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 篱

惊蛰记

谁能阻挡住一颗恋爱的心呢

　　这天的大风

　　也只能吹倒凤头鸊鷉

　　动情时的爆炸头几根发丝

　　它们依旧凝视彼此，点头示爱

　　然后各自潜水，捞起一把水草

　　作为定情物，激烈的撞胸

　　与热吻，水花伴着华尔兹舞

　　春天的舞台，它们显然是角

　　总有不为所动的

　　那个中年男人紧邻帐篷

　　面湖而坐，衰败的荷梗

　　搅动湖水，仿佛褶皱的心事

　　瓦蓝的天空，银鸥比云朵

　　只不过多了一张会叫

　　又能抢食的厉害嘴

　　嘹亮也不是人人所必需

　　当我躲进湖水岛的丛林中

　　有人在仔细辨别植物

　　仅靠蛰虫背上的一把枯草

　　和老树身上的一截儿秃枝

登南湖凤凰台

当平枝栒子怀抱去年的果实

　　还在沉睡的时候

　　月见草的莲花底座

　　已微微泛红

　　天气尚寒，与其说它

　　缺少叶绿素

　　不如说它是冻的

　　香气正在黑暗中蓄积

　　必趁月亮升起之机

　　部分地浸入淡蓝色的湖水

　　余下的

　　涂抹在湖心岛的垂柳上

　　并不那么均匀

　　鹅黄是一盏罩着毛玻璃的灯

　　照不到远处高耸的楼宇

　　人间烟火足以令肉身沉陷

　　有人酣眠，四仰八叉的

　　也不见得是因为想发芽

　　有人为了跟月亮住得近些

　　趁着三分醉意，爬上楼顶

雨水日

除雪，堆雪

　　破冰，捞冰

　　冬泳爱好者以破坏的方式

　　扮鸭潜入春天

　　与他们不同，枯荷的零乱

　　就是完整，腐烂就是新生

　　坐以待毙，仿佛得道者

　　冷眼观看

　　远处那些借助冰爬犁

　　想重返童年的人

　　而我仍喜欢

　　前方的那片没有脚印的白

　　正好与天空忧郁的蓝色调

　　相匹配

　　滴入耳鼓的

　　是两只金翅雀清脆的欢唱

　　爱情令万物发芽

　　你仔细看

　　山桃树的秃枝上，不知什么时候

　　就挤满了紫色的小脑袋瓜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艰辛

他让我想起《活着》里的老富贵

　　他的大儿子死了

　　他的女儿死了

　　他的小儿子也死了

　　他的老伴死得更早

　　惟一陪伴他的

　　是一条两只眼睛都患白内障的老狗

　　采访结束时

　　我看到他昏黄的眼里尚有一丝亮光

　　用古树皮般的右手

　　冲我笨拙地比划了三个字

　　——向前看

立春纪事

除夕的一场雪，还零散地傅在田野上

　　而坟头的那一块，仿佛生前的白发

　　稀疏慌乱地耸动着

　　儿女们如雪粒，被风裹挟着围拢上来

　　任你怎么哀恸，大地依然坚硬不语

　　也有执着的放牧者，黑衣裹着心事

　　羊妈妈拱掉薄雪，仍看不见一丝青绿

　　小羊被抱起时，这柔顺圣洁的一团白

　　让我情不能已

　　幸好一列高铁，碾轧着大地呼啸而过

　　幸好不远处的山，遮掩了慢腾的红日

上元夜

临睡前，我往窗外看了看

　　月亮，像一粒煮熟的汤圆

　　孤悬于空旷的星河

　　我不担心它会掉下来

　　也不会为它将来的破损

　　而遗憾

　　清辉像天河水般泄下来

　　城市的骨架愈加分明

　　地上的白雪越发刺眼

　　更加刺眼的是

　　一条扭曲的铁链

　　它在千里之外

　　拴在一个母亲的脖颈上

　　也拴住了无数像我一样

　　此刻正仰望星空人的心

　　当月光侵占半边床时

　　我的女人微鼾渐起

　　一阵一阵的波浪

　　呼应着水一样的摇篮

　　但今夜，我耻于谈论团圆

　　耻于说女人自由的睡眠

　　和安稳的梦境

在春天想象一场战争

相对银杏毛毛虫般的芽苞

　　垂柳的芽苞比麦粒还要小

　　当然，这并不能证明

　　谁的春天来得更早

　　湖里的斑嘴鸭和绿头鸭

　　习惯在浮冰上扎堆睡觉

　　像一道窄窄的黄泥堤

　　将北方的春天一分为二

　　骨顶鸡们在广阔的水面

　　自由的游弋和潜水

　　仿佛时间没有边界

　　湖水没有，沉水植物

　　也没有

　　对此，生态摄影师们

　　并不满意

　　他们渴望一场战争

　　单纯的因爱之名的战争

　　原本黑白分明的群体

　　踏浪而起，彼此亮出

　　橄榄绿的脚

　　谁仓皇逃遁

　　谁抱得美人归

　　或许有轮回

　　不存在阴谋，只为这个割裂的

　　春天，多了一项记录

辛丑清明

“爸，妈：

　　清明了，我们哥仨儿

　　给你们送点儿钱

　　天暖和了，换换新衣服吧”

　　大哥在点燃纸钱时照例这样说

　　“爸，妈：

　　我妹妹正被癌症折磨

　　你们在天之灵保佑保佑她吧”

　　我本想这样补充

　　但终未说出口

　　父亲55岁死时，他的爸妈没能保佑他

　　母亲88岁死时，她的爸妈没有保佑她

　　二哥照例在新添土的坟上

　　绕了几圈鞭炮

　　一阵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后

　　父母的坟上

　　落满了红红的碎屑

　　颇像喜气的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