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于飞

　　[作者单位：玉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施议对先生着手编纂《当代词综》，经过十年工夫，全编结撰完毕，又经过十余年，该编始得刊行。这是继朱彝尊《词综》、王昶《国朝词综》之后，又一部以“词综”命名的大型词总集。该编采录自1862年(清同治元年)至1941年(民国三十年)期间出生作者341名，共计2903首词作。为中国当代词苑保存一代文献，已逐渐引起学界的注视。在《当代词综》一书中，施议对提出“大当代”这一概念。“大当代”概念，不仅是编纂词总集的标准和依据，而且也是编纂者史观、史识的体现。“大当代”概念的确立及断限，对于文学分期及易代之际的文学研究，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一、 “大当代”概念的确立及断限

《当代词综》开宗明义，于《凡例》头条，率先提出“大当代”概念。《凡例》称：

　　本编题为《当代词综》。名曰“当代”，虽已超出一般意义上所谓“当代”范围，例如编中作者最早出生于1862年(清同治元年)，离清王朝灭亡还有整整半个世纪，似不宜以“当代”相概括，然以作者活动年代论，编中作者出生于清同治年间(1862—1874年)者，部分进入20世纪50年代、60年代，出生于清光绪年间(1875—1908年)者，许多人目前仍健在。即编中作者绝大多数都在一般意义上所谓当代社会中生活，其创作活动及词业建树均属于今天。因此名之《当代词综》，正是为突出“今天”，体现其时代精神。

　　《凡例》明确指出，《当代词综》之所谓“当代”，有别于学界所说“当代”。《当代词综》之所指，是一个“大当代”。这是与一般意义上“当代”的区别。两个“当代”，起始断限不一样：一般意义上的“当代”，自1949年起；《当代词综》之所谓“当代”，自1862年(清同治元年)起。一般意义上的“当代”只表示时间，《当代词综》之所谓“当代”，除了时间问题，还有人和事的问题。因为《当代词综》之所谓“当代”，指的是出生于1862年(清同治元年)之后作者所处的当代社会。其起始之年，乃作者的生年。说明在这之后出生的作者，绝大多数都在一般意义上所谓当代社会中生活，其创作活动及词业建树均属于今天。这就是《当代词综》标榜“大当代”的用意。

　　为着将“大当代”概念阐述得更加严谨，对于“今天”二字，《当代词综·凡例》也作了说明。其曰：

　　当然，还有部分作者于1949年以前逝世，但他们有的比目前仍健在的作者后出生，如果仅仅以是否进入当代社会为标准加以取舍，就有不少作者将无所归依。本编将这些作者和比他们早出生又生活在当代社会中的作者一起，统统划归“当代”。

　　这是对于某些出生在“大当代”时段而又未曾在一般意义上的“当代社会”生活的作者所作规范。说明相关作者，尽管在一般意义上所说“当代社会”到来之前就已离世，但在《当代词综》当中，仍须给予一席之地。

　　此外，对于晚清四大词人，《当代词综·凡例》则以古与今的区别，将其排除在外，并以之为标志，为百年词业划分古今界限。其曰：

　　至于晚清四大词人中的朱祖谋、况周颐，生活年代与编中某些作者年代相仿，其作品概不阑入，以示“新”与“旧”之区别。

　　以上是《当代词综》为“大当代”的确立所作说明。从时间上看，其上限为1862年(清同治元年)，下限断至1941年(民国三十年)，这是以作者生年所作断限。但就作者创作活动及词业建树看，其下限延续于1941年(民国三十年)之后。因此，“大当代”之作为一个概念，不能只凭时间为作标准。这就是《当代词综》之所谓“大当代”实际意义。

　　从实际意义上看，《当代词综》所谓“大当代”的确立与断限，其与学界关于“当代”的确立与断限，所不同之处主要在于二者的依据不同。《当代词综》所谓“大当代”的确立与断限，着眼于作者自身所处时代，以人物(作者)为依据；学界关于“当代”的确立与断限，着眼于社会历史变迁，以事件(社会历史事件)为依据。两种不同的确立与断限，体现两种不同的观念和立场。

　　《当代词综》的编纂者，坚持以“当代词综”名集，而不用“近代词综”，或“百年词综”，或“二十世纪词选”作为书名，体现出编纂者对于以“大当代”词学观进行史的论断的学术自信。因此，编纂者在《致海峡文艺出版社：对〈当代词综〉审读报告的意见》中曾就书名问题再次作了说明。其谓：

　　凡例所说，已十分清楚。以为改为“百年词综”更妥，当时也曾考虑。本编《前言》就以“百年词通论”为题，在刊物发表。未采作书名，因与内容不尽相合。如只是一百年，有些作家都当排除在外。

　　《当代词综》以作者生年为序进行排列，全编划分为六卷。

　　第一卷，1862(同治元年壬戌)—1889 (光绪十五年己丑)期间出生作者，收录59名词人共559首词作；

　　第二卷，1890(光绪十六年庚寅)—1899(光绪二十五年己亥)期间出生作者，收录50名词人共457首词作；

　　第三卷，1900(光绪二十六年庚子)—1905(光绪三十一年乙巳)期间出生作者，收录56名词人共590首词作；

　　第四卷，1906(光绪三十二年丙午)—1911(宣统三年辛亥)期间出生作者，收录48名词人共469首词作；

　　第五卷，1912(民国元年壬子)—1918(民国七年戊午)期间出生作者，收录64名词人共478首词作；

　　第六卷，1919(民国八年己未)—1941(民国三十年辛巳)期间出生作者，收录62名词人共350首词作。

　　《当代词综》“大当代”的时间断限，依作者生年计，而不以卒年。施议对先生在《民国四大词人》的《余论：历史的论定》曾作说明。其谓：“大当代”概念的提出，目的在于区分古与今，辨别旧与新。但这不宜以卒年计。比如朱祖谋，其于1931年(民国二十年)卒，尽管可以说明以朱祖谋所代表的一个时代的终结，但另一时代，却并非自朱祖谋卒年开始。朱祖谋在世之时，早在1908年，王国维发表《人间词话》，创导境界说，则已标志着中国新词学的出现。因此，划分时代，当以人物生年为准，而不宜以卒年。

　　以下是《当代词综》领衔作者王允皙与殿军怀霜两位词人在书中附录的小传：

　　其一，王允皙：

　　王允晳，字又点，号碧栖，福建长乐人。1862年(清同治元年)生，1930年卒，年六十八。祖有树，故夔州太守。允晳席其余荫，徜徉村居垂卅载。光绪十一年中举。官安徽婺源县知县。曾与黄子穆、周辛仲、林怡庵、黄欣园、林畏庐、高媿室、卓巴园、方雨亭、陈石遗诸辈结为支社，相与倡和为乐。并与王幼遐、朱沤尹相过从，接其谈论风采。倚声初为王碧山，因自署曰碧栖，嗣后出入白石、玉田之间，音响凄惋，直追南宋(据李宣龚《碧栖诗词序》)。有《碧栖词》一卷。

　　其二，怀霜：

　　怀霜，原名田葆蓉，号西溪词客，山东郯城人。1941年生。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曾师事夏承焘，治词业。现为中国科技大学附中高级教师。喜爱姜白石词，所作得其韵味。有《蓝宁阁词》，未刊。

　　按照《当代词综》词人世代的划分，王允皙属于第一代，怀霜属于第四代。编者在后记中写道：编纂目的在于将清季四大词人之后名家代表作汇为一编，以补词史之缺，并作为当代人读词、品词、填词的参考。《当代词综》将清季四大词人王鹏运(1849—1904)、郑文焯(1856—1918)、朱祖谋(1857—1931)、况周颐(1859—1926)排除在外，以示新与旧的区别。王允皙是继清季四大词人之后首位入选的词人。以王允皙为发端的第一代词人，在“大当代”中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怀霜作为当代十大词人之一夏承焘的学生，以她为第四代词人的收尾，体现了词人代际的继承与发展。

二、 四个世代划分与十大词人推举的标准和依据

《当代词综》根据入选作者的生年，划分为四代，并以收录作品的多或者少，体现作者在词界的地位和贡献。

　　第一代：王允皙、廖恩焘、何振岱、刘毓盘、赵熙、余陛云、周岸登、林鹍翔、陈洵、杨玉衔、冒广生、夏仁虎、金天羽、张尔田、易孺、夏敬观、王国维、叶恭绰、郭则沄、吕碧城、马一浮、沈尹默、吴梅、陈世宜、寿玺、黄侃、邵瑞彭、刘永济、蔡嵩云、汪东、乔曾劬等。

　　第二代：姚鹓雏、毛泽东、徐行恭、刘蘅、萧劳、顾随、陈声聪、赵尊岳、张伯驹、沈轶刘、夏承焘、俞平伯、胡士莹、冯沅君、唐圭璋、周梦庄、龙榆生、詹安泰、陈娜(陈翠娜)、黄君坦、丁宁、陈家庆、钟敬文、李祁、缪钺、卢前、宛敏灏、吕贞白、胡邵、潘景郑、吴世昌、钱仲联、苏仲翔、沈祖棻、盛配、万云骏、何之硕等。

　　第三、四代：吴天五(吴鹭山)、任铭善、吴则虞、黄墨谷、陈迩冬、吴调公、周退密、戴维璞、徐定戡、蒋礼鸿、饶宗颐、张珍怀、寇泰、赵涛翰、秦似、刘逸生、盛静霞、琦君、罗慷烈、宋亦英、茅于美、霍松林、吴绍烈、喻蘅、史树青、叶嘉莹、刘征、张牧石、王筱婧等。

　　在第二代作者中，选取十大词家作为重点推介：徐行恭(1893—1988)30首，陈声聪(1897—1987)30首，张伯驹(1898—1982)28首，夏承焘(1900—1986)33首，唐圭璋(1901—1990)30首，龙榆生(1902—1966)32首，詹安泰(1902—1966)30首，丁宁(1902—1980)32首，李祁(1902—1989)30首，沈祖棻(1909—1977)31首。其中，生年最早的徐行恭与生年最晚的沈祖棻，均出生于清朝灭亡之前；去世最早的龙榆生与詹安泰与去世最晚的唐圭璋，都活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从朝代更替上说，十大词人经历了清朝、民国及新中国，其生活时代跨越一般意义上所说近代、现代和当代。

　　

　　

三、 史观与史识问题

施议对先生提出“大当代”观念，并以此为指导编纂《当代词综》，推出当代十大词人，体现出他的史观与史识，而这种史观与史识也体现在分期、分类上。

　　

　　

　　

　　《当代词综》的编纂就是以此观念为指导的一次敢为人先的尝试。更为可贵的是，编者以“大当代”观念，观照清末以来的近百年词坛，提出新的解读与评价。

　　《当代词综》前言《百年词通论》将近百年来词的发展史划分为三个时期，并对百年词业的发展作出评判。

　　其一，清朝末年至民国初期。

　　这一时期词的创作主要受清季四大词人影响，以复旧为主。新一代作者虽已登上词坛，但未能与传统势力相抗衡。如王国维创立新词论，创作哲理词，但其影响尚未产生实质性的效果。

　　其二，五四新文化运动至抗战时期。

　　这一时期的作者分为解放派、尊体派和旧瓶新酒派三派。总体来说这三派的词人活动，将词这一特殊的诗体进一步推向广阔的社会人生，既可以用来抒写传统题材，也可以用来抒写革命思想，凡是其他文学样式能够表达的内容都可以入词，这是以往时代的词所不可比拟的。以第二代词人中的“当代十大词人”为例，夏承焘、唐圭璋、詹安泰、丁宁、李祁、沈祖棻等人，将社会动乱所产生的沧桑感及悲悯情怀寄寓于词，使得词的社会功能大为提高，出现了一批堪称“词史”的作品。

　　其三，新中国诞生至改革开放时期。

　　经过1958年的教育改革和“文革”十年，诗的园地，两次沉寂。直到改革开放时期，始迎来蓬勃发展的新时代。近四十年来的词业建设，有两个转变需要引起重视：第一，对于词律的认识，逐渐由外部转向内部。第二，词的创作从地下转向地面。

　　

　　以上三个时期的划分，突破了学界有关近代、现代和当代的划分。以此为依据，将第二代作者划分为解放派、尊体派和旧瓶新酒派。三派作者，对当下词坛仍有一定影响，所作划分，对于当代诗词创作及研究亦有一定指导意义。譬如以胡适为代表的解放派提倡白话诗词，对新中国诞生后产生并流行至今的老干体(或称“新台阁体”)创作有较大影响。在辨别新与旧，处理古与今的关系以及对于当代诗词的研究等领域，施议对先生无疑是一位开拓者。

　　

　　注释：

　　①笔者按：周退密致施议对函(2003年12月10日)谈及《当代词综》，曾曰：“煌煌巨著，定当与竹垞(朱彝尊)、兰泉(王昶)两家之选，后先辉映，可无疑也。”施议对：《濠上论词书札》，澳门诗社2016年版，第11页。

　　②施议对：《当代词综·凡例》，《当代词综》第一卷，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页。

　　③施议对：《当代词综·凡例》，《当代词综》第一卷，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2页。

　　④施议对：《当代词综·凡例》，《当代词综》第一卷，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页。

　　⑤施议对：《诗城与诗国》，澳门诗社2015年版，第49页。

　　⑥施议对：《民国四大词人》，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335页。

　　⑦施议对：《当代词综》第一卷，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9～10页。

　　⑧施议对：《当代词综》第六卷。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018页。

　　⑨施议对：《当代词综·后记》，《当代词综》第六卷，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021页。

　　⑩施议对：《当代词综·前言》，《当代词综》第一卷，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