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镇称不上繁华,却十分的热闹。
农村里需要的各种铁器农具、南杂北货、耕牛猪崽……小镇上都有的买。鸡婆鸭蛋、柴米粮油、果蔬草药等这些土产,乡里人要拿出来换几个钱,小镇上也就有人卖。
小镇街道的两旁,大多是上着那种老式铺板的店铺,清一色的木头房子,临河一侧还是吊脚楼。店铺前的街面上,长年摆着各种各样的地摊儿。只要你从这条街上走过,哪怕你口袋空空,那些从农村里来卖鸡婆、鸭蛋、茶油、蔬菜的爹爹、翁妈、婶婶、嫂嫂大多会对你投以热切的目光,有的还会向你露出一脸讨好的笑,想招徕你去跟他们做一个小小的生意。
这条街最热闹的地方,是以前停靠木帆船、现在以停靠小机船为主的老码头。靠老码头一侧的屋檐下,一位姓李的跛脚大爷,人称“李跛脚”的,常年在那里摆象棋残局,还出租一些旧书籍。码头的另一侧,是那位双目失明、怀里操着一把老旧二胡、手里头抓着一叠用桐油浸过的有点像桥牌的用来“抽机会”的纸片、手腕上还套着一块碗口大的黑色圆铁片并且上了一些年纪的王瞎子。王瞎子不时用那木柄的小铁锤击打一下那块黑色的圆铁片,一声清脆的金属音响过之后,“抽机会嘞……”王瞎子用他那嘶哑的喉咙,拖起长长的尾音,招徕着生意。
王瞎子的生意非常的清淡。他偶尔用二胡拉一些欢快的地花鼓曲调,想吸引一些人过去找他抽一个“机会”、摸一摸骨相、算一算八字,以赚取一点活命的小钱。李跛脚的生意比王瞎子要好一些,每天都有人光顾他的旧书摊租书,也偶尔有人来找他下两盘棋。他每赢别人一局,便可以有两毛钱的收入,这是下棋之前就约定好了的。
(2)
李跛脚和王瞎子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两个人扯清谈上。他们说得最多的,是小镇上的那些旧事儿。他们都是这小镇附近的人。李跛脚住在小镇后面的九峰宫。这个有意思的地名,据说是当年唐太宗率兵平息古梅山的南蛮叛乱之时在这里修建的一处行宫。因为行宫背靠着九座延绵的山峰,所以取名叫九峰宫。王瞎子住在小镇东端的白鹤坪。据说古时候那里是一片紫竹林,常年有白鹤在紫竹林里栖息长鸣,白鹤坪的名字就是这么叫来的。
李跛脚说,下象棋是他家的祖传。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不知要往上追溯多少代的他家的一位先祖,号称为“江南棋圣”,象棋下遍全国无敌手!还曾得到过某位皇帝爷的赏识,赐给他一副用青玉做成的象棋。到了他父亲的父亲的父亲……这一辈,棋艺渐渐衰退了,好歹却传下来一本棋谱,他便是照着他家祖传的这本棋谱在这里摆的棋局。他说,他总算是沾了祖上的一点光,好歹能在这街市码头上混得半口饭吃哩!
王瞎子说,他的祖父是一位专门替人踏穴勘地的地生,因为精通阴阳之术,一生踏出的吉穴宝地无数,让许多人家都飞黄腾达了。这泄天机遭天遣的报应,偏就落到了他的身上,生下来便双目失明了!他这双目不见看相讨吃的薄命,是上天有定、逃脱不了的!
他们彼此粉饰自己家族荣光的瞎话,连他们自己都难以相信,却给他们这种苦难光景的生活带来了某种精神层面的慰藉。他们两个人之间,还有着一个小小的秘密。每天摆棋局之前,王瞎子都会根据当日的星宿帮李跛子掐算一下盈利的方位,李跛脚根据王瞎子的指点,每天变换着象棋残局的摆布。这样,即便遇上了下棋的高手,因为他事先占据了财喜的朝向,也就不会亏财蚀本。而当王瞎子偷偷地给别人算命赚钱时,李跛脚总也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但凡发现有干部模样的人走过来,他便会重重地咳嗽一声。王瞎子得了李跛脚的暗示,便会装出一副与算命人闲谈的模样,免得被人以传播封建迷信为由而抓去挨批受斗。他们这样相互关照,形成了一种彼此依赖的默契,在这古老而破败的小镇上,延续着他们谋生的活路。
李跛脚和王瞎子摆摊子的旁边,是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制衣缝纫社。木壁木楼的旧房子里,摆着七八台老式的缝纫机,里面七八个裁缝,有男有女,大多都是上了一些年纪的人。这些裁缝师傅,成天坐在各自的缝纫机子旁,不断踩出一片“哒哒哒哒……”的声响。他们都显示出一种教书先生的斯文,埋头做着各自的活计,基本上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
河码头对面是个铁业社,有好些人在那间空旷的大房子里操作着两台笨重的打铁机器。他们不时把那烧得通红的铁锭夹到那机器的圆铁柱下面,圆铁柱在几个转动的大小齿轮带动下,快速地做着一上一下的直线运动,锤打得铁锭子火星乱溅。那些打铁的人,个个都穿着深蓝色的劳动布工装,脏兮兮的,说话的嗓门也特别的大;与缝纫社这边的师傅们形成着鲜明的对比。
铁业社上面的那栋灰砖青瓦的平房,挂着一块肉食站的牌子。每到晌午,肉食站关门歇业的时候,一脸横肉、矮墩墩的那位郑师傅,半挽着他的两个衣袖,要么提着一只血淋淋的猪头,要么勾着一挂水渍弄洿的下水,很准时地从肉食站那扇老旧的小木门里走出来,向小镇下面区政府的那个方向走去。多半时候,他一边走一边骂:“吃精肉吃精肉,一头猪总共只有两只臀尖屁股,哪有那么多的精肉吃!间精间肥的肉还要不得?那只有去咬卵啊!咬卵也有筋筋绊绊的咧……”
志杰对猪头肉、猪肠子、五花肉的印象还是蛮深刻的。他记得他小时候有一次家里请大队支书吃饭,桌子上摆了一大蒸钵的回锅五花肉,一大蒸钵的猪头肉,喝酒喝得一脸通红的大队支书大块大块地专门夹那五花肉吃,吃得两边的腮帮子鼓出来差不多有半只拳头高,连颈脖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支书一边吃一边说,还是这五花肉好吃一些,猪头肉上面有没有刮得尽的毛茬茬,吃进去喉咙里会有一些痒……志杰的父亲在一旁陪着笑脸,不停地劝支书喝酒、往支书碗里夹五花肉。志杰和几个姐姐,饿着肚子坐在大灶下,看着母亲烧水、炒花生、打擂茶,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等到支书把酒喝好了,肉吃饱了,坐在靠手椅子上边打饱嗝边喝着醒酒擂茶的时候,他们姐弟几个才可以坐到桌子边上去,吃支书吃剩的那些猪头肉。他听见他父亲在央求大队支书说,现在的外面难混得很,到处抓盲流哩,请支书还行一个方便,多开一张证明给他……
(3)
有时候,志杰会一直望着郑师傅那矮胖的身影拐进区政府的那扇大铁门里,他心里感慨着:这个相貌生得丑陋、杀命养命的男人,说起话来怎么会这么粗鄙不堪呢!对面铁业社那个高大威猛的王师傅,人称王打铁的,生着两只吊梢眉,样子十分的凶恶,开口闭口也是日娘骂爹的。王打铁时不时地会窜到李跛脚和王瞎子的摊子跟前来,雷公一般地站着,操着他的大嗓门,每次总是那几句开场白:“拐子拐,街上摆,鬼打日精不嬲噻;今天瞎子狗呷屎,又弄哒几个背万年时的?哈哈哈哈……”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珠子却老是往那缝纫社里面瞟。
那些缝纫师傅们,都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没人搭理他。坐在缝纫社门口缝衣服的那位漂亮的大婶,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王打铁自顾自地嬉哈着,直到铁业社那边有人喊:“师傅、师傅,铁烧熟了哩!”他才雷车火引地赶过去,从焦炭炉子里夹出那块烧得通红的铁锭,放到那打铁机的圆柱子下面乱锤一气,锤得满屋子的火星。志杰打心眼里看不惯王打铁的那种作派,尤其是王打铁那些让他似懂非懂的粗鄙话,让志杰浑身起鸡皮疙瘩!
裁缝铺的上面,是一家卖日用品、布匹、鞋帽等的百货商店,大人们都称之为供销社。供销社里有三位售货员,一位胖阿姨,一位瘦阿姨,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她们三个人各自负责着一截柜台。
一天去那供销社里买东西的人并不多,大多的时候,那胖阿姨和瘦阿姨总是凑在一堆,叽叽呱呱地,有说不完的话。那位漂亮的年轻姑娘经常穿着一件白底红格的小尖领衬衣,一身干干净净,两条乌黑的辫子别过双肩垂在胸前。没事的时候,她总爱把两个胳膊肘支在柜台上面,托起她那副白白净净的鹅蛋脸儿,呆呆地望着街面上出神。
志杰觉得她像个洁白晶莹的瓷人儿,比村子里那些常年受着日晒雨淋、在田间地头干粗活的姐姐们要好看得多。当她支楞在柜台上的时候,志杰总忍不住偷偷地看她几眼,又迅速地把目光收回来,生怕她发现他在偷看她,也担心别人发现他这个不太正大光明的小秘密。
铁器铺下面的几十米处,是镇子上唯一的一家饭店兼旅社,应该隶属于小镇的供销社,属当时的国营单位。在油迹斑斑、粗糙水泥地面的大厅里,摆着两排原木打造、浸透着油污黑渍的四方桌,穿过桌子下面的一个十字形粗笨木头架,把四张木条凳连成一体固定在木桌子的四个方向。在大厅的两面墙壁上,设有三个不同的窗口,一个管收钱,一个管卖饭菜,一个管卖包子、油条和白糖饺子。
去饭店里吃饭的人,基本上是干部、老师、生意人或外地来小镇出差办公事等有点儿身份的人。饭店里生意清淡。倒是街上那些卖小吃的地摊,每到中午时分,总会坐着一些来不及回去赶中午饭,又舍得花一角二角小钱去买个肚儿圆的。志杰很是羡慕那些有资格端坐在小吃摊前、体面地吃着他们午餐的人!因为在当时的小镇上,他们算得上是有点儿尊严的小资群体了。
王瞎子和李跛脚摊子旁边那个有了千年历史的河码头,清一色的青石板台阶,从街沿一直通到河岸边;那些青石板上面,每一块都有两排深深而光溜溜的脚窝印,印证着这个千年老码头的沧桑与繁荣。志杰每天看到那些菜色的脸、破衣烂衫的男女老少挑着成捆的柴火,担着一筐筐仔猪、鸡鸭、蔬菜,用竹篾菜篮提着纸包的红糖、雪白的豆腐、银灰的淡干鱼、泛黄的馒头包子,川流不息地从走向这河码头,涌向那青石板的台阶,乘着一条条的舢板或乌蓬船而来,又依着一江清水或上或下而去……
(4)
在小镇上的时间长了,见多了小镇上的人和事,志杰便慢慢地把自己融入到了这种本不该属于他这种年龄阶段的人久呆的环境里。尤其是当他完全熟悉了这老街角落里的一切之后,他心里生出来的那种一豁亮的感觉,似乎在这千年古镇的老街之上,原本就有一个位置是属于他的!让他那颗困于贫穷而又十分容易受到伤害的心灵可以在这里没有任何顾忌地安顿下来。
小镇似乎天天依旧,上午街市嘈杂,中午人流渐散,下午就基本上归于寂静了。除了那些国营商店里的营业员,那些摆地摊子、挑货郎担、开小吃店包括李跛脚他们这些靠小生意吃饭的人每天上午都是精神亢奋得像打了鸡血似的。他们全靠着上午的人流给他们带来一天的生意!所以,他们必须攒足精神,露出笑脸,大声吆喝;尽量多吸引一些人来跟他们做生意,赚取他们养家糊口的活命钱。
王瞎子则不同,他一天可做的生意本来就寥寥无几,也就没有什么严格意义上的上下午之分了。相反的,在下午的时候,往往会有人专门来找他摸摸手相,算算财喜,问问姻缘。那些特意来找王瞎子的,要么是求财心切的生意人,要么是年龄偏大了、不好找对象的青年男女的父母;也有一些是家门不顺,或遭了灾,或生了病……茫茫无计了来找他寻求排解之法的。
铁业社和缝纫社成天都是那么忙忙碌碌地,这一切,都是学校上体育课搞自由活动的时候,志杰一个人偷偷地溜到小镇上来看到的。
每天中午,李跛脚那五大三粗、系着一条差不多齐着脚踝的黑布围裙的堂客,会提着一只红漆斑驳的小饭桶,按时给他送来中午饭。她每次来,并不说话,把木饭桶放在摆旧图书的案板上,端出来两份炒菜,一大海碗白米饭,默默地站在一旁,等着李跛脚吃完。然后,她把碗筷放回木桶子里,复又提了那个桶子回去。
吃完中午饭的李跛脚,会露出一种很满足的神情。他那肥厚的嘴唇上,好久都会泛着一轮清亮的油光,显示着他那小日子的滋润。志杰从来没见过王瞎子吃中午饭,也没见他买任何东西充饥。后来他听别人说,王瞎子的堂客也是一个瞎子,几乎没有迈出过一步家门,自然也就不可能给他送中午饭了。
李跛脚吃中午饭和吃完中午饭的那一段时间里,他和王瞎子是不怎么说话的。他要静上好一阵子,帮助他那幸福的胃肠好好地消化。每当这个时候,王瞎子便自个儿摆弄起他的那把破二胡,反复地调试着音色,然后用一种尖尖细细的音调拉出一支让人心碎的曲调来。那声音,像是从哪一处石头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久经压抑的锐厉;又像是哪一个粗犷的汉子,站在某一处无人的山梁之上,尖细着喉咙,用他那宽阔的胸膛压迫住粗重的呼吸,唱出来的一曲不敢轻易示人而又满是柔情的上古情歌!
每当王瞎子拉这个曲调的时候,缝纫社、供销社、铁业社,街上所有摆地摊的和匆匆赶路的人,都很少再有人高声说话了。不知是不是被王瞎子拉出来的这凄婉曲调所感染,把每个人都带入到了往昔岁月的某一个场景里!还是每一个人的良心都被这缠绵的琴音所打动,悲悯着这位双目不见、从不吃午饭、在这古镇的角落里用这种见不得阳光的手段谋生、为他的家人带去永久生活阳光的可怜之人!
(5)
李跛脚旧书摊的斜对面,隔着街道的另一侧屋檐下,有一个专门修补旧鞋的小摊子。一根插在地缝里的麻竹杆,支着一把打了几块大补疤的黑布伞,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婶,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系着一块脏得无法形容的围腰布,坐在黑布伞下面的一张小木方凳上,整个人被一堆旧鞋子包围着。
她成天低着头、闷声不响地或转动着那台简单的手摇式补鞋机的手柄,把机子弄出一阵“啪嗒啪嗒”的声响,给一只只旧鞋子打上补疤;或操着一把拇指粗的铁锥子,用粗粗的针线把一只只裂开了口的鞋帮子绞拢来。那些破了洞的雨靴、套鞋,她用一把自制的铁皮锉,锉去破洞外面的一层胶皮,涂上橡胶水,然后把另外的一块橡胶皮粘贴上去,用木锉柄反复地敲打压实。也有一些人,把鞋底穿得半薄了的半旧布鞋拿了来,让她在前后鞋掌子上钉上一块厚厚的橡胶轮胎皮……
街上的人都叫她补鞋嫂,没有人知道她真实的名字叫什么,但每天来找他补鞋子的人,却真的不少。
志杰出现在她的摊子前,是因为他脚上那双早就已经洗得发白了的解放鞋穿出了四个破洞。她望了他一眼,看见他提着鞋,光着脚站在地上,便放下手中的活计,把补鞋机上那个硕大的黑色线锭拆下来,换上一只灰白色的线锭。随着补鞋机发出的一阵“啪嗒啪嗒”的声响,她很快地给志杰的鞋子打好了四个补疤。
志杰不得不佩服那位补鞋大婶手艺的高超。除了速度很快,她用来打补疤的那种灰色尼龙线跟他那双旧解放鞋的颜色非常的搭配,打出来的补疤便不显眼。她还在他鞋子破洞处的内侧都衬了一块薄薄的胶皮,把补疤打得非常地结实。
志杰把补好的解放鞋穿到脚上,感觉不再是原来那种松松垮垮的样子,紧致得像穿新鞋子一般。他按照一个补疤五分钱的标准,掏出他妈妈早上给他的一张两角钱的钞票,递给她。她迟疑了一下,接过钱,又埋头做她的事去了。
穿着补好的鞋子,志杰大大方方地走在学校的操场上,不再为同学们看到他鞋子上的破洞而难堪。为此,他心情愉悦了大半天,心里对那位补鞋大婶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感激之情。
从此以后,补鞋大婶也成了志杰在小镇上要关注的人。
每天中午,如果没有急着要补鞋子的人,补鞋大婶会解去她腰间那块用来遮挡旧鞋子尘土的黑色围布,从她身旁的一只旧灰布袋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蓝布包包来,然后仍旧坐回小凳子上,把那个蓝布包包稳稳地搁在她并拢的两条大腿上面解开,露出两只扣在一起的白色瓷碗来。她揭去上面那只倒扣着的瓷碗,端着下面那只盖了一层黑色干菜子的大半碗米饭,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了起来。她吃那冷菜冷饭时的悠闲,带有一种很满足的神情,像在享受着一顿精美的大餐。
除了来找她补鞋,小镇上很少会有人注意这个常年坐在街道角落里的半老女人。她像是一尊庙里的菩萨,在她那块小小的天地里不折不扣地履行着对别人的“有求必应!”而对于那些不需要修补鞋子的人,她便像这千年古镇上的空气一样,完完全全被忽略了。
志杰看着这位忙碌不停的补鞋大婶,眼前晃动着他母亲的身影。她们都是花白的头发,微驼的背,枯黄的脸,粗筋暴露像老树皮一般的双手;还有那像老井一般深邃的眼睛!唯一不同的是,这位补鞋大婶是常年坐在这街道的角落里,而他母亲却不是在日头底下便是在风里雨里,不是拽着一把锄头便是挑着一担撮箕……渐渐地,他的双眼里噙满了泪水,补鞋大婶和他母亲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好多年之后,志杰才晓得,这位补鞋大婶,便是当年小镇上赫赫有名、因流氓滋事在全国的那次“严打”中被枪毙了的自称“兄弟会”的一位首要成员的母亲。
(6)
小镇上有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头发齐额际处都已经掉光了,看上去有点像一颗电灯泡一般圆溜的脑瓜上,生着一张寺庙里的和尚们念经时敲打的木鱼嘴巴;可能是因为眼泡子肿胀的缘故,眼睛长期眯成了一条缝,许多人都喊他为“搅屎棍”。
志杰看着那个被人称之为“搅屎棍”的男人,经常挑着一担发黑的空木桶,沿着李跛脚和王瞎子摊子旁边的那条青石板码头晃晃悠悠地一级级走下去,赤脚走到齐膝盖深的河水里,汲满两桶水,然后又沿着青石板码头不紧不慢地挑上来。然后,在那条被人们用脚板踩得乌黑发亮的鹅卵石街道上,有时向东,有时向西,消失在人群里。
一天,志杰听见李跛脚喊“搅屎棍”,要他给镇西染布坊旁的宝庆翁妈送一担水过去。志杰才知道这个长着电灯泡脑袋的男人,原来是这个小镇上专职的挑水工。“喊么得喊,老子晓得的,两分钱一担的水,老子腰驼背胀地挑到她屋里,她还要跟老子讲掉一分钱的价!让她渴死去吧,关你个鸟事……”搅屎棍对着李跛脚的一通抢白,让志杰大吃一惊。
“老子屋里祖宗三代,没有一代不比别个屋里出得强!拐子拐,爹爹做贼娘养野崽,全街上都出了名,河滩子里露水打湿背心和野老公睡出来的货色,总是爱来调摆我……”搅屎棍看也不看李跛脚一眼,只顾着骂,挑着一担水往街东方向去了。
李跛脚听到搅屎棍含沙射影地骂,气得要发作,要追过去打他。王瞎子感觉不对头,便赶紧劝他说,算了算了,不要与这个混世魔王一般的见识,他吃了三担六斗糟谷子,别指望能放出一个好屁来……
“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许恶霸,怎么生下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牲来!大半世好吃懒做,如今落得靠卖天河水讨吃了,一张狗嘴还这样的伤人!当年怎么不多花一粒枪子儿,把他跟许恶霸一块撂河滩子里……”李跛脚对着搅屎棍那猥琐的背影,破口大骂开了。
李跛脚和搅屎棍各自归罪于对方父母生殖无方的这通街骂,听得志杰心惊肉跳!也把供销社那位支在柜台上发愣的漂亮的燕子姐姐(志杰看到她扎的辫梢,像一对飞落的燕子,在心里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吓得转身折回店里去了。坐在高脚凳子上钉钮扣的那位缝纫社的大婶,露出一种厌恶的表情,欠了欠身,又兀自钉她的扣子去了。
后来,志杰才弄明白,这个被人们称为搅屎棍的挑水男人,原名叫许金宝,祖上是靠在资水里放竹簰谋利的生意人。因为常年在这小镇的码头边停靠竹簰,看到这里街市繁华,生意红火,他爷爷便揣着积攒下来的那些家资,来小镇上租了两间临街的门面,开了一个布匹庄,一个南货铺。
因为许家人长期在资水、洞庭、长江这一带的水路上跑,对沿岸的商贸行情早就已经摸得滚瓜烂熟,从各个地方采办货物也就得心应手,加之经营有方,很快成了小镇上著名的商号。许家人在小镇上做了几十年的生意,攒下了一大笔家财,除了在小镇上买下了一溜的门面,还在周边置下了许多的田产。作为家中独子的许金宝,自幼过着富家少爷的生活,他在镇上有名的松风书院启蒙读书,家里天天都派两个轿夫用马轿子抬着他接进送出,金宝夏天一身凌罗绸缎,冬天一身貂皮狐裘,小小年纪的他便热衷于包窑子玩女人,打牌赌博挥金如土;小镇上的人,背地里都管他叫“许包街”。
许家人在小镇上显赫一时,仗着财势与当地伪政府沆瀣一气,做了许多不仁不义的事情。解放后,许金宝的父亲被镇压了,他家的财产和田产都被没收充公了,许金宝从一个阔少爷变为了一介平民百姓,过惯了游手好闲日子的他,做不了下苦力的活,便撂下集体分给他的那两亩田地不理不睬,成天吊儿郎当地偷鸡摸狗。他有时会趁着傍晚时分没人注意,偷偷溜进别人家里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着那家人都睡着了,便溜出来偷东西。他的这种恶劣行径,被人抓住过无数次,没少挨打、还受过斗争,可他本性不改,人人都视他为一桶发臭的大粪。许金宝的母亲,实在没有脸面再在这条街上呆下去了,便搭乘一艘路过的帆船,一走了之,从此再无音信。许金宝一辈子没有娶过老婆,守着小镇旁边两间东歪西倒的旧木房子,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幸亏后来成立互助组和人民公社,搞集体吃大锅饭,才没有被饿死。
许金宝读过几年书,他把学的那点文化全都用在通读当地各大姓氏的族谱和搜罗别人家祖上的旧事上。小镇方圆十几里,与他年龄相近的人,没有几个他不知道姓名的。他有事没事,总爱与别人搭讪,遇上不熟悉的人,就会问人家的姓名住址,然后,根据族谱上对那家子人的记载,说出那个人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等一系列祖上人的姓名来,包括人家忌讳的小名!如果碰上的是他熟悉的人,他就直接喊那个人的名字,然后追着人家滔滔不绝地说这个人祖上的一些旧事,包括别人不愿意被提及的有辱其家族声誉的旧事!常常有人被他说得目瞪口呆或羞愧得无地自容。为此,许金宝没少受别人的打骂,可依然性情不改,他那搅屎棍的名字,就是这么得来的。
有时侯,许金宝在河码头挑水时,不管是下码头还是上码头,嘴里头总是在念念有词地,好像在念叨着一串什么数字。并且,有时候他还会停在河码头的某一级青石台阶上,把木桶从肩头卸下来,拿着竹扁担敲打一番他脚下的那一级台阶;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把竹扁担伸向那级台阶的东西两侧,整个人趴在地上,望着扁担尖儿所指的方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中了什么邪似的五神六道老半天……
(7)
好多好多年之后,志杰从他工作的Y市回到小镇上。当年他熟悉的李跛脚、王瞎子、郑屠夫、王打铁、燕子姐姐、补鞋大婶一个个都找不到了!百货店、缝纫铺、铁业社、肉食站、大饭店也一处都见不着了!沿河一线的木头吊脚楼差不多全部改成了水泥柱子的河楼子。那些公家房产已经转卖或分配到了小镇居民们的个人名下,变成了他们的私家商住楼。街上原来上木铺板的那些窄仄的老铺子,大多改成了折叠门或金属卷闸门的亮堂大门面!这些门面有的在搞单独经营,有的已连成一片合伙做生意。幸好,志杰当年经常去的那个河码头还在!幸好,志杰没有花费多少的力气,居然找到了卖天河水失业之后,靠赶酒给做喜事的人家烧大灶火讨吃的许金宝!
志杰在小镇那家最出名的“望江楼”餐馆里点了几个菜,与许金宝干完了一瓶他带回来的高度白酒。年近七十的许金宝本来就是一个话唠,今天稀里糊涂碰到一个请他喝酒的人,并且是能够说出一些他当年的门门道道来的人!并且是坐在这小镇上最好的餐馆里,喝着他平生从来没有喝过的有名的高粱烧!这一刻,让许金宝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天上的神仙,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飘忽起来。
不待志杰开口,许金宝就主动开启话闸,说起了河码头。
河码头以前是不存在的。一千多年前,盛唐皇帝派了秦叔宝、尉迟恭两员大将到小镇来修造九幢皇家御庙。尉迟恭率领黄旌军走陆路过荆州往益阳轩辕大道直奔小镇方向而来。秦叔宝统率乌旗军走水路从长江入洞庭经资水来到的这里。当年,秦叔宝站在那高高的官船船头上,一脚踢开兵士们为他搭好的上岸的跳板,一个飞身从船头跃到了河滩里。他脚上的那双虎头靴,生生地将落地处的一块大青石踏出了一个清晰的脚印来!秦叔宝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块大青石上面,环伺眼前滔滔的资江和荒寂无人的河岸,当即用手中的马鞭一指,说,就在此处修建一个河码头,作为帆船停靠和今后的货物转运之用吧!
秦叔宝当年下令修造的那处河码头,是小镇有史料记载以来最早的一处码头。所以,一直被人们称之为“老码头”。秦叔宝当年飞身下船踏出脚印来的那一块大青石,被工匠们抬去作了河码头的第一级石级,据说存在了一千多年。民国十五年资江流域发了一场洪水,其凶猛程度超过历史上的任何一年!小镇的街道都被淹了一尺多深,洪水冲毁了好多的铺面,老码头那块留有秦叔宝脚板印的大青石,也被那次的洪水给冲走了……
听父辈们讲,秦叔宝当年修造这个老码头的时候,在码头处藏了一件宝物,还留有一首藏宝诗:上下一十七,东西成一线,有人看得准,财富万万年!有人说,小镇上知道这首藏宝诗的人并不多,顶多三五十户人家。也有人说,可能有成千上万户!不管是三五十户还是成千上万户,那些人家都一代一代地口传面授、严格遵循着“传长不传嫡、传媳不传女”的家规一直传到了许金宝他们这一代人。那些人家都将这首藏宝诗视作其子孙们今后能一朝发达的福音,各自费尽心思地揣摩又相互不坏规矩地监督着!一千多年来,一直无人能解开这首诗中的玄秘,也一直没有人敢动这老码头的一块石头。
金宝的祖上虽然不是小镇本地人,但当年买下老码头附近那两间铺面的时候,多花了二十块光洋,从那位要远走他乡的旧铺主口中得到了藏宝诗这个秘密。金宝他爹将藏宝诗传给金宝时嘱咐他,无论是今后发福齐天还是穷困潦倒,都不能将这首藏宝诗泄露出去。
金宝后来真的穷困潦倒了。不得已选择了挑天河水讨吃的行当。干这个行当一来不要本钱,二来他想借此解开那首藏宝诗中的玄秘咧。金宝说,他捉摸了几十年,所谓的“上下一十七”,应该是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各数一十七级台阶,这个比较容易理解。问题是从上往下数一十七级与从下往上数一十七级所到达的河码头的台阶位置是根本不相同的!加之历年来所发的大水,到底把这老码头冲毁了一级?两级?三级四级还是更多?这千年浩瀚的历史长河之中,除了老天还有谁能够说得清!这样一来,要搞准诗中所说的上下一十七的准确位置,是十分困难的。
诗中所说的“东西一条线”,金宝一直以为是要站在码头那“上下一十七”的大概位置上,对照东西两侧的什么参照物连成一条线,与河码头形成的那个交叉点,便应该是当年的埋宝之处了!一开始,金宝想到了东边的乌旗山和西边的黄旌山。因为秦叔宝和尉迟恭当年来这里修建皇家御庙的时候,一个驻扎在东边的乌旗山,一个安营在西边的黄旌山,秦叔宝诗中所说的东西成一线,极有可能指的是东边乌旗山和西边黄旌山相连的那一条线。金宝自以为想到了点子上,兴奋得好一阵子睡不好觉。直到他站在河码头的那个位置上去暸望,除了免强可以望到东边的乌旗山,西边的黄旌山却是无论怎么也望不到影子的!金宝为此懊恼了好一阵子。后来,他又联想到了东边的太阳和西边的月亮,将日出和月落的两个点连成一条线!这又让他兴奋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却同样以失败的结论告终了。后来,他又尝试着用竹扁担指向老码头东西两侧的方向,看能否发现某一不为人知的参照物,他煞费苦心弄的这一切,照样宣告了是痴心妄想的徒劳!
一度地,许金宝还想在某一月黑风高的无人之夜,偷偷撬开那河码头的几级青石板,将那藏宝地点探出一个究竟来。可那个天天守在码头边上摆旧书摊的可恶的李跛脚,好像是窥探到了他不可告人的心思,同样得了藏宝诗秘传的他,鼓起那双死金鱼一般的眼泡子,盯着许金宝的身影不放,那眼神里,分明掺杂了他们俩个人都彼此心知肚明的愤恶,明白无误地警告着许金宝,如果他敢暗地里动一动那河码头的半块石头,你许金宝的下场,远比他李跛脚当年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拆河码头时被人暗地里使了一石头、砸碎脚踝骨落下的终身残疾更悲苦……
许金宝实在放不下这宝藏对他的诱惑,也无法了断从这老码头发横财的念想。天天在河码头挑着水,也天天在思忖着这河码头下面的事儿!从他身强力壮的少年,一直想到了老来无力的晚年。这几十年间,河码头还是那个河码头,而河码头的上下左右和周周围围,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8)
直到王瞎子死的那一年,许金宝才弄明白了河码头的那些事。
王瞎子死之前那几天,灵光灵醒的,坚持让他儿子喊许金宝来给他换殓妆衣。王瞎子在老码头旁边拉了大半辈子的二胡,算了大半辈子的命,到老了,常常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句话挂在嘴边上。许金宝起初并未在意,后来听王瞎子说这句话说得多了,便觉出来王瞎子也应该是知道这首藏宝诗的传人之一。
果然,王瞎子当着许金宝的面,说出了他与河码头的一些交际。
民国时期,兵荒马乱的。一天,一支强盗队伍趁着夜色抢到了小镇上。强盗们是划着一艘木帆船从资江河里来的,一上老码头,便开始砸铺面抢东西。其中有几个强盗守着老码头,接应那一伙抢东西的强盗。最先看到动静的李跛脚以为那伙强盗是冲着河码头的宝藏来的,便一面铜锣在街前街后敲响。住在老街上的街坊和住在九峰宫、白鹤坪的乡民们一个个手持鱼叉、木棍、梭标、鸟铳,打着灯笼火把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那些强盗起初并没有把这些老百姓放在眼里,朝着天空响了几下火铳,以为能够吓退那些乡民们。没想到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呵伙声此起彼伏,河面上也出现了许多挂着一盏盏渔灯的渔船向老码头包抄过来。
强盗头子被这巨大的声威吓到了,担心真的被包抄了走不脱,便连放三响火铳招呼他的同伙走人。临走前,可恶的强盗们放火点燃了老码头两边的几间铺面,想借助火势阻止乡民们追赶。更为可恶的是,他们还强行掳走了街上一户人家的姑娘。王瞎子当时只有十几岁,也跟着他父亲加入到了驱赶强盗的队伍里。眼看着那伙强盗仗着火势的阻拦要离开河码头,那位被抢走的姑娘在船头上发出着凄惨的哭声,素有“王猛子”之称的他倒地从河码头往下面一滚,穿过火场直接滚到了强盗的船头跟前!一些年轻的乡民们也学着王猛子的样子,紧跟着滚下码头去。入了水的王猛子一把死死攥住强盗们撑船的船篙,其中一个强盗准备朝他放枪,站在船头的那个强盗头子看到有好多人正赶往船边,便制止放枪并喝令手下人“起大雾!”那位小姑娘在强盗们的慌乱之中挣脱开身子,扑通一声跳到了河水里。那些得令“起大雾”的强盗们随即朝船头泼撒了两桶生石灰,王猛子和小姑娘“啊”地一声沉入到了河水里……
河码头两侧的大火很快被乡民和街坊们浇灭了。被人们从河里救上来的王猛子和那位姑娘却被那伙强盗泼的生石灰弄瞎了眼睛。从此,王猛子变成了王瞎子。
王瞎子的父亲在临死之前告诉王瞎子,那首藏宝诗,其实早就被先人们解开了。生活这在小镇方圆数里的先人们,按照五个族姓三大宗祠各自推举出一人,组成八个人的“守家宝”常佃护族,世代相传地遵守着河码头藏宝诗的秘密。每个接替先人加入这“守家宝”常佃护族的新人,都要在另外的七个人面前焚香对天发誓,日后如果泄露了这首藏宝诗的秘密,其子孙必定会眼瞎而双目不见阳世!
王瞎子的父亲是八位“守家宝”常佃护族之一。离开人世之前,他长叹着对王瞎子说,世道轮回天地不灭,这祖上定立的规矩合该是要破在他父子俩个的身上了!说完便将那首藏宝诗的解语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瞎子。
诗中所谓“上下一十七”,是指从上往下走一十七级石级与从下往上走一十七级石级所处的河码头中间那一个位置。而“东西成一线”则是说可以在河码头的这个位置向河岸的东西方向建成一线街道铺面!“有人看得准,财富万万年”讲的是在这个位置建成的那一线街道铺面必将是水患无忧、商賈繁荣且能得以千年万年延续的!
说白了,这首藏宝诗的秘密其实就是告诉人们怎么样去建好一条街,并预言了这条街今后的繁华!而这首藏宝诗到底是千年之前的盛唐大将秦叔宝所写,还是小镇方圆之内的哪一位族中先贤所作,就不得而知了。但诗中所蕴含的意思却是得到了验证了的,这个镇子成了一个繁华不息的千年商贾重镇!这个码头成了一处贯古通今的洞庭水运码头!
生活在小镇方圆的那些乡民、街坊们,参透了“藏宝诗”却秘守其详、并以毒誓约束后人遵古不泄的动机,则又充分体现了那“五姓三祠”主事者的大智慧!如此可保河码头千年不废!如此可保小镇百世不衰!如此可凝一方人心不散!如此可续殷富常存不息……
如此说来,老码头和有关于它的那首藏宝诗,竟成为了生活在这小镇方圆的街坊和乡民们心中的一种图腾了?!
(9)
许金宝还说,大半辈子来,他通读小镇方圆那五个族姓的数修族谱,原本是想从这些族谱中看出一些有关于那首藏宝诗的端倪来,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首悬秘难解的藏宝诗,只是小镇的先人们给他们的子孙们暗定的一个兴镇、护族、作人的规矩而已!
许金宝最后说,王瞎子活到了九十多岁才死的。王瞎子的堂客,就是街坊和乡邻们搓合的他当年救下的那位比他大三岁、同他一起被强盗们弄瞎了眼睛的那个姑娘。人们说,女大三,抱金砖!人们说,那姑娘的性命都是王猛子给救下的,王猛子命中注定就是那位姑娘的守护神,他们那是前世修来的不二姻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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