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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痴啊

时间:2023/11/9 作者: 香格里拉 热度: 19295
◎仓硕(彝族)

  “老爸,好消息!”儿子的微信又来了。

  儿子说,他按导师的建议,向全世界多所一流大学提交了留学申请。接着,又陆陆续续发来消息,说已收到了八个国家十三所大学的博士录取通知书,其中有剑桥、哈佛等名校。今天,不会又收到了哪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吧?

  你自豪满满,成就满满!想以一家之主的气概指示:别挑花了眼。读哈佛,那里出过七个美国总统!

  “老爸,我体检完全合格,这两天就要来政审,你们作好准备吧!”留学也要政审?你有点纳闷了。“我要参军!”儿子的话毅然果决。虽然,你一直很赞赏儿子的性格,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儿子竟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你隐隐有点失落。

  留洋,做博士!参军,当小兵!

  你不知道,该怎样权衡两者的份量!当兵这个词,勾起了你对那片绿色原野绵绵无尽的记忆。

  那是一个三十年来没有褪色的梦呵!

  初中毕业的那个暑期,你终日在村外的山坡上放牧徘徊,望着来自远方的小路一阵一阵地发愣。你在期盼着那条小路给你带来喜悦,但又怕真的喜悦来时,不知如何抉择。

  终于,在煎熬中,你从乡邮递员手里接过了省交通干校的录取通知书。

  在 64 名同学中,只有你一个人被中专录取了。那年头,农村的初中毕业生,首选志愿就是读中专,中专毕业分配工作,就是国家干部。这可是一只金饭碗啊。可你,犹豫了。你并不是不珍惜这三年寒窗苦读的汗水。你不想继续读书,只想着在金秋后,圆了那个珍藏了多年的梦。

  开学报到的日子快到了,你把你的想法告诉了父母。母亲急得哭了,这段时间,她还一直沉浸在儿子成了远近十八村第一个中专生的自豪情绪中,怎么说不读了?父亲沉吟道:老辈人们都说我们这个村的人出门当兵不顺,在新中国成立前“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时期,我们村有十三人被拉去当兵,结果一个都没有回来。最终,你还是去读中专了。你是被你的小学老师点醒了。他说你才十五岁,不到服兵役的年龄。想当兵,到你中专毕业时,还正是时候。那时,你身体素质最佳,又有专业知识,到部队去,前途不可限量!

  早在孩提时,《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等战争题材电影,占据了你全部的梦幻,让你着了迷,远近村子只要放电影,你都要追逐着去看。上学了,从老师那里借来的小画书中,你知道了李向阳、杨子荣、黄继光等英雄。三年初中,你几乎读完了学校图书馆里英雄题材的课外书籍。你心里脑里,满满都是各个时期的战斗英雄。能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是你最崇高的理想。

  交通干校和武警支队仅隔一条马路,常常有整齐的武警队列从窗外经过,不管是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还是在宿舍里休息,只要你听到雄壮有力的步伐,你都要急急探出窗外,目送军人的远去。你因此挨过好多次老师的训斥,甚至粉笔头,多次被同学讪笑。在当兵这个信念的驱使下,你天天坚持长跑,练单双杠。后又请体育老师介绍,去省体委拳击队和摔跤队当陪练。四年下来,省体委的老师说你已达到了专业水平,完全可以打比赛了。

  中专毕业,有点实权的亲戚说能帮忙把你分到卷烟厂。这可是经济效益最好的国有企业啊!你获得了就业的最佳机遇,却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县里。

  你分配到了县交通局驾驶学校。在上课,练车的同时,你念念不忘当兵的事,时不时跑到武装部打探征兵的消息。

  盼星星、盼月亮,你终于在县城中心的十字街口,见到了红红的《征兵令》。它像一团烈火,烧得你心里热浪阵阵;又像一面军旗,在你脑海里飘啊飘,召唤着你。你按耐不住着狂跳的心逐字逐句读着、诵着……

  “当兵?!”校长猛吸了口烟,细眯着眼睛,像研究那辆电路不通的汽车。

  校长是舟桥部队汽车营长转业的。他喝了酒后,最喜欢讲军营里的往事,讲得最多的是壮烈无比,惊心动魄的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经历。你每次都听得心潮澎湃,仿佛亲眼见到了那气势磅礴的汽车队伍,正源源不断地将军人和物资运送到前线去。有一次,他描绘到运回烈士及伤员时,甚至涕泪横流,哽咽失声……

  “拿去吧!要是当成了,复员后我还是欢迎你回到学校来的。要是更有出息,在部队提干了,我来找你喝酒……”校长已把介绍信开好。你捧过介绍信,觉得校长是那么可亲可敬。以往,你只要和同学们说到要去当兵,他们都认为校长不会同意,想不到竟这么顺利。你高兴,你快飞起来了!

  按《征兵令》的要求,你到户口所在地的城关镇武装部报了名。殷殷期望,等了六天。第七天,各地应征的青年云集医院,依次参加初检。问人家,说是得到了通知的,而你却什么消息也没有。你直冲冲地向在门口发体检表的镇武装部干事要体检表。那位干事,你见过,你去报名时,就是他值班,当时他还详细的问了你的情况。现在,你又一次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他满脸严肃地说:“你是国家干部,不许当兵。”语气冷冰冰的,硬邦邦的。你那早被几年的殷切盼望和几天来的热情烤炙得滚烫的身心,突然被推进了冰河里,那难受劲,无可言状。不行,几年来,连做梦都时时想着的理想,不能轻易放弃!你心里恨得冒烟,可还是堆下笑脸,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干事不耐烦地朝远处一甩头,说:“找部长扯去,我做不了主。”你压着怒火,向正在人群中挥舞着手乱吼的一位穿着武装制服的小个子走去。

  “部长……部长……”你小小心心地唤了两声,诚惶诚恐,这感觉,和前不久找校长开介绍信时一样!但你开介绍信是那么的顺利,而这次呢……

  “什么事?”镇武装部长回过头。

  “是这样——我是交通驾驶学校的,我早就报了名了——现在又不准我参加体检……”真紧张啊,那么多的同龄人看着你,就像你第一次走上讲台,面对着一片黑压压的年龄比你还大的学员时一样。

  镇武装部长发话了:“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人口多,兵源广,不征集干部性质的人。”

  鬼扯,这里是哪里来的理论,你急急的冒出一句:“可你们出的《征兵令》上,并没有这样说呀!”

  “不管说不说,不征就是不征!”嗬,到底是半个军人,说话就像刀砍一样,干脆有力,绝不拖泥带水。你望着那张皱纹纵横的脸,骤然产生了厌恶之感。那张扁得出格的脸,怎么配得上这套武装制服呢,真不知他当年是怎样混入男子汉云集的军营里的!可不管怎样,你现在还得陪着笑脸求他。几番哀求,镇武装部长火了:“去去去,少来烦人,我正经事还干不完呢!”说完,继续挥舞他的双臂,张着那粪桶般的嘴到一边叫喊去了。你哭丧着脸,心里恨恨地咒着,真想哪天开着教练车把这个狐假虎威的小人撞死!

  咒归咒,恨归恨,总之,这解决不了问题,这么多年来日夜追求向往的理想,不能这样付诸东流!可面对镇武装部长和干事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你又有什么法呢?谁能扭转这乾坤呢?对,你想起局办公室的小倪,人称“小泥鳅”,和你很要好的。他平时不是常说办事路子有多野吗?对,请他来试试!

  “小泥鳅”果然不凡,见到镇武装部长,首先十分热情地搂将上去,然后侧身弯腰,笑眯眯地说着比情歌还好听的话。接着敬烟、点火一气呵成。那样子,使你无论如何也无法猜准他们之间的关系:像孙子和爷爷,像软骨头的男人和撒泼的媳妇,又像汉奸和日本鬼子。“小泥鳅”眯着眼,两片嘴唇飞快地煽动着:“……您那少爷不是说要学车吗?简单得很嘛,报个名,一切由我来处理!那这位是驾驶校的老师兼教练,我这个兄弟——看到人家验兵,也想来凑个热闹……年轻人嘛——!就爱凑热闹……别管什么规定,又不是您这里就定了的,还有县武装部把关嘛,您老何必惹人嫌……少数民族兄弟嘛,照顾点照顾点——部长大人,什么时候有时间,哥几个好好聚一回……”

  “嘻嘻——”

  “哈哈——”

  “阿诗玛”香烟一支接一支……。

  乖乖!“小泥鳅”果然名不虚传,一阵肉麻的吹拍揉捏,和风细雨,便使镇武装部长冰冷的脸上有了好些谦和与慈祥。

  你终于拿到了珍贵的体检表,一笔一画用心填好后,挺着胸站进了等候体检的同龄人中间。你暗暗看了前后左右,觉得这些应征者,个头,体质都不如你。文化程度呢,你是中专生毕业,有汽车、拖拉机的驾驶修理专业知识。体检完毕,看着各项都合格,你心情无比舒畅;“小泥鳅”真行,两包“阿诗玛”压在了刀刃上!

  你掰着手指,又熬过了四天,县武装部里已是人来人往,和你同时在镇医院参加初检的好些小伙子,都手里拿着新的体检表,排队候检。你心急如焚,只好又找到了镇武装部长,他一脸干笑,说:“这回,由不得我了,你自己去找县武装部长去,我和他说过了……”

  去就去,常言说难缠的是小鬼,说不定见县武装部长,事情不会这样复杂。

  你按着咚咚跳动的心,经人指点,寻到了正在人群中来去匆匆的县武装部长。“叔叔——”你本来是想喊部长的,出口却变成了“叔叔”。部长转回身,满脸疑虑,部长已不十分年轻,脸上线条分明,眼睛细长,下巴有力。直觉告诉你,这是一个正直,刚毅的人。你脱口说:“我在镇上参加体检时一切都合格了,可镇武装部长说我是干部,不准我参加县里的体检!”你稍有点紧张,竟把镇武装部长卖了。

  县武装部长略一沉思,便说:“你是不是交通局的?”

  “是的是的。”你连连回答,感到身份徒增:连部长都知道我呢!

  县武装部长招招手,示意你跟他走。怎么样,真神就是好见!这军装,穿定了!你昂首挺胸走进部长办公室,在其软无比的沙发上落座。部长为你沏了杯茶,在你对面坐下,又递过来一支烟,你双手乱摆一气,谢绝。部长点燃一支烟。说:“你的情况我知道了,你有这么个想法,是好事。可在我们县,待业青年很多,让他们去当兵,可以缓解一些就业方面的压力。所以县武装委员会讨论决定,干部不征集。你有了工作,就好好干工作吧。我看你这工作还是蛮不错的。”

  你感到,一股凉气从头顶直渗入心底,继而流遍全身,脑袋是一片混乱。心似乎早从胸膛里被弹出去,撞在对面雪白的墙壁上,碰得血淋淋,碎糟糟……。

  “部长,还是让我去当兵吧,我可以把工作让给没有工作的人。”

  “别说孩子话了,好好干工作吧,在哪里还不是为了建设祖国。”

  “我以后工作的时间还长着呢,可一生中当兵的机会就这么一次。部长,让我去吧!”

  你铁了心,一遍又一遍地向部长恳求,开始的一点点紧张早已烟消云散了。部长见你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模样。就说:“这样吧,等会我打个电话到省军区反映一下,说你要求很积极很强烈,如果省军区同意,那我再通知你。”说完起身送客。

  你感到了一线希望,但还是很不放心,就到局里找“小泥鳅”商量对策。“小泥鳅”说,他和政委在一起下过乡,有一面之交,到晚上可以去找政委吹吹。夜幕降临,你望着“小泥鳅”钻进了县武装部,心里怦怦直跳,但愿政委能作得了这个主……

  “小泥鳅”终于出来了,一脸无奈,说;“没有法了,政委不松这个口。”

  “你没有好好地求求他吧?”

  “什么话都说啦,可他就是说要坚持原则,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了。”“小泥鳅”退却了。

  “小泥鳅”走了,你一筹莫展,怎么办?难道就让这个机会眼睁睁地失去吗?可又有什么法呢?你今日不是在武装部院子里,看见好几个带兵的军官了吗?何不找带兵的军官,也许会有希望。

  你打听到了带兵军官的住处,他们正在一起聊天。这些军官中,军衔最高的是一位中校,这应该是他们的最高首长了。你把你的情况说了,这群年轻军官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有一位英姿挺拔的少尉,甚至请求中校和武装部的领导交涉一下,只要身体和政审合格,就把你带走。你满怀感激地看了那位好心的少尉几眼,心中突发奇想:要是能在这位善解人意的军官手下当兵,那该多好啊!

  中校听完,稍作沉吟,开口道:“谢谢你对我们军人的理解。只是我们只管兵员的素质。至于让谁去或不让谁去,那是地方武装部决定的事,我们无权插手。这是我们带兵的纪律。”中校说完,目光向带兵的军官们扫了一圈,那位替你说话的少尉虽然脸露不满,却也没有吭声。你记不清是怎样离开军官的,那晚你流着泪昏昏入睡。

  你六神无主地熬了一天,第三天又鬼使神差地来到县武装部,当你找到部长,又一次恳请准许你去当兵时,部长吼了起来:

  “去不成,这是政策!”“哪里的政策?《兵役法》里规定的吗?”“我们是在执行命令,有本事你到省军区说去!”

  “……”

  当你转过身时,泪水模糊了视线。

  欢送新兵入伍那天早晨,你本来是要躲得远远的,但经不住那锣鼓与鞭炮声的诱惑,终于奔出来,挤进夹道欢送的人群中。在鞭炮的硝烟里,你看着那兴高采烈的入伍青年,泪水又下来了,不知道是为新战士的春风得意而高兴,还是为自己好梦难园而悲怆。

  明年,明年提前至省军区要求,一定会成!那时,人啊,就是这样,在极度失望的时候,只要出现那么一丝希望,尽管那希望如何的渺茫,也会一时麻醉自

  己痛苦不堪的心灵,成为自己直面人生的一种动力。

  你邮购来了铁绑腿,拳击沙袋等练功器材,来学校培训的学员中,有退伍的侦察兵和特警,你便找一切机会和他们学拳拿格斗,练搏击摔打,在当兵信念的感召下,风雨无阻地进行了苦练。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半年,快一年时,你绑着十公斤重的铁绑腿,能轻松跑完十五公里;在水泥地板上,你能熟练地进行前扑后倒;五十公斤重的沙袋,你能一拳让它甩上半空;你还能学李小龙,凌空飞踢三腿潇洒落地;在县体委参加摔跤集训时,你轻松按倒了上一届市级摔跤冠军;在下乡的班车上,你一人打趴了四个持刀的小偷。

  当冬天又起了淡淡的晨雾时,城中心的十字街口又贴出了红红的《征兵命令》。你吸取了去年失败的教训,揣上早在半年前就写好的《应征申请书》,几经周折,找到在省军区通讯营当志愿兵的同学的哥哥。同学的哥哥被你的执着打动了。他热情地招待了你,并告诉你省军区征兵工作是由动员处负责,他认识动员处的张处长,答应第二天一早带你找张处长。那夜你在你同学的哥哥那里美美地睡了一觉,清晨在嘹亮的军号声中,你趴着窗子望那整齐的军人列队出操,全身充满了庄严。回顾自己,为了当兵奔波千里,结果难卜,你真想哭……

  进省军区机关大门,又来到一个庄严肃穆的四合小院,你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小腿颤颤的。进了挂有“动员处”牌子的办公室,你同学的哥哥对坐在办公桌边皮转椅里的上校军官行了个军礼。你想那一定是张处长了。处长军官不经意地瞅了你同学哥哥的肩头一眼,不还礼,也没让坐,尽管靠墙边还有一排沙发。你同学的哥哥把你的情况作了一番介绍,你随即把《应征申请书》呈了上去。处长白了一眼,说:“你是不是想当两年兵后,换个好点的工作?部队里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混的。”

  “哪里会呢,我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我想当兵,是想到部队里锻炼锻炼自己……”

  “得了,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今年你们县的兵是去西藏边防的,你愿意去吗?”张处长喝了一口茶,一脸的揶揄。

  “只要能当兵,去哪里我不在乎……”你望着那肥头大耳的张处长,感到隐隐的厌恶,那滚圆的躯体,多像你八十元钱邮购来用于练拳击的皮沙袋,只是不知那圆滚滚的躯体是不是也像皮沙袋一样软中带硬……

  “说得好听,谁知道怀着什么目的。我只管宏观调控,具体的事找当地武装部去!”处长不屑地斜了一眼在桌上瑟瑟发抖的《应征申请书》,将肥身舒舒服服地塞进转椅里,脸上泛起了恶毒的嘲笑。

  天啊,这就是你煞费苦心千里奔波所得到的回报吗?你原想,就凭你这份热情和执着,来到省军区,首长听了你的诉说,一定会金石为开,刷刷地在你的《应征申请书》上批几个字,或者一个电话打到县武装部,你回来就能昂首挺胸地在武装部参加体检,然后穿上军装,佩上红花,在震天价响的鼓乐声和鞭炮声中,走向军营。谁想,在这神圣的警备司令部里,会受到这样的挖苦和讥讽,最可恨的是处长亵渎了你圣洁高尚的理想。你热血直往上冲,脱口道:“上校同志,你走进军营时又是怀着什么目的的呢?我除了一腔报国热情外,没有其他的想法!是我们县武装部的领导让我来找你的,你现在又要把我踢回去,这种做法,难道不怕玷污了你们所穿的军装吗?你不管,我找司令去!”你上前一步,拿起桌上气得发抖的《应征申请书》,不管你同学的哥哥有多尴尬,也不理会处长的脸色转身就走。

  “等等,司令不在家!即使在,也不会见你。”

  “那我就在他办公室门口坐等他回来,我就不信共产党军队的司令不敢见一个要求当兵的人。”一年的讲台没有白站啊,事后连你自己都为当时的表现惊奇!

  “这样吧,你回去找你们市军分区动员科的刘科长,叫他和你们县武装部协调商量一下,我现在就给他挂个电话,他这个人还是挺好说话的。”处长语气温和了,脸上也有了一些真实的笑意,还记下了你的姓名和地址。离开动员处,你们又来到司令部办公室,值班的军官说司令出差了,一两天回不来。

  你万分感激这位同学的哥哥,要不是他带着你,你根本通过不了两道岗哨,找到动员处。最令你过意不去的,还是他陪你在处长面前尴尬地站了半早,受了那么大的窝囊气。本来嘛,你和他没有什么厉害关系,在这之前也只闻其名而未谋其面,他却这样热情地帮了你,没有一句怨言。他这身国防绿里,怀着的是一颗诚挚的心啊,这世上人与人之间,谁说只有相互利用?眼前的这片真情,不是实实在在的吗?!

  你辞别同学的哥哥,搭乘客车,赶往市军分区。望着窗外飞逝的村落荒野,感到莫名的茫然,省军区一行,你在心理上对军官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本能畏惧。在那些霸气十足的军官面前,自己简直就是沾在人家裤腿上的枯草一截,只要人家随便抖,你就有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又想,当兵、是自己的一种政治权利,自己身体完全合格,政治上没有污点,谁也无权剥夺。要求当兵,不仅仅是为了实现多年的理想,也是为了维护合法的权益,这没有错,也不羞耻,用不着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合情合理也是合法的事,不依情依理依法堂堂正正地去争取,而自甘下贱,做个可怜虫,反而让人看不起。《兵役法》不能白学!

  当车到达市里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钟了,本来你想随便找个地方蹲一阵,熬到天亮,然后去军分区的。又怕休息不好,精神状态不佳,影响形象,于是就匆匆在车站旅馆住下了。在服务员打扫卫生的声音中醒来时,已是清晨七点多钟了。你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洗漱收拾停当,对着楼梯口的大镜子自我欣赏起来;整齐、油黑的短发,像毛刷般的硬扎,充满了力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虽然经过昨天日的夜奔波,却依然明亮有神,没有丝毫的倦意;雪白的衬衣下摆,塞进橄榄绿的警裤里,一根棕色的军用武装带,把你勾勒得阔肩、细腰、双腿修长,显得格外挺拔;脚穿一双擦得铮亮的软底棕色旅游皮鞋,暗示着你是一个热爱运动的人。你在镜里比了一个格斗姿势,又作了两个高侧踹动作,一切都那么精干利索,你很满意。这板身体,只要有哪个条件,你相信自己一定会锤锻成《黑豹突击队》和《闪电行动》中那样如钢似铁的侦察兵。想着想着,你感到了浑身一阵庄严,就对着镜子,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军礼,这军礼,敬得有棱有角,大方得体。镜子里,你见到背后的一位小服务员抿嘴一笑,低下了头……

  初冬的寒意,已叫很多人加厚了衣服,尤其是女人们,早早地穿上了各色风衣,脖子一缩,双手一插,一路飘摇,一路风情,给嫩黄色的冬阳增添了一处处流动的风景。为了显得精干强健,你只穿一件衬衣,一路抖擞向军分区走去。

  走进军分区大院时,冬日红艳艳地把暖洋洋的光辉洒满了整个院子。在办公楼前的花坛边,有几个军官在谈论着什么,其中有位黑脸、高个的大校,你想那应该就是军分区司令了。

  你径直找到动员科,进了门,见一个很美丽也很威严的女中士在桌前写着什么。见到你,她起身让座,又泡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给你,才问你有什么事。女中士的声音,就像幽幽翠谷中淙淙作响的山泉,甜脆、清晰,那么悦耳动听。你回过神,连忙说明了来意,她请你稍候,就出门去了,接着隐隐约约听到那美丽的声音在叫刘科长。

  一位上尉军官进了门,你站起身,脱口喊出:“刘参谋——”

  上尉和你握着手,一脸迷惑:“你是——”

  “刘参谋,不,刘科长,我是交通干校的,军训时,您带过我们……”你很激动,想不到要找的人,竟是读书军训时带队的教官。

  上尉眼睛一亮:“噢,想起了,我在您们学校搞了四年军训,每次实弹射击时,你都是全校第一名!我今年刚调来这里。”

  你简要地把去年和今年为了当兵所做的努力向刘科长叙了一遍,接着把《应征申请书》双手递给了刘科长。

  刘科长一脸的惊喜:“原来到省军区要求当兵的就是你,张处长打来的电话我接到了,他在电话里还是特别夸你有勇气,有热情,只要身体和政治条件合格,就应该让你去!”

  你有点后悔错怪了张处长!刘科长神色疑重地看完你的《应征申请书》,说道:“这事,我和你们县武装部联系协调吧。正好,司令员也在,我和你去找司令员说说,如果他能够出面帮你说说,会更好办些。”

  你起身,女中士很灿烂的对你一笑,天哪!你的魂都差点飞上天了,面部的神经似乎不听了你的指挥,你机械地一咧嘴,算是回礼。出门时,却重重的撞在了门上,女中士又盈盈一笑,你似乎听到她说:“欢迎你!”不知道她说了没有……出门后,你又后悔起来,那咧嘴一笑,太不雅啦!应该笑不露齿,优雅地点点头,再潇洒地举手一挥;或者……你想不出了!正想间,你已随刘科长来到了在花坛边闲聊的司令员面前,刘科长把你的情况向司令员作了简要的介绍,并把你的《应征申请书》递给了司令员,司令员微笑着对你点了点头,便看起《应征申请书》来。旁边的几位军官停下了说话,似乎在暗暗地打量着你,你也默默地把他们的军衔扫了一周,他们中有尉官,也有校官。有一位上校和善的问了你的老家后说:“听说你们那里彝族很多,是吗?”

  “哦,是呢!我们那个乡彝族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九十呢,我也是彝族。”

  “那在你们那里,汉族倒是成了少数民族了。”

  “哈哈——”

  司令员看完你的《应征申请书》,一脸慈爱地说:“想法很好,精神可嘉!过去干部当兵要表扬,可现在我们的兵源很充足,又是和平年代,就不提倡干部当兵了。一般在职工人还可以考虑。”

  又是迎头一顿痛击,而且这一次是在满怀欣喜的时候,确确切切地从司令员口中得到的打击,所以比以往的打击更为惨重。刚才的喜悦,飞得无影无踪,你从绚丽无比梦境中,回到了冰冷的现实里,心好像离开了自己,一具驱壳也变得虚无缥缈。但活生生的现实,又无法随那虚无的意识而回避开去,只要是还有人的灵性,就得真真实实地面对生活,哪怕是微弱得像一只蚂蚁。以往,你总是把自己当作自己生活的主人,以为完全可以依照自己设计的生活蓝图去努力、去拼搏,直至实现自己的理想。跨入社会的第一年,便经历了这么多的惨败和碰壁,对你来说,自己为了当兵的理想而作出了奋斗和努力,已发挥到了极限了,现在能决定命运的,是这些穿着笔挺军装的军官。但这些军官,是不管你抱着怎样的一腔热情,怀着怎样的一种对军营的崇敬来乞求他们的。看着你诚惶诚恐,虔诚地来到脚前,却毫不经意地抬脚给了你一脚,就笑吟吟地站到一旁,看你是怎样地被撞得头破血流,这多像小时候经常看到的猫耍老鼠的情景啊……。他们不是猫你也不应该是老鼠,而是具有同样灵气的人类!强烈的平等意识,又使你产生了强烈的抗争心理,你理了理思绪,尽量平静下来,不卑不亢的地:“《兵役法》我已熟读若干遍了,从来没有发现有‘干部不得当兵’这一条呢。这几年来的《解放军报》我期期都看,大学毕业生参军,博士生参军,领导干部参军的新闻报道,我收集了许多!别处当作好事宣传的事,怎么在这个地方就变味了呢?”

  “《兵役法》只是个大框框,各地还有各地的政策嘛。全国博士生当兵,领导干部当兵的报道是特定环境下发生的。”旁边有位军官冷冷地说。

  “司令,这个小伙子在交通干校读书时,四年的军训都带队,他身体素质很好,人也机敏,又有很高的热情,是不是就叫他们县人武部考虑一下,条件合格就叫他去……。”刘科长对司令员说。

  “不行,各地有各地的难处,哪些人属于征集范围,还得尊重各地人武部的意见,我们不能干预。”司令员语气坚定,又转回头对你说:“小伙子,你也要体谅你们县里的困难,让待业的参军,也确实是解决某些矛盾的一种方法。另一方面,你有专业技术,在地方能更好的发挥专长。而当兵,只要身体合格,人人都能当,把你们这种有专业技术的人用在人人都能干的位置上,对国家也是一种损失。再说,把干部征到部队里算干部算战士都不好算,退伍后安置也存在一系列困难,还是安安心心地工作吧!”司令员和颜悦色,轻轻松松像在拉家常,而你却听得心在滴血。

  “司令,要是其他方面的利益,我可以让给别人,可当兵是公民的一种政治权利和义务,怎么能让给其他人?其他工作,以后时间还长,可以在以后加倍努力干好,当兵,一生中就那么一次机会。我本来的目的就是去当兵,并不期望到部队里去当干部,退伍后,按规定回原单位,如果原单位不接收,就心甘情愿回老家种田,决不给武装部和民政部门添麻烦。”

  你恨不得哭出声来。

  沉默少许,便有一位满脸英气刚毅的中尉说:“要是我带兵,我一定把他带走。”你听了中尉的话,心里深深为之一热,终究是年轻人啊,心与心隔得就是近,那么一两句话里便充满了理解和支持,而年稍长的军官们呢,却为什么把你这本来正当的要求往偏处想呢?也许这就是代沟吧!

  “如果在祖国需要保卫的时候,当然每个公民都应该挺身而出,义不容辞地拿起战斗的武器,那时就不管是不是干部,还是年龄有多大。你看苏联卫国战争时,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教授,还不是扛着枪,‘乌拉、乌拉’地喊着口号走向战场。可现在是和平时期,不一定人人都要当兵尽义务。刘科长,叫小赵写一篇报道,把这个小伙子的事迹写出来,寄给报社。”司令员声音洪亮,像面对几百人作报告。你却恨恨地想:蔡朝东的演讲都听过几回了,哪回不比这精彩。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需要拿起武器,倒先应该把你们这些随便摆弄法律的东西干掉!你把《应征申请书》揉作一团塞进裤兜里,拒不报姓名,弄得女中士一脸桃红。

  出了军分区的大门,刘科长快步跟上来,对你说:“这样吧,我私下里帮你打个招呼,你回去找你们县人武部的部长政委说一说,我想个把人,他们会考虑的。”你道了谢,流着泪,远远地离开了军分区。

  当你精疲力尽地回到单位里,望着空荡荡的宿舍时,从心底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悲哀。回忆起这趟奔波,你弄不懂为什么没有得到预期的成功,错了吗?要求当兵,为什么不行?军人,在意像中,总是那么可亲可敬,可到了和他们打交道时,为什么又是那样一副冷峻相,难道影视上,书刊上军人形象,真的是“为了宣传的需要?”失误在哪里呢?唉。要是可以的话,为了当兵,现在叫你送三千、五千元的礼,你都愿意,可你有这个门路吗?送给谁呢?凭直觉,你感到这些所接触过的军官和武装部干部,没有一个会接受你送的礼,因为这些人,无论对你的态度怎样,他们的身上,都有一股凛然的正气,就这一点,也使你不敢往邪处想,更无法把他们和贪赃枉法之辈联想在一起的。那么,完了吗?也许没完,刘科长不是答应帮你想办法了吗?他还叫你去找部长、政委呢?想起去年的冷遇,你心里着抽凉气,但为了当兵,为了那绿色的梦,有一分希望,就要全力争取。今年,还是要应征。

  征兵体检的日子到了,你心情沉重地来到镇医院,和镇武装部长领取体检表,镇武装部长不可捉摸地一笑,把表给了你。你也就和其他的同龄人一道排队候检。每检完一项,结论都满意。

  镇医院的体检结束,你找到镇武装部长:“部长,这回我已经从省军区和市军分区都跑回来了,你可要帮我报到县武装部啊。”

  “没事没事,我会如实上报的,只是话得说明,定夺权不在我这里!”镇武装部长一副有效无效责任尽到的神态。

  县武装部大院又热闹起来,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兴高采烈地进行排队体格检查。你没有获准参加体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找县武装部长、政委,他们说情况和去年一样;找带兵的军官,人家说只管接兵;找镇武装部长,他满脸嘲讽摊开双手;找“小泥鳅”帮忙,他爱莫能助。你真是欲哭无泪,欲诉无门哪!

  得知马上定兵时,你肝胆欲裂,冲进三楼的部长办公室里。此时正好部长和政委都在,他们见了你,犹如见了一堆狗屎,满脸的鄙夷。你站在他们面前,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又一遍诉说了怎样历尽艰辛到了省军区和军分区,怎样说服了家里的人,保证当了兵要怎样怎样好好干……真的,要不是心灵深处还有那么一丝的自尊,为了当兵,你真想跪下去,跪在这两位武装部领导面前面。

  部长发话了:“和你说了,我们县只招140 名兵,但全县报名的青年有 3000 多人,总不能人人都去嘛。不召干部,是县武装委员会根据我县的实际情况决定的,不是政委和我说了算。你到省军区,军分区去要求当兵的事,他们都已经和我们通报过了,上级首长还是尊重我们的意见的。”

  “《兵役法》有这条规定吗?如果在这个地方你们讨论决定的土政策比国家的法律大的话,那我可以不当干部,以农民的身份去当兵。”反正已经豁出去了,也就没有了畏惧。

  “国家分配给你的工作都不愿意干,总是想到部队里捞取政治油水,凭你这样动机,我们也有权利不让你去!”

  “我们这里是工作的地方,请你出去,破坏了我们的征兵工作怕你承担不起!”

  “我是为了当兵才来找你们的,这也是你们征兵工作的内容,怎么就破坏你们的征兵工作了?”

  “你怎么这样‘倮’!我们是你质问的对象吗?这里是军事机关,你再在这里胡闹,我们叫人把你拖出去!”政委脸色铁青,拍着桌子大吼。

  “你穿着军装,当着这么大的官,竟满嘴吐屎,侮辱我们彝族人,我就是不走。”你也手指政委的鼻梁,破口回骂。

  政委随手在桌上的电话机上嘟嘟按了几声,命令道:“值班室吗?部长办公室有人闹事,来两个人处理一下。”说完两人都各自抄起一份红头文件翻去了。你竭力镇静着,内心深处意识告诉你必须挺住;‘倮倮’是其他族别的人对彝族人的鄙称,小时候,要是有谁敢这样叫你,你一定要和人家拼命撕打的,大了,这个忌讳依然埋在内心深处。今天,为了当兵,从这位武装部的领导嘴里听到这话,更是激起了你无比的愤怒。但这里毕竟是军事机关哪,那军装对你起到很大的威慑作用。你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你想,被判死刑执行枪决前的感觉就是这样吧!你甚至想,在政委叫的人没有到来之前赶紧走人。但又想,是男人,就应该是条汉子,是汉子,就没有说到做不到的道理!不管怎样的遭难,先受下来再说。

  正想着,门口已一前一后进来两位身着武装制服的中年人,他们面无表情,丧着马脸,好像是你把他们三代单传的独儿子丢到了井里去似的。朝前的一位极快地抓住你的右腕一拧,想一招将你制服,却被你转身的同时,右脚跟重重地勾踢在他的裆部,他两眼一鼓,双手捂着裆部瘫了下去。另一位猛地扑向你,也被你极利索地一蹬,像一个大糠包似地摔在茶几上……

  在看守所,你看着那威武的武警战士,感到心在滴血,本来自己是应该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的,现在却成了他们专政的对象。在铁窗中熬过了十五天,你又听到了欢送新兵的鼓乐声和鞭炮声,闭上眼,又看到了在鞭炮的硝烟中踌躇满志地走向军营的新兵……

  当你光着头,一身恶臭,满身疲惫地回到学校时,局党委书记坐着小车找上了门,说你旷工、破坏征兵工作、殴打征兵干部,情节十分恶劣,要好好反醒不许外出,等候处理。临了又说:“这是县上多位领导的意见——你也太……政委是县委常委,他的枪你也敢夺!不少人都说真应该一枪把你废了!”

  你望了一眼书记肥头大耳的可笑样子,留给他一个直挺挺的脊梁。

  你约校长和“小泥鳅”醉了一夜酒后,悄悄卷起铺盖,搭上了回家的班车。

  你远走新疆,在建设兵团一个汽车修理所寻到一份工作,先当门卫,后又当机修工、驾驶员。那期间,你常常对着一望无际的棉花地唱王骆宾的歌,从小能把彝族山歌唱得月亮都舍不得入睡的你,改唱西部民歌,韵味那更是别致,情思绵绵。那期间,你遇到了一位邻近子弟学校里的代课老师,她圣徒爱圣母般爱着三毛,她写得很多优美的诗。她是高考后,叛逆地拒上大学,离家出走逃出来的。她说她要寻找三毛和王骆宾的足迹。当她当教授的父亲和当小学老师的母亲在你们自己建盖的石棉瓦房里寻到她时,你们的儿子已经像个小精猴咿咿吖吖满地爬了。她的父母押解女儿和外孙子回苏州老家时,也捎上了你。

  老岳父老岳母是当过右派吃过苦头的人,很珍爱老年才得到的女儿,他们并没有让你尴尬太长的时间。儿子三岁,开始跟着古代文学教授外公摇头晃脑地吟诵子曰诗云,跟着小学教师外婆一本正经地写写画画。二老皆呼:此小子过目成诵,摹仿成真,可教可塑!儿子要上初三了,你一句话让老岳父老岳母目瞪口呆:中考,是要回到户籍所在地参加的!二老才反应过来,他们的宝贝外孙,户口在遥远南疆的一个小彝村里。但二老很快决定,要守着外孙子考上大学。儿子转学到老家的初级中学,学校领导班子和任课老师兴奋得像提了几级工资。这是个得过两次全国数学奥赛第一名的学生啊!中考,儿子得了全市第一名的成绩。你听从了古代文学教授的意见,没有让儿子去全省教学质量最好的中学就读,却让他在这个山明水秀的边地小镇中学里上了高中。高考,儿子得了本省理科状元,进了清华大学现代科学信息系。四年大学,三年硕士,儿子顺风顺水,荣誉连连,让你这位中班车司机的坐姿都凭空挺直了几分,你妻子开的那间“三毛书社”也门庭若市。

  支持儿子留洋当博士呢,还是支持儿子参军当战士?

  血脉相承啊,这选择,没有两难。

  你脑海里,清晰显现了生龙活虎的军营,显现了共和国盛大庆典的阅兵式上,威武雄壮走过天安门广场的中华民族子弟兵方阵。那方阵中,有你能文能武的儿子。

  你拿起手机,给儿子回了四个字:全家光荣!

  兵痴啊,兵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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