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学美（彝族）

　　等你，马樱花开

　　左学美（彝族）

1

三月，春光明媚。彝州远边县层峦叠翠的山里，山花烂漫，流水潺潺，姹紫嫣红的马樱花令人眼花缭乱，牡丹园里落英缤纷，竞相绽放。

　　今天是周六，50多岁的刑警李有福美美地睡了个懒觉，起床后抽着烟，悠闲自在地在小区门前欣赏着漂亮的迎春花，脑海里总是浮现着50出头还风韵犹存的妻子李西西。这时，妻子在屋里忙前忙后收拾客厅，打扫卫生。懂事听话的儿子即将大学毕业，干了 30 年刑警的李有福觉得一股幸福暖流遍及全身。俗话说：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对于李有福来说，他现在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通过他多年的艰辛和努力，以及他坚守永恒不变的爱情得来的，他将永远珍惜下去，永远守住这份难得的爱。

　　李有福生在一个山区农村少数民族贫困家庭里，父母从小干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无论怎么勤劳，总是改变不了恶劣的自然条件带来的贫穷落后，一年的粮食收成只够过半年日子，其余日子都是靠吃瓜瓜豆豆、萝卜洋芋和山毛野菜。父母希望李有福长大后有福，所以给他起名李有福。

　　李有福八岁多才到离家10多公里的学校里上学，从上学的第一天起，他就得住校，自己做饭吃，自己照顾自己。当时小学和初中在一所学校，学生数太少，除了家在学校附近的少部分学生外，大都过着自己照顾自己的学校生活。从小学一年级至初中二年级的学生都如此，有的哥哥姐姐带着弟弟妹妹；有沾亲带故的大同学稍带着年幼者；李有福没有哥哥姐姐和亲戚就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学校在一个山凹里，教室和宿舍都是两层的土木结构，宿舍无论是安排在一楼还是二楼，大家都清一色的在地上或楼板上挨挨挤挤地一铺草席，再盖一床被子便完事，春夏秋冬都一样。每个住校生都会带一只木箱子摆在自己的脚头，箱子上放着一个背篓一只桶。箱里装的是一周的粮食，背篓里装的是锅碗油盐，桶里装的是洗脸水。学校安排学生在离校大致一里路叫“铁匠房”的后山上做饭吃。所以每天放学后，学生们都会背着背篓，提着水桶到“铁匠房”做饭吃。在“铁匠房”里，大家用三个石头砌一个灶，再到离“铁匠房”一里路的地方抬水回来，一部分用来做饭，一部分用来洗脸。

　　每天放学后，黑压压的学生都跑到“铁匠房”，有的生火，有的搬柴，有的抬水，“铁匠房”里总是叮叮当当，不一会儿，烟雾弥漫，有的在吹火，有的在抹火烟熏出来的眼泪。很快，多数学生开始吃饭了，年龄小的煮得半生不熟也只好将就着吃。吃完饭洗好碗，再抹一把被锅灰染黑的花猫脸，背起背篓提着水桶急匆匆返回宿舍。因为“铁匠房”有房顶，能在下雨时避避雨。平时，附近的猪狗牛羊经常会来这里光顾，所以学生每天都得来回背背篓。这样的学习生活坚持五年后，李有福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县一中民族初中班。

　　80年代中期，李有福成为了让全村人羡慕的大学毕业生，毕业后分配到家乡的派出所工作，几年过来，因为农村贫困，偷鸡偷牛的事时有发生。李有福凭着刑警专业的特长，案子破了不少，一段时期，该乡社会平安稳定，老百姓生活幸福安详。李有福在大家眼里被神化了，大家对他敬佩得无体投地。李有福也充满成就感、荣誉感、满足感。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那个年代，特别在山区，工作生活条件都很艰苦，女职工少之又少，能实现双职工家庭愿望的人少得可怜。十多个未婚青年中，找对象成了共同的难题。对家庭困难，相貌平平的李有福来说更是一大问题，他唯一比别人强的就是学历高，勤奋，爱岗敬业，能写一手好字。

2

两年后的一天，李有福像往常一样，到乡邮电所寄信，营业室里一位相貌娇美，肤色白腻的女营业员令他眼前一亮。性恪开朗的李有福很是好奇，和她搭起了话，后来，他知道女孩叫李西西，家在县城，昨天刚来报到，今天是第一天上班，难怪一看上去就像城里人。

　　常人说的天意，在李有福这里应验了。他遇上了第一天上班的李西西，自从遇上李西西后，李有福有事没事总想到邮电所转转，看到李西西，特别是李西西给他一个甜美微笑时，他一天的工作就非常来劲，心想，可能是命中注定李西西是他的白雪公主，不然，乡上那么多帅小伙子还来不及认识她，就让他邂逅了。但转念一想，城里女孩来基层工作，无非就是镀金，很快就会调回城里，而他是本地长大的乡巴佬，调到县城工作的机率几乎为零，况且在本地工作的男同胞们，条件比他好的多的是，他想想又退却了。

3

李有福喜欢看小说，尤其喜欢武侠小说和言情故事，他常常希望美好的故事情节也能属于他生活里的一部分，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多年来，头脑里积累了很多爱情故事以及追求女孩的方法技巧。他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他决定全力以赴地去追李西西。

　　听说城里的女孩没吃过苦，大多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他不知道李西西是否属于这类人，待他知道李西西自理能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差时，敏锐地察觉到了突破口，因为这些恰恰是他的强项。他开始献殷勤，从称呼“家门”“小妹”入手。其他同事朋友还没醒悟过来，以为他们很早已相识，特别是当看到其他未婚青年到邮电所办事、转悠的时候，李有福比谁都跑得勤快，他既倒茶，又传烟，还答话，经常说他的家门小妹如何如何，表现得非常了解。

　　开始时，李西西很是生气，这样做她就没机会认识其他人了，后来李西西慢慢地适应了，就把他当作亲人看待。城里和乡下气候差异比较大，看到李西西感冒了，李有福很快把药送到；看到李西西哪里擦伤擦破了，李有福很快给她帖上创可贴，帮忙生火煮饭是常事……李有福历来是心细勤快的人。为了表达心意，李有福还步行到离乡100多公里路的县城为她购买通常所有女孩喜欢的彝族挂件、腰带、挎包……

　　特别是到了传统民族节日“三月三”赶花街和六月火把节，本乡本土的男女们都会自发的穿上少数民族服装。为了让李西西成为本地所有女孩中的一朵耀眼的马樱花，李有福辗转多次车到彝州州府所在地——鹿城，给她买最漂亮的彝族服饰——花衣、花裤、花帽、花鞋、花围腰，还有做工考究的花挎包。李有福还是一个浪漫的人。马樱花开的季节，他看到马樱花红而不艳、紫而不妖，花色沉稳、含蓄内敛，不失端庄，加之花盘硕大，一阵热风拂过，满树满枝的是盈盈的笑脸，尽显山野的粗犷、似火的热情。作为彝族青年，他知道彝家少女历来比作马樱。可他认为李西西比马樱花漂亮得多，因为李西西有马樱花一样热情似火的笑脸，有一双火辣辣的眼，让人心旌摇曳，只要看到她，常常让懵懂青涩的自己也不禁脸热心跳起来。他特意到山上采来马樱花送给李西西，告诉李西西马樱花代表他的心。

　　浪漫过后，李有福过得很艰辛。他很低的工资一半要补贴家用，一部分自己要过日子，还要开销在追女孩上。为达到两全其美，唯有的办法就是增加收入。下班后，他经常邀约同事到大山上捡“麻栗壳”，没伴时就一个人去。麻栗树是一种落叶乔木，秋天时节果子成熟，果实可以喂猪，当时果实的外壳可以卖到乡上的购销店，大至3到5分钱一斤。李有福被爱情的力量支撑着，不辞辛苦，心里充满幸福和希望，他觉得辛苦但很快乐，李西西将要成为她的女朋友了！

　　记得有一天，正当他美滋滋地想着，并带着从山上采来的红红的山楂送给李西西时，他看到李西西的住处多了一个从县城里来的年青帅哥。以往李有福只要看到本地的哪个年青人到邮电所，特别看着对李西西有点意思的，他就及时打招呼，很客气地传烟、倒茶等等，怎么今天看着那人对李西西那么熟悉，还说：“谢谢对西西的关心、什么西西这、西西那……”还用上了他惯用的那一招，给他倒茶水、传香烟。李西西也学着说：“谢谢你送给我的山楂……”看得出李西西不欢迎他的出现，表情冷冰冰的，好像他们从来不认识一样。

　　李有福的脸红一阵青一阵地从邮电所回到住处，越想越不对劲，想着李西西城里有男朋友也不向他透露一下，想着即将要得到李西西爱情的美梦要落空了……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上班心不在媽的，还一个人跑到离学校十多公里的大山上捡“麻栗壳”，他在高大的树下正捡着“麻栗壳”，因为心乱如麻，一不小心从高坎上摔了下来，只感觉到全身都麻木，麻木过后就是钻心的疼。一阵疼痛过后，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拎着 3、4 斤“麻栗壳”回到派出所，同事看到他这个样子赶紧搀扶着他到乡卫生院检查，才知道他的左腿摔骨折了，这对于李有福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原来自己相貌平平、家境困难人家看不上，现在腿也瘸了，人家更不会看上他了。依照卫生院医生的建议，李有福怀着绝望的心情去县医院治疗。李有福比以往瘦了很多。

　　“伤筋动骨一百天”，李有福到县医院住了近一个月的院后，李西西突然感到不习惯了，日常生活难以自理了。她发现李有福对她那么重要，本来从她来到该地上班的两三天后开始得到李有福的多方关照，才过得如此顺利。现在她吃饭、洗衣、生火都成了问题，特别是大冬天，这个地方本来就非常冷，她感觉到李有福给她洗衣做饭真不容易，每天还带给她欢乐……长得俊家境好的人会对她这么好这么忠心吗？想想李有福的好，就产生了对李有福的好感，觉得这个男人应该是她的依靠，是靠得住的男人。刚好春节放假她到县医院，看望了住院的李有福，并告知那天来看望她的人是她的亲表哥，是受她母亲的委托，还对那天的态度表示谦意。从李西西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李西西接受他了，李有福高兴得快叫出声来，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4

骨折的腿还未完全康复，但因派出所有一些案件要处理，李有福只能带病上班，虽然带病，但每天能看到李西西，因为心情舒畅，一小段时间后他的腿基本康复了。

　　本地三月三有赶“花街”的传统习惯，出于好奇，李有福和李西西俩人决定到了三月三，去赶“花街”。

　　山乡的天就是亮得早，一大早，窗外枝头上的鸟就鸣叫开来，跟着鸡也叫了，狗也叫了，连骡马牲口也跟着嘶鸣，山乡一下子喧闹沸腾了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伴着腐质土和松脂味的清新空气，花街“三月三” 就这么扑面而来了。

　　早饭过后，他俩就发现附近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换上新衣裳，女的一律画过妆，花衣、花裤、花帽、花鞋、花围腰，身上还都挎着个做工考究的花挎包，整个像要出嫁的新娘子，小孩也一样不含糊，也背个小小的花包包，男人们也换上正宗的彝家服饰，英气十足的彪悍样子连他们都看着眼馋。就连几条狗也像吃了兴奋剂似的窜进窜出，它们仿佛也知道今天的日子不一般。李有福和李西西也特意换上民族服装就出门了。

　　漫山的薄雾给苍翠的群山披上层层轻纱。路边早就有一队队的如讨亲嫁女一样的人马往大路上汇集，一律的新装，大人孩子一脸的笑，姑娘小伙更不用说，几处的人马才一汇合，弦律优美婉转的彝族情歌调子对唱，早就开了场。

　　他俩爬完三月三梁子坡头，就听到前面有欢呼雀跃的声音，原来“花街”终于到了。眼前一亮，就见一处铺满绿茵地毯的大草坪，地毯上还缀着无数不知名的碎花，而四周都是黛色的青山，尽是些树龄不小的大青树，满眼除了苍翠欲滴的墨绿外，夹杂其间更多的是红的花白的花，而且青一色的都是马樱。山上草地成了花的海洋，而那些无数张像马樱花般的笑脸，便是花海中一朵朵涌动的浪花，树林里弥漫着的是煮羊汤锅的袅袅炊烟，还不知有多少男男女女藏身在其中谈情说爱呢。

　　李西西听李有福介绍说，这两天可是老天爷专为彝家青年男女安排的谈情说爱的日子，彝家青年男女的伴侣都是自己找的，几百年的传承，又自由又文明。就比如像今明两天，在这个地方，青年男女只要是两厢情愿、两情相悦，任何的行为都是合情理的、圣洁的，任何人包括父母，都不会干涉。

　　正当李有福和李西西跟其他人一样，共渡节日、共享美景时 , 浓密的大雾不到一支烟的功夫，便把整个大山罩个结结实实，跳脚的人连对面是谁都认不出来，像化妆舞会似的。结队的舞伴换来换去，也不在乎牵的是谁的手，反正自己也不认识谁，只见不同的面孔在大雾中时隐时现，就连打跳的唱合声和尖叫声也是时断时续的在群山中回响。

　　雨越来越大，有的人撑起了雨伞，看到许多的情侣正好挤在一处，在雨雾中在花伞下边跳边唱边亲昵 , 心想这该是天下最曼妙的风景了，让人莫明的感动和倾慕。李有福一直牵着李西西的手，并且抓握得越来越紧，像怕弄丢了似的，李西西很明显地感觉到李有福怕丢了自己，并情不自禁地半倚半靠地扒在李有福身上，一双眼满是娇羞、嗔怪，更多的是那一种让人心疼的凄婉和哀怨。李有福看着李西西含情脉脉的一双眼正大方地瞅着自己，紧紧箍揽着自己的腰，仿佛要诉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是娇羞地在李有福的手心轻轻地却又刻意地挠了几挠，身子贴得更紧了。李有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下头深深地亲吻了李西西。李有福心醉不已，甜到了心底，俩人亲密地依偎在了一起，心想在别人看来自己也该是一道完美的风景了吧，他们彻底的陶醉在这节日的气氛之中了，心想让雨就这么的飘渺，雾就这么的曼妙撩人吧，两情相悦的人儿就该这么一直依偎下去才是……

　　他俩成了让人羡慕的一对，人们常说，有福、有福、真的“有福”，找到一位县城长大的漂亮女孩。

　　可是好景不长，李有福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这情节仿佛老电影《天仙配》里，那些凶神恶煞的天兵天将，擂着震天的鼓点，催逼七仙女抛弃心上人董永速回天庭时一样，让人憎恶不已。

　　李西西父母反对这门亲事，特别是他的父亲。理由是：“门不当，户不对”。她父母认为女儿找一个基层工作的女婿，女儿调动的事就泡汤了。他们特别希望女儿找一个城里工作的人，一结婚，找个理由说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就可以调回县城。可李有福家还是个本地人，并且是一个家庭很困难的彝族，与汉族相比，无论社会背景、文化程度、生活环境都有很大的差异，到时找不到半点调动理由，他们不忍心女儿一辈子在山区工作，担心女儿不会幸福。李有福理解李西西父母的心情，他换位思考，如果他是李西西的父母也会反对。

　　有天下午，李有福正在村里对一个案子进行调查取证，所长通知李有福说有人找他，让他回来。李有福跋山涉水回到所里，看到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在所里的办公室等他，正规的中山装，不胖不瘦，皮肤白晰，四十七八岁。一脸严肃。

　　“叔叔，请坐、请坐，找我什么事？” 李有福边说边赶紧倒茶水。然后双手捧到那人手中。

　　“我是李西西的父亲，听说你和我的女儿处对象？” 那人神情极度严肃。

　　“是的”李有福神情极度紧张，战战兢兢地说。

　　“你能给西西幸福吗？”

　　“李叔叔，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我们会幸福的！”李有福立马反应过来。

　　“两人都在基层工作，你又是一名警察，上班时间也不规律，你能给她幸福吗？如果你为我家西西好，就请放手，西西调回城里工作才是真正的幸福，我们是绝不会同意你两的婚姻，你说相配吗？可能吗？”

　　李有福听得头晕脑胀，那么多问号，他不知怎么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才会让李西西父亲满意。大概40分钟后，那人离开了，离开之前好像还和所长交待了什么。

　　后来李有福了解，李叔叔是专程为阻挠他俩的事来到这里的，在找到他以前，就已经对李西西进行全面的开导和教育。听说，李西西父亲是县级一个重要部门的负责人，他对李西西历来是疼爱有加，分配到基层也是他同意的，目的就是给李西西积累基层工作经验，但绝不是让她在基层谈恋爱，恋爱的事是不用她自己操心的。李西西的母亲是一个全职太太，她的任务就是管好丈夫的饮食起居，管好家，管好女儿。说来容易，做起来也难。李西西的父亲用在单位当领导的作风对待她母亲，常常搞一言堂。李西西母亲总是小心翼翼，但时不时还会惹怒她父亲。在别人看来，很幸福，但在她母亲看来，物质生活还算可以，但精神生活是困乏的，最主要的是缺乏家的感觉和温馨，还缺乏夫妻之间的那份“情”。

　　待母亲向女儿了解了与李有福相处的情况后，母亲都感动了。新时代嘛，本来就自由恋爱，原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代早已过时，她不希望女儿的婚姻像她，只要男方对女儿好，两人相亲相爱、相互尊重就行。她很委婉地一劝说李西西父亲，李西西父亲不但不接受，还好好教导她一番，说女儿一定要找一个在县级机关工作有发展前途的青年，这样既有利于女儿调动，对他们今后一家人也好。李有福是当警察的，又是彝族，家在大山上，无论民族习惯、生活习惯都和他们有很大差距，怎么能把女儿下嫁到那种家庭那个地方，更何况警察工作特殊，工作不规律，并且调动比其他部门难度还大。多次灌输这个理念后，李西西母亲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是女儿哭哭啼啼求助，一边是李西西父亲要求意见要和他一致。当李西西母亲和他意见不一致时，她父亲暴跳如雷，说她母亲鼠目寸光，并又一次重重地一巴掌甩在李西西母亲脸上，李西西母亲用手捂着留有五个手印的脸，都已经不敢再作声了。

　　这样僵持了一小段时间后，李西西父亲迫不及待地找人帮忙将李西西调回了县城。李西西知道她父亲会把她调到县城工作，但想不到在基层工作还不满两年，况且她和李有福正在恋爱阶段。很快，调令下来了，调李西西回局机关工作。李西西接到调令，不是惊喜，而是忧伤，她不知道调回县城后父亲的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她握着调令，不知如何是好，调令要求：在一周内移交工作后到县局报到。魂不守舍地到了第四天，她到李有福宿舍找他。那天晚上，所长去县里开会，刚好李有福一人值班。李有福这段时间以来心情不好，所以常常约着朋友喝酒，彝族高兴也要喝酒，伤心也要喝酒，今天刚好所里没事，纯粹值班，他还多喝了一点酒。

　　看到李西西又主动来找他，李有福又惊又喜，赶忙给她倒水喝。李西西无奈地把调令拿给李有福看，并把父亲为了让他俩分手，急着找人将她调回县局工作的事一五一十和李有福讲了起来，越讲越伤心，还说父亲要求第二天必须让她回家。李有福心力交瘁，但作为男子汉大丈夫，他又不断安慰李西西，说李西西如果心里有他，距离不是问题。俩人海誓山盟了一番后，看着李西西满脸泪水的样子，李有福心疼极了，拿出手帕为李西西擦泪，擦过泪水的李西西眼睛红红的，脸也变得红苹果似的。

　　李有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加之酒精的作用，胆子也比以往大了，就大胆的将李西西拥入怀中，把嘴唇重重地压到了李西西唇上，李西西不但没拒绝，还主动把唇迎上，这让李有福更加放心，亲吻得更加有力，拥抱得更紧，热恋中的情人忍受不了这份炽热和酥痒的感觉，俩人相拥着情不自禁地倒在了床上……

　　就这样李西西心甘情愿地把第一次给了李有福。第二天李西西就回城了。

5

到局里上班后，李有福和李西西书信来往了一小段时间，父亲急忙托人给李西西介绍了新的男友，并未经李西西同意，就为他们订了终身。父亲给李西西介绍的是县级机关的一名年轻秘书，姓张，叫张扬。小伙子工作兢业，又是领导的秘书，长相及文凭都不错，李西西父亲非常满意。张扬见到李西西清秀亮丽的样子也自然很喜欢。双方父母一见面，李西西的父亲也不隐瞒，说他儿女曾经爱上过一个基层警察，但现在已经分手。其实对方也有耳闻，想想找这么合适的儿媳不容易，就当作不知道不在意。为尽快断了李西西和李有福的联系，双方父母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就敲订了结婚的时间，在县城为他们举办了隆重的婚礼。无论李西西怎么哭闹，硬是无情地拆散了这对有情人。

　　婚姻既成事实后，李西西也认命了，因为她发现了一个致命的秘密，她怀孕了，父亲又不让他见李有福，她心想，一定要把他俩爱情的种子抚养大，结婚一周后，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和张扬过了夫妻生活，同房后，张扬发觉李西西已经不是处女了，嘴上不说，心里也感到极大的不舒服。

　　另外，李有福这边，听说李西西结婚了，真是悲痛欲绝，三天以前还收到李西西情意绵绵的情书，现在就听到她结婚的消息，既恨又痛。李有福父母知道此事后特意赶到所里安慰李有福。

　　“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从小娇生惯养，什么家务都不会做，还爱慕虚荣，你们真的结婚了，我们来看看你都要看她的脸色，和你们吃顿饭住一晚都有难度，历来城里人嫌乡下人脏……”他母亲愤愤地说。

　　“我们虽然是乡下彝族，但还比他家汉族先进呢！在这个地方，青年男女只要是两厢情愿、两情相悦，任何的行为都是合情理的、圣洁的，任何人包括父母，都不会干涉。什么媒妁之言，父母包办，早已经过时了。你是大学生，是我们村的骄傲，同村女孩好几个都喜欢你呢，其中选一个，日子过得更自由自在、幸福欢乐……”他父亲劝慰。

　　李有福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爱的是李西西，李西西的缺点优点都是他的最爱。

　　伤痛一段时间后他暗自下决心：这辈子不结婚了！他要全身心投入工作中去。说来也巧，刚过两个月，当地就发生了六级地震，在上级有关部门及时介入的同时，乡党委、政府忙成一团糟，李有福在地震救援中，随机应变，成绩突出，半年后将他调到县局工作。李有福刑警专业毕业，来到县局，更是海阔天空，如鱼得水，领导很满意，大案要案交由他办，由于他能独档一面，不久就提升为副科长，还有了一位中意的女朋友。担任副科长一年后，又被领导安排到省委党校全脱产深造两年。

　　回到单位上班时，女朋友开始崔他结婚，他一算，确实，女朋友都已经和他相处四年多了，他也已经是三十五六岁的大龄青年了，该有一个家了，况且领导都已经多次过问他的婚姻大事。工作多年也有了一定的积蓄，李有福和女朋友商量怎么办婚事的问题后，就进入实质性操办阶段。

　　八年前，就是李有福刚调到县城工作时，听说李西西已经生了，还是一个早产男婴，怀七个月就生了，但孩子很健康长得白白胖胖的。听说李西西过得幸福安康，他不再对李西西有所牵挂了。

6

李有福开始忙忙碌碌地筹备婚礼，按彝族的传统习惯，举办彝族婚礼需要走的程序很多，这够他俩忙一阵子。请人看结婚日子后他俩开始在街上“视察”物品，什么床啦、衣柜啦、电视啦、冰箱啦……满意后再采购。这天晚上，李有福骑着摩托带着未婚妻喜气洋洋地去家具店看家具，他慢慢地骑着，希望这样幸福的时光一直持续下去。到家具店门前刚要把车停好，看到所有人都围向红绿灯下。停稳车凑上去一看，才知几秒钟前发生了车祸：一辆轿车飞速疾驰，冷不丁有个女人闯红灯，轿车紧急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还是撞到了女人。救护车赶到后，当人们把女人抬上救护车时，李有福惊呆了，那不是他曾经的恋人李西西吗？只是李西西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很憔悴，变得很瘦很小，脸上堆满了不应该在三十多岁就有的皱纹。

　　李有福心里掠过一丝凉意，未婚妻催他走时，他才反应过来。当晚，李有福失眠了，是再次为李西西失眠了。以他对西西的了解，她一定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了，不然从小在城里长大的人怎么会闯红灯？

　　第二天，他瞒着未婚妻去医院看望李西西，为了不再产生误会，他只到病房的窗外看看，了解病情后就走了，接着第二天、第三天……一个星期过去了，李有福开始感到更奇怪，除了李西西的父亲母亲照顾外，他没看到李西西的爱人及公婆去看望李西西。李有福和医生了解情况后，医生告诉他，其实车没撞着李西西，是李西西精神过度紧张恍惚才会闯红灯，自己昏迷的，调养一段时间不再刺激她就没事了。

　　“有福、有福！”第二周的一天，他正在窗外看望李西西，李西西清醒了，她喃喃的叫着。

　　“你不会是做梦梦见他吧？有福不会来的！”她母亲难过的说。

　　“不，是有福，是他，他的脚步声我能听出来……”

　　听见母女的对话，李有福不由自主地走进了病房。李西西就像看到救命草，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抓着李有福的手不放。李有福坐到病床上，看着李西西的样子产生了怜悯。 “有福，听说你去学习，结束了吗？”李西西母亲说。“今年 7 月份已经毕业了，西西怎么啦？”

　　“唉，一言难尽，当时西西父亲不把你俩拆散，西西就不会这样。西西一直没忘你，就在你毕业前的几天，张扬发生车祸离去了，他家都说西西是克夫命，西西伤心过度，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西西母亲叹了一口气，然后告诉李有福，你和西西多年不见，替我陪陪她，我有事回家一趟。

　　“既然你来看我，说明你对我还有一点情意，我就把我的情况让你知道一些”。看到李有福，李西西状态都好了起来。

　　原来，李西西知道父亲给他安排的婚姻后，强烈反对，说非李有福不嫁。李西西父亲让她母亲做她的思想工作，李西西不答应这门婚事之前，他常常把脾气发在她母亲身上，几次对她母亲使用暴力，母亲又不敢对外讲，怕影响父亲的形象。母亲从小呵护她，和父亲结婚以来，在外人看来是幸福的，可李西西知道母亲不幸福。母亲曾经几次想过离婚，但为了李西西，为了顾及所谓的面子，她就这样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委曲求全过到了今天。她不忍心看到母亲左右为难的样子，况且，她已经发现自己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这样一讲，李有福很清楚了，他也曾怀疑过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他的？李西西接着告诉他，她和张扬结婚后，张扬知道她不是处女心里就不好受，特别是七个月生下这个孩子，更引起他的怀疑。但为了面子，加之，在张扬同事的妻子中，李西西长得最漂亮，家境也不错。张扬的同事朋友看到李西西就说张扬有福气，说找了个在城里工作的漂亮妻子……张扬的虚荣心得到很大满足，加之西西也觉得十分对不起他，处处让着他、关心他，他也就没再说什么，相安无事地过着日子，一过就八年。

　　可是，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年初张扬大学时的同学聚会，同学聚会嘛，就会乱吹乱讲一些。李西西看到同学聚会结束后的那段时间，看着张扬有些不对劲。有天张扬从外面喝酒醉回家，李西西给他倒水喝时，他拉着李西西的手，跟她讲：他的一个男同学现在过得很痛苦，在同学聚会喝酒醉时哭了，他的同学告诉他们：他和他妻子热恋半年后结婚，结婚后有一女儿。结婚5年来，俩人一直相亲相爱，可现在他知道女儿不是他的，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生育。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没安宁过，儿子八岁才上小学二年级，张扬常常喝酒醉，酒醉时他就胡说八道，说儿子怎么越看越像李有福，看到儿子还打骂，骂他“小杂种……”其实，李西西早知道儿子越来越像李有福了，她的心理负担也越来越重，她进退两难，她很对不起张扬，但儿子是无辜的。张扬常常这么打骂儿子，会对儿子造成很大的伤害和影响。待酒醒后，他又开始和她保持沉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多月后，张扬到省城作了DNA鉴定，将DNA鉴定结果重重地砸在李西西面前。至此，双方亲朋好友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李西西和张扬两人都快崩溃了，张扬经常喝得烂醉。

　　今年六月的一天，雨下得很大，张扬说加班不回家吃饭了，李西西母子俩就没等他，其实这样的日子已经习惯了，当晚雨越下越大，李西西心里特别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结果是，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有人给李西西打电话说张扬出车祸已经在医院抢救。待李西西赶到医院时，张扬由于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交警鉴定结论，是因为张扬酒醉驾车，又下着大雨，自己撞到电线杆出的事。张扬父母赶到后很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景可想而之。伤心之余他们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李西西身上，又哭又闹，大骂李西西不是人，欺骗了他们全家，两家人彻底闹翻了。李西西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几个月来，失夫之痛，加之自己的亲朋好友对她态度的大改变，她不知怎么办才好，精神有点恍惚了。

　　李有福了解全过程后，心里十分矛盾，一个是苦苦等他四年多的未婚妻，一个是帮他带着个八岁的儿子过着痛苦日子的女人。如果从感情上来说，他现在已经离不开他的未婚妻了，可论起责任，如果他不站出来为李西西排忧解难，抚养儿子，李西西母子俩可能就毁了。

　　未婚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怎么筹备婚礼不那么积极了，经常心事忡忡的样子。俩人坐下来彻夜长谈后，善解人意的未婚妻哭了，也理解了，同意放手了。

　　李有福放弃了和未婚妻结婚的计划，开始思考他该怎么尽责任的问题，他常常去照顾李西西，就像当年在基层时一样，只是现在的李西西做家务活比他都熟练多了。他找机会接近他的儿子，让儿子慢慢接受他。等儿子小学毕业时，已经基本能够接受李有福了，他俩把准备结婚的想法向双方父母作了通报。经过这么多事，双方父母也不再说什么，默许了他们。当马樱花漫山遍野开放的时候，他俩按照彝家人的风俗举办了隆重而简朴的婚礼，经过了多年离奇曲折的故事后终于走到一起——有情人终于成眷属了。

　　左学美 女，云南漾濞县人，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七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曾在《边疆文学》《云南日报》《金沙江文艺》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 20 余篇。出版有小说集《窗外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