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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渡口(组章)

时间:2023/11/9 作者: 核桃源 热度: 27018
邹岳汉

  少年了。

  还是那个渡口。

  还是那条渡船。

  停停靠靠。春江秋月,不知多少来回。

  两岸青山未老。过往船帆未老。过渡的人,也不见得比过去的老。

  可是,我认识的这只渡船破旧了,老了。

  我认识的这位渡船佬倌,鬓挂霜,眉沾雪,老了。

  踏上悠悠晃晃的船头,躬身进舱,隔着通向舵舱的窄窄的小门,狡黠地探问:还认得啵?

  睁大画满鱼尾、却依然小河般清澈激灵的老花眼,打量我好一阵子,才“呵”了一声——

  “认出来了。你不是……哈,老了!”

  是老了。

  古老的河上。古老的渡口。

  古老的渡船,咿咿呀呀,把一代代人

  渡老了。

美人礁

那一年,你欲远涉重洋。

  偶尔的一次驻足,回眸,就被一抹路过此地的夕阳看破心思,将你拦劫在从海湾走向海洋唯一的出口,并以它重金属般锋锐的目光,在这上下一色辽阔无际的海天间,镌刻下你永远年轻,永远秀美的身影。

  从此,你泊成一叶不肯乘风逐浪四方漂游的小舟,造就一处随遇而安、独立自在的风景。

  而我,就此化作一柄扎根陆地上的沉锚,系碇你于我们共同营造的,这一处平凡、可靠而温馨的港口。

  漂泊,毕竟是一种无奈的心情,并非此生无可逃避的命运。

海 浴

海的柔情蜜意,总是这么无可闪避地汹涌而至。

  它会全身心地,拥抱你。

  无情地淹没你。

  整个儿地,接纳你。

  它接纳你逃离世俗的肉体;也接纳你向往彼岸的梦想、埋在心底的爱情。它接纳你带来的一路风尘,满身汗水,奔走的疲惫;也接纳你内心仅存的欢乐,和那些看不见的伤痛。

  从此与大海同呼吸,共命运。以海的节奏、频率,海的姿态海的气度,与喧嚣勇猛的海涛一道起伏跌宕奔跃不息,如一枚纠缠命运之弦上生死不舍空怀壮烈的音符……

  融化为一滴海水。开出一朵小小的海浪花。

  最终,成为海最优秀的一部分。

雨 夜

谁的脚步?踏在了夜冰凉如水的背脊上。

  踏在了一颗辗转反侧、刚刚得以入眠的心上。

  嚓嚓嚓……是一场南来的骤雨,有声有势地横扫了过来,那么迅疾,那么热切,那么坚定。

  所谓伊人?

  那么出乎意料,或是正如所料。

  嚓嚓嚓地,近了,近了……

  那轻快的,熟悉的,蹬蹬有力的脚步声!

  刚踏到初熟的梦的门口,又影子般踅过去了,踏上另一条伸向远方的、充满风雨泥泞的路。

  没有半点迟疑,没有片刻的停留。

  嚓嚓嚓……渐息,渐远,在梦与醒的边沿,最后消逝。

  一朵梦的昙花,在夜雨来去匆匆的脚步声中,嫣然开放,又愀然谢落。

底 舱

顶天立地。

  在这里,顶天立地的人,被压制成一张失去弹性的弓。

  这小小世界,刚好容纳我们最底层的一群。

  低矮的,密封的,玻璃镶嵌的圆窗外,穿梭般过往的鱼群,惬意地追逐着无边的幽蓝色的自由。

  (它们的姿态有点骄傲,目光中有点疑惑。)

  静坐底舱。与鱼平等地对视,胜过在豪华的甲板上流浪。

晚 宴

踏进寂寞深深曲折如许的书院。

  即刻落入黄昏一手布局的巨大迷宫。

  曲径。回廊。旋梯、扶手,统统都被涂抹上一层陈旧,空寂,幽暗暧昧的色调。

  穿过去。

  灯火辉煌。满室烟雾。

  一番不拘礼数的迎迓。噢,我总归是迟暮到来的不速之客。

  桌上无山珍。摆开几个古老的话题,放纵满屋子年轻杂乱的笑声,沸沸扬扬,就是一席丰盛的美味。额角居然冒出热腾腾的汗汽,怯除冬夜骤至的寒凉;窗上初凝霜花,悄然结一枚淡若无痕的新月。

  咸。辣。多。热。抢。一部快节奏的五线谱;七手八脚,轰响锅盆碗盏奏鸣曲。

  心年轻了。牙还老着。

  困守狼吞虎咽之阵,独个儿慢咽细嚼。

  品味这一席猛火急炒、半生半熟的菜肴;

  品味着:青丝白发间,半生半熟的人生。

烬的再燃

山乡之夜。最后塞进火塘里的一把柴禾,轰轰烈烈地被燃烧完了,剩下一堆乌焦墨黑的炭末。

  这些高蹈世风之上的舞者,归于狂热过后的理性,谢幕之后的沉静。

  忽地,从已经寂灭而余温尚烈的黑炭底层,奇迹般地,冒出一点极其微弱的火星,旋即孵化出一条条蠕蠕爬行的火色蜈蚣,迅疾地吞蚀着那团已被烧焦的残烬……

  生出新旺的火苗,发出新一轮的光和热!

  于是,一团死寂的灰烬又重新开始燃烧,且一片连一片地蔓延开来,势若星火燎原,获

  得了第二次光彩的生命。

  而那些再度燃烧过后,变灰、变白、变轻了的屑片,宛若一群浴火重生的白蝴蝶,又如深秋芦林里竞相放飞的朵朵絮花,趁着滚滚腾升的热浪,轻轻扬起,随风飘去。

  杳无踪迹。

  我不知道,这些顽强、善变的火的精灵,是否会飘落到别处再度地燃烧;但我想,一团真正的火焰,也许没有熄灭的时候。

黎明的港口

无星。无月。

  夜色,昏暗至极。海天溟淼一体。前程尚且无望,飘渺至极。

  浪拍,船摇。那位披衣早起,抬头仰面观天象的掌舵人,恍惚迷离至极。

  而至愚至傲一脸麻木的黑夜,依然一头歪搭在看似至高无尚,实则四条支柱已被不停咆哮着的黑潮所啃蚀的宝座上,自信还牢牢地掌握着它无所不在的统治权。

  骤然。有细锐悠长而底气沛然、音质醇厚的一二声汽笛,透过眼下广漠稠密的夜色,极富感召力地传送了过来——

  自地球那一面某个遥远的,黎明的港口。

  (隐隐然若源自心底的呼唤。)

  莫名的企盼,沉潜梦的波涛深处突突跃动。

  而船,没有启航。

  ——前线哨卡般,机警地守护着发起总攻前一刻的庄严,与宁静。

暴风雨打在窗外

脚下坚实的大地,也开始微微地颤栗了。

  狂风暴雨的铁骑,踏着一路雷声闪影奔袭而来。

  困守坐落山谷间的那间小木屋里,像是被黑森林里窜出的一群龇牙咧嘴的怪兽,迅速包围。

  扑打。不停地嚎叫。

  四面敞开的门扉,一齐关闭。

  怪兽们越发狂躁了。噼里啪啦地敲击身单力薄的窗户,发泄着被拒之门外的愤怒。

  雨如弹丸,一滴重似一滴。一马平川的窗玻璃上,奔泻一条条暴涨的河流,又迅速地汇聚成一串紫葡萄般晶亮透澈的湖泊。洪波漫野。

  而室内,静谧如初。

  温馨如初。虽觉些许凉意,狭促。

  塌陷在绵软舒适的麻布沙发里,破例地,我点燃一根略带霉味的卷烟,吸一口,悠悠地吐出一个个灰白的,毫无分量的烟圈。

  而后。看它们轻盈柔曼地变幻着妖媚的舞姿,向上升腾,向低矮的用杉木皮遮盖的屋顶,渐渐逼近,扩展,消散……

  偶尔,以旁观者漠然的一瞥,投向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玻璃的,另一个癫狂急迫污浊横流的世界。

守门人

时近黄昏。

  目光散淡,步履蹒跚而急切赶着回程的夕阳,意外地撞着了玻璃幕墙上天光云影变幻的一幢高楼,生铁般冰凉僵硬的屋角。

  咯噔。滚落一粒熟透的相思豆。

  渐趋沉寂的小街,霎时陷落在一片迅速扩展开的,茄紫色的阴影里。

  晃动。一顶破草帽。

  一只满布筋络干柴棒似的手臂,麻利地操纵一把用铁丝扭制、简陋而轻巧的钳子,认真深入地,翻捡着守门人刚才倒进砖围里的一堆垃圾。

  一边是随手随意地抛弃;一边有人专注细心地去拾起。

  回头一看,四目相对:浑浊而漠然的瞳仁里,竟然闪射出灼亮的光芒。

  ——那不是秀……

  ——老鬼,还没死呀!

  ——还真是你?!……嗨,头发也都全白了啊!

  守门人急忙转身,返回栅门旁那间低矮的小平房,打开床头那只上了锁的小木箱,抖抖索索地,掏出某个节日留下的半包糖果,赶紧走出门来——

  一堆刚刚被翻捡过的垃圾。

  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在骤起的晚风中,喃喃地,诉说着什么。

  (一只黑色的流浪猫忽闪一下它惶惑的大眼睛,从城市的某处缝隙间溜了过去……)

山石与道路

多灾变的白垩纪。某个火山口一次难以自持的绚丽爆发,产下个患自闭症的孤儿。

  一出生就呆在了这里。期待着有一条为它而开辟的道路,逃避与生俱来的孤独。

  然而始终没有。而你在茫茫然的期待中一年年苍老。青苔积怨。固傲地昂起被时光一再扭曲的头颅。

  叽叽喳喳三五成群的飞鸟前来探访过了;

  你说,它们只是唠叨些与你无关的爱情。

  天真烂漫的蜜蜂蝴蝶几番结队而来,邀请你一起去游历百花盛开的原野;你说,它们只是为了迎接与你无关的春天。

  轻盈窈窕的朵朵白云,无数次地从你头顶飘过来又飘过去,总是那么依依不舍地;

  你却将一双呆滞的目光,投向天边那片与你毫不相干,转瞬即逝的晚霞。

  于是,长年蹲守在通南达北的路口,摇首浩叹:没有路……

  而最不幸的是,你在长久漠然的等待中,熄灭了内心存留的那一团火焰。

太阳之播

极力铺张,势若遮天。

  狭促的乌云抖开它阔大阴暗潮湿的翼翅,

  如掷出千柄锈断的长矛,猛地斩断太阳投向大海痴癫火辣的目光。

  海上,那些年轻狂放恣肆的裸舞者们顿时黯然失色,终至于身心俱疲般彻底地崩溃了。

  太阳,奋然扶起那张古老而荣耀的犁杖,

  于畜群般涌动着前行的乌云脊背上,种植它无法排解的相思,一颗颗地,播下去!播下去!

  播——下——去……

  勇武的吆喝。明眸闪忽。

  沃野千里。犁浪翻卷。一次生命的盛宴经久未歇遂演绎为欲望的风雨征服的狂涛。

  一颗颗金色的种子箭镞般倾泻而下,在大海颠颠颤栗的乳峰上扎根,发芽……

  齐天涌起的垄垄浩波间,一群葱脆疾骤的鸟鸣鸥翅,贴近水帘洞般满目琳琅、深沟巨壑般险象环生的涡流底部簌簌簌地掠过——

  撞落浪开浪谢雪片纷飞的树树梨花,衔走阳光般灿烂辉煌的穗穗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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