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或高原岁月——浅析鲁仓·旦正太诗集《我的故土,我的河》
◎史映红
人有时候很奇怪,对于一个人的亲近与喜欢,对于一本书的钟爱与珍惜,对一个地方的向往与热爱,常常是不由自己的。香格里拉对于我就是这样,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向往和热爱上了。也许是无意中读到民国才女刘曼卿的那本书《康藏轺征》里的几句话:“自丽江西行,路皆巉岩峻坂、如登天梯,老桧交柯,终岁云雾封滃,行者不见马首,几疑此去必至一混蒙世界矣。讵三日后忽见广坝无垠、风清月朗,连天芳草,满缀黄花,牛羊成群,帷幕四撑,再行则城市俨然,炊烟如缕,恍若武陵渔父,误入桃源仙境。此何地欤?乃滇、康交界之中甸城也”。其实进一步了解和探究,位于我国版图大西南的迪庆藏族自治州,是一个多民族、多宗教、自然资源极其丰富多样的地方。有连绵不绝的雪山群和至今无人类登顶的卡瓦格博。这里河流众多、高原湖泊密布,是世界自然遗产“三江并流”的核心区,生活着十多个世居民族,以藏传佛教为主,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东巴教、道教、苯教等多宗教并存,形成了博大神秘、深邃多元的宗教文化景观。
这里有云南省最大藏传佛教寺院噶丹?松赞林寺;有茶马古道重要驿站独克宗古城;有著名红色革命传统教育基地“迪庆红军长征博物馆”;有离天界最近的巴拉格宗峡谷;有万里长江第一雄关虎跳峡;有驰名海内外的观鸟天堂纳帕海;有中国大陆首个普达措国家公园。这里气候多样,故而亚热带到寒温带植被物产完整地共存于此。这里相对海拔高差达5000米,因此形成了极其多样的地质构造,造就了气象万千、多姿多彩的香格里拉。
也许是爱屋及乌的原因吧,作为一个文字爱好者,我同样喜欢阅读香格里拉作家诗人的作品,几年来,先后熟读了阿布司南诗集《我的骨骼在远方》,和欣诗集《我的卡瓦格博》,李贵明诗集《滇西的脸谱》,单增曲措诗集《珠巴洛》等,并写了比较全面的读后感,先后发表于中国作家网、《边疆文学》《香格里拉》《卡瓦格博》,好评如潮。总觉得他们的文字像那片美丽而神秘的梦幻之地一样,像那里的雪山冰川、草甸河流、古城驿站,既美轮美奂,又神秘莫测。现在我正阅读的是鲁仓?旦正太诗集《我的故土,我的河》,精美灵秀的文字,真挚虔诚的诗行,忍不住想说点什么,以下从三方面浅析鲁仓?旦正太诗集《我的故土,我的河》。
常在梦里相见的地方
毋容置疑,故乡故土,在文人骚客笔下都有着非凡的意义,很多作家诗人写到故乡故土的时候,无不爱意浓醇、一往情深,俄国白银时代诗人叶赛宁在《朝阳像那红色的水流》里写到:“朝阳像那红色的水流/浇灌在白菜地的畦垄上/畦上有棵幼小的枫树/吮吸着母亲绿色的乳房”。席慕蓉在《乡愁》里深情写下:“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惆怅/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旦正太很多作品都写到故乡,他并不是空洞的抒情,而是立足于,或者说着眼于那些细微的、稍纵即逝的感受,从这一感受立意,书写或描摹,便获得了一种较强的力量。给读者呈现一个村庄、一片草场、一座寺庙、一些面孔的立体形象,比如《眷恋故乡》:“请把故乡的紫杜鹃/插在我遥远的家门上/还有那饱满的狼毒/让我用草原的牛粪/燃起阿爸/古老的火塘/再一次聆听大山的故事/……/请把游子的泪水/洒在故乡干枯的泉眼里/还有那疲倦的三江源/让我用药王的甘露/盛满阿妈/檀木的水桶/再一次倾听江河的歌声/……/请不要把习俗的传统/说成一个民族伟大的壮举/我族人的传承/撑起整个人类/碧绿的天地”。前七句,诗人使用“紫杜鹃、家门、狼毒、草原、牛粪、火塘”等词汇及物象,把一个远离尘嚣的故乡,一个牛羊游弋、草长莺飞的故乡呈现在读者面前,在这个偏远、静谧、平和的故乡,出出进进忙忙碌碌的自然是阿爸,放牧、转场、捡牛粪、修修补补等;阿爸无所不能,他像房屋的脊梁,帐篷的主杆,既是家的力量支撑,也是整个牧区的力量支撑。作品中间部分,旦正太依然用与前面一样的行笔节奏和方式,与上文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用了“泪水、游子、泉眼、三江源、水桶、甘露”等,表达对故乡的思念,对故居农家小院的思念,对炊烟牧歌的思念,对勤奋质朴、贤惠仁慈的阿妈的思念,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檀木的水桶”这一物象,把牛羊常常停下吃草观望的阿妈,把背水洗涮、忙碌于锅碗瓢盆的阿妈,把挤奶生火、最早迎来太阳、最晚送走落日的阿妈刻画出来。字里行间溢涌着强烈的对故乡和生命的伤怀,对亲人和故土的回望,整首作品并没有多少荡气回肠的气势,也没有多少气吞山河的感叹,就在平缓舒适的走笔中,让我们感动和感受到漂泊在外的孤寂与落寞。
看《我的故土,我的河》:“我是/在你静穆的背后/忘却前世的尘埃/等待你蓦然的瞬间/点亮今生的灯盏/为来世的相遇∥朗朗的诵经声/萦绕在肃然的大殿/有家到出家/我站在古老与现代的门槛/虔诚地祈祷/不是在你转脸的背后/而是在我有情的年华/鲁仓!鲁仓!鲁仓寺∥静静的茫曲河,再也转不动古老的水磨石/威武的凤凰山,再也无法桀骜地展翅翱翔/茫曲河是我母亲的河/凤凰山是我父亲的山/我是在安多的一个小村庄/像一座凤凰的神山下/喝那时的茫曲河长大∥我的故土,我的河”。一首好诗,它的诗向应该是直接的,但在直接当中一定要加上柔韧性,诗句看似简单,但在简单之中,一定要有足够的意蕴和内涵。我认为旦正太关于故乡和乡土诗歌的写作,就有丰富的意蕴和内涵,正如文学评论家丹珍草说的:“旦正太的诗歌,根植于乡土经验的生活原产地,关注于写好一个地方、一种人群、一种生活,已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与魅力。因为拥有母语的根基与文化元素,他的诗更敏感于故乡、历史、爱情的捕捉,把故园之思与文化乡愁融为一体”。回到作品第一节,我不禁想问,故乡到底是什么?故乡的魅力究竟有多大?诗人为什么要把故乡放在与阿爸阿妈同等重要的位置?诗人对故乡的尊崇与仰望让人印象深刻;在故乡面前,自己是小的,是小如尘埃的小,是忽略不计的小,即便再小,却只属于故乡,来世还想属于故乡;“点亮今生的灯盏/为来世的相遇”,行笔优雅诚实,朴实无华,字里行间透出深刻深邃的生活感受,细微的思乡情愫,表现得成熟洒脱。
第二节,旦正太熟练地使用“朗朗的诵经声、肃然的大殿、虔诚地祈祷、鲁仓寺”等,立即把我们带进神秘的佛国,带到美丽的藏族人生活之地,带到那片净化和洗礼灵魂的地方,那里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没有坑蒙拐骗、设局陷害,没有暴力拆迁、碰瓷讹诈。诗人在本节写作中,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像一泓溪水,自由流淌;像草原牛羊,闲适自在;故而作品就显得恬静悠然,把一种通透、一种旷远、一种达观写了出来。有言“诗歌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有时候,我们往往把诗歌看得太神秘、太复杂,其实个人拙见:带着浓厚的情感,把感悟写尽,写到极致,写到自己认为的最好状态。换句话说,其实诗歌就是说话,说得精、说得透、说得感人,那就是诗,甚至是好诗。记得诗人雷平阳说:“我希望能看见一种以乡愁为核心的诗歌,它具有秋风和月亮的品质。为了能自由地靠近这种指向尽可能简单的‘艺术’,我很乐意成为一个茧人,缩身于乡愁”。诗人旦正太就是“一个茧人”,心甘情愿地“缩身于乡愁”。他深情地写到“茫曲河是我母亲的河/凤凰山是我父亲的山”。故乡的山河、乡里乡亲、房屋院落、阿爸阿妈,次第出现在诗人笔下,很精致,很考究,很传神,有一种神性的超然,有一种跨越时空的亲情力量在涌动。是的,随着时代快速发展,随着年龄逐渐增加,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些事、一些人,走着走着,事就忘了,人就散了;但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故乡,在我们血液里有它的元素,在我们骨头上有它的印记,在我们舌尖上有它的味蕾,任何时候都无法忘却。或者说,不管我们走向何处,漂泊于哪里,故乡的印记、符号、元素肯定在我们身上或明或暗地呈现出来。
很多时候,乡愁,乡思,乡情既是地理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古今中外,写故乡的作品浩如烟海、汗牛充栋,很多好作品人们还是耳熟能详,代代传诵,“沅江流水到辰阳,溪口逢君驿路长。远谪谁知望雷雨,明年春水共还乡”,(唐?王昌龄《送吴十九王沅陵》)这是一种遥遥的思念与期待;“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唐?戴叔伦《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这是一种无奈的牵挂。中国如此,国外也如此,波兰文豪米沃什说:“我到过许多城市,许多国家,但没有养成世界主义的习惯,相反,我保持着一个小地方人的谨慎”。旦正太成长于青海涉藏地方,多年来,辗转于成都、北京、兰州、西藏、云南等地,无论到了哪里,去往何处,他总是十分清醒,总“保持着一个小地方人的谨慎”这从他很多作品里就能看出来,比如《遥远的故乡》:“也许,风还是不是很轻/吹过草地的声音/穿过鹰的翅膀/在羊群与白云间/画一圈白色的梦想/故乡,在年少的心里/幻想遥远的他乡/他乡,在成年的心里/想念遥远的故乡/故乡,故乡/让风肆意吹在脸上/迎风,光着脚/踩在草地和泥土/与骏马比速度/与雄鹰比冲刺/让母亲的叫喊声抛在脑后/装作,会欣赏/小女孩的红脸蛋/偷偷亲一口/追逐嬉笑的打骂声/进入梦境/吮吸母亲的乳汁/感觉尿撒得又高又远/却又落在故乡的土地上”。捧读诗行,句式轻盈简约,节奏自然舒缓,与旦正太很多作品一样,情感饱满浓烈,叙述舒缓从容,视角独特,张弛有度。作品更倾向于内心的感悟。前半部分诗人一如既往地使用“吹过草地的声音、穿过鹰的翅膀、在羊群与白云间、白色的梦想”等词句,给读者呈现出只有青藏高原独有的壮丽景致,天是蓝宝石的蓝,云是耀眼的白,似乎还能伸手扯下一朵来;草场是无垠的,也是缓慢起伏的,不知是无数野花中夹杂着青草,还是遍地碧绿中夹杂着野花。“故乡,在年少的心里/幻想遥远的他乡/他乡,在成年的心里/想念遥远的故乡”。突然想起钱钟书在《围城》里那句话:“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何尝不是?人在少年时,一直觉得家乡的土地太狭小,家乡的天空太逼仄,外面的世界很广阔、很精彩,渴望像雄鹰一样飞出去,在广袤天地间自由翱翔,在外面的世界搏击云涌。但一旦飞出去了,拼搏了,尽力了,疲惫了,还是觉得故乡的土地温暖,故乡的味道香醇,故乡的父老乡亲亲切。
平心而论,当下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发展大变动的时代,是一个众声喧哗、百花盛开的时代;是一个期待与失望相互交织重叠的时代;也是一个竞争残酷、你追我赶、甚至大鱼吃小鱼的时代。很多人不可逆转地参与其中,很容易掉队,进而失落。这个时候就想起故乡,那里的山川河流、牧场土地、乡音炊烟,在游子心中,总是既熟悉又遥远,既唾手可得,又遥不可及。旦正太在这首作品里,诗行轻柔而温热,像一双温暖舒适的手,对故乡加以抚摸,快慢适宜,温度适宜,力度适宜,细节与细微之处处理得恰到好处,正如清朝大家袁枚在《随园诗话》里说:“有作用人,放之则弥六合,收之则敛方寸,巨刃摩天,金针刺绣,一以贯之者也”;意思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放开则能充斥于天地之间,收回则可在方寸之间,巨刀直插青天,金针刺绣,都是统一的。这首诗后半部分,笔者认为既是诗人儿时和少年时期对故乡生活的一种真实写照,又是在异乡渴望回到故乡温暖怀抱的一种想象;二者相辅相成;不管是怎样用意,我们看到这样的文字内心是感动的,特别是旦正太写儿时生活的一些文字,比如“小女孩的红脸蛋、偷偷亲一口、追逐嬉笑的打骂声、吮吸母亲的乳汁、感觉尿撒得又高又远”。让人觉得亲切、可信、有趣,试问,自小在农牧区生活长大的孩子,哪个不是这样?整个作品没有使用过多的技巧和修辞,但是用上了诗人倾情倾心的投入。诗意、诗蕴中融入了旦正太很多情感,故而诗歌的境界提升了,对读者的感染力自然就增强了。
我的香格里拉,我的卡瓦格博
反复阅读诗集《我的故土,我的河》,旦正太除了描摹故乡故土、乡情乡音等作品外,对他安身立命的香格里拉,诗人也投入了相当多的精力和笔墨,在这里突然想起自己的文学创作之路,20世纪90年代初,我从军入伍到西藏,连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在青藏高原一干就是21年,刚开始是对高原生活的不适应,想方设法要离开,但随着时间推移,却渐渐喜欢上那片高地,高耸雄阔的雪山冰川,蓝宝石一样的湖泊,碧绿如毯的高山牧场,厚重悠久的民族文化,质朴热诚、诚信守义的藏族同胞,这一切的一切,便用文字记录下来,出版的三部诗集是《在西藏的月光下徜徉》《守望香巴拉》《西藏,西藏》,不说内容,单从书名上看,就知道我对那片高天厚土的热爱。旦正太也一样,脚下这片神奇美丽的土地很多次走进他的笔下,比如《香格里拉》《亲爱的,香巴拉》《香格里拉,我的卓玛姑娘》《觐献卡瓦格博》《纳帕湖?雪落无声伤了谁的心》《走进雨崩》《六月,在香格里拉》《眼睛?月亮湖》《纳帕海,一所房子的记忆》《卡瓦格博?白莲花爱人》等。《香格里拉》:“岁月激荡的山川/安葬欲望的灵魂/不同族人的信仰/是一种文明的传承/谁的悲悯/绽开时轮的幽暗/敞开的心扉/不再需要嘲讽的称颂/那些高傲的头颅/固守一刻/让虔诚的心/弯下腰/拾取失去的心/点一盏酥油供灯/在自然生活中修养善性/在浩然过错中机缘巧遇∥香格里拉/我行走在这里/我守候在这里”。作品开门见山,诗人决绝地扫去描写故土和故乡时黯然伤神、忧郁惆怅的笔调,扑面而来的是对脚下土地的热爱与赞美,称颂与讴歌,欣悦温暖的词语俯拾皆是。把香格里拉这片沃土浓厚的宗教氛围加以描摹。寺庙是藏族同胞弘扬佛教文化、培养宗教人才,以及接受民众朝拜、参观佛教文化艺术、举行法事活动的重要场所。是信教群众积德修行、扬德颂善不可缺少的崇高、神圣之地,正因为众多寺庙和雪域独特的宗教氛围,造就了藏民族知足常乐、随遇而安、不求闻达的生活心态。
旦正太写到:“让虔诚的心/弯下腰/拾取失去的心/点一盏酥油供灯/在自然生活中修养善性”,可以说生活在高原的人们,每天第一件事是从虔诚的祈祷开始,最后一件事是在虔诚的祈祷中结束。人们没有狂傲不羁、目空一切,没有天是老大我是老二的想法,他们一直把自己放在低处,在点滴细碎中修身养性,让自己的心与世事万物心脉相连、同频共振。长期以往,造就了他们谦卑感恩、敬天悯人、阳光豁达的胸襟;造就了慈悲为怀、以善为本的做人方式。诗歌结尾:“香格里拉/我行走在这里/我守候在这里”;能看到旦正太对香格里拉的热爱,对第二故乡生活方式和工作状态的习惯。对立足于此、奉献于此的信心和决心十分坚定。整首作品貌似爱并不十分浓烈,仔细阅读处处是爱,字字有爱;是对香格里拉山川河流的爱、草场村寨的爱、蓝天白云的爱、一草一木的爱、各个民族及文化的爱。
《觐献卡瓦格博》:“生命的丈量/握在一棵九节竹子的末段/轮回的气息/刻在一座十三神山的脚下/哦!卡瓦格博/您开启,芸芸众生的智慧/我匍匐觐见/在雨崩,读圣者留下的经卷/您一定悲悯/世间的来者/卡瓦格博,属羊的卡瓦格博/那么,就把我的灵魂/与世人/一起净化”。海拔6740米的卡瓦格博是梅里雪山主峰,藏语意为“白色的雪峰”。白色在藏传佛教里是至尊至贵的象征。旦正太笔下的神山是神圣圣洁的,因为“您开启,芸芸众生的智慧”,不惜用“生命的丈量”。这首诗诗人有一种心怀天下的宏阔胸襟,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空灵之心,把诗人仰望、尊崇神山,恭敬、仰视自然的心,展现得纤毫必现。
《六月,在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在静止的天穹下/静一静/在一角清净地∥看懒懒的云/看呆呆的树/随心自由∥香格里/树木正在萌芽/春天才刚刚到来/大地编织花的梦/满怀依依/生命爱抚着生命∥香格里拉/幽静的美/悠悠人心/此刻,世界如此宽容/一切显得那么充满爱∥香格里拉/舒展的姿态/神秘地温顺地/微笑/微笑着/向忧郁嘲笑/充实着人间的空虚”。第一节诗人就写香格里拉的与众不同,天穹是静止的,大地是静谧的,在喧哗世界、滚滚红尘,恬静悠然、宁静旷远之地越来越少,一切都与经济发展挂钩,一切以GDP增长幅度论英雄,这里大规模拆迁、改造,那里大手笔招商引资、标新立异,似乎永无宁日。但香格里拉是独一无二的,在祖国西南边陲,仍保持着“清净地”。第二节很有意思,“看懒懒的云/看呆呆的树/随心自由”,很多人读到这里,一定与我一样,脑际就出现“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东晋?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的悠然自得、淡泊豁达。也会想起“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明?陈继儒《小窗幽记》)的平静闲适、无欲无求。第三节写春季,“树木正在萌芽/春天才刚刚到来/大地编织花的梦”;寥寥数笔,旦正太就把香格里拉恬静的美,萌动的美,春意勃发的美,百花争艳的美搬到纸上。紧接着“满怀依依/生命爱抚着生命”;能轻易看到诗人热爱大自然、热爱一草一木,珍爱和怜惜一切生命万物的广博胸襟和高远情怀。第四节延续了前三节的写作方式,很多时候,世界就是每个人的一面镜子,从旦正太这些隽永的文字里,我们不难看出诗人对世界的态度,对自然的态度,对人生的态度。“此刻,世界如此宽容/一切显得那么充满爱”,世界本来就是如此,我们期待世界与众生如诗人所愿,一切安好、吉祥。最后一节,诗人采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让整个作品散发出人性的温暖和温情,“微笑着/向忧郁嘲笑/充实着人间的空虚”。与其说这是一首赞美之诗,我更愿意看作是人生之诗,生命之诗,是诗人心底最真挚的表露,没有刻意和勉强,自然天成,水到渠成;就有了打动人心的力量,就有了让人回味的理由。
脚步丈量的地方
在旦正太不少作品里,写到很多地方,特别是大西南,云南、四川、西藏、青海、贵州等。有些曾经是厮杀震天、箭簇如雨、刀光剑影的古战场;有些曾是茶马古道必经之地,历史故事众多;有些曾是交通枢纽,商贸发达,客户云集,市场繁盛。这些地标式作品,能让我们增长见识,开拓视域,沉淀学识。比如《松潘·迎接与送别》:“一场雪的迎接或送别/都是一种祝福的轮回/那些打马回家的汉子/在少女的眼眸中若隐若现/茶马古道遥遥无尽/只有阿妈的酥油茶香/弥留在天地之间/赶马归家的儿子/你是否看到/苍穹下,古道上/岷江边,青山间/那一缕故乡的炊烟/袅袅升起的炊烟/眼前是阿妈/眼前是爱人/松潘/疆土在松赞干布的脚下/博羌的酒醉了千年的城堡/博羌的歌美了万年的河山/如今,迎送千万的匆匆过客/那么我也要回家了/那么我的眼前/也是阿妈的等待/爱人的笑容/那么我的眼前正是茫茫雪域”。在历史上,松潘大地演绎了很多荡气回肠的故事和战争,也是商贸交流、文化交融之地,有众多的历史故事和文化遗迹。当我们重新回望历史,搜寻许多鲜活的面孔,抚摸诸多斑驳的遗迹,是感叹岁月的匆促,历史的沉浮,人类命运的叵测。前半部分诗人好几次写到茶马古道,我们知道,茶马古道既是一条商贸交流之道,又是一条历史人文之道,是一条延绵数千年的民族交流交融的大动脉和生命线;记录了一代代赶马人的背井离乡、披星戴月,他们过险滩、翻峻岭、跨江河,谱写了一部可歌可泣、悲壮凄楚,却又气壮山河、震古烁今的民族团结之书、文化共荣之书、社会和谐之书。俄国作家别林斯基曾说:“任何伟大的诗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的痛苦幸福都深深根植于社会和历史的土壤里,他从而成为社会、时代以及人类的代表和喉舌”。我不是说年轻的旦正太就是“伟大的诗人”,但他的文字里有史料、有悲悯、有家国情怀。他笔下的松潘大地和茶马古道,还有很多地理性作品里,既是苍茫、悲壮的;又是温暖、温馨的;有时候还是浪漫、迷人的。比如这首诗里的“在少女的眼眸中若隐若现、归家的儿子、故乡的炊烟、眼前是阿妈、眼前是爱人、爱人的笑容”等,让我们感受到人间烟火的浓浓气息,感受到家长里短、儿女情长的真实可信。显得妥帖、适宜;让茶马古道、松潘大地和整个诗行,溢涌着温馨温暖的氛围。“疆土在松赞干布的脚下/博羌的酒醉了千年的城堡/博羌的歌美了万年的河山”,松赞干布的高瞻远瞩、雄才大略已经远去,曾经的万马嘶鸣、冲锋号角已经远去;茶马古道的铃铛声、吆喝声、歌唱声也已渐行渐远。不管是厚重的历史,还是斑驳的古城,以及遥远的茶马古道。现在看来,温暖与悲凉同在,幸福与惆怅同在。这就是历史,也是宿命。旦正太这首作品以历史的关照、人文的情怀、细节的描摹,让我们喜欢阅读,更喜欢品味。
《古镇·遗忘》:“因为在路上/岁月的沉淀/淹没,祖先的脚印/土色的墙在石头的脊梁上成长/千年,千年的称颂/一头黑牛/一井盐池/一座古镇/还有一段遗憾的爱∥岁月还是/没有改变/草丛中的可惜的花/挂在刻意的墙角/为了爱情/我高呼万岁/千年的古镇/古镇的故事/唯一的结局是/泥土在石头的爱恋中/骄傲地/麻木后/谈论祖先的故乡”。旦正太是云南香格里拉藏学研究院的一位学者。职业的需要和习惯;长年行走于广袤天地间,做田野考察,走过很多地方,考证了很多历史文化古迹,访问了众多民间艺人和文史研究专家。故而他的诗行,既是文学的,又是文化的,甚至有诸多历史的印迹。在《古镇·遗忘》里,诗人写到:“岁月的沉淀/淹没,祖先的脚印/土色的墙在石头的脊梁上成长”这样的文字,总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沧桑感、深邃感。也有一种丝丝缕缕、延绵不绝的飘逸在诗行间,雄厚、宏阔、持久,不单薄、不孤立。这样的文字,其意义也不是单一的,这也源自于旦正太作为一个双语作家和藏学研究者的视野和博学。文学是什么?诗歌是什么?其实写到一定程度,拼的还是品识、学识、知识。这也应了国学大师王国维的话:“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作品下半部分,旦正太使用了“岁月、花、草丛、墙角、古镇、泥土、故乡”等词语和意象,看似稍有一些灰暗、沧桑和悲观,但也能看到诗人对历史、岁月、时光悠长和流逝的无奈。面对这一切,又能正确看待和从容接受。记得评论家魏春春评价旦正太诗歌时说:“诗人旦正太忧郁的精神生成。旦正太吟诵阳光、花朵、夜色等一切美好的事物,大胆而直白地表达他的自然爱恋、历史眷恋、文化乡恋,爱与美是他诗歌的主题,忧郁是他诗歌的底色,行吟是他诗歌的轨迹”。
是的,旦正太年龄并不大,对于他来说,在青藏高原与云贵高原的考察游走间,在香格里拉那片空灵美丽之地,应该说他的创作资源是无尽的,假以时日,旦正太诗歌创作不管是质量还是数量,一定会给我们更多更大的惊喜。
甘肃省庄浪县人,笔名桑雪,藏名岗日罗布,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19届高研班学员,在西藏部队服役21年。曾在《文艺报》《诗刊》《解放军报》发表各类作品1000余篇;出版有诗集《守望香巴拉》《西藏,西藏》等4部,传记文学《吉鸿昌》,评论集《诗与思》正在出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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