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德格朗
“我的灵魂是天空浅蓝色的衣裳。”——索德格朗(1892—1923)
疾病和诗歌,是今生的一对姊妹。
在门前眺望什么?穿黑衣衫的月光。远离战争的动荡,夜汪洋,天寥阔,窗外的秋天蓝得虚无,一切忧伤,只是沧海一粟——被一首诗说出。
雪中的明月是早已编织好的花篮,在今夜失而复得。一地萍踪遗落画风的情怀,头带花冠的爱情比神话缥缈,春天已似乎离你很远,素衣女子,双唇的呼吸带来的灰尘成为永世之痛,风中复活的绿叶,倾听你眸中的蔚蓝。
白昼冷却。诗属于黑夜。莫非月亮真的是诗人一生须臾难离的罂粟?
人有病,天知否?
竖琴在身边,不弃不离,你沉默。斯世与孤独共舞,你的歌吟没有呜咽之声,双手充满音乐的女子,穿行在敌意、冷漠的瞥视中,病躯满盈温柔,而许多自以为是的人生其实营养不良。典当内衣和香水瓶换来的纸笺上,你让诗歌变成阳光,阳光变成衣裳。
等待。写作。忍受陈年的煎熬。久已习惯平凡地生活,美的囚徒,生命一旦成为受难,灵魂如何救赎?一次次抱紧内心深处的村庄,插花为帘,你的沉默是心灵的绝唱。
谁来为岁月梳一梳头?
三十而立。你却躺下,婉约成一行绝句。在东方,一个和你同样身染顽疴的姐姐,唱过同样的《葬花吟》。玫瑰祭坛上,你们的高贵,在于让活着和死去同样美丽。
那夜在书中读到你的容颜;那夜的月色朗朗上口。
博尔赫斯
“他以如此妙的讽刺/同时给了我书籍和失明。”——博尔赫斯(1899—1986)
左手和右手交谈。寂寞的歌王,你的痛苦是一种美,许多高贵的灵魂从不敢正视。
白发临风。弯曲的黄昏在手杖上晃荡。
不眠之夜,诗歌是仅存的一盏油灯,照见尘世的心。异域漂泊。故乡渐远。许多时光留在一段缅怀里,你能否像雏鸟珍惜羽毛般,捡起曾经的夜晚?
灯映晚风。镜中有人。你的杯里不是酒,是天空。
一朵花蕾在掌心无声消失,你在沙粒中触摸永恒。生灵万物在感知中呈现,保持智慧、尊严,荣耀和爱情不过是掠面的风。
一座图书馆,多少人的精神之乡。谁能像你管理书籍一样管理命运?盲者中的天才,苍茫的额头满布夕照,你的孤寂,启蒙多少人生。
在你眼帘后黑夜张开翅膀,有星辰高歌。
让慧者受难,我怀疑真正的盲者是上帝。
说穿了,人进人去的城市其实是一座迷宫。摈弃热闹的苟活,交叉路口,迷失的是脚步?还是心?
追逐黄金的桂冠,不如打磨朝圣之心。
留下书籍、歌声,坐在通往光明的路上,身后的花朵走进春天,一路鞭笞灾难和罪恶。
沈从文
“选小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对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沈从文(1902—1988)
一个老人。一卷黄昏。
胡同口的暮色,是不是比陪伴你的那把藤椅陈旧?
长河悠悠,心路亦悠悠。心灵,只为乡音放纵。远处的木叶、笙歌、傩舞,舟缆绾不住的涟漪、落花、鸟音,启开灵魂的舞蹈。
有人能一步登天。有人至死难回乡。连天风暴让多少至情至性者铩羽,历史,有时不得不靠金雕玉缀的华衣遮掩瘢痕和创口。谛听檐角雨声嘀嗒,你心境静水无波,俯身把目光投向岁月深处,让美复活。
寂寞有时是幸福的。是另一种远游。
人生如逆旅。从军营到讲台,从传世文章到故纸堆,完成这样一种历练,需要咀嚼多少破茧之疼?
野性,只在骨里铿锵。
爱让人生真实,也让人生疼痛。
曾经,多少灯火近黄昏。笔,墨,纸,砚,茶——花开给自己看,却让许多眼,找到了风景。
圭臬永远。敬仰永恒。美,来自极致的蛊惑。
展馆能让什么能价值连城?
那个人也许明天回来。吊脚楼老了,支柱依然插在水中苦苦支撑,静静守候。绿水青山,赤子情怀合二为一,是人之梦?还是山之幸?
“乡下人”,三个字,让无数名片上镀金的身份暗淡无光。
聂鲁达
“支持我的血脉,支持我的嘴。为我的语言,为我的血,说话。”——聂鲁达(1904—1973)
天空,在你面前始终保持飞翔的姿态。
一生被圣乐指引。把专制和暴政无法征服的灵魂献给诗神的人,绶勋不是至高荣耀,脉管里的洪流,日夜奔腾普通劳动者的激情。
渴望海洋有双手慰抚胸襟的辽阔,并且倾听未来。在大麦、钢铁、山峦丛中的行吟者,你绕过礼服、假发、蝴蝶结,走出宫庭探戈舞会,与牝马、苍鹰、雷霆为侣,发丝充满野风。
手中的葡萄,和太阳对峙。
你说秋天很遥远,注定你将历尽沧桑。大地处处都是居所,寻觅火种,你在高峰俯瞰,在泥土的伤口挖掘青铜、斧头、遗传的力。
友谊如灯,爱情是否穿在身上御寒的衣?
暴力的枪声停息后,总有舞曲翩跹。把苦难酿成酒,手执诗歌的旌节,为独立、民主、自由吟遍大地,和平鸽是你种植在苍穹的花朵。
长啸如号手,低眉如佛祖。
在海岬,打开体内的窗户,迎纳穿透世俗的风,珍藏歌咏,你的呼吸溶汇四季,教诲世人摈弃泪水、阴雨,懂得骨是人格的碑。
一间木屋。一簇晚潮。一册诗集。一杯红酒。
归隐,并不是终级的目标。
景仰,才达到人生的极致。
帕 斯
“针对寂静和喧嚣,我创造语言即自由,它每天创造自己,也将我创造。”——帕斯(1914—1998)
魔幻,才是真正的人生。
诗之魔。在阳光下站成一棵树,风一来,所有的阴影全流成河,把景致一寸一寸推远。
梦,在谶语的海拔之上。
教堂上的熹微是不可把握的;唱诗班的祈祷声是虚幻缥缈的。所有的真实来自一夕性爱之后茫茫的空,图腾,晃动在无形之中。
如何把阳光提练成金?又如何把月色雕塑成银?
黎明精致如一帧小品,你为何独独喜欢穿越狂草体的天空,在午夜无人的街道上等待闪电,以及一个陌生人的问答?
天堂鸟,把天空一点点啄空。
中午慢慢地弯曲,影子还在笔直地走,像一棵树向春天跋涉。人,还是不是那个人?
一天即一瞬。风把时间的掌纹吹动。
白昼的月亮,在夜晚是唇。你的倾诉,让一些不能提着耳朵飞离地面的欲望,在诗中完成。
诗人,仅仅是修补光阴的工匠。
时间轮回。宇宙再生。
人生魔幻。诗即产生。
只是,拒绝团结和秩序后,媚俗的人会不会照样鱼贯似的接近生活和真理?
策 兰
“死亡是花,只开放一次。/它就这样绽开,开得不像自己。”——策兰(1920—1970)
一个自溺的名字,浮出塞纳河水面,被死亡的冷镀亮。
出生即死亡的起步。
谁也无法选择身世。战争,人肉的盛宴,独裁者的铁蹄下,旷古的灾难吞噬双亲和同胞的生命,犹太人集中营内,垒垒白骨,殷殷血迹,为人性写照。
在朋友掩护下幸免于难的你,顿悟:真正的世处桃源,莫非是母亲的子宫?
流亡,为生命寻找避难所。从德国到法国,有时候,诗意地栖居无异于痴人说梦。
《死亡赋格》——为生命的凋谢一咏三叹。多好——多灾多难的大地上,总有地方不经意地飘荡出来自伊甸园的诗韵。
诗歌也是一座集中营,终生囚禁灵魂。多少漫漫长夜,孤独的灯盏,被黑暗照亮。静听一瓣花开,你的手在抚摸属于谁的秋天?
月光如水,难掩诗笺的苍白。
在异乡无处话凄凉。因此,你选择疯人院,无人干扰,直接与上帝通话。
人如谜,诗如谜;
生是谜。死是谜。
人生本来就是晦涩的,如诗。
溅起一声巨响,让生命把河流撞开一个永难愈合的伤口。一朵浪花摇曳里,生如花开,死亦如花在深夜徐徐阖上歌唱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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