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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坡上,那六公里的行程

时间:2023/11/9 作者: 核桃源 热度: 18707
罗廷辉

  如果站在石门关看普义山,看着很远,很远,云遮雾罩,朦朦胧胧。而站在普义山顶看石门关,看起来又很近,很近,近到很想捡起块石头,抡圆了手臂试试能否扔到金牛。

  如果把普义山延伸到顺濞河谷的山梁看做是一条腿,那么义阿扎山顶就是膝盖,而五里坡只是个脚掌。脚尖是大保高速公路跃进服务区,脚下是顺濞河和215国道。

  从215国道边的大钢钢铁公司门口,到菜坪路口,若不怕坡陡,顺着山梁走不足两公里半,而要是不嫌弯多,沿着山腰绕行的村道走,则有六公里有余。不管它究竟是多少里程,它的名字就叫五里坡,它就在那里。

  是的,五里坡就在那里,从盘古开天之时起,它就在那里,到天地合时空绝之日,它仍然还会在那里。

  五里坡一直在那里,它有着绵亘的时空,可我却只有朝露般转瞬即逝的数十寒暑。而它仅仅是五里坡,属于我的却又有足足六公里。

  往前急流环绕,没有脚步能从这里延伸到远方,朝后离水源太远,炊烟也没法在这里升上天空。五里坡,没有传说,或者说是有传说,但与人无关,只属于飞禽走兽、山石草木,还有从迢遥远方匆匆赶来的湍急的漾濞江和顺濞河,朝着迢遥远方匆匆而去的愈发湍急的黑潓江。

  五里坡,没有传说,可是有记忆。

  有关五里坡的记忆,我只追溯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

  当时,母亲是生产队的牧羊人,邻家婶婶也是。我和年龄相仿的邻家侄子每逢周末,或是假期都会替代她们放牧羊群。

  有一天中午,我俩照例把羊群赶到村外不远的地方,就在那里嬉戏耍闹,任由羊群自行前往五里坡觅食啃青。

  那天羊群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山上一直待到傍晚,而是半晌就回转我们跟前了,只是整整少了十几只。

  我们意识到了反常,也隐隐感到了不祥,奈何那时的五里坡林深草茂常有猛兽出没,哪里是刚十岁出头的孩子敢轻易涉足的?

  没办法,只有等,从后晌等到傍晚,又从傍晚等到天黑,一直揪心地等,可就是连羊毛都没再等到一根。

  次日生产队派出一伙精壮汉子循着羊蹄印一路找去,才进入五里坡不远就找到了少了的那十几只羊。只是那些羊一只只都已经血肉模糊,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有的肠肚被扯出了体外——羊群遭遇了狼群,惨遭生吞活剥了!

  照理说,通往五里坡的隐秘小道为此变成了畏途,五里坡也为此变成禁地,我的记忆也为此被生生拗断,至少也被摁下暂停键,暂时搁浅了。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原320 国道(今215 国道)平坡顺河谷到黄连铺的路段,就在那当口全线施工。开山炮和公路团的锄镐声,劳动号子声,终结了古来都由河水的咆哮声独霸河谷底的历史。包括那群祸害我们羊群的狼在内的野兽,被成天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轰鸣惊吓得逃之夭夭,不知迁徙何方。

  村子里也有羊肠小道经由五里坡前往河谷底,那是村里的年轻人时不时结群前往公路团驻地看电影,日积月累踩踏出来的。

  这下子,我们同龄人都变得前所未有地振奋。家里和我们一样放牧生产队牧群的不用说,每逢周末或假日,必定一天不落地带上看家狗,赶上牧群起早贪黑上五里坡放牧。就是家里没有牧群的,也都各自赶上家里的猪,往五里坡凑。身后还常常有露着屁股蛋的弟弟妹妹,死缠烂打紧咬着尾巴不放。

  看家狗毕竟不是牧羊犬,带在身边壮壮胆还行,要是靠它们放牧,那可不成。好在牧群到了林深草茂的陌生环境也怕生,通常都在主人身边转悠,并不敢走远。

  羊群、牛群,加上猪仔、狗娃,还有放牛娃、读书郎,跟屁鼻涕虫一大堆,随便一凑,总有个几百的数。偌大一支队伍情绪振幅空前同步和一致,成天顺着山梁来回欢腾,癫狂。每听到开山炮响来一波欢腾,每看到开山炮腾起的烟尘来一波怪叫,牛们狗们受了感染,也时不时来上一嗓子。

  那喜悦,可以是任何形状的,那欢欣,可以是任意色彩的,那场景,就是如今回想起来,也不禁忍俊不禁哑然失笑。

  我们都在期盼着公路早日竣工,盼望着早日亲眼看到只在电影中见到过的汽车一辆辆从面前驶过,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有幸乘上一程,甚至萌生了有关远方的梦想。

  那条国道没让我们盼太久,盼着盼着就盼到了竣工,通车了。

  随后的一段记忆颇为沉痛,看到了平坦宽展的公路,就想到了远方。不止懵懂的我们,五里坡上密密麻麻的树木心里也有了远方,并且比我们还要炽烈得多,急切得多,一批批相继离乡别井。

  首先是那些几人合围的参天古松,化作寸板、分板踏上了寻梦之旅,随后是那些挺拔的梢子高达二三十米的青松翠柏,卸下甲胄去追逐远方……

  几年后,就连那些弯弯扭扭的,不成才的松木,甚至杂木,也不拘男女老幼高矮胖瘦,把几十里外的造纸厂当作远方赶去投奔了。

  古来一身葱绿盛装的五里坡,换了一袭土黄的褴褛。

  就在那当中,踏着两公里半壮实的山路,我把自己撂上了自我放逐的旅途。

  我从来不怀疑一块土地情感的炽热和生命的顽强,却又不曾料想到一块土地竟能焕发出那么强盛的生机。当我归来时,五里坡哪里还是别时的模样?若非拍去满身风尘,便是提纯后清纯如山溪的情感,经了升华已纯粹如白云的爱恋,哪里还能够坦然地接受她张开的双臂,还能够忘情地去拥吻她。

  五里坡,当年曾一度遍野触目惊心的土黄,而眼前又换了彩妆,远看满目赏心悦目的葱茏,进了林子遍地心旷神怡的金黄。

  漫山遍野的青松,虽然还不及先前挺拔粗壮,却要比原先密集得多,也比原先更显勃勃生机。更难能可贵的是,一棵棵都把咬定青山不放松视为最美的诗歌来吟咏,任凭耳边成日响彻远方借高速路发出的“欢迎光临跃进服务区”“欢迎光临跃进服务区”的诱惑,就是丝毫不再为之所动。

  顺山梁而行的那二公里半山路,还在,只是细伶伶地在草丛中时隐时现,再也没有当初壮实,自然也只管承载些过往的零散回忆了。

  沿着山腰,以繁写的笔画,新添了一条平坦而又宽展的柏油路。那路虽说无非是一条村道,可各种车辆往来穿梭川流不息,车流量只怕不逊于山脚下当年的国道。车辆类型有卡车,有摩托,也有轿车,只是比例上起初最多的摩托车,在逐年锐减,而起先最少的小轿车,却又在与日剧增。

  站在五里坡顶鸟瞰河谷底,国道和高速路隔着河水铺呈,相扶相携并肩而行,白日里是四条钢铁洪流南来北往,来回穿梭,到了夜间则又变成了一江灯火,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顺濞河谷,那个集镇不爱环肥只喜燕瘦,腰围苗条依旧,倒是身高却在连连拔节。

  顺濞河和漾濞江交汇处,再不见昔日湍急的水流,不闻过往拍岸的涛声,只见一个大写的“人”字波光潋滟,灿然夺目。

  那一撇一捺,与同白日对门山顶兔街子垭口满坡的明镜、黑夜皮歹河谷一连串闪烁的眼眸,所蕴藏着的,莫不都是光和热。

  目之所及,一条条河谷,一座座山梁,恰似我那一个个并不富有的亲邻们,就算自己怀抱着逼仄,也要给远客腾挪出宽敞,自己心里有一束光明,就要给山外送去万家灯火。

  五里坡坡顶,已经有了农户散居,目前撑起炊烟的水源,是各自用胶管从几千米外引来的。而数十公里外七星石山脚的清澈山泉,在钢管引领下,也正在迤逦而来,已经确定就在不久后,和着春天结伴赶到,其后无论是聚集的村落,还是散居的农户,将一户不落,都朝夕与共,寒暑相守。

  半山腰公路边兴建的公墓,一期工程,眼下也竣工在即。

  如若回到数十年前,完全只是猛兽的领地,毒蛇的王国,人迹罕至,绝无人烟的五里坡,如今人们没有仙人指路,就能找到来路,不用地师择地,也可寻到归处,以一个华丽转身,化作了宜居之地。

  心曲,千遍万遍酿制,都只浓烈了乡情。

  脚步,万里千里追寻,最炫的远方原来就是故里。

  回到五里坡,我索性再挪几步,挪回到了牧群身后。

  如今的山村,土地面积不再由牛抬着木杠去丈量,粮食收成不再随羊粪的多少起伏波动,养牛和养羊,更多的人选择圈养,而不是放牧。只有我和我的羊群,风雨无阻,每日都要赶赴五里坡,羊群赴五里坡宴请的盛宴,我赴五里坡密约的幽会。

  五里坡,人们通常六公里就把它走完,只有我和我的羊群,有足够的耐心,把它走成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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