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的《星星》诗刊,所发生的最重要的事件就是“诗歌下放”的讨论。从1958年2月起《星星》诗刊就开设了“诗歌下放笔谈”专栏,在全国最早提出“诗歌下放”问题,对新中国成立后诗歌发展道路问题的探讨有着重要的影响。
一、“诗歌下放”讨论的发起
关于“诗歌下放”,这些年来诗歌界与学术界是有不少研究的。崔西璐说,“《星星》关于‘诗歌下放’的讨论和《处女地》关于‘新诗发展问题’的讨论,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於可训说,“这些讨论汇合一起,成为1958年有关新民歌和新诗发展道路问题的一场最为引人注目,也最具代表性的理论争鸣”。他们都看到了《星星》诗刊“诗歌下放”讨论的独特性和重要性。1959年诗刊社编的《新诗歌的发展问题》的《编辑说明》中提道,“自1958年春出现了社会主义的生产大跃进,同时也出现了新民歌的大跃进,形成了一个全国性的诗歌创作高潮。《红旗》创刊号上发表了周扬同志的《新民歌开拓了诗歌的新道路》一文,对于新民歌和‘五四’以来的新诗作了重要的阐发。《诗刊》曾提出‘开一代诗风’的问题,紧接着《星星》展开了‘诗歌下放’的讨论,《处女地》展开了‘新诗发展问题’的讨论,《诗刊》因而开辟了‘新民歌’笔谈”。从这里看,虽然是《红旗》和《诗刊》提出了“开一代诗风”的问题,但在1959年诗刊编辑部的总结中,只是将“开一代诗风”“诗歌下放”“新诗发展问题”这几者混在一起讨论,并没有梳理清楚每次讨论自身所关注的核心问题。实际上,1958年第2期《星星》诗刊发表了赁常彬的《诗要下放》后,就已经开始了“诗歌下放”的讨论。而《诗刊》到了第4期才有相关讨论。可以看到这两次讨论,所展开的背景是不完全一样的。何其芳作为卷入论争的当事人,在1959年发表的《再谈诗歌形式问题》一文中,指出1958年6月开始的“诗歌形式”争论,并非是一个,而是两个。所以,将《星星》诗刊的“诗歌下放”讨论单列出来讨论,是非常有必要的。“诗歌下放”的讨论的发起,与李累时期《星星》的办刊方针密切相关。在李累主编《星星》诗刊后,《星星》的编辑方针核心是“为工农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从整个当代诗歌的发展来说,当时出现了需要讨论的具体问题:“诗歌发展道路讨论中对新诗合法性的怀疑,和新诗民歌化的主张,引起一些诗人和批评家的忧虑。”由此,着力于“诗歌下放”的讨论与实践,便成为李累时期《星星》诗刊的一个重要任务。同时,在“新民歌运动”的蓬勃发展中,缺少相对完整的理论建构,而《星星》诗刊的这一努力也刚好弥补了“新民歌运动”的这一短板。
《星星》诗刊的“诗歌下放”的讨论,与《星星》的编辑赁常彬在《星星》诗刊1958年第2期发表的《诗要下放》一文,有着直接关系。赁常彬提出:“诗要好好地为工农兵服务,诗人就要跳出‘自我检验’的小圈子,到山上去,到乡下去,到街头去,到车间去,到沸腾的劳动战线上去,把自己刚刚写成的诗稿,朗诵给工农群众听听,看看他们是否打瞌睡。……诗要下放,要在劳动群众中锻炼!”我们无法得知赁常彬这篇文章的写作,是否代表了整个《星星》诗刊的想法,或者是否与作为主编的李累有关。但不管怎样,“诗歌下放笔谈”成为《星星》诗刊一个重要栏目,并开始了“诗歌下放笔谈”的大讨论。到了3月7日,《四川日报》正式报道了星星编辑部“诗歌下放”问题举行笔谈的计划。在这个报道中,首先提到了《星星》诗刊的“诗传单”行动,然后又报道了星星编辑部的“诗歌下放”计划。进而,星星编辑部加紧行动,发动诗人和工人、农民中的诗作者来讨论“诗歌下放”问题。在四川省文联的档案中,我们看到一份《星星》诗刊与“诗歌下放”有关的文件,具体时间是3月24日。这份文件,从其性质来说是发给其他报刊的一份宣传广告,希望宣传改组后《星星》的大变化。第一,提到“诗歌下放”问题的讨论是涉及“该不该下放”和“如何下放”这两大问题的笔谈。第二,是《星星》诗刊要编辑出版“诗传单”,希望大家动手来写“大跃进之歌”。第三,提到要办“与初学写诗者谈诗”专栏。从1958年4月起《星星》诗刊的编辑指导思想是诗歌理论与诗歌作品并重的,既不断推出讨论“诗歌下放”的文章,也不断编辑出版“诗传单”。而雁翼在5月7日给星星编辑部的《对诗歌下放的一点看法》的信件中,还提到了在“诗歌下放”问题上对他个人的邀请,“你们希望我谈对贵刊提出的诗歌下放的意见和看法,没有什么意见可谈,只说些个人的看法吧”。从雁翼的回信,我们可以看到,《星星》诗刊不仅在《四川日报》上刊登“诗歌下放”广告,也有针对性地给一些作家、诗人发去了“诗歌下放的邀请函”。可见,“诗歌下放”成为此时《星星》诗刊的一个重要工作。于是,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4月1日的《星星》诗刊,就出现了“诗歌下放笔谈”专栏。《编者按》指出:“我们提倡诗歌下放,使诗歌更好地为工农兵服务。但诗歌该不该下放?怎样下放?……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值得研究、讨论。因此,本刊举行‘诗歌下放笔谈’,希望大家踊跃参加笔谈。”这个表述与3月24日《四川日报》的消息如出一辙。由此,“诗歌下放”讨论就在《星星》上展开了。
二、 对雁翼的批判
可以说,如果没有雁翼文章的出现,“诗歌下放”的讨论也许会提前结束。同样,如果没有雁翼文章的出现,“诗歌下放”也许不会留下更多的理论思考。在“诗歌下放”讨论中,对于雁翼的批判,是这次讨论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让“诗歌下放”讨论进入了“第二个阶段”。雁翼是“诗歌下放”讨论中首先发出“不同意见”的人,他的文章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导致“诗歌下放”讨论走向了对不同意见的批判。三、 对红百灵的批判
不过,《星星》第10期以后,在《星星》诗刊上对红百灵的批判就停止了,而进入“诗歌下放”的“总结阶段”。既然红百灵文章的问题如此严重,而《星星》第10期刚刚开始的对红百灵的批判为何就戛然而止了呢?我个人认为,作为由毛泽东提出的在“古典加民歌”的基础上发展新诗的主张,本身就是不容讨论的。而《星星》诗刊“诗歌下放”的这种讨论本身,似乎就是在质疑“古典加民歌”,质疑“诗歌下放”。而且从这次对雁翼、余冀州、红百灵的批判来说,我们看到由于雁翼的文章引起了余冀州的认同,进而又引出了红百灵的质疑。所以,如果再继续讨论,或许还会有更多的否定的观点出来。所以,如何继续讨论,《星星》诗刊不刊登反对“诗歌下放”的意见,“诗歌下放”进一步讨论的空间不大。反之,如果《星星》诗刊继续刊登“反对诗歌下放”的意见,又是对“诗歌下放”意见的否定。这种悖论,或许是李累组织“诗歌下放”的讨论始料未及的。由此,在《星星》诗刊“诗歌下放”讨论中,对雁翼、余冀州、红百灵的“总结性批判”,势在必行。
四、“诗歌下放”总结会
五、 对雁翼批判材料的考辨
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首先,雁翼之所以写“诗歌下放”的文章,是因为有《星星》诗刊“希望我谈对贵刊提出的诗歌下放的意见和看法”的约稿。《星星》诗刊发起的“诗歌下放”的讨论,不仅在《四川日报》上刊登了宣传广告,而且有针对性地对一些作家发出了邀请函。雁翼,便是被邀请参加“诗歌下放”讨论的作者之一。雁翼对这次邀请非常看重,不仅积极参加,还写出了连续性讨论“诗歌下放”的三篇文章。但第一篇文章刚一发出,就引起了激烈争论或者反对。于是雁翼向《星星》诗刊去信,要求索回前篇文章,不再发表第三篇文章。
其次,关于《星星》诗刊删改《对诗歌下放的一点看法》问题。从雁翼信件的原稿来看,星星编辑部确实是对这篇文章作了删改。但雁翼这篇文章本身也是很奇怪的,一方面他在信中加入了正标题“对诗歌下放的一点看法”,另一方面他又在正文中以书信的形式体现。如果这是一篇完整的文章,就需要去掉书信的格式和内容;如果这是一封书信的话,就应该将标题改为“给《星星》诗刊的一封公开信”。于是,星星编辑部按照一篇文章的格式,作了删头去尾的处理,也算是比较合理的。对此,雁翼很不满意,曾要求恢复头尾,不能恢复即要求不发表。这表明:傅仇已将删改文章的事情告知了雁翼,但雁翼不同意对文章的删改。然而实际上,在6月4日雁翼也应该收到了发表有他文章的《星星》诗刊第6期,他给傅仇的信中,并没有提到删改问题,不仅寄去了第二篇文章,还表示要寄去另外两本小册子。可见,在当时,雁翼对删去头尾修改文章这件事,并没有多大的意见。不过,由于对雁翼批判的升级,这一删改也就正好有着特别的含义。因此可以说,雁翼始终抓住删去头尾这一问题,实际上是在批判中为自己辩护所寻找的一个理由。
最后,回到雁翼的叙述,他认定《星星》诗刊对他的批判是“故意整人”的表述意味着什么呢?在“诗歌下放”讨论之初,雁翼积极参与其中,写出了连续性的讨论文章,力图在“诗歌下放”讨论中有所建树。此时,雁翼与傅仇之间的通信,并没有一点恩怨,而是相当的友好。但正是他的文章,引起了“诗歌下放”讨论的转向,特别是引起了对他的集中批判。为了自保,引起更多人的同情,他可能写出了长信,但由此又引起了更大规模的批判。所以,此前他与《星星》之间关于文章的删改问题、信件问题,便成为他翻案的大书特书的一个大问题。回到《星星》诗刊这一边,是他们发现了雁翼文章的问题,而且在《星星》诗刊上发表了批判文章,所以导致对雁翼批判扩大。但作为《星星》诗刊来说,需要展开讨论,引起争论,这也是他们办刊的一个重要策略,很难说是否是有意针对某一个人。另外,正是由于《星星》关于“诗歌下放”讨论的宣传,已经在《四川日报》上刊登。所以,《星星》诗刊发出了不同意见,引起《四川日报》,乃至四川省委宣传部的关注,也就是很必然的了。
六、 红百灵事件始末
在“诗歌下放”讨论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是对红百灵的批判。红百灵在写讨论“诗歌下放”的文章时,仅仅是四川大学中文系的一名学生。对于他本人生平经历,以及他的创作,我们都没有找到进一步的相关资料。而且正如对雁翼的批判引起雁翼本人的强烈不满一样,对红百灵的批判,也引起了红百灵的强烈反弹。事后,为了澄清事实或者说为了替自己辩护,他就与《星星》诗刊方面有多次的信件往来。这构成了“诗歌下放”的另一个侧面。从开始写“诗歌下放”的文章,到《星星》诗刊、四川省文联的批判,再到川大中文系的批判,以及此后川大中文系以《星星》诗刊“删节发表了来批判”的粗暴态度为红百灵辩护这样一个复杂的过程中,我们都没有看到红百灵(周世琨)的具体言行,无法得知其有着怎样的内心世界。1962年毕业后,红百灵在文艺界完全消失了身影,我们没有关于他生平的消息。不过,他已经在《星星》刊史上留下重要的一笔。
[本文系2017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百年新诗学案”(项目编号:17JJD750002)中期成果]
注释:
①崔西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概论》,天津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82、184页。
②於可训:《当代诗学》,湖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13页。
③《编辑说明》,《新诗歌的发展问题》第一集,作家出版社1959年版,第1页。
④何其芳:《再谈诗歌形式问题》,《文学评论》1959年第2期。
⑤洪子诚、刘登翰:《中国当代新诗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08页。
⑥赁常彬:《诗要下放》,《星星》1958年第2期。
⑦《诗歌“下放”》,《四川日报》1958年3月7日。
⑧《四川省文联(1952—1965)》,建川127—208,四川省档案馆。
⑨《对诗歌下放的一点看法》,《四川省文联(1952—1965)》,建川127—208,四川省档案馆。
⑩《诗歌下放笔谈·编者按》,《星星》195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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