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小衣

　　人到中年

　　还傻得像个孩子

　　昨天，突然有人说我成熟了

　　我吓了一跳

　　又禁不住高兴起来

　　我想再过几年

　　就可以撰写回忆录了

　　写写那些不靠谱的，笑出眼泪的事

　　比如磕破了膝盖，或弄丢了头巾

　　想想当时的窘迫和生气的样子

　　至于那些风吹草动

　　就不写了

　　暮色已垂下帷帘

　　终有一天，草木安静，风会停止吹拂

高粱地

它们一定是

　　看到了

　　不该看到的

　　一个个红着脸

　　不说话

　　怕惊扰什么

　　它们伸出手臂

　　遮挡着

　　它们的手臂下

　　一定有密密麻麻的秘密

你派来的春天

柳莺是你派来，这满树的花枝

　　春风浩荡，杨柳依依，也一定是你派来的

　　软塌塌的春光里。你让日头一点点暖我

　　把我暖害羞。又让风来撩拨我

　　鼓满我，在花衫里乱蹿，我红着脸

　　拉紧衣角，像拽着你的手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

　　预先安排好的。你派来的春天，我都收下了

　　你还让风把桃花插在我的鬓角

　　可我患上了花粉过敏症，我一打喷嚏

　　就想到你，就开始难过

　　我一难过

　　你派来的春天，就变成了雨夹雪

夜 色

夜色降临，取走桂冠、丝带

　　和柜子里的金币。万物隐身在黑暗中

　　如同隐居在黑色镜子里

　　试图提亮夜色的人

　　是怕据为己有的特殊性，在夜色中失效

　　看不见的就不是你的

　　天亮了，夜色把取走的东西还给你

　　但它还会不停地取走

　　直到有一天，连你也取走，不再归还

　　天色又暗了下来

　　夜色摊开手掌，又来索回它的东西

　　闭上眼睛，黑暗给了万物

　　另一种更长久的平等

夏 至

夏至刚过

　　夜风就开始凉了

　　杏子落尽，但枝叶年轻

　　废弃的瓦缸里还蓄着清水

　　一件旧什物

　　在拆迁中遗失

　　栅栏的牙齿放虎归山

　　传说中的暴雨在空中食言

　　尖叫没有落下来

　　远方的人，像下辈子的人

　　身边的人，像上辈子的人

　　万物一起又拉开距离

　　我活在现世

　　内心的观音滴着水

　　芦苇的发丝上飞着月光

器 物

我每天听声音，呼吸

　　吃饭喝茶，凝视万物之灵

　　对喜欢的人说出爱

　　可我看不见身上这些器物

　　它们长在我的视线外

　　我每天寻找镜子，看玻璃里的另一个人

　　借她的样子想象自己

　　和这些器物的样子

　　是啊，除了自身的一小部分

　　我看见的世界都不是我的

　　而最爱我的，我都看不见

　　影像躲进虚无的幻觉

放电影

白色大幕挂在南墙上

　　我是放映人，也是女主角和观众

　　夜色渐浓。我扶着南墙入戏

　　遇到一个人，在山坡上种树

　　树长得很快

　　落满各种鸟儿，他弯着腰

　　始终没有看见我。走到一条河边

　　水里的星星比天上多

　　我捞起它们，使劲儿扔回天上

　　天快亮时，我扶着南墙走出屏幕

　　戏里戏外，我说的都是一句台词：啊

　　秋天来了，胶片断了

　　屏幕被看穿，我被南墙一次次撞破头

　　电影里的情节

　　和墙缝里的野草还在一起疯长

　　很快遮住了整个南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