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捧鲜花的女孩,七岁八岁。手捧鲜花的女孩,像落叶,飘洒在城市的街头。
红玫瑰,白玫瑰,花瓣上滴落下黎明的泪水。
窗口,窗口,看得见鲜花的嘴唇,看不见嗓音的枯萎。
离乡背井的女孩,七岁八岁;扔掉了书包的女孩,七岁八岁。
这一早又卖得了大把的银币。
她好喜欢,她好喜欢。
她比幸福的孩子还要幸福。
市场是一口灼热的大锅,卖花女,怯生生的目光已被炒熟。
窗口鲜花,以少女的名义,悄悄地跌落了一朵。
小巷春雨
春的微雨,打湿了表石板的小路,很滑。嫩草的绿芽,从石缝间窜出,朴楞楞挺直了腰肢,在雨中淋浴。仿佛如约而至的
卖花女,浅红色衣衫平添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的诗句,将她唤来的吧。
小巷寂寞。歪歪扭扭,灰溜溜的瓦房,檐角在滴水。黑漆的门板紧闭阗,没有人走出。
卖花的女孩从乡下来,娇小、含羞、栀子花在她的竹蓝边是,淡雅的洁白。深绿色叶子闪着蜡质的光辉,保持沉默。
从巷头到巷尾,来来回回,黑漆的门关得很紧,没有人走出。
栀子花在她的竹篮边上走出去了,她身后有一双蛱蝶,在紧紧地追逐。
古屋遗梦
紫烟缭绕,梦境在回旋。一个人走出,又一个人走出,古屋的门总是开着。
迎亲的唢呐和送亲的唢呐,为同一个人所奏。而今,他手指痉挛,嘴唇已干。悬在檐角的红灯笼,已早不见了。
一束紫藤萝,弯弯曲曲,枯枝倒悬于空。能抓住点什么呢?高大的门楼依然巍峨。斑斑驳驳的墙孔,被青苔弥满。脱落的砖齿痕之间,虫子们进进出出。
瓦屋的斜坡,谁的手搬动?一叠叠缺角的嘴唇已无法合拢。
瓶里的鲜花
瓶里的鲜花,为什么枯了?昨天还在林中,鹅黄色花朵,如烛光摇闪。没有面纱的少女,鹤之颈转动,嘴角垂挂亮晶晶的银珠。
弱者是美丽的,她们舞着,没有音乐。
原野是风的摇篮。
我把折来的鲜花养在水中,窗明几净,瓶是一座典雅的坟。
没有音乐,没有舞。少女因疲惫而垂下了头。弱小美丽的俘虏,因蒙受屈辱而变得丑陋。
瓶里的鲜花,似一根折断的物指,无声地抽搐。
红蓼花
红蓼花,阳光的女儿,高高瘦瘦的身姿,苗条、稀梳。阳光燃烧了你,这一弯淡淡的微笑,照亮了谁?亲近水,因水而淡雅,澄明。你在风里摇摆,显示出贫穷的傲岸。
你的低垂是一种娇羞,引来群鱼瘦弱的停卧。饥饿排成队列,聚聚散散,你能给她们什么?
影子,影子在水中倾斜,抖颤,无所允诺。
红蓼花,水的孤女,神话中隐匿。
速写黎明
黎明是青色的,而不是蓝。轻微的一点点雾,不剪自碎,形不成漂泊。
蜻蜓的翅膀,
潮湿的梦,
露水洗涤过的花瓣,
逐一张开了。
提速的车轮一瞬间织满道路,玻璃屏幕上阳光耀眼。千万台手机张开唧唧喳喳信息的网络,上市公司喧嚣的潮水,以迅雷与不及掩耳的速度。
淹没了沙滩。
燕子倾斜
燕子倾斜,倾斜成一条线了。锐角尖尖,尾翼如剪。
子弹射出的时候,空气失去了弹力。
娇小身姿,黑色的幽灵。檐角边穿梭,柳叶间恍惚。
船的桅杆上,停泊,跳跃,栖息。
燕儿岛的崖壁上,有她的旧居。
海浪冲击,冲击,无日无夜。有了雷声。
倾斜的燕子你是一抹闪电。
海浪冲击,冲击,冲击着终年耸立的崖壁。
燕子在哪里营造的隐秘的穴呢?
哪里去了?
鱼的自由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秋水篇》
水的处女的白温暖着我的饥饿。
小小浪唇吮吸我的肩我的呼吸我的节拍,
青青芦苇垂下清凉的影子,建一座梦的峡谷。
用不着告诉我:
哪里是天堂,
哪里是地狱。
游泳,游泳,自己去寻找,
上下而求索。
枸 杞
秋风里的手指,索索飘动的手指,坟土中长出的枯枝,你想说些什么?
鬼火烧光凄风苦雨的夜里,小小红灯笼上亮一朵故事,你
想说些什么?
死亡是一杯
苦味的汁。亡
灵的手指拎一串不响的铃,这些鲜红的寂寞,你
想说些什么?
水瓮背负者
水瓮青灰,森林之雨的颜色。水瓮青灰,盛满人生的一千种渴意。
水瓮青灰,背负者远走天涯,岁月的马蹄愈陷愈深。
上路的时候,这是唯一的行囊。
上路的时候,没有人打开一扇含泪的窗。
上路的时候,没有人道一声珍重,告诉你:风寒,路远。
有一天老了老了,攀登的步履日渐蹒跚,回首望,寻不见那爱情难忘的一瞥。
高加索山上高悬着惩罚的崖壁。
残损岁月堤岸弯曲,石板松了,水泥陷塌。疲倦的飞鸟收拢了垂落的帆。
落日光在你背上抚摸,一点点醉意,一点点温暖。
水瓮还在身边,盛满人生一千种渴意。
水已喝干。
梦的意识流:苹果树
梦是苹果树。那青青的果子,酸或甘甜,无从预知,等待她自行坠落。梦是隐喻;祥梦者以卜吉凶:花非花,雾非雾,苹果树也不是苹果树。
我找到的一枚果子,抚摸刻痕,唱片空转,她具有烟雾的性质。
梦的意识流:果实
我坐在一条长河尽头。高树横枝,顶端无叶,结满了鸟和猴子。黎明的清冽在蓝光中隐隐透出,我掏出梦的果实:一方石头。
旷野无边
落日似一面铜锣,在地平线做古典式庄重的告别,沙沙之声,有风擦边而过,向旷野的深处走去,
旷野。旷野无边,在迷雾中收缩,漂浮。
黑黝黝的原始森林,山峦在其间潜伏,幽灵的脚步,渐行渐远。
忽听见鼓声隐隐,唢呐的呜呜,
“奥奥”,有人在唱歌:“奥奥,你问我要走向何方?”歌声沙哑,反反复复。
“奥奥,我已经走到了旷野尽头”。
歌声裹着迷雾,更显模糊。
隐约间,我看见了白垩崖的残躯,似野兽的牙齿,已残缺不全。
它的周边,散列着高高低低的墓碑,坟茔。
生与死在这里切割。死亡,便是旷野的尽头么?
我听见铁锤敲击石块的声音,空空洞洞,响成一种节奏,
老石匠在雕刻墓碑,为石头镶一道最后的花边。
他不说话,只管埋着头敲,敲出了一片弥漫的粉尘。
在他身边,散列着高高低低的墓碑,坟茔。
我弯下腰,从蔓草中折下一枝野枸杞。编成红玛瑙似的珠串,放在墓碑的前面,
这是死者鲜血凝成的火花,辉煌,明丽,闪闪烁烁。
生命便是如此无尽止地轮回着。
旷野无边,永远找不到它的尽头。
清明竹枝词
清明。清明时节的雨,又一次浇湿了山坡,碎石子铺的路,很滑。清明时节的雨,将梦从竹枝上摇落。是你的梦,还是竹的梦呢?
女孩子静坐竹林,清凉且冷,料峭春寒。一些孤独的往事,那个男孩子的声音,又一一回归,如雨。
“冷么,你?”那双手伸了过来。挥舞过羊鞭的手指,遥指杏花村的手指,很冷的手指,却磨出了热。
“亲亲,亲亲……”他说,声音轻微,如在梦里。
而你不许,而你不许。
你只仰起脸,端详他稚气而宽厚的嘴,大而亮的眼眸,澄明如水渠。
似有一层烟雾浮动。一千片竹叶子都在掀动,有雨滴落。
你仰起脸。只承受一滴。是从他盈盈的眼眶里流出来的,清凉而暖,润湿了你抖动的唇。
杏花瓣儿飘落的时候,那“牧童”到远处打工去了。
杏子黄时,他没有回来;杏叶落时,还没有回来。
是他说过:人生路上,总有许多的梦,被无情的手砍落,折断,而毫不爱惜。
他说过的,果然应了。
而现在,独坐竹林,你又仰起脸来,等候。
一千片竹叶子上,都滴着雨。
却没有那男孩子眼里坠落的
一粒。
鸟
一只鸟在什么地方,呼唤。呼唤那雾。
山是绿色的裸体。雾的飞行薄如蝉翼,
环绕着山,环绕千树万树,寻觅那一只
被弹丸击中的
鸟鸣。
一千年过去,两千年过去。
只有一缕缕无声的薄雾,在飞。
飘着飘着的,是这些
无声的羽毛。
不是鸟,
听不见鸟鸣。
萤之光,一闪
一粒小小的萤,穿越黑夜,世界上最微弱的火,没有热量,冰冷的火,
只一闪,便不见了。
光的密码,毋需破译,只那么一闪,已证明了
夜的黑。
漠漠荒野,深深的灌木丛,
潮湿的沼泽地,古墓碑上有黑色的苔藓,
你轻轻地掠过,不曾栖息,停留。
小小的一盏绿灯笼,飞着,飞着,
在寻找什么?
是火,却并不燃烧,
是灯,能照亮什么?
绿幽幽的一点点光,
只一闪,便不见了。
夜如许深,如此辽阔。
守住,守住这一粒微弱的光的孤独。
能这么轻轻地一闪,一闪,
就已经足够。
野 箫
箫声淡淡地,像雾,遮住了吹箫人的眼睛,模糊。眼泪从箫孔里流出。手指按动,发自腹腔的幽怨,灵魂深处的悲。吹箫人的唇,因飞动而薄薄地张开,闭合。
蓝色的风之门,神秘地张开,闭合。
游侠江湖,羌笛杨柳,野箫声有易水之寒。
谁将子夜的窗打开,月光如银,夜游人向河边走去,折一枝柳。
淡淡地,像雾,牵出泪水,从听箫人的眼里,流出。
在月光下,透明地闪烁。
梦 语
月光,在一棵树和一颗树之间,徘徊。在一片叶子和一片叶子上,流过。
闪闪地,把隐藏着的梦,洗亮了。
摘一片给你,要吗?
一双蝴蝶的翅膀似的,忽闪;
一片玉兰花瓣儿似的,冰凉。
比银子的洁白略淡了些。
比薰衣草那紫色的香味,还甜。
一种神话,一枚神秘的果子,一抹淡淡的忧郁,
就让她在你的眼里停泊吧,
不要关上那两扇窗。
永远,永远。
竹林吹梦
你常常被一根竹子摇醒,风把梦从竹枝上扫落,似残露一滴。这是竹叶子的梦,还是你的梦呢?
露宿街头的打工仔乔迁之喜,打到了这片竹林。这里没有市声喧嚣,没有子夜车
轧破梦的幽深。风与竹叶簌簌的私语,如细雨沙沙,又引来
乡悉的回声:竹林滴水,一个小男孩仰起瘦瘦的脸,承受清凉水珠,解渴的一粒。
是你告诉:家乡的山楂树全被砍去,不值钱的山楂果,一盏盏酸味的红灯笼,全被砍去。
“我也是一枚,山楂果呢。”你说,脸上荡出了酸味的笑意。
无人问津。小民工蹲在马路的边角,两手空空。守望着车如流水,淌过的人潮,自晨至暮。有谁投过来探询的一瞥?
一千片竹叶之间,烟雾迷蒙。
一千片竹叶上面,泪水滚动。
坠落了一颗,停在你抖颤的嘴角边了。这是
竹叶子的泪,还是你的泪呢?
把它擦干,站起来,拍拍身上尘土,你还要
“上班呢”去呢。
“没有活儿干的活称,比干活还累。”你说,脸上露出了酸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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