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 城

　　1

　　那时，草还没有长出野性

　　颍河的老山羊

　　或低头或仰脖咩两声

　　而落日是个慢性子

　　迟迟不肯收起黄家坟地里的余晖

　　2

　　春锋扔下书包就冲上坟丘

　　挥着小树枝喊：“开火！”

　　法军、狗四、小玲匍匐着各占一座坟头。

　　他们在三叔的坟头撒尿

　　叉开腿坐在老祖爷坟顶

　　他们也看落日

　　把羊群镀金

　　3

　　天黑的时候

　　春锋在母亲坟头睡着了

　　法军去了远方的城市寻找出走的父亲

　　狗四媳妇一连生了两个仔

　　小玲被退了婚

　　再后来，草开始爬坟腰，攀坟头

　　不死不灭

　　把我们缠了一圈又一圈

　　沙 漏

　　破坏规则的人反复修改措辞

　　他先看到了一匹马

　　是的。马的出生地不允许被藏匿

　　他们把秒针给你

　　关灯的人，在心里挑选光亮

　　——谁最先在深夜里接近它飞扬的鬃毛

　　扬尘如雪，反复修改措辞的人。

　　侯客不至——致卓亚

　　第二天，我去了长寿山

　　新堆的土丘，台阶缓慢。这里不产茱萸

　　而海棠果有了云的身份，红彤彤卧满山坡

　　我有鸟喙。有利爪和大口袋裙子

　　在山顶，我捏着还没有被啄破的那一颗

　　站了很久

　　它在手心里，像个逗号

　　我和一只啄木鸟有过短暂的对视

　　它身影的石子儿

　　并没有让我的眼睛升起迷雾

　　山腰的植物捧出硕大的芒絮

　　我专注于水声

　　甚至忘记刚刚绕行的宝山寺大殿

　　在泉眼的出口

　　你弹来的水珠挂着我的睫毛

　　我跳起来

　　惊讶它彩色的羽毛

　　而后山的杂草和蔬菜互不辨认

　　当说起荆芥

　　直到下山，我也没想到

　　那只啄木鸟

　　为什么跳下树冠

　　在我们之间迈着步子

　　八月的岸边

　　圈椅里抽烟的人

　　刚刚捡起栗色瀑布里的白发

　　而她陷入稻田

　　完全没有注意远处锁云的山峰

　　把霞光放进来

　　在山腰的芭芒上停留

　　她被手心攥着

　　专注于脚下的青苔

　　有一会儿，她落在人群后

　　要等的人更为缓慢

　　八月的岸边

　　她看鹭鸟反复擦拭着怡湖

　　六 一

　　满屏都在贺六一

　　通俗的比喻是回忆的潮水

　　哦——

　　夏天的洪水在马贡村的中心街道奔涌

　　妈妈，上学的路上我蹚着水，把裤脚卷到膝盖

　　妈妈，我的布鞋沾满了淤泥

　　一想到童年，这些洪水就把我淹没

　　妈妈，现在我站在水边

　　颤抖的手正伸向胸口

　　妈妈，我掏出了许多孩子

　　许多孩子和我一起站在水边

　　许多的水，从我的眼角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