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死了,是死于一次车祸。
这个消息传到次仁多吉的耳里,实在是让他惊讶不已,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为她悄悄地流了好几次泪。梨花的死,让他想起了几年前的往事,这些往事,他本来已不愿再多想的。
次仁多吉的家乡在川西北高原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里,梨花是这里远近闻名的漂亮的女人。她有一副山里人特有的健康体魄,虽然是农家女子,但身材苗条、修长。美丽的脸庞像月亮般皎洁,同时又泛着红润的光泽。笔直、灵巧的鼻梁两旁,嵌着一对乌黑发亮的大眼睛,长长的黑发过去是梳成一条独辫子直直地垂在身后的。
随着年龄和工作的变化,她把这一头乌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隆起的高髻,使她更显得别有一番风韵。她穿着得体,举止大方,说话朴实,办事爽快,随时脸上都带着迷人的微笑,把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浅浅地露出来,衬着红润潮湿的嘴唇,更让人感到楚楚动人。
在家乡,梨花是一个“政坛新秀”。可能是因为天生丽质,再加上能歌善舞、能言善辩。总之,她十分引人注目,很受家乡父老的器重和爱戴,不到二十五岁就当上了团县委书记,又成了这里远近闻名的年轻领导干部。自然而然地,梨花也就成了人们仰慕的对象,更是年青小伙子的梦中情人。
次仁多吉就曾多次想和这个女人接近,但不知努了多少力,给自己打了多少气,由于天性怕与女人交往,特别怕与漂亮的女人打交道,所以,他也和这个小县城里的大多数男人一样,只在心中默默地暗恋着梨花。
直到后来,听说梨花同与她一起长大,但她自己并不喜欢的那个男人结婚后,次仁多吉的那种想法才慢慢淡了下来。但是,他更羡慕梨花在这个年龄就坐上了团委书记这个很多人向往的位置,他知道自己的年龄虽然比梨花大不了多少,也努力工作了这么多年,单在县委办公室就干了好几年的秘书工作,可就是一直“努力”不上去。
和梨花相比,次仁多吉感到自己十分丧气,也就更没有胆量和她接近了。他常常觉得自己很可笑,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什么事情没见过?什么事情没做过?为什么就是偏偏怕和梨花接近,甚至连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一见着她就心慌、气短、脸红,他一直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次仁多吉和梨花第一次认认真真、实实在在地接近还是在他到省城读书后第二年的一次“同乡会”上。不知道梨花知不知道次仁多吉要来参加这次聚会,次仁多吉是完完全全不知道梨花也到省城读书来了,所以,见面时,两人几乎同时惊讶地叫了一声:“你也来了?”
在这个特殊的环境和特定的时刻,两人自然而然地打破了在家乡时的那种说不清的隔阂,就像一对多年不见面的老朋友重逢,都显得分外兴奋、激动和亲热。在摆谈中,次仁多吉才知道梨花也到省城来读书有半年时间了,学的是对口专业,一年制大专班,依梨花自己的話说是属于“快速育肥”那一类的。
是啊!次仁多吉常常这样思考:历史把我们带进了一个特殊的时代,这个特殊的时代造就了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这就是成人高校。这类高校现在是越办越多,门类齐全、专业繁杂,这些学生真可以称之为有中国特色的“新潮一族”,而且这个“新潮一族”中就有次仁多吉和梨花这两人。也正是这“新潮一族”使他们敢于第一次接近,并且谈得十分投入,这以后,他们的接触越来越多,谈得也越来越融洽,没过多久就完全像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
通过几次接触,次仁多吉发现,原来梨花是一个很容易接近的女人,除了工作职务使她显得有些矜持而外,她仍然给人一种柔情似水的感觉。现在,他才感到与漂亮的女人接近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这是自己在人生的长河中又一次战胜了自己,像是促使自己朝着什么艰难的方向又坚定地迈出了一步。
那次“同乡会”后,梨花经常有事无事爱到次仁多吉这里来玩,她说这里的老乡多,在一起亲切、高兴,次仁多吉也和几个同乡同学到梨花的学校里去看过她几次。
惭惭地,次仁多吉觉得梨花那纯朴自然的美是城市女人无法相比的,特别是她那山里人特有的质朴、果然、坚韧的性格,更让次仁多吉折服。他常常想看着梨花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他觉得这双眼睛深邃得就像一泓看不见底的潭,更像高原上晴空万里的蓝天,清沏得有一股让人异想天开的魅力,次仁多吉感到那里面深藏着说不出的温清,道不尽的意境。
次仁多吉想看这双眼睛,只要一天看不到就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似的,整天心神不定的。但是他又不敢正视这双眼睛,他觉得自己长了这么大,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迷人而又可怕的东西。只要看着它,仿佛就能送绐你温馨和安慰,让你忘却一切烦恼,对生活充满信心。
同时,它又有一股将把你吸引进去,让你激情飞扬,让你心旷神恰,让你魂飞魄散,让你走向疯狂,最后把你吞没的力量。就是这双迷人的眼睛,使次仁多吉不能自拔,不由自主地朝“危险”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那是仲秋的一个下午,梨花又来到次仁多吉的学校,说是有事要找他帮忙。由于下午一般都是自习,不到教室上课,次仁多吉就引着梨花向自己的寝室走。
路上,梨花说他们学校正在上写作课,老师布置他们写一篇反映家乡人物或者新貌的文章,文体不限,诗歌、散文、小说、戏剧均可,但必须是短小精干的。
她说她知道次仁多吉在家乡当县委办公室秘书时就爱写写画画,而且比较爱写诗歌什么的,所以她想请次仁多吉帮她找点参考书籍,帮她指导指导,最好是替她写一篇诗歌。在她看来,写诗歌可能比写其他文章要来得快一些,简单一些。
次仁多吉却着实为难起来,他知道梨花虽然在家乡那个小县城里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但在文学这方面却外行得可笑;他也知道自己有几滴墨水,不可能写出什么像样的诗来。
但是,梨花求到了他,他不得不顾忌自己的面子,要给梨花一个交代。首先他给梨花找了几本参考书籍,让她向这些范文学习写作,同时,就其所知挖空心思地介绍了诸如但丁、普希金、泰戈尔、徐志摩、贺敬之、郭小川这些自己所知道的中外著名诗人,并讲述了一些轶闻趣事,他想以此来鼓动梨花自己动手。
但是,梨花坚持要次仁多吉帮她写,并说随便写一篇诗歌去交差了事,还说:家乡人写的才亲切、易懂,才有感情,更容易让她的老师认可,话已说到这一步,次仁多吉不得不答应试一试,写一篇与她共同交流。
不知不觉中,次仁多吉和梨花谈了很多话题。直到吃晚饭的时间都过了很久,次仁多吉和梨花才到校园外的街上去吃饭。以往梨花到这里来玩;次仁多吉总要叫上几个同乡的同学陪着,这次他没有这样做,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感到两人在一起气氛最融恰,他不希望别人来破坏这种气氛,他感觉梨花也喜欢这样。
吃过晚饭,次仁多吉提议到学校外的田野上去走走,那里有一条著名小河,小河两岸除了良田就是未被开垦的自然草坪,次仁多吉他们经常爱到这里来散步,或是坐在草坪上看书、吹牛、谈天。这里也是一对对情人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梨花欣然同意了,他们一同来到那条小河边,漫步在岸边小道上,接着下午的话题谈诗、谈艺术、谈爱情、谈人生,还谈当前流行的“离婚热”“第三者插足”等等。
次仁多吉发现,在摆谈中梨花大多数时间是在倾听和沉思,但说到当前社会的现象时,她却流露出了对外面生活的渴求、对精彩世界的向往和对自己家乡落后状况不满的情绪来,这一点,倒是次仁多吉不曾预料的,次仁多吉是个死脑筋,加之又在党校学习,所以当时他认为:外面的世界再精彩终归是外面的,自己的家乡再落后终归还是自己的。更何况,家乡的人们对梨花十分疼爱,他不理解梨花为何会有这些想法,但这种“不理解”在他的头脑中一晃而过,瞬间即逝,他怕想得太多会影响他对梨花美好的感觉和渴望已久的追求。
夜幕降临下来,顺河吹来的晚风使人感到了丝丝凉意,漫步的人渐渐稀少了,只剩下一对对情人在河边的树丛中、草坪上时隐时现。
次仁多吉和梨花沿着小河慢慢地走着,河岸边草丛中传来阵阵有节奏的蛙鸣声,那些不知名的小虫子们也在比赛似的欢唱着。不知不觉中他们走了很远。随着夜色的来临,梨花的话越来越少,她一边听着次仁多吉高谈阔论,一边低着头看着自己漫步的脚尖,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次仁多吉那些由于激动才吐露出来的话语,没有梨花的应答,也慢慢地少了下来,最后似乎也没有什么说的了。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并肩走着,那哗哗流淌的河水,伴随着蛙鸣虫叫,像大自然为他们演奏的小夜曲,喧染出了秋夜的温情。
梨花心想,该回去了,但张了几次口,总是没有勇气说出来,她怕影响了次仁多吉的情绪,打破这个多年不曾有过的氛围,她不由自主地随着次仁多吉继续走着。
在一块草坪上,他们不约而同地坐了下来,仰望着遥远的夜空,看着慢慢显露出来的点点星星,他们觉得此时的大地一片寂静,寂静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次仁多吉想找个话题来打破这片沉寂,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感到脸热心跳,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最后还是梨花开腔了,她说:“我们这算是在干什么呢?是在约会吗?”
“你说呢?”次仁多吉反问道,他没有想到梨花会突然这样提问,他感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停止,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啊!
“我不知道,要你说嘛!”梨花嗔声说道:“我还从来没有和别的男人在夜晚单独这样过。”
次仁多吉从没听过梨花用这种腔调与自己说话,在他的心中,梨花永远是一个比自己强,比自己稳重的女人,好像她生来就不会,也不应该流露出女性的温情来。
但从刚才梨花说话的语气中,次仁多吉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梨花的绵绵情意,他觉得梨花一下子小了许多,成了一个十分乖娇的小妹妹。
次仁多吉情不自禁地望着梨花,暮色使梨花的面庞显得朦朦胧胧的,但那高高的、直直的鼻梁依然十分清晰,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依然闪着熠熠的光亮,给人一种神圣的美感。
“那……那就算是约会吧!你愿意吗?”次仁多吉口吃地轻声答道,同时把梨花的手抓在了自已的手中。
梨花没有回答,只想挣脱自己的手,她抽了两下,却没有力气抽出来,反而被次仁多吉握得更紧了,她只好让他握着。她感到头脑“嗡”的一声胀了起来,脸上热呼呼的,心跳的“咚咚”声自己都听得见,鼻尖上沁出了一层细汗,呼吸也急促起来,就像要昏死过去一样,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梨花不由自主地把头慢慢地靠在了次仁多吉的肩头上,她仿佛感到这事迟早要在他们身上发生,她只是不希望来得这么快,她想努力克制自己,但又不忍心破坏这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和如此和谐的气氛。
她觉得自己没有勇气接受这个现实,因为自己有丈夫、有孩子、有家庭,但又不愿放弃这个现实,她觉得这是自己渴求已久的事情,只有在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感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在别人眼里,梨花一直是一个孤傲、冷峻、清高的“女强人”,正因为如此,她在那个小县城的人们心中,理所当然应该是一个符合传统思想和道德观念的女人。对此,她一直感到自己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痛苦,她觉得自己内心很空虚,很软弱,就像一个被别人用木棒支撑起来的皮影,自己是不屬于自己的,一切都在由别人支配,她的成长、她的婚姻、她的工作、她的升迁等等都是如此。
她多想摆脱这种环境,这种支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几次努力都不成功,反而给自已带来更大的痛苦,她的这些痛苦别人是不知道的,不理解的,就连她那个现在在县上当组织部长的男人也是不知道、不理解的,他常常教训她:“该知足了,你还想干什么呢?”
次仁多吉一直握着梨花的手,并用自己有力的臂膀支撑着梨花软软的身子。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子平静起来,平静得好像自己本来就该这样做似的,没有一点惊慌和不安。
他轻轻地抚摸着梨花细细的手臂,就像是在抚摸自己心爱的一只小猫或一只小狗,内心充满着爱怜,同时又有一种渴望已久的满足和充实。强烈的占有欲使次仁多吉再次伸出他坚实的手臂,顺势把梨花搂在了怀里。
“别……别这样,这样不好。”梨花口中喃喃地说着,但还是顺从地倒在了次仁多吉的怀中,望着次仁多吉发亮的眼睛,她抬起头来,将微微张开并轻轻颤动的双唇印在了次仁多吉那长着密密胡茬的嘴上……
次仁多吉送走梨花回到学校已经是深夜了,同寝室的同学早已进入了梦乡,他还没有从今晚的激情中平静下来。他一点睡意都没有,脑海中不时地再现着他和梨花相处时所做的一切。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得到了自己一直想得到的东西,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今晚是最幸福的。
此时此刻,他也想到了远在家乡的那个在县医院当医生的妻子和上学前班的女儿,但是,他没有一丝内疚和悔恨,他还完全沉浸在欢乐带给他的兴奋之中。
次仁多吉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写字台前,他一直没有开灯,怕明亮的灯光影响了自已的思绪,他就这样呆呆地在黑暗中坐着,直到他觉得应该把今天的事情写进日记中去时,才拧开了桌上的台灯,拿出了日记本。
次仁多吉有记日记的习惯,无论再晚他都要把当天的事情写在日记中。当他打开日记时,才猛然想起了梨花让他写诗的事情,他想,何不趁现在这个激情,写上几笔呢?
他这样想着,顺手从抽屉中拿出纸和笔匆匆地写了起来,他要把今晚的情感留下,把这个值得记住的日子留下。
不一会儿,一首《你知道今夜的星辰吗——致我的情人》,几行似诗非诗的文字在次仁多吉的笔下出现了:
不知道你此时怎么想,
是不是绝对没有懊丧。
心中的感觉还像昨天一样
今夜的爱是否在胸中荡漾。
不知道你的感觉怎么样
是不是还抱着逃避的思想
把别人的爱当作坟场
让思绪在那里无情的冲撞。
次仁多吉顿了顿,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继续写道:
我在问自己
你还想不想
让碰撞的心再次碰撞
心花四射的那一刹
是灵魂永镌的光芒
我在默默地想
你还敢不敢
把手坚决地伸过来
抛弃那一切世俗
让滚烫的唇贴在该贴的地方。
写到这里,次仁多吉停住了笔。但感到还没有把自己的感情全部倾泄出来,于是他又接着写道:
只要你没有懊丧
不抱逃避的思想
你火热的情是迷人的光芒
你炽热的爱
永远在我心中回荡
仰起你的头
伸出你的手
把羞涩和内疚悄悄隐藏
去迎接更美好的愿望。
次仁多吉觉得胸中的激情总算吐了出来,心中美滋滋的,好像圆满地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浑身上下都有一股说不出的轻快。他把这首自己写的情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改了几个字,顺了几个句子,自我感觉很好,他很满足地搁下了笔。他打算在适当的时候把这首情诗交给梨花。
好几天没有梨花的音迅,次仁多吉有些不安起来,他不知道梨花为什么不给他来个电话什么的。他给梨花去了几次电话,都没有找着梨花,后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电话中告诉次仁多吉:学校组织梨花所在的班到沿海考察去了,可能要半多个月才能回来。此时,次仁多吉才想起梨花曾经提起过要到沿海去考察的事,但他不知道她走得这么急。
于是,次仁多吉又拿出他写给梨花的情诗来读,此时他才发现,那是什么诗啊!只能叫作简单的句子排列,一点诗的韵味都没有,越看越像是当时的流行歌曲《只要你过得比我好》的歌词翻版,他几次都想把这首情诗撕了,但又下不了手,他觉得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把它交给梨花,就算是写给她的情书吧,因为它或多或少地表达出了自已的心愿和希翼。
这段时间次仁多吉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梨花,这种思念之情,比过去自己对老婆和女儿的思念还要强烈许多倍。煎熬的日子总算过去了,当他听说梨花从沿海考察回校后,便第一时间从教室里冲出来匆匆忙忙地在学校租了一辆旧自行车,骑着它吱吱嘎嘎地朝梨花的学校奔去。
他边走边寻思:梨花一定也像我思念她一样天天思念着我吧?梨花一定也像我一样有许多的话想要倾诉吧?他甚至想:梨花见我去看她,肯定会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让我久久地搂抱着……
到了梨花的学校寝室门口,次仁多吉听见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从里面传来。“梨花在家等着我啦”。他这样想着,举手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门没有打开。过了一会儿,次仁多吉又敲了几下,门终于打开了,但开门的是一个穿着不很整齐的男人。次仁多吉以为敲错了门,正在不知所措时,那个男人问道:“你找梨花吗?”
“我……对,我找梨花。”次仁多吉笨拙地答道。
“让他进来吧,他是我的老乡。”梨花没有露面,只在屋里说道,既像是说给那个男人听的,又像是说给次仁多吉听的。
次仁多吉有些尴尬地走进了屋,他见梨花穿着一身别致的秋装,入时的打扮使她娇艳美丽了许多,但她对次仁多吉的表情却是不冷不热的,她朝一张椅子努了努嘴,对次仁多吉说:“你坐吧。”又回头热情地招呼那个男人说:“班长,你就坐这里吧!”她让那个男人在她的床边与自己并排坐下后,才抬头问次仁多吉:“你来有事吗?”
次仁多吉总算镇定了下来,他说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听说她回来了过来看看她。他见那个男人坐在这里,不好将专程来给她送诗的事说出来。
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坐了一会儿。次仁多吉很希望那个男人走掉,让他单独与梨花待一会儿,他好把要說的话说出来,也好把那首专门写给梨花的诗让她看看。
但是,次仁多吉发现,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样子,梨花也没有要让那个男人离去的意思,倒觉得他们俩都感到自己是多余的,希望自己快点离开这里。
次仁多吉的心一下子从沸点降到了冰点,他觉得自己十分可怜,也十分可笑,可笑得近乎愚蠢。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了声:“哦,打扰了,我该走了。”随即转身向门外走去。
梨花赶紧跟了出来,跟在次仁多吉的后面一言不发地送他走出过道。在楼梯口,他们俩同时停住了脚步,次仁多吉对梨花说:“你要我帮你写的诗,我写了一首,不知合不合你的意。”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纸想交给梨花,并抬头想看看梨花那双明亮的眼睛,梨花却一直低垂着头。
她说:“不用了,该做的作业我都做完了。”她没有要接那几张纸的意思。
次仁多吉又说:“那晚的事怪我……”
梨花赶忙用话堵住次仁多吉的嘴:“啊,不,求你别再说了,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提起了。”她顿了顿,低下的头抬了起来,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睛有含着泪水,有些忧伤地看着次仁多吉,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说道:“你走吧!今后别再来找我了,我也不愿再见到你了。”
走出梨花学校的校门,天上又下起了蒙蒙细雨。次仁多吉发现自己手中还捏着那首写给梨花的诗,他狠狠地把它撕了个粉碎,狠狠地向天空撒去。那些纷纷扬扬的纸片,就像家乡那一瓣瓣随风飘逝的梨花,慢慢地落在被雨淋湿的路边。他不知道梨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变得这么快,他自言自语的问道:“难道漂亮女人都是这样捉弄人的吗?”
他又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孤独地向自己的学校驶去。他边走边问着自己,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痛苦,这种痛苦来源于失魂落魄,来源于自我谴责,还是来源于其他什么?他不知道。他狠狠地骂了一声:“真他妈的不是东西!”这句脏话,好像是在骂别人,更像是在骂自己。
从那以后,次仁多吉再也没有见过梨花。他从成人高校毕业回到家乡,不到半年时间就被调到州上一个部门工作去了。
据说梨花毕业后没有回家乡,她辞去了团委书记职务,停薪留职跟一个有钱的大老板到深圳去了。后来,又听说梨花回了家乡一趟,跟自己的男人离了婚,儿子也判给了丈夫,她留下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又到外面闯世界去了。
再后来,就是听到梨花的死迅,说是那天天上也飘着毛毛细雨,梨花喝了很多酒,酒后把她那辆白色的宝马车开得疯了似的,与迎面开来的一辆大货车撞了个正着,当人们把她送到医院抢救时,她已经不行了,临死前,人们听见她断断续续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她叫的是谁,人们不得而知,只觉得那个名字怪怪的。
(选自《草地》200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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