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诗人的杨庆祥与作为学者的杨庆祥确有很大不同,学者杨庆祥是理性、深刻、渊博的,而诗人杨庆祥则是感性、随性甚至虚无的,两者之间或有社会性与个人性、入世与出世之间的区别侧重。应该看到,杨庆祥首先是一位诗人,其后才成为一位学者;诗人的一面于杨庆祥而言是更为基底、原生的部分,包含了进入其精神世界深处的秘径和密码。学者的杨庆祥已经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成为80后学者的代表性人物;而诗人的杨庆祥一定程度上是被遮蔽了,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
杨庆祥为诗长于感受,他敏感、细腻、颓唐,不确定大于确定,犹疑大于确信,诗中呈现更多的不是强大的主体性,而是有限的主体性或者审视与怀疑的主体性(当然,这背后仍然包含了主体性的强大和自信,不过无论如何,其中的主体已然不是单向度、单极化的主体,而有着更复杂的内蕴)。一定程度上,杨庆祥诗歌表达的是一种“充分现代”的状况,它与“前现代”、与“初级的现代”均有不同,而与平面、消解、游戏的“后现代”也有不同,这是一个包含了自省、自否而又拒绝自我消解的充分现代的主体在面对今日中国的独特生存状况所进行的书写,是深具当代性的写作。杨庆祥对于当今世界、当代生活有着深广的关切和深入的思考,思想性和知识性也素为其所长;但在诗歌中,他更多的是回到了生活本身,回到了个我与本心,呈现了自我与生活、与世界、与他者、与本我的遭逢。他诗中呈现的不是简单的爱或恨、契合或龃龉,而是更为复杂混沌的临界与复合状态,这是最具可能性,也最具诗意的状态。杨庆祥的诗是感性的,具体、直接而又丰饶、含蓄,包含了真诚与反讽。它不是观念性的,而包含了观念;它不是知识性的,而包含了知识;它不是反映论的,而包含了反映;它不是深度模式的,而包含了深度……这种“感性的复合性”成为杨庆祥诗歌显著的特征之一,难于被定义,而又充满诗意的魅惑。
杨庆祥的诗是向内的、幽深的,他直面内心的深渊,并不试图拯救或抗争,而首在表达自己真实的感知、感受、所思所想,传达个我与私我的真实处境。与学术研究中的理性自我、公共性自我相比,诗歌中的杨庆祥放飞了自我,将自我深度呈现出来(当然这个自我一定程度上也具有角色性、戏剧化、虚拟性的成分)。他的诗重在表现“一个人的世界”,自然,如前所述,他的创作同样具有外向性和现实关切,这时所表现的则是“一个人与世界”。而无论“一个人的世界”还是“一个人与世界”,其重点都在“一个人”,都在独特的、这一个的“我”。杨庆祥的诗歌语言独具个人特色,生动、自然、精炼而充满弹性,没有匠气和经院气,他以一种“暧昧、反讽、哀告”的语言反对着这个时代的话语暴力和思想宰制,是对于日益板结、僵硬、蛮横的现代汉语的突破和打开,探寻着现代汉语新的路径与可能性。
在新近出版的诗集《世界等于零》中,杨庆祥认为所有的诗歌写作都可以说是“从零到零”:“从零开始,意思是指诗歌的起源不可确定,到零结束,意思是指诗歌的意义永远无法穷尽。真正的诗歌就在这两个零之间划出一道无法测量的曲线,这个曲线的长度与诗歌的生命力成正比。”杨庆祥的诗正是这样一道“无法测量的曲线”,它面对“零”、面对空无、面对存在、面对语言,写下属于我们时代的诗歌的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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