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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的诱惑与风景:论阎志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新文学评论 热度: 15115
□ 张立群

  为了能够从纷繁的作品中清理出一条线索,本文选择“向后看”的方式解读阎志的诗。总体地看,阎志的写作基本呈现了乡村与城市两个重要的版块。这位从大别山以南罗田县走出来的诗人,如今虽身在城市,但童年的记忆和距离产生的美感,都使其常常在有意无意的回望中将最真挚的情感献给了那片土地,而从回望的角度看待其正在持续的诗歌写作,恰恰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也许,在阎志反复书写记忆、向回漫溯的时候,他就已表达了对当下现实生活的某种疏离感。这一基于其作品文字的判断,同样也隐含着情感的甄别。对于城市,他写过高房价、拥挤的人群,“二十岁前的记忆不属于这里/在霓虹灯突然闪亮之前/我找不到刚才的自己”(《城市》);还有“一切与感情无关”的利益关系(《生意》),房屋拆迁后“变得无家可归”的“我们”,只能退到城郊,多年后再次成为乡下人(《拆迁》);以及打工者的最卑微与最简单的梦想(《打工》)……对比城市书写的紧张、直露甚至是冷静的客观化,一旦转向故乡,阎志的叙述就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纯真与温馨,“太阳的照射 虫草的鸣叫/我不知道少年的我是否还在等待/关于二十岁的约定”(《夏天》);“情感的记忆板上 我们依然洁白”(《秋天》);“看见我的炊烟里的父亲/很亲切”(《看见》)……尽管没有通过诸如“创作谈”式的文字说明自己为何这样处理现实和记忆的关系,但阎志已用生动的叙述表明了他的立场与态度,而这也似乎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他在事业有成之后,依然没有舍弃或曰有暇顾及诗歌。他将自己诗歌中最安静、柔软的部分留给了故乡和土地,那里自然也成为其爱之弥深的诗意栖居地。

  为了能够加强记忆的诱惑与风景,我们还可以通过诗人面对“未来”时的态度来加以佐证。在一辑名为“远方”的诗中,阎志首先写到“明天”:“慌乱的行程/更加接近/更加难以企及”(《明天》);而后是《出发》中有“我们无法寻找 那片原野/那片金黄 从来都不属于我们”;还有《未来》中的“我”,“一直心存恐惧/忧虑的目光从未游离过未来/一切是如此深不可测”。可以说,无论是出于“未来”的不确定性,还是出于命运的不可掌控,阎志在以诗讲述未来时,总是呈现出某种忧虑甚至是一丝恐惧。既然只有不断地出发才不会停留,既然只有不停留才能无限接近——然而那片原野、那片金色,从来都不属于我们——那么,对未来的担忧也会加重诗人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精神还乡。在“还乡”的过程中,那片原野、那片金色,都会因曾经的经历而与此刻的想象实现一种重合,进而在支撑起诗歌写作的同时,完成一种心理意义上的满足。

  记忆中的风景当然不是现实,它更多是源于过去的经验并通过想象完成。重温过去、书写记忆往往隐含着怀旧的过程,此时主体通过文字表达的风景其实是经过选择、过滤之后呈现出来的——她们会集中在某一主题或某一类景象上,并且常常使用感官上的差异以区别不同的书写。阎志曾经在《春天》里写到“我想翻动故乡的泥土/这气息如此陌生/生长的气息 如此陌生”;在《落在童年的雨水》《江岸》《平原》《视线》中反复书写或静谧或喧哗的“声响”,或黑或白直至各式各样的“色彩”……调动多重感官描写的手段,以视觉、味觉、听觉等调节布景的变换。阎志一直渴望能够写出故乡的各个角落和出走经历的每个瞬间。现实生活的日趋繁华与富足只是加重了他的向往,并营造出他写故乡和写城市时两种截然不同的叙述风格。“没有了/彩色的云 彩色的雨 彩色的风/也没有了/金黄 金黄的麦粒//没有了 那条通往森林的道路/也没有了/姐姐们灿烂的歌唱//我的漫步停驻在冷漠的城市里/我的乡村的行走/没有了//纯白的诗歌在最后响起/像一首安息曲 响起/我们的逃遁/正朝着我们的童年。”无论从题目,还是具体的表达,一首简单的《挽歌》几乎包括了阎志诗中的全部秘密。

当阎志在《大别山以南》写下:“大别山以南的语言/来自这里修远的道路/母亲的苍白/永远如花朵/我们正是用这种语言来接近世界/并与世界自豪地交谈。”诗人同样期待一种声音,讲述成长的故事,同时他也很自豪地确证了自己的身份,一如他还写有《我是农民的儿子》的诗篇。联系诗人出生于湖北罗田县,我们不难读出“大别山以南”是不折不扣的实写:大别山风景如画,“盛长美丽的青草”,有值得铭记的历史和现实。大别山挺立在安徽、河南、湖北交界处,为淮河、汉水、江汉平原和洞庭湖包围,“越过淮河/越过汉水/离家好远了/再回首/还是大别山”(《还是大别山》)。可以说,大别山特别是以南的罗田县,始终是阎志心头挥之不去的记忆,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可以使阎志流连忘返、徜徉于诗歌之中,获得心灵的平静。他的创作总是将此作为寄居地并与此有关,“大别山 你在我走过的每个路口/又引领着我走近你”(《木兰山发现》),从特定的角度理解,“心安即是归处”恰恰可以作为其书写的重要注脚。

  显然,只有饱含深情、发自肺腑,才会写下那么多关于大别山的诗篇、诞生一本名为《大别山以南》的诗集;才会进一步对写作加以分类,将90首诗分为11个部分,呈现诗歌表现过程中的深度和广度。“风物”“山林”“土地”“人物”“村落”“生活”“童年”“传奇”“乡居”“丰碑”“故事”,很难说没有具体主题或曰场景的重复,但这些明显写于不同时期的作品却表达了阎志对于故乡、乡土、童年的向往与追慕——

  面对纯净的乡土和情感/我们纸折的思想和诗歌/显得不堪一击瘦弱无比/当我放下自我的时候/才发现河水正流入故土/我用鲜嫩的青草去对付/那片紫色的天空和人生情感

  然后在春天的河流上/透彻地分析我们的乡土/把所有的怀念所有的质朴/放进家里/在收获的日子里我们重新开始/另一种思维方式

  母亲的炊烟已飘扬得很高很远/让我们拾起诗歌与乡土/与暮归的牧童和老牛/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结局或者开始》

  既然结局亦是开始,终点即是起点,那么在一个特定阶段完成后,能够留下的或者说重新开始的只能是返还与归乡,能够推动生命年轮转动的、进入一个新层次的也只是回家、回家。应当说:“大别山以南”作为现实生活的镜像及精神替代品,映照着一步步走来的诗人和其坎坷不平、百转千回的人生,自会对阎志产生源自生命深处的诱惑。虽说具体作品的书写是在历时性中完成的,但其呈现方式却是共时性的:有多少写不尽的“大别山以南”,就有多少说不尽的风景!

  “大别山以南”有父母、兄弟姐妹,有山村、河流和一座座美丽的山峰,有传说中动人的故事……因为在书写风景的过程中,亲情的嵌入往往会增添诗意,所以那些写给亲人的诗是阎志这一类诗中最感人的部分。“母亲是一条船/父亲是舷/我是上空那缭绕的云彩”(《荫》),在另外的书写中,“父亲是山,一座盛长水杉的山”(《父亲》),诗人总是用最亲切、恰当的比喻,献给自己的至亲至爱的人。“归途写在纸上/是一行行写满深山的诗句/请原谅我的脚步已走进深秋”,“归途已写满”,而“看不清是我此去的路途”,为此加重了我“沉沉寻你而去,我的归途”(《归途》)的程度,同时也加重了归途的目的地指向。

现在说说季节吧——阎志的记忆之诗曾直接以春、夏、秋、冬为题,描述过怀想中季节。通过季节承载记忆、讲述风景的变化,诗人显然想表达一种差异性。像《春天》回乡寻觅时触及的“青草的气息”和“发芽的花朵 含苞的雨水”;《夏天》中“阳光的气息”与“你”有关,有情感的故事;《秋天》“田野开始荒芜 疲劳不请自来”,但许多花仍然会在“秋天的田野开放”;《冬天》里则有“黑色的雪 灰色的思念”,废墟上可以泛起“红色的记忆”;还有《四季》集中展现四时的风景。没有什么证据说明阎志书写季节究竟是为了什么,即使和季节相关的字眼儿不时浮现在他的诗中。这种现象当然可以在集中起来后进行简单的分析,在不加任何理论术语的标签之余,我只是想将其作为一种进路,谈谈时间在阎志记忆之诗中的意义。

  尽管由于文体形式的原因,诗歌中的时间不像小说中的那样至关重要,因为诗歌的跳跃可以让时间自由穿梭,也可以让其隐含在叙述背景之后,从而“弱化”了时间的作用。但时间依然是诗歌结构的重要元素,因为时间可以容纳更多叙事内容、增加叙事的宽度与空间。在近年来的写作中,诗人曾这样理解时间:“与过去永不相欠/与未来相遇。”时间是现实与未来的连接点,确切的时间意味着此刻之前的过去已成为历史,而历史是可以用来缅怀的。

  从时间在诗歌中的意义看待阎志的季节书写,我们是否可以首先将其视为简单而又适当的时间单位?季节包含的时间不长不短,可以融进很多想象与情节,并在一个特定的场景证明诗人回忆时的细节:“在冬天里/每一片落叶/深合心意/缀满爷爷手心的/不再仅仅是童话/那般单纯”(《乡村的冬季》);季节有流转的规律,可以形成一个圆圈,无限地循环下去:“在冬季/你开始诉说着春夏秋的道路/那是怎样一条广阔的道路//我踏上夜晚/夜晚在夏天激动地抒情/或者歌唱。”(《在冬季》)季节可以是题目,也可以自由的镶嵌在诗歌的句与行之间,而为数众多的诗篇就这样成为可以生长的过去,并在许多场景下实现了“弹性的增长”。

  季节虽可以作为解读阎志诗歌时间密码的一把钥匙,但肯定还有许多特殊的内容使其诗中包含更多内容。时间是经历过的岁月,是记录生活的重要标识,在回望之间,时间是距离,也是一个个生命的关节点。时间和诸如“大别山以南”的空间支撑起阎志的诗歌世界,时间的含义或曰种类繁多,幻化出不同的往事;时间可以被任意修辞,像以上所述的“季节”那样可以被赋予色彩、情感甚至是心理原型。而一旦我们从更为遥远的距离看待这些,一切也许会像阎志在诗中疑问的那样:“在时间、空间以外/有没有另一种方式度量我们的过去。”(《老去》)肯定会有这种质素,出自时间、空间并最终独立于时空结构之外,因为当时空确定后,如何展现内心的情感世界又成为一个问题。“我们失去了许多不该失去的事物/惟独没有失去时间//我与你一起走进去/不要回忆/更不要时间/好吗。”(《老去》)看来,在时间之外,还有一些秘密需要呈现,而此时,我们要做的或许只能是向阎志诗歌中更深的层次进发。

在怀旧的书写中,可以读出阎志对于诗歌的理解。“写诗”可以记录冬天如何变成春天,可以记住一些人的生日和名字,“我要写诗 正如/我在一张纸上划下的痕迹/不知不觉的时间啊 了无踪迹”(《写诗》)。通过文字的记录,一些容易被遗忘的或是无法拥有的,可以留下来成为见证,在某一特定时刻重现记忆。但相对于创作主体,诗歌本身是不可捉摸的,词语也是不可捉摸的,诗歌和词语的魔力在于常常得意忘言、不可言说,所以,“我是一个失语者”,目睹着许多诗句和词语在面前逃逸,却无力留住、全部掌握(《词语》)。想来被感知的诗远比被写作的诗要丰富得多,因为文字只能表达想象却无法全部展示其妙处。与诗歌相比,语言又何尝不是如此?通过写作,诗人道出了古往今来所有诗人的困惑,是人说语言还是语言自己在说?没有什么固定的法则,所以,诗人最好的表达方式是一直写下去,通过语言尽力挽留属于自己的体验,即使时间无情地流逝,但终究会留下些许痕迹。

  诗歌离不开人称指代,尤其是那个暧昧又令人充满遐想的“你”,词语和语言也是如此,它们会因为“你”的出现而呈现出交流、对话的可能,显出勃勃生机。“我们已经不能完整地表达/大多数事物在融合之后更加强大/唯独你不是如此”(《语言》),这样的“你”飘忽不定,但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道出了人与语言之间的关系;“你肯定知道/有一些细节被掩埋在落叶之下/少年的诗句 从未被吟唱/所以一切经历过的/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多么了无痕迹的/时间”(《诗句》)。此时的“你”,含义则有些复杂,乍一看来可能指代的是异性,不过因为题目和叙述中都有“诗句”字样,所以在反复思考后将其理解为记忆或者是客观的经验更为恰当。当然,还有更多数不清的“你”,在诉说着古老的爱情故事,在保持着曾经经历过的最纯洁的诗意与想象。

  我是在短诗《生活》和《童年的背影》中读出阎志对于诗歌及语言的期望:他希望以诗歌写出生活的理想,并以此记下渐行渐远的岁月。“怀旧不永远是关于过去的;怀旧可能是回顾性的,但是也可能是前瞻性的。现代的需要所决定的对于过往世代的奇思幻想,对于未来的现实具有直接的影响。”也许,真的是“对于未来的考量”使阎志承担了对于自己“怀旧故事的责任”。怀旧在向往过去的同时思考着未来,而为此,阎志的怀旧诗篇还有相当大的增长空间。

  值得指出的是,阎志虽写了如此多怀旧的诗篇,但其并为简单沉湎于自己的世界。他的《挽歌与纪念》就是一部通过书写记忆,触及了诗歌作品本身以及环境、道德等很多问题的长诗。阎志怀旧诗的内容当然还有很多,比如,《阎志诗选》之“江湖集”中的《江湖》《华山往事》《空心人》就是对武侠故事的一次怀旧,那里有阅读中的青葱岁月,更有年少渴慕的侠骨柔情。总之,通过怀旧书写过去、面向未来,阎志这位大别山以南的罗田之子应当还有许多往事没有写出。相信他还会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而这一点就足以值得我们珍视了!

  注释:

  ①见阎志《明天的诗篇》,由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具体包括《明天》《清明》《出发》《未来》共4首诗。

  ②斯维特兰娜·博伊姆著,杨德友译:《怀旧的未来》,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导言”第5页。

  ③阎志:《后记·以自己的名义》,《挽歌与记忆》,花城出版社2010年版,第2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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