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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如草(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核桃源 热度: 18466
梁 梓

盲 杖

我看不见。我的耳朵也看不见

  看见,对我已经失去意义

  我唯一使用的盲杖

  它曾经也是一棵小树的幼苗

  孤单的物种,被我盲目地使用

  承担更大的风险

  有哪一个物种天生就被用来试探呢

  出发如同返回,经验总是让时间和初衷消逝

  我倾听盲杖的语言

  我又是谁的盲杖

  因为盲杖的教育,获得行走和光

  它是我的呼吸指尖和心跳

  有时,我会是我的替身

  是的,另一个我远比我勇敢

  或者,天下路途

  都是我的盲道。无非生产丰富的看不见

  对于一个盲人,又能怎么样呢

  无非是被一只手提来提去

  无非是做一个光明的瞎子,让黑暗的火车

  一点点抵达,开进我身体的终点站

绳 子

那些结,绳子,原本是麻的外衣

  它们已被一种力锁紧

  看起来,它们像是抱紧

  只有这样彼此依附,存在。其实它们

  紧紧捆住的,也并非是它们爱或者不爱的东西

  一根绳子是孤独的,很少有人看见

  软塌塌的身体,不能不说是对麻的命运的嘲讽

  它不想像一条死蛇般无所事事

  盲目、松脱、腐烂,它无法自己打开哪怕最松动的结

  它每一次获得自由,又都觉得自己像是被释放的囚犯

  但是它不能不表现出对命运的热爱

  尽管没人在意:一条绳子

  会不会想起它还是麻的时候

  像竹子一样地生长,头顶几粒白花

  伸出手掌也并不是为了抓住什么,被风吹着

隧 道

车穿进隧道

  速度和时间穿进隧道,记忆穿进隧道

  我发现我原来一直穿越在隧道里

  回过头来看,那一个被称为宿命的东西

  空旷、透明、虚无一般

  而我刚好是实实在在拥有它

  那一刻,我体会到一枚子弹的感觉

  我不知道被挖出的那些石头哪去了

  长长空隙被灯光照耀,它们是山吗

  它们占据着山的位置啊

  我写诗,以语言的形式,它是我吗

  当我发现我穿行在隧道里,当我发现

  自己也被挖空成各种的隧道

  无非是一次又一次以隧道形式的抵达和告别

我写这首诗的时候,感觉它

  无非是从一个名词转换成

  一个动词又到一个叹词

  我像一匹马,在一些情节里奔突

  栅栏、马厩、战场、草原、耕地

  站在车上去往交易市场,去往屠宰间

  我弥漫在它身上冒着热气里,马的气息

  凌乱的蹄子像是自我践踏,那一次,在城里

  我闻到被割草机打下来的

  被太阳炙烤出的浓浓的青草气息

  我突然想到了马,它向我跑过来

  夕光下,好看的曲线展示着它背脊的弧度

沙 粒

没必要和你讨论

  我不可能有来自大海深处的共鸣

  海滩的小沙粒

  那些浩瀚是我?那些涛声是我

  盲目的误入者,成就了一枚珍珠

  谁都没有错,面对突如其来的命运

  石头在石头里,水在水中

  掩饰或接受外来物的异质混成,也无可厚非

  谁不是一个软体动物?即便是石头

  谁能摆脱促狭的格局,被抛弃的宿命

  修成正果和作茧自缚都有着相同的难度

  塑造另一个空间的诗人

  把自己厚厚地包裹

  用语言的分泌物

生不如草

我写到草,草就荒芜

  草不像我,它总能在十字架下活过来

  草不像我,我总是想着远方

  而每一棵草,都是远方

  草不像我,它能以绳子的方式

  捆住一些不可把握的事物

  草不像我,它可以在身体里

  沉淀出洁白的纸张

  草不像我,它能以鞋的方式

  踏实走在老路上

  有时,草是风的长发,我是时间的乳牙

血 统

我细心地察看过

  黑色的火焰,跳跃,持久,像灯盏

  它照耀什么,什么就在它周围冷静下来

  在那不动时,和土块没有分别

  从不迁徙,没有诗

  也没有远方

  呜哇,呜哇地叫

  在秋天腾上高空

  用翅膀的锯齿,分割各自的故乡

  如同哲学家一样冷静

  我不知道它所热衷的事物

  只知道它善于观察,

  黑色的眼睛已经瞪黑了整个身体

  除了黑,冷漠

  从未有烦忧令它白头

  它们每个都有纯正的血统

啄 木

喜欢啄木鸟

  喜欢它敲击树干的声响以及那停顿之后的寂静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次次地想到

  或者一棵树就是一座庙宇

  有谁比一棵树更清醒

  即便是深夜它也不肯入睡

  我看见雨水流到它内心的纹路,稳定下来

  并完整地保持着流水的姿态

  我喜欢啄木鸟伏在树上,迅速地旋转

  就像被谁抡起的转经筒,

  也像森林表盘的小小秒针

  而我最喜欢的是:它们展开翅膀

  从这棵榆树到那棵水曲柳之间

  准确无误的滑翔

刺 头

我说的“刺头”,是植物中的异类

  鸟雀不会吃掉它们,牛马也不啃食

  刺头。这没有用的东西

  它只对自己有用

  它总是长得很茂盛

  此刻它们粗大的枝丫,即使枯黄着

  也并不影响我判断

  它在夏日里曾经开过美丽的白花

  而此刻荒芜、尚未有绿色的早春

  站在沟边儿的刺头

  手里攥着一粒粒种子,不忍放下

  像是在犹豫

  它不得不活得比消失的同伴更用心

  我不知道刺头面对它自己

  是喜悦,还是悲哀

黄 昏

老家,后管家屯

  那时候,我们的村子被各种树木环绕

  榆树、杨树、山丁子、水曲柳,还有马尿骚

  黄昏时分,所有的树木都变成了一个模样

  那些鸟儿,无论是金嘴蜡子、鹧鸪、野鸽

  还是嘴角稚嫩的黄的小麻雀

  它们吃饱,就一对一双地落在杦树枝上

  不蹦跳,也不鸣叫

  它们一下一下地在树枝上抿嘴巴

  然后整理全身的羽毛

  最后,都要抖一抖身子

  挪动一下爪子,把身体矮下来

  慢慢地闭上眼睛,张张嘴,并不发声

  逐渐地一只只鸟成为树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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