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夏雪山
雅克夏,是一座雪山。她泊在黑水河的源头。达古冰山是她至亲至爱的朋友。
西北风从她的垭口刮过,经幡舞动在她的头顶。
狂风踏过垭口,一缕浮云飘过长空。
雅克夏的风从青草尖上响起,我坐在海拔4000多米的雪山垭口,静静地聆听花开的声音。
远处的灌木丛里,走动着一位藏族姑娘,瘦弱的身躯一如干枯的柴禾。贝母苗像金针银线,使她流连忘返。
桑烟和龙达的舞姿在雅克夏的垭口跳动。烈日在姑娘的头顶肆无忌惮地涌动,太阳帽下的脸庞黝黑又明亮……她的脚步是那样的沉重。虚弱的身体如雅克夏头顶上的那片白云。
雅克夏的白云深处,是雨的故乡。
这雨,是她的朋友达古冰山馈赠的源源不断的给养。
雨雾里的那捆柴禾,在灌木丛中缓慢移动,挖贝母的那位姑娘,在雅克夏的胸部感受生活的艰辛,寻找人生的欢乐与苦痛。一颗颗洁白的贝母倾注了她一生的向往。
一首炊烟的老歌已经在雅克夏底部的沟壑里飘荡,那歌声的悠扬总是带着千年不老的忧伤……
黑水河
雅克夏山下的那条河,叫黑水河,抑或叫孟河,在达古冰山的雪水中汩汩流淌。
河床被刺骨的床被撕裂,成吨的巨石在河谷的地层的沉梦中被推向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巨石碾压着碎石,碎石碾压着细沙,细沙挟裹着浑浊的浪花。啸鸣之声,在黑水河的体内泥沙俱下。
黑水河两岸,深切的峡谷、高峻的群山被翠绿拥戴,静坐如禅。
来自雅克夏头顶冰融而成的涓涓细流,与达古冰山浸骨的雪水,汇聚成眼下的黑水河,一路经过诸如沙石多、芦花、红岩、麻窝、色尔古……等等美丽称呼的地方,在两河口与岷江不期而遇。
黑水河两岸的青草正在疯长、拔节,她们在静静地聆听宏阔的黑水河灿烂的歌唱。盛夏季节的黑水河,河床古旧的积层被深深撼动和割裂,时光的刻刀,已深触某种内核。于是,黑水河谷剧烈的绞痛、扭动、挤压,使这条来自雅克夏雪山之巅的河流掀起殷红的浪花,使旷远辽阔的天空疼痛成一片深蓝,河水中倒映的花朵,如千万条生命的一片片落霞。
她一路走来,首先接纳了达古冰山的雪山融水,接着就是哈莫湖的绿浪清波,还有卡龙沟的钙化溶液……她平视深蓝天宇,不断摇头耸肩,梦想浮云一样游荡于世,试图接纳天下所有的绿水清波。
两岸高峻的群山,仍旧静坐如禅。静静地观望黑水河中那些欲望的膨胀,以及达古冰山跳跃时抖落的碎屑。
在与岷江交合的那段岁月里,黑水河的威力渐趋平缓,但却持久不息。宏阔的河床越淘越深,巨浪回到了洪流的内心,河面平静,一派温和姿态,一如轻狂之后的老者。那些巨石、碎石与泥沙早已葬于一片恣意的汪洋。
泥沙俱下的黑水河河道,渐渐清澈起来。我嗅到了河水中飘逸而来的气味,那是黑水河在狂躁的循环之后,达古冰山雪水的悄然回流。
盛夏季节,在黑水河畔抑或是孟河两岸,一场激越的精神洗礼如夏日酷暑难耐的历练。两岸奇山击掌合十,默念万灵的今生与来世……
达古冰川
地质板块,位移中渐行爱情碑文。誓言隆成晶体,凝聚成奶酪乳汁。这可否是白垩纪椎体发育史诗粗犷的意境?
日渐隆肿于青藏高原东南部边缘、横断山脉中段、岷山与邛崃山交汇处的这座冰山,就是多姿多彩的达古冰川。
那些诞生于中生代三迭纪的花岗岩。有的是白云母,有的却是黑云母。不管砂岩也罢,板岩也罢,还是灰岩、安山岩……它们都在海拔2400至4900米之间,山脊狭长陡峻,沟谷深切。
我想,第四纪冰期最盛之时,岂止是达古冰山,就是整个羊拱山脉肯定被一个统一的平顶冰帽冰川所覆盖。要不然,达古冰山这曾经300万年的冰封世界,就不会以异彩纷呈的冰蚀地貌,在我们面前展示其波澜壮阔的地质运动。
我膜拜达古冰川的仰卧姿势,像她源头的那条冰舌,白玉剑鞘般插入地壳瞳仁,逐日游牧。
整群雄鹰盖住墨色,尝试衔走些许闲话。
谁曾被心爱的姑娘含羞的笑靥俘虏?我的心在登顶达古冰川之际失重滑落。
我对着三达古的源头高声呼喊:亲爱的,把我和你的名字镌刻进高原冰塔吧。让姓氏笔画冰冻几个世纪,尔后复活,你会不会依旧承认,我们是隔世恋人?!
达古冰川,我的盟誓信物像野牦牛的乳汁,窖藏在无色容器里,被光年过滤为乳状的酸奶子。当黑水河水划过我的心海,一次雪崩却飞溅成了三达古冰川源头那浪漫的婚约。
猎鹰脱离地球引力,自由翱翔于冰山之巅。
当季风不再拂过黑水河时,我的世界却被洗劫一空。什么东西可以像千年冰山一般溶解,塞满黑水河,并让达古冰山响动的沙粒绽放少女初夜的美丽?
一幅册页膨胀后被切割成独立剖面的冰山,悠然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我穿越时空,沉睡于羊拱山脉温暖的怀抱里。
当传说中的隔世女神裸入梦境时,谁能把我们不朽的灵魂合葬成坟?
星星、月亮、云、婚纱……还有开在三达古冰川下幽谷里质朴的花。那些素的、白的、亮的,随风潜入我灵魂的暗夜。像醒着的酥油灯,像陈年的青稞酒。
那个迷人的夜晚,那位隔世的恋人向我倾诉着她的故事:一个农民的女子,从娘胎里出来就不得不以大山为伴、河流为友。直到有一天,有一天,雪山乍现。她才终于望见了达古冰川。
她说,她的童年一半在达古冰山上。
冰山下的背篓里装着童年,山上的树枝上也挂着童年。
她说,她不是基督徒,也没有皈依释迦牟尼,但她笃信宗教,一种宽泛的宗教。而这种宗教有图腾,有象征,或者有明亮的意象。
作为冷色的极致,暖色的极致,达古冰川再适合不过了。
她说,她像西藏、像耶路撒冷那些虔诚的宗教徒,一步一跪,一步一匍匐地来到达古冰川脚下,止步不前。endprint
跪着,趴着,仰望冰川,她心目中的圣山,这高不可攀的天体,这真实得近乎虚幻的蜃楼,圣洁击碎了她根部所有的肾结石。她白色的种子岩浆般喷射而出,在达古冰川的山麓长成苍翠的雪松,为心爱的乳罩镶上了蓬松的蕾丝。
于是,还是那星星、月亮、云、婚纱……以及开在幽谷里的质朴的花,突然从灵魂的黑洞逸出,像达古冰川倏然间扬起的火山灰,把骨灰撒向黑水河,漂向岷江,漂向大海……
芦花古镇
盛夏季节的芦花古镇。风凉,暑轻,雨细。
一缕阳光在芦花古镇生根发芽。那是他们念念不忘的出生地。
那些生活在土司王朝时代的人还在芦花古镇流连,风雨声过耳,市井之声过耳,具有独特黑水乡音的句子正在消瘦。
那些楼房抑或瓦屋卧在夏光里,使芦花古镇恍惚和生动起来。
我想做一回黑水人,在芦花古镇的茶楼上饮茶、听藏歌;品荞麦面块儿、尝洋芋糍粑;用语调独特的黑水话与他们交流、和他们对话、听他们讲述在外漂泊时的惊险奇遇……我想和黑水人一样热爱生活,保持着一份好心情。
我想在芦花古镇去吹一吹那来自达古冰山干净的风,看这座古镇和空气一样清新。在街心花园看商贾往来,听商铺里传来的优美乐曲。此刻,即使在芦花古镇做一颗绿化带里的小草,也是幸福的。
巍峨的雅克夏雪山和达古冰山亘古相随。通往芦花古官寨的道路在马背上打开,多少狼烟在历史的天空飘散,飘远,只有一代一代的黑水人在黑水河两岸的高山深谷间抗着岁月。
曾经的土司王国依然宽广,博大,厚实。山坡上生长着养活人的庄稼。
秋天的果实还未从田地里收拾干净,瓦钵梁子就已经怀抱隐忍降下了白霜。阿爸阿妈赶紧把地膜洋芋往地窖里收藏。寨子外面的土墙根下,一堆老人品味着秋日的暖阳,浸润着醇香的咂酒。或回忆往事,或陷入沉默,他们偶尔也眯起眼睛眺望远处空阔的原野里那群孤独的羊。
山上的苦荞花早已凋谢,沉甸甸的荞麦早已颗粒归仓。“三匹瓦盖一座庙,里面住着一位白老道。”这是人们对苦荞粒最生动的描述。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芦花太太的风姿一如那漫山遍野的苦荞,已经渐行渐远,多少向往者在马蹄声里隐去,只有芦花镇外面的那条黑水河,流水顶着雪白的盖头,悄悄地绕过芦花古镇,向下面的红岩、麻窝、色尔古……缓缓流去。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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