、海纳百川,我愿在栈桥或扁舟之上,感受她的威严气势,与磅礴力量。
海之印象
我对海的最初印象,来自教科书,来自无尽的幻想。我的出生地在西北内陆,看不到大海,最多能看到河流和小溪。故而对大海,我一直深怀渴望。十八岁那年夏天,当我日夜兼程,奔赴至海边,我被大海的气魄顿时震撼了。
第一次看见大海,我莫名的有点激动,无以言说……它深蓝、宁静、辽远、博大。
——它无边无际,空茫如斯。
那一次,我一个人,在海边从午后守望到傍晚,听浪花卷过沙滩,深情歌唱;看大海一点点把夕阳吞没,把明月托起。
有勇气面对大海,窃以为,就是对生命和万物拥有敬畏之情。
于是在想,大海是用来看的,还是用来听的?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见过大海,才知道,大海是用来喜欢,用来爱的。
不然,此后再见到大海,我的心会颤抖、沸腾,直到最后归于沉静。
不然,关于大海的种种传说,那么神奇和久远,那么如大海本身——生生不息,万古长流,令人深为怀恋。
海天一色处
那日夜涌动的,仿佛不在眼前,是远处的海平面,与天空相互融合,共为一体。那令人喟叹的,仿佛不是上苍赋予,是星球上大大小小的生命被滋养,蕴涵着无限期冀。
那五彩缤纷的,仿佛不是巨幅画布刻意附着,是一种令人尤为着迷、浮想联翩的蓝——
蓝,慰藉生命,抚慰苍生。
人世间所有的道路,如若通往天空,它的背景或许一定就是蓝:浅蓝、黛蓝、藏蓝、紫蓝,一切与蓝有关的词藻和内涵……
尤其向着远方,放飞心情时,那海天一色处的,蓝——
一个声音在回荡:归来吧,远方的游子!归来吧,漂泊四方的脚步!
原谅我,对于大海,我有着太多的奇思妙想,无从着笔。
但我相信,海天一色处,除了蓝,应该还有别的颜色:犹如孩子笔下的彩铅、如你手中的万花筒、如我脑海闪电般的记忆……
再回敷南村
弯下腰,亲吻草叶之间的花瓣,足以嗅到阳光溢出的味道:甘甜、清馨,而略有绵长。春如此深,秦地之东的万物,又一次跟随季节的流转,蓬勃旺盛起来。起身展望,渭河两岸,山麓上下,郁郁葱葱,遥无边际。而生养我的敷南村,则像一枚胎记,附着在黄褐泛绿的大地上。
回故里,我欣喜于风中传递温情的叶片,也痛惜于面色黯淡的父辈。
在时间的拓片上,家族遗留的器皿上的文字和图案告诉我,整座村庄的人和事恍若远矣。逝去的从前,历史的影子,刻录下他们的真实面影,复现这愁绪飘升的丽日、半空。
一只乌鸦,呆立树枝。它的眼神,带来黑色的帷幔。
——仿佛是为一个人,寻求某种梦中的期待。
取出宣纸、笔墨,取出心灵里的不安和骚动,在覆盖过风霜的老宅院石墩上,描写出苍白如斯的青春年少。
河岸无声。挂满繁星的夜晚,万亩庄稼暗自晃动起伏。搬运粮食的马车,被斜过厦房的一缕光,温暖照耀。
遗失的时光
给予我灰尘,和一场小雨过后的新鲜光亮。当我一个人走进那间狭窄的内屋,早年读过的书页发霉、腐烂。生锈的铁环、碎掉的书包丢弃一旁,无处可寻。等待我撕下的那张日历,黑烟熏过之后,悬在墙壁一侧。
泊入我血色怀想的,仅几件我用过的什物,还不够。我在日复一日岁月的刻痕里,看到从门里到门外,那个少年的姿影,欢乐中蹦跳着向前,如风一般。
与童年邂逅的那个午后。我听懂了秋日的预言,悲伤多于欢乐。
敷南村当年的风好寒好冷。在北巷,简单的故事经过多年积攒起来,与低回在罗敷河上的挽歌一样悲戚,一样深沉。
那些消失的人和事,让奔劳于城市的我痛楚加深。
光阴漏下来点点罅隙,我不止一次听到远方的回声,暗合了我一片冰凉的心境。
水沉落
哦,看到了,波光闪闪的河面又要归于平静了。那因何,起伏于胸中的万丈波涛,还奔涌着浩荡之声?我在河岸,茕茕孑立。
曦光照耀着万物与大地,也照耀着流过故乡的河流。河堤之上,渐次展开的疆域,辽阔、深远,与秋天金色的主题渐渐接近。
碧空寥廓,岁月安详。虫鸣在低处,叫开了暗夜的催眠曲。
一方天地,你无法不相信,神的意指举目可望。就像这河流——在走向秋日之时,以静默的方式,蕴藉着对尘世生灵的由衷赞美。
留恋她的人不止一个,日夜思念她的人也不止一个。她生养过的人,早先过世的人,无论走得多远,都和她生死相依,永世相连。
她——其实就是一条河。一条河,水是她全部灵魂所在。现在,她更像一面镜子,能照见晴朗的心空。
而多少平淡的日子,形如风生水起。也像你渡船而过,无论走得再远,在岸上挥手的人,依然在不停张望,等待你能在花好月圆之时——平安归来,分享重聚的喜悦。
梦驼铃
长安以西,大道通天,梦里几度跨越的边关险隘之上,唧唧雁鸣,孤声飞过。万里黄沙复归平静,几多遗痕挥之不去。一再抬高的视线,平落之处,无尽的苍茫铺至天边。风声不再凌厉,离情别意顷刻化作一缕尘烟,在虚无中飘散殆尽。
沿丝路行走,你能听见,那黄沙深处,驼铃摇响的串串歌音,图腾起遍野的锋芒,奔向穹空。
岁月折弯的那把弓箭,佩在旅人腰间。“古来征战几人回?”酒酣醒过之后,蓦然回首,断肠人已远在天涯。一腔幽怨的柳笛,在千重山万道水之间,随阵阵驼铃消失在残霞之中。
沙道古老,沙海茫茫。刀光剑影,嘶鸣呐喊,都不过为历史的一粒尘埃。唯有沿丝路挺进大漠深处的驼队,一路晃动着驼铃,一声声低吼,一声声颤悠,令一颗孤苦之心不再孤苦。
喘息如此沉重,步履艰难。生死相依的丝路上,悲壮的故事,从一开始,就预示了骆驼和旅人无法逃脱的宿命:要么为大漠而生,要么为大漠而死。
而婉转空灵的驼铃,必将是穿越时空的一曲绝唱!
雨雾中,登韭菜坪
没有等到阳光普照,却等来雨雾弥漫。然再大的雨雾,并不妨碍我们去追逐韭菜坪胜景的兴致。时至深秋,韭菜坪葱茏依旧。草甸、栈道、稻田、花枝,无不守着深浓的嘱托和别样情怀,在我们身前、身后,它们绝大部分绿着、黄着、蓝着、白着……而有一种紫,在绵绵细雨和微微冷寂中,那么低调、神秘和持久,令人心颤。——它们中,有一些分布在去往俗世的路上,有一些分布在接近穹空的地方,还有一部分,在我们小小的心头摇曳不停。天地如斯,雾海茫茫。能看到的和看不到的她们,铺天盖地一样,都在黔地最高处,深情绽放着,独自美着。既然美,就该珍藏,不轻易转身、离去、舍弃;既然美,就该俯下身子,嗅着她的幽幽芬芳,不舍得碰掉、采摘。栈道上,身子轻飘如飞,正如韭菜花上盛开的蒲公英的样子,就要被轻风吹走,就要被细雨飘散。我几乎快要忘记自己这一坨肉身还在尘世,忘记了灵魂的无着落。在韭菜坪的那个上午,徜徉花海,我笃定想做她们之中,开得最烂漫的那一朵,用一生的时间,温良地守着高高在上的韭菜坪。海雀村,掠过灰色记忆的一场洗礼
天色暗沉的午后,海雀村异常平静,繁华尚未凋谢,草木依旧葱郁,氤氲成雾的山山岭岭、沟沟壑壑,处处闪耀出明亮而执着的字眼,映现在我脑海,而不动声色。这苗族和彝族儿女聚集之地,竟深藏了那么多苦难。当我从诸多文字和图片中,搜索二三十年前的场景,我惊讶于你过往的艰辛如此深重,却更折服于今日的繁盛,如此令人欣喜。
原谅我此前对你一无所知!当我姗姗来迟,千里赴约,不经意间走近你,仿若命中注定。
乌蒙山无言,天地苍远,迢迢而不知归返。我记住了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一切,尤其记住那个叫文朝荣的人,风雨过后,将昂然的背影,躺卧在永世不老的青山深处。
因为他,杈杈房、茅草房定格成往昔的记忆。因为他,海雀村旧貌换新颜,苗族彝族人脱离苦海,摆脱贫穷,奔向了幸福的康庄大道。
离开海雀村,我写下这里的苍山如海,写下这里的燕雀亦有鸿鹄之志。在赫章大地,你分明就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金凤凰,直冲云霄上九天。
徒步,穿过夜郎大道的夜色
漂浮于空中的,都开始沉落下来,落在静处、隐秘处。离散不尽的雨滴,令气息时有冰凉。而浓浓的秋意在路灯、车灯映照下,闪出不曾察觉的暖色光泽。
群山环抱的小城赫章,此刻安然入睡。像睡意沉沉的一位老者,像进入甜蜜梦乡的婴儿。
轻缓的谣曲从街尾头巷传来,给白日的浮华注入一支镇定剂。蒙蒙远山,则陷入黑暗,默然无语,融进巨大的虚无。只有眼前闪烁不息的灯辉,将我木然的表情点燃,给予我温暖如初的关照。
星辰坠落在密林深处,照不见我的归路。但我相信,从唧唧虫声中,从凉风轻抚中,从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我能找到我暂时寄居的住所,找到灵魂的出口。
经过夜郎大道中段,色彩格外斑斓,亦有些迷幻,酒吧、超市、花园、巨幅广告牌、来来往往的出租车,等等,在和夜晚做亲切的交谈或别离。
午夜的赫章小城倦了,累了。如此,我也将从下个十字路口,消失,返回。
山城的空寂与润泽,为我,为更多人,除却了内心的惶惑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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