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马王堆:彩绘帛画
浏阳河一侧,静默的河水无法静默。两座马鞍状的土丘,土丘之下的泥土,泥土之下的白膏泥,白膏泥下的绿叶青枝……被燃烧的执着一铲一铲扬起。就像我们把核桃砸开,粉碎了所有的覆盖。
远比惊奇透明,远比铭记飘逸,远比秘密轻盈。我绕过素纱禅衣的颂词。
千年之前的蝉声,桑林的茂盛,一个女人的智慧和心事。
T型帛画,耀眼的光亮,将一切款款安慰。
身边的人,来自四面八方,成群结队,路过拔地而起的马王堆市场,归属追寻的阵容。他们用匆匆的脚步,用理直气壮的拍照和惊呼,美美地表达无可救药的崇拜。
可怕的麻醉!我在风声里逃离。古朴的帛面,精细的线条和神秘的色彩睁开了眼睛,我不能在辉煌下沉睡!
太阳内立金乌,翼龙飞翔;扶桑扶摇,月牙围拱蟾蜍和玉兔;大神烛龙高高在上。
一个老妇人,复活的辛追夫人,在华盖和翼龙之下拄杖缓行,享受人世间一切的美好。
享受人世间一切的美好,不见得心里真就美好。
这个传奇的女人,头顶神话,脚踏现实的忧患和恐惧。巨鲸、长蛇、大龟、羊状怪兽……在脚下,在不远处等待时机。
T型帛画,在空旷之地,在廖无人迹的角落,迎风而飘和风而呼,嘱我告我:躲过石头,我们躲不过鲜花;躲过灰尘,我们躲不过暖歌。烟雾人间脚下路,心魂不要走错。
在三星堆:我被光深深灼伤
鸭子河畔,颓圯的古墙。沉睡和沉醉,被泥土和岁月纷纷掩埋。青铜器、玉器、金器、陶器,小小的海贝,硕大的象牙……,掩埋数千年,一醒惊天下。留在人间的片断,这些拼接的原始的证词,使我们自诩的骄傲荡然无存!
醒来的头像,面容清瘦,表情凝重,千人一面。一侧的青铜面具和黄金面罩,暗绿和金黄斑驳着人类的悲哀。看得见的面具,真实得可爱!
几个头像,纵目昂然远望,仿佛要将世间的虚假一一洞穿!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干脆眯着眼,在这群头像面前,我第一次冷冷地感到自己可怜。
通天神树,一碧而上。了无繁叶,一切不需隐藏。
三层树枝弯曲下垂,上有果实和花朵,龙悬主干。九只金乌,站立在果实之上:感恩收获,通神、通灵、通天,无摭无拦无隐无瞒。
抵达梦想的天空,看似简单。一只只金乌,瞳孔里的影像变幻莫测。在我的面前,拷问不已。我千万次的准备,面目全非。我只是远望,常常是振翅不飞。
天空失去,或许终生无法抵达。做一株坚韧的草,在金乌面前,我俯下身来匍匐大地:生根、开花、结果。
青铜大立人,直立逼视着我:大耳朵,深眼眶,大眼晴,让我内心凄迷;两手环抱,手中空空,让我内心惶恐。凝重的丢失,夸张的站立!坚守普世的价值,且孤且苦。集体的狂欢,我们的迷失清清楚楚。短暂的对视,跨越时空的芬芳醺得我的灵魂一点一点复苏。世间的一切事物,包括难得糊涂这个词语,也拥有妙龄女子美丽的腰肢,诱蛊我们误入歧途。天空清澈,我自愧不如秋天里的麻雀。一群在草丛里扑腾的麻雀,不问东西,只顾寻找遗落的粮食。
一个美术老师带着几个孩童,在画速写;一个土豪带着几个朋友,在询问文物的价格;一个朋友精雕的手串,在五千年前的一小串玉管面前,尊严和耐心散落一地。我和夫人穿行一路悲悲喜喜。
光芒照耀。在三星堆,怀揣万千小心。我还是,被光深深灼伤。
灌县古城:拜水都江堰
大水汤汤。千手柏树,指引我们素履以往。水声彻天动地,我千里迢迢的拜会踉踉跄跄。玉垒山,白云飘飘。永远的水声里,先民吞咽苦难,瞳孔里一片憧憬。火烧、水浇、手凿,人影树影不屈不挠……宝瓶口,在一片原始的的呐喊声里壮观降落。一汪莽野劲悍平铺而下,清亮天地古今。
我的身边,有人一边拍照一边流泪。
伟大需要崇敬来灌溉。
请原谅,我没有泪秀衣襟的模式表达。都江堰的水,翻卷着净凉和澄澈。我自知,我的身上也沾满了世俗的灰尘。
坚实的杩杈、装满鹅卵石的竹笼,横亘在眼。美我生活的本心,一览之下让世人唏嘘不止。
鱼嘴在巧妙分水,飞沙堰过滤石沙,离堆咬定青山辨别阻挡。先人泽被万代的大智,让我的惊叹奔流不止。奔流不止的,还有我内心汩汩而来的惭愧:滚滚红尘,我们此时此刻流淌的汗水,常常是浇灌眼前自已的庄稼!
拜水都江堰,相信永远。在都江堰的水流面前,期待永远,是一纸谎言。
不舍昼夜。都江堰的水,冲击着永远。
望江楼上望江流:想起薛涛
望江楼上望江流。流走的是零星的鹭影或鸥影,流不走的是你,天下传奇女校书。
你的纸笺,你制笺的井,在一片竹林里。
郁郁葱葱了,一个个探访的瞳孔。不可居无竹,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竹林里,尘世的浮华和喧嚣很远,花朵鲜艳地开。你的诗句和诗心刻在碑上,记忆由纸入心。几个孩子跟随老人,奶声奶气地传递着你独有的灵魂的芬芳。
望江楼下望江流。
江流江楼和你同千古。公园,水井,即便饭馆茶馆,一切都因你飘香万里。
为你引植的竹子,在节节生长,片片生动。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你盈盈一林间,才智盈盈声自远。一个新婚的女子,不知你的悲情。你的雕塑,成了他们幸福的背景。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你的愁在诗里,我的愁在眼下。
你我各在一枝栖。花影常迷径,波光欲上楼。此境得之,你幸。我生活的时代,诗人和诗心很难登上望江楼。你的时代,文化和文人都在最高处。
望江楼上望江流。
遗憾地告诉你,我囊中笔下均羞涩。我不能立碑也不能撰文,我只能带走你的故事和传说。
刻骨铭心:不是速写的速写(组章)
早市:地摊旁的女童
尘世间的一捆捆来历,常常不清不楚。早市上,一群人挑来选去。他们只要一把凝露的清香和田野的翠绿。智慧和精明从不缺斤少两。
清清楚楚的女童,一片被剥弃的菜叶。阳光,丢下残暴的悲悯。地摊旁的女童,一双眼,照亮自己的黑暗。
就像眼前山坡下的一段河流,用一阕尘世的绝响,彻夜不停的修补心惊肉跳的落差。
这双眼,这双在书本后面和她衣兜一样干净的眼,看透人类,看透我深藏的浅薄。我是那么容易把自己的热爱弄丢或卖个精光!女童的这双眼,一页页翻阅我对生活的温度和气度。人间的幸福,歇斯底里地此起彼伏。我们的索求,没有底线的奢侈!
矮墙下几只麻雀的呢喃,在这个春天格外春天:它们只要一片草从和山谷。
我听懂了它们的叫声。地摊旁沉默的女童,把我的辛酸和骄傲一点点掏空。
工地:脚手架上的兄弟
襟抱之内有丘壑,眉眼之间有山河。手可摘星辰。华灯初上,你还在钢铁管林里穿梭。
工棚里的梦呓,豪迈地直干云天。我在街道一角,想象你昨晚的一饮而尽。
老人的药片、妻子的红围巾、孩子的巧克力冰淇淋……纱布一样缠住伤口。你残缺的手指,敲着我长久的仰望。
远处的山坡,桃花开遍。披挂一身铠甲,你在梦里寻欢。老家泥瓦房的墙上,多糊了几页关于你的江湖。
高高在上,一览众山小。你自欺欺人,爱上迷途。阳光、蓝天,一根火腿肠,一瓶白酒,一条工资到帐的短信……哦哦,来得正好。
来得正好,其实本身就是一把刀。一切之下,触目惊心的糟糕,无处遁逃。
谈笑间,一缕香烟缭绕。命运的喉咙,吞咽世上的灰尘,吞咽灰尘不动声色埋葬的苦难。你额头的帽子,为幸福遮羞;你腰上的绳索,为新生活垂下诱饵。
有人娇嗔,等一尾鱼下锅。于是,你天天云里雾里。
追梦的路上,我们近在咫尺,很多东西却各自丢在天涯。你的肋骨,被钢筋水泥绑架;我的信仰,被你的肋骨擦出惊诧!
庭前同样是花开花落,天上同样是云卷云舒。兄弟啊,树荫之下同样是通往家的方向,我们内心的疼痛是多么不同。
你遥望归路,我翘首征途。兄弟啊,请原谅,今天,我只有泪花。
空巢:乡下的老人和孩子
猎枪已被收缴。村口的古槐,一只只空巢,对世上的慈悲和温暖冷笑。鸟鸣和炊烟,枯萎悄无声息。亡羊补牢的追问或思考,阻挡不住春节过后山梁下面的青石古道。追梦远方的人群,抖落灰尘和雾霾,抖落不掉望眼欲穿。
油菜花开,桃李争妍,鱼翔浅溪……可爱的景物成片增加,我的美丽的乡村,恍如一个美丽的圈套:只是美丽过客,归人遥遥无期。
天空不见鸟的痕迹。老人和孩子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包裹易碎的爱心和美德。
辘轳的铁轴生锈许久,乡村绿意油油地荒芜。
偶尔地,山羊爬满山坡。牧童的笛声单调苍凉,内容和老屋一样空洞。挂在墙上的红辣椒和干白菜,就像巷子里的长吁短叹,串着或冷或暖的时光。
干旱一望无垠,地下水己经抽干。万物忧患。万物忧患灌溉的面孔,漆黑一片。
月上梢头,抚慰众生的土炕,烙着我的热爱和怀念,烙着我深深的忏悔:曾经的逃之夭夭,我们该如何赎罪?感恩就像枝头那枚核桃,开裂一道道伤口。乡村日渐衰老,我遇见的是另一种沙尘暴。
麦田:挥舞镰刀的少年
讲台外我一寻百里。凝固的苍茫、辽远、空旷。山脚下,几间草屋。由远及近,由上到下,煮沸了蝉鸣和我的空洞。山野中的麦田,一片流云,一个缓行的暗影。
一簑烟雨,把酒东篱,月光浣溪,鸡鸣桑树巅……乡村的美好,被突袭的鹧鸪一声击破。我的悲苦,比头顶的太阳还毒。
世间的灰尘很多。孩子,你用满脸的灰尘,清洗我的灰尘。你低下头去,凛然挥汗如雨,与这块太阳烘烤的麦田,构成了一个别开生面的课堂。
你闪亮的镰刀,收割一年的温饱和梦想,收割我对田园真诚而又虚脱的赞美!
在纯粹的光明里,也同身处纯粹的黑暗一样,我们常常看不清方向。孩子,你身上和脚下的泥土,在麦田,让我和手中的课本纷纷中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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