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是诗歌艺术审美的基本元素,发现与呈现意象是中国诗歌创作的重要传统。在现代诗歌创作中,意象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诗人往往通过意象传达出个人对人生、生命的体悟,对世界的感受、理解,以及诗歌的审美理想与艺术追求,而意象的组合方式能够反映一个诗人的创作理念和艺术风格。车延高能巧妙运用多种类型的意象,通过意象的创造性呈现与组构,表现一种独特的诗美。本文以诗集《黎明的惊醒》为例,探讨车延高诗歌意象的结构类型、意象的呈现与组构形式,以及车延高诗歌诗美形态的根源。
一、意象的三种类型
诗歌意象是诗人的主观情感、审美判断投射到客观现实的艺术表达,面对同样的事物,不同诗人往往会有不同的表达。因此,诗歌意象往往是诗人艺术创造性的直接反映。在诗集《黎明的惊醒》中,呈现出多种结构类型的意象,大体可以分为三大类:自然意象、人生意象以及其他意象。首先是自然意象。大自然是许多诗人钟爱书写的对象,自然意象所呈现的创造力与生命力,为诗歌平添了张力与厚度。在车延高的诗歌中,自然意象十分丰富,其中,月亮、星星、太阳、雪花、山峰、花草等最为特殊与典型。
月亮的阴晴圆缺,恰似人生的悲欢离合,极易让人产生代入感,因而自古以来就是诗歌中常见的意象。车诗中就有不少直接以月亮入题的,如《骑半个月亮去接你》《并肩在月亮上》《我现在去月的背后》《那个在月光下弄影的人》等。但是“月亮”,在这些诗篇中大多不是作为实写的对象,而是象征着美好的心灵或纯洁的爱情,例如“月亮把自己安装在天上/像上帝为咱俩特制的镜框/我想把合影裁成圆的/和月亮的面积一样大/从此我们并肩在月亮上/不要封建,你可以把头向我靠近些/体现出一种很自然的恩爱”,将“月亮”作为镶嵌和装饰合影的镜框,以此毫不掩饰地向所有人呈现一种相互依偎、相互陪伴的爱情。当然,诗中也有一些对日升月落、时圆时缺的描写,更多地表现出一种透过表象所获得的人生思考:“夜一直把白天当敌人/它活埋太阳的时候/没想到光有这么坚强//死,被逼成一种转世/灵魂还是一种生命,用特殊的照度/全面占领了月亮”。诗人脱离了“吟月”或“伤月”的层级,借由“不死”的光芒传达出丰富的意蕴,指向的是循环的时间意识、转化的思维模式、执着的精神追求等,表现出一种思想的张力。“星星”作为与“月亮”相伴而生的自然意象,也被诗人用来表现对爱情的忠贞、对爱人的珍惜,如《最亮的星星做银婚纪念的钻戒》。在星月所表现的温婉、阴柔美之外,“太阳”在诗人的笔下,则成了阳刚、硬朗的代表,《毅然转向太阳》一诗就体现了诗人对硬汉精神的一种追求:“潇洒腾挪的一团幽灵篡改了我/是我本体无法超越的另一个自我/为了战胜,我毅然转向太阳/强烈的光你来吧,允许刺穿我/能接住一柄明晃晃的剑/我就是倒在光明里的英雄”。背对太阳时,影子在前,人躲在后面像一个唯唯诺诺的被操控者。因此,朝向太阳就是光明磊落的象征,是敢于直面现实的英雄主义。从对日月意象的书写来看,诗人对于自然意象的观察和理解都有其独特的视角,能够依据意象本身显见的外在特征与内在意蕴展开联想,又能突破常规,挖掘到不俗的一面。
“山峰”和“花草”等意象,也在诗集中不断地被书写。诗中多次出现“雪山”“河山”等意象,衬托出不同的审美意境。《加冕后的华山》《华山有太多的傲骨》《用诗人的脚尝试一次横行》等极力展现了华山的雄奇壮美、傲然独立、超凡脱俗,表现出诗人的向往与沉醉。邹建军先生就曾对车延高系列“华山诗”的审美性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同时也指出其生态意识不足的问题。而在其他描写花草等的诗篇中,车延高对生态问题的观照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华山诗”的不足,如《一根虫草》批判过度采摘虫草、破坏生态链的现象,由一棵虫草的命运来警示人类的欲望所带来的恶果。而在更多的诗歌中,花草类意象寓意着诗人自我的人生,如《其实花有百日红》中“花期长短只是一个过程/重要的是开头和结尾/那是/生和死的诀别”,将人生短暂、珍惜时光的感慨寄寓在花开花谢中,《一瓣荷花》也借荷花表现了时光倏忽而逝,人却如此渺小的慨叹。
其次是人生意象。人生意象直接体现诗人对人本身的关注,是诗歌生命意识的集中彰显。在诗集中,“眼睛”和“脚印”是诗人观察的重要视点,包含着诗人对命运的认知、对人生的态度等。
就《一双眼睛给我留下》来看,诗人视“眼睛”为身体最关键的部分,是追求自由的象征,哪怕在哪一世中没有了身躯,也要留下双眼来看草地、野花、动物、雪山。因此,眼睛是诗人放眼世界、透视人生的窗口,对眼睛意象的表现,也多从这个角度展开。在《用眼睛读他的沉默》中,眼睛不是被描写的主体对象,而是一种观察的媒介。诗人与康巴汉子们没有语言交流,却通过眼睛来看他们的生活,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对于命运的忧虑。《站在他们的眼睛里》实际上就是用眼睛观察到的一幅春日美景:金黄的油菜花开满山坡,蝴蝶在山腰上尽情飞舞,蜜蜂在菜花间辛勤采蜜,蜂农则忙着整理蜂箱,一片清新自然的祥和之景。而在《眼睛被恒星照亮》中,眼睛则成了促成时空交错的“穿越线”,勾连起不同时空的嫦娥、吴刚、鹊桥与 T台、广告、霓虹灯、香车、别墅,使全诗获得了流动的美感。在更多的诗歌中,眼睛是一种隐性的存在,没有直接地呈现,却是构成全诗的“幕后推手”。当然,车诗对眼睛意象的直接描写也毫不逊色,颇具力度。在《用眼睛和你的眼睛摔跤》中,诗人将眼睛和心灵都拟人化,把两双眼睛的摔跤比赛视为一颗心征服另一颗心的过程,呼应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用眼睛来表现两个人之间的至纯之爱;《眼里有梦的人》把深夜时仍然睁着的双眼当成梦想的载体,要把内心的追求一一写成诗篇,这正是诗人自己创作的真实写照,是真正“把黎明惊醒”的“野心”。应该说,诗人将眼睛作为与社会、与他人接触和交流的首要维度,眼睛意象的反复出现,正是为了诠释他对于不同事物、不同人的认知。
另一个典型的人生意象是“脚印”。《踏响音符的脚印》中,音符指向的是乐曲《高山流水》,而脚印则意味着知己的到来,写伯牙等候子期到两人相遇的过程,将芒鞋留下的脚印比喻成颤音“走”在琴弦上,表达了对心腹之交的赞赏和向往。脚印留在地面,表明一个人决定走哪条人生道路,做出了何种人生抉择。子期死,伯牙绝弦,就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选择。因此,脚印正如一个人人生轨迹的显现,《对脚印的注解》就是对四代人不同命运的展现:年幼的儿子不谙世事,在土地上找自己的脚印,象征着他对未来的好奇与探索;勤劳的父亲在泥土地里挥洒汗水,脚印是他辛苦半生的证明;年迈的爷爷步入坟头,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完了一生;而“我”则把脚印当成梦想的船帆,挺起脊梁,脚踏实地地追逐梦想。还有《让我记住母爱的人》中的嫂子,背“我”上学留下的脚印,《用眼睛读他的沉默》中康巴汉子的脚印等,无一不象征着他们的人生品格。如果说纯净的眼睛被用来观察、发现,那么坚实的脚印则被用来印证、纪念。一个向外探索,一个向内沉淀,不断增加诗歌的思想厚度。
再次是其他意象。除自然意象与人生意象外,诗集中也包含了多种历史意象、现实意象和神话意象。历史意象如孔子、李白、苏轼等历史人物,长安、灞桥等历史地名;现实意象如篮球、撑竿跳、奥运会等;神话意象如巨灵神、宝莲灯等。这些意象数量庞大,反复出现的频率相对较低,较为零散,也有其独特的艺术价值,如《把你劈开的石头缝上》中“宝莲灯”,不仅增加了诗歌的神秘色彩,还增强了诗歌的历史厚度。
《把黎明惊醒》中的意象结构是多元化的,包含自然意象、人生意象、历史意象、古典意象等多种结构类型。《把黎明惊醒》对意象的选取有其独特的视角,能根据诗歌的不同的题材、形式特征、意旨取向以及个人的心境、态度、审美、价值观念和情感状态等,选取富有现实性、生命力、超越性、想象性的意象,表达诗情、诗思,营造诗境。因此,每一个意象的选取都体现了诗人的匠心独运,每一个意象都是独具新意的、创造性的。多种结构类型意象的选取,也恰恰表现了诗人艺术思维的创造性。
二、意象的呈现与组构形式
意象是诗歌的基本组成元素,诗歌写作不仅要以单个意象的选取为基础,更要谋篇布局,将单个意象恰当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总体结构。车延高诗歌写作艺术的高妙之处,不仅仅在于对创造性意象的发现,更在于他对诗歌意象组合的策略,使之得以创造性地呈现,形成艺术形态的独特样式。车延高诗歌意象具有三大典型的呈现与组构:首先是意象的动态组合。《把黎明惊醒》中的许多诗歌给人以意境开阔、意蕴丰富的印象,这与诗人善于以动态形式展现意象的技巧息息相关。诗人写日出时分的华山,“第一层,是梦醒中的朝阳峰/第二层,是渐渐扯去面纱的晨雾/第三层,是依次浮升的黎明/一颗太阳/在云丝和霞光缠绵的地方出世……东方/已经天光大白……”随着时间的推移,华山从云雾笼罩到披满日光的过程,就经由意象的变化被细致地描绘出来。空间视角的转换是实现意象动态组合的另一种方式,在《只有微笑不累》中,诗人以环视的眼光打量村庄,由田垄里的谷穗写到秋天的谷场,由屋顶的炊烟写到下田的人和牛羊,从横向和纵向两个维度不断切换意象,形成移步换景式的语言形式。这种意象的组合方式使全诗的时空感具有一定的跨度,为想象与联想的展开留下了空间。意象的动态组合,表现了诗人心理时间和心理空间的变化,显示了思维的跳跃性,是使诗歌立体化的重要途径。在许多诗作中,诗人都将人物置身于“前世”与“来世”的节点,如“前一世,我就想做你的官人/可你美得倾国/我一介平头百姓,无以让你倾城”,表达执着爱慕却又望而却步的心理;“爹百年了,这就是咱会师的山头/那时,你用灵魂背我老了的灵魂/咱们一同去看那些新建的村落/一同用风吹动稻穗和高粱”,写一位地震中失去儿子的老父亲,怀着巨大的悲痛期待来世的父子相逢;“这里只开一种花,应该叫雪莲/这里还有一种花,开不败/我轮回转世的时候才记起它的名字/很好听/我总叫它雪花儿”,则在地域描写中融入了佛教色彩……这种心理时间是一种想象的建构,当它与现实的情境和谐地交织在一起时,能够打破时间的限制,诱发读者的心理共鸣,形成一种具有强大冲击力的境界。
其次是意象的复合聚焦。尽管一首诗往往包含着多重意象,但始终有一个中心意象起主导作用,其他意象都是围绕其展开,并最终聚焦于这一中心。诗人在突出人物个性时,对复合意象的聚焦尤为突出。《北漂,北漂》中,“过江之鲫”“舵手”“沉舟”“八仙”“玫瑰”“罂粟”“魔鬼”“天使”都紧紧围绕着“北漂青年”展开,一系列比喻将“北漂青年”的心理状态、奋斗历程、所处环境展现得淋漓尽致。以中心意象为核心的书写,对诗人的观察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诗人必须在全面观察的基础上,捕捉到最本质的特性并加以呈现。在对女性人物的表现过程中,车延高的敏锐、细致展露无遗。《让我记住母爱的人》语言朴实无华,只是将嫂子照顾家人、辛勤劳作的场景平实道来,但原本一头乌发只剩三根青丝、皱纹比屋檐下的蛛网还陈旧、锄一垄地就需要捶打一次的腰、因缝补而变得昏花的眼睛等意象,就使一位不辞劳苦、无私奉献的农家妇女形象变得丰满而感人至深。《姐姐你应该美》并未直接描写少女的五官、身材,而称耀眼的钻石也为之回头,光芒万丈的太阳、长满麦子的土地都属于她,把所有光辉的事物都附加在她身上以渲染其美貌,而最令人动容的,则是姐姐脸上的两片红晕,那是连酒也酿造不出的血色,这几个意象叠加在一起,姐姐身上纯粹、自然的美感就得到了生动的表现。《让一首诗失眠》描绘的是一个四十岁的割麦女人在晌午时分的麦地里躺下休息的画面,诗人把随意开着的苜蓿花、轻拂耳鬓的凉风都当成最自然的点缀,而照在女人身上的阳光,也把她当成了一片熟透了的、等候收割的麦地,别有一番美的韵味。还有一些聚焦于母亲、女儿等女性人物的篇目,都具有引人注目的个性特征。正是这类趋向人物中心的意象交汇,使读者能够关注到全诗的焦点,仿佛置身其景、亲见其人。因此,意象的复合聚焦为全诗的感染力增色不少。
再次是声色意象的景内组构。诗人似乎天生对声音和色彩有着敏锐的知觉能力,从而使得他能从特有的视角传达诗的某种韵味和情感。在《老纺车》一诗中,诗人以“老纺车”隐喻母亲,借此怀念逝去的老母亲。诗人首先写到了“老纺车”吱呀运作的声音:“我曾听过它转动时唱的一种歌谣/就像一群蜂蜜身后的声音。”这个声音在“我”的记忆里不是噪音,而是如同歌谣般悦耳,象征着母亲的爱和温情沐浴“我”的成长,以“老纺车”的声音意象,再现那段旧时光甜美的记忆。同时,诗人运用色彩意象,将“母亲的头发原来和夜一样漆黑”与“头顶落满雪,比棉花还白”两句诗作对比,通过“黑”与“白”色调的极度反差,凸显母亲生前常年劳作的艰辛和默默奉献。在诗的末尾,诗人触景生情,回忆起来母亲逝去的悲伤场景:“母亲走的时候,我们披着她织的白布/就像披一段空白的时光/那一刻月亮和日头都没有了颜色”。对于母亲失去的记忆,诗人似乎无以言表,他仅能用“白”色来表达内心的无力感和落空感,仿佛母亲的离开令世界失去了灿烂多姿的色彩。当然,车诗中还有许多将声音意象和色彩意象相互的叠加、对照、应和等巧妙组合。在《用今世的灵魂刻字》这首诗中,前半段描绘纳木错湖区的迷人景观,在信佛的藏地,这里到处都闪耀着佛的金光,仿佛粘了沙砾的“皮肤有了金子的颜色”,而“那些全身匍匐的信徒默诵它的名字/把自己叩成了一块永不会说话的石头/滴血的地方红着,是从不离图的藏红花”,诗人再次巧妙地运用无声的石头和滴血般的藏红花,加之创造性地使用高原地域特有的物象,再现了藏地佛教信徒们匍匐前进的具体、生动、鲜活的向佛现场,表现出信徒心灵的无比虔诚。在诗的末尾,诗人再次运用声音意象,“念轮回往复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呼应“用今世的灵魂刻字”的意旨,以声音意象结尾,突出了藏地佛教信徒无比的虔诚和信仰。可见,诗人擅长运用色彩意象和声音意象之间的内在联系,巧妙地勾勒出客观的物象、景象和人像之间的微妙关系,凝聚于意象,通过回忆、想象再现诗歌别样的哲思和审美意境。诗人对声色意象的灵活巧妙使用,无疑为诗歌的鲜活感、空灵的美感以及浪漫主义情调、现实主义色彩增添了许多力量。
除了以上提及的三种意象呈现与组构方式之外,诗人还在不同类型的诗歌中灵活地使用着意象并置、意象对照、意象交叉、意象复沓、意象叠加等多样化的形式,《一根虫草》即为典型的意象复沓组构。诗人在诗歌意象上的安排都是富有深意的,在每一个饱满意象的基础之上,加上诗人超凡的艺术构思能力,呈现出有序、饱满又富有诗意的生命状态,含蓄蕴藉又张力十足,使诗歌的艺术境界得以升华。
三、诗美的艺术根源
车延高诗歌显然是具有诗美创造性的,给我们带来全新的艺术感觉,并非仅仅指他的诗歌新的艺术形式、语言词汇、修辞技巧等形式层面,还包括了诗人独到的创作理念和美学追求——“我喜欢诗歌表达所特有的真情和唯美”。而他所追求的真情和唯美,不是通过绚烂多姿的语言表现,“有时仅凭点石成金的一两句话即可成诗”。显然,车延高诗歌独特诗美的显现,离不开独特的艺术表现方式,对意象的创造性呈现和组构,便是他所搭建现实生活和艺术世界的桥梁,同时也是他艺术升华后新的艺术表达。首先,车延高的诗是真实的,具有诗美的,这得利于他所选取的意象具有自然、真实性。意象本身是主体性精神的产物,是诗人主体情感和自然客观物象的有机融合体,保存着诗人创作最为原初的心态、情感和审美感受,呈现诗歌最为自然的生命状态。在诗集《把黎明惊醒》中,“雪花”意象就是如此。《拜过十八座冰峰》由大雪中行走的实地描写切入,进而想象自己是一瓣雪花,化成滋润雪莲的圣水,浸润土地,又滋养新的生命。诗人将雪花与禅意结合在一起,为全诗营造出空灵之感。在《简洁创造了圣洁》一诗中,冰雪的神圣、纯洁则完全由自然景象烘托出来:漫天的雪花落满田野、山峦,将万物都变成纯白的线条,唯有盛放的蜡梅、红梅以鲜红的色彩点缀其间,正是这样简洁的自然美景,营造出了一种庄严的神圣空间。而在《去雪花的世界看看》一诗中,诗人更是将雪花比作预支给春天的银子、大地的粉刷匠,将下雪天的寒意归咎为土地扯走了雪花缝成的被子,将融化的雪看成睡着了的水,用童趣来表现雪花的惹人怜爱。诗人在“序言”中,称诗歌“是各类文学表现形式中最简单又是最丰富的表现形式”,表述自由,意象丰富。雪花由最简洁的白色组成,在空中飞舞时形态自由,落到地面能覆盖万物,化为雪水又能包容一切,具有博大的襟怀、崇高的境界,恰恰是诗人想要在诗歌中表达的一种理念。
其次,诗人在作品中所表现的无限艺术想象,正是其诗美的重要来源。在《黎明的惊醒》这本诗集中,诗人的艺术风格是平实的,又具有浓厚的诗意和绚烂的诗意,诗人充分利用意象所具有的美学张力,看似写实的意象,背后却包含着多重意指,使读者能够在有限的诗句中,寻找到丰富的言外之意,引起无穷的艺术想象。许多意象都有值得细细揣摩之处,《村口》:“村口,一个解不开的结//走进去的人/会出来张望//走出去的人/一步三回头”。村口是村庄、是家乡的出入口,对于许多身处其中的年轻人来说,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期待,渴望出去一探究竟;而真正离开的人,又会对家乡充满不舍,疲于应付城市纷繁复杂的情况,向往乡村的简单生活。从深层意蕴来看,正如钱锺书小说《围城》里写婚姻就像金漆的鸟笼、被围困的城堡,“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婚姻也好,职业也好,人生的许多追求都与矛盾相伴相生,或者说,每一种选择都有舍有得。因此,“村口”意象的象征意义是多元并存的,读者可以多层次、多方面地理解其指向。还有部分意象的指向更模糊一些,为诗歌的解读留下了更多的想象空间。我们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观察他者,以仰视的视角去观看天空中的恒星、行星等,该诗则一反常态,以平视的视角来描写所见之景:行星在流浪、月亮像游动的鱼、卵石是地球的兄弟姐妹……所有这些意象的形态,都是通过另一种视角所获得的。因此,从一个意象看到整个世界,是车延高诗歌意象多义性与想象性带来的无穷意味。
最后,诗人在创造性地选用丰富多样的意象的基础之上,又加以创造性的呈现与组构,配合比喻、拟人、夸张、联想等语言修辞,由此形成了新的艺术审美空间。在《叫声把黎明啄醒》一诗中,诗人运用“鼾声”“被角”“窗格”“鸟鸣”“太阳”等意象,层层递进,勾连黎明前夕人苏醒的瞬间状态、外部世界的自然状态以及人与自然的交融、互动、心灵呼应的和谐状态。诗人以“黎明”为中心组构意象群,承载一种最为鲜活、最为深刻的审美感受,传递给读者既朦胧又清新蕴藉的审美体验。在意象的创作性呈现和组构下,他的诗给读者呈现出了独特的诗美感受,凸显出一种既具体又抽象、既感性又理性的诗歌审美形态,呈现出一种无限制的、不凝固的、无边界的模糊美感,使得他的诗可以在写实、浪漫、象征艺术中穿梭,产生全新、别致的艺术效果和审美体验,彰显独特的艺术审美空间。在《把黎明惊醒》这本诗集中,任何一首诗都没有缺少对意象的运用,以及对多重意象的巧妙组构,只不过是针对不同的诗歌类型,呈现出不同的艺术形式。《不去河里洗澡了》是一首典型的写实诗,口语化的语言形式,似乎没有诗美的蕴藉性;然而,通过“不洗澡”的意象表达,却彰显出诗人对当下生态危机的警示,使得该诗具有深刻的哲理意味。写人情的诗如《姐姐你应该美》《我已经是土地的孩子》《女儿》等,“桃花”“梨花”“月湖”“苦根”“碗筷”意象组构的人情世界,温情而美好,令人动容。写自然的诗如《一双眼睛给我留下》,“草地”“蚂蚁”“野花”“蜜蜂”“蝴蝶”“骏马”“阳光”“雪山”等意象,组构出一幅自由的自然世界,呈现出自然的空灵。想象性的、浪漫的诗如《把你劈开的石头缝上》《过有人间烟火的日子》等,“劈山救母”“宝莲灯”“巨灵神”等意象,营构出超凡的想象空间,弥漫着浪漫主义气息。可以说,车延高独特的诗美,正是源于创造性的意象选用和对意象创作性的呈现与组构,这可以诠释出车诗所特有的美学色彩。
车延高善于攫取具有现实性、历史性、超越性、想象性等富有生命力的意象,涵盖自然意象、人生意象,历史意象、古典意象等多种结构类型,并通过意象的动态组合、复合聚焦、声色交织等创造性的呈现与组构,呈现了丰富深厚的艺术想象空间和审美空间。车延高对意象的创作性呈现和组构,表现了他精妙的艺术构思与高超的艺术创造力。
注释:
①车延高:《并肩在月亮上》,《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91页。
②车延高:《我现在去月的背后》,《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10页。
③车延高:《毅然转向太阳》,《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24页。
④周圣弘、邹建军:《审美的力度:当代中国自然山水诗写作的得与失——以车延高华山诗为个案》,《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1年第5期。
⑤车延高:《其实花有百日红》,《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07页。
⑥车延高:《加冕后的华山》,《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5页。
⑦车延高:《用尽今夜的胆量》,《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78页。
⑧车延高:《父亲的庄稼》,《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6页。
⑨车延高:《老纺车》,《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98页。
⑩车延高:《老纺车》,《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98页。
?车延高:《用今世的灵魂刻字》,《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2页。
?车延高:《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页。
?车延高:《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页。
?车延高:《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3页。
?车延高:《村口》,《把黎明惊醒》,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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