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乡
黄昏,燥热退去,在家闷了一整天的风走出家门悠闲地散着步,闲散地行走着柔柔地拂过万物,远方的天幕大朵大朵的粉色云团镶着玫瑰色的边,空气里弥漫着乡村黄昏的味道。四周很安静,只有调皮的落日留恋着小山,不停地跟它打闹着,叽叽咕咕说着悄悄话。我爬上小山,来到高高的山冈上。山冈上残阳如血。山脚下,小小的故乡静静地安睡在那里,沐浴着柔软的夕阳,不时有袅袅的炊烟随着晚风缓缓扶摇而上,似村庄随意抛洒向天空的一把温热的鼻息。再让我看一眼故乡吧,记住故乡的模样,记住故乡的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小山、每一户人家甚至每一棵树的样子,记住乡民们那因日日在烈日下劳作而被晒成古铜色的脸庞。吃过晚饭后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环村小道上。村子里瘦小的灯拼命地吐着微弱的灯光,远远地我看到有个老人坐在灯光下默默地吸着烟,一支又一支,缓缓上升的烟雾迷乱了我的双眼,我就这样远远地站着看着他,没有走近。这样的场景,或许任何看似善意的询问对他来说都是种叨扰,就让他独自享受这份宁静吧。转身继续行走,忽然有只猫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并迅速蹿上房顶,之后消失在夜色中。我也该回家准备离乡的行囊了。
离开故乡是在个晨光微熹的早晨,我背上行囊借着黎明的微光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村子,怕打扰了正在酣睡中的村庄。等我们走到对面的山头上,才看到村庄浓重的夜幕被初升的太阳缓缓拉开了,渐渐露出熟悉的面容。在故乡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爬山,我曾经在不同的时节爬上过不同的山头并从不同的角度打量过那小小的村庄。春夏时节只见小小的村子被葱茏的树木掩映着,清新而美好。秋冬时节,草木凋零,只见脚下的村子被几条出入的小道牵引着,苍凉而单薄。
他 乡
记忆中,离开故乡似乎很久了,我在他乡忍受着陌生和孤独,以完成自己沉默而精炼的蜕变。我摊开画纸想画画故乡的样子,但脑海中故乡的样子却渐渐模糊。我和故乡之间犹如隔着一层覆盖着白霜的毛玻璃,我想努力看清它的样子,而它却在玻璃那边来回晃动,并渐渐如烟飘逝直至无迹可寻。千里之外的他乡,疲惫的我正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璀璨通明,我想和眼前不断退却的城市一起,枕着黑夜沉沉地睡去。列车在茫茫黑夜中孤独地行走着,远方的夜幕被一点点冲撞开。天空中黏着一轮清冷的满月,伴着丝丝聒噪的秋风左右摇摆。
城南小陌又临秋,月逢三五分外明,月出皎兮,汉广银河。
天冷气清,手捧着温热的咖啡,眼前真正的纯黑咖啡腾起缕缕稀松的热气,咖啡入口,酸涩苦楚,痛苦下咽后喉咙发麻。或许,未必人人都能承受得了百分百纯粹的东西。到这里后,生活一下子被旋入了万色桶里,形形色色的色,眼花缭乱的彩。学不完的东西,面对不完的挑战,解决不完的事情,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推倒了悬崖边,不知道要往那个方向迈出步子,生怕选错了方向,自此跌入云端,万劫不复。
明天就中秋了,是个美好的日子,或许,此刻的我不应该写下这些,但是随着随身听里无数散落而下、忽浓忽淡的声音一一游入耳朵,思绪不断逃脱出了列车,那么酣畅地在黑夜里横冲直撞,对于它,或许,我也无力阻止。
下一首曲子是弘一法师李叔同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记得那年在故乡,每次去龙湖,老熊跟我总喜欢在湖畔的金柳旁背诵这首词,它给过我们很多温暖以及很多关于美好未来的设想。很多人都说法师这首诗词《送别》抒发的是思乡之情,是他求学外地途中写给故土亲人的,但是我更愿意相信《送别》是写给雪子的,一位他东渡东洋留学时深得的扶桑女子。或许在法师心中,雪子就像一株盛开在六月天里的白茉莉,那么不温不火、不浓不淡地放着幽幽的香。或许在他向红尘做出最后的诀别,决心投入佛门,普度众生的时候,这份不浓不淡的香依然笼罩在他心里,直至悠远、绵长。
最后一首曲子是曹轩宾的《一朝芳草碧连天》:
如果现在的我能回到从前
独自在月光下唱歌的夜晚
我想和那时的自己聊聊天
......
长庭外,古道边,寻梦的人路遥远。
只为那,一朝芳草碧连天。
苦与乐,弹指间,就算千里是风烟。
我相信,一定有峰回路转
这首曲子从耳朵流淌向全身,最后达到心脏,它和我一起在重重迷雾中找寻心灵的出口。拨开雾帘,我似乎看到,那个一直梦见的故乡的牧马少年,骑着马从油绿的树下走过,那是夏天,山冈上那棵随风撑成伞状的大树里住着一群小鸟,少年随风走过,同时那群鸟也呦地飞走了。
梦回故乡
雾浓顶,远眺卡瓦格博,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天地寂静无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景致,让我想起了2015 年春天登顶香山的那些日子。那时我独自一人坐长途地铁从城南到城北,在山脚下买好水和面包,就马不停蹄地开始爬山!香山顶上,熙熙攘攘、游人如织,我站在最高的那个大石头上向北向南眺望。只见北边的天地一片苍茫,而南方的山水、村社则在层层薄雾的笼罩中若隐若现!那时,还不懂得那段历练的价值意义,时常感到苦闷和无助,思念着千里之外的故乡和亲人!在这个天朗气清的秋日,当我站在这里,聆听着阵阵松涛,凝望着漫天的流云。忽然间,我是如此怀念那年,度过的那些孤独的日子!随后,我似乎看到,黎明之前,那个英俊的牧马少年,沐浴着深秋的露水,迎着鲜嫩的晨光朝我走来,浑身散发着凌冽而温暖的光芒……我时刻思索着生命中历经的那些鲜活的面孔,无论是我意料之中的还是无意闯入的,曾经都那么热烈地参与过我的成长,无论是被爱还是被辜负,我都无力改变他们在我人生中行走的轨迹。如果现在的我能回到从前,很多事、很多人,想必我们依然会在必然与偶然之间相遇游转,每一个不完整的结局都会被时光善待和细细打磨,直至圆融完满。
我在离故乡很近的卡瓦格博脚下想着故乡。在银月如水的夜晚,再次梦回故乡。梦里故乡被浓雾包裹着,变得陈旧不堪,我依然走在那条熟悉的乡间小路上,但面对遇到的人我却无法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正当我焦急地在脑海中努力搜索他们的名字时,一回头却看到故乡被强劲的山风吹走了,故乡就这样随风飘扬、翻飞游走,最后被粘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等我回过神来,看到成群的牛羊晃晃悠悠地向我走来,我倍感亲切地正想拍拍他们的背,扯扯他们的耳朵,忽然他们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迈开前蹄急速跑了起来,浩浩荡荡的队伍扬起千里尘土,我被漫天的尘土遮挡了视线,我再也看不到那些熟悉的牛羊,再也看不到那个沉默的牧马少年,再也看不到故乡了。
我知道,故乡是回不去了。
念念不忘
如果可以,我定会回曾经就读过的学校走一圈,在那里我留下了太多的回忆,甚至定下了我人生中的某种基调。如果时间能倒流,我定会好好跟那个少年道个别。时至今日他时常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无论是在睡梦里还是在生活中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若干年前,要是知道时至今日我依然对他念念不忘,那当年我定会做些什么,至少应该好好道个别。
记得那是个深冬的傍晚,他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没说什么话,只是眯眼笑着定定地看着我。其实在这之前我就知道他要离开我们这里,随父母回乡就读的消息,只是我没想到离别会来得如此之快,丝毫不给我反应的时间。他站在我家门口看着我,我也只是木讷地看着他,没有一句话,他看我不说话,缓慢转身离开,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少年的背影就一点点消失在黄昏中的楼道里,我依然木讷地站在那里没说一句话,连一句简单的“再见”也没有。只记得那个傍晚我很失落,在西斜的日暮中站了好久。
几年以后,当我看到05 版的《傲慢与偏见》我终于明白了由卡拉奈特莉饰演的女主丽丝为什么能在一幅画前站这么久,从晨光微熹到日暮西斜,除了射进屋里的光线在屋里变换行走的角度,丽丝连凝望的姿势都未曾改变过。我知道了极致的留恋和追忆,只有极致的留恋和追忆才会让人沉浸在其中,以至物我两忘。就算多年以后他的出现如若一闪而过的光,我也会去极力捕捉,不惜所有。
其实,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少年告别年少之后,我们曾经联络过,但无论是言谈举止或是外貌品行,我都感觉他已经跟少年时的那个他相去胜远,过多的联络反而于我弥足珍贵的记忆格格不入,因此我主动断了与他的联系。
我知道,我无数遍追忆的只是那年那个在温暖的路灯下,伴着背景音乐《英雄的黎明》为我忘情朗诵《燕歌行》,外表干净清爽、内心炽热聪颖的少年。
也就在那时,我遇到了一位非常美貌的语文老师,关于她如何美丽我已记不清楚,唯一记忆深刻的就是她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椭圆形的丹凤眼,睫毛浓密纤长,眼球乌黑油亮,无论何时眼里都像是盛着一汪水,清纯灵动。
老师教我们的时间不长,但她却在我心中印象深刻。记得老师第一次来上课的那天,是个盛夏的清晨,那天她穿了一身方领口白底黑色波点连衣裙,带着一顶遮阳帽,宽大的帽檐下,藏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当她脱下帽子的一刹那,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粘在了她身上,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好一个活脱脱的美人,如若山间清爽的风又如一朵在暗夜里悄然绽放的令箭荷花,清甜淡雅又古典端庄,那是我关于美的最初的定义。
和其他的老师只是按照课本的编排来安排教学的进程不同,这位老师最特别之处就是每次上课都会教我们一首古诗词,有些诗是课本里有的而有些则是课本里没有的。老师先会给我们读几遍诗词,然后在让我们构想诗词所表达的意境。老师中国画也画得很好,有时候老师会按照诗词的意境在加上自己的理解,画一些画带到课堂上让我们看。从那以后我们班的同学都喜欢上了之前因感枯燥而百般讨厌的古诗词。除了上课,关于老师的一切都吸引着我们去打探了解,没有几天关于她的一切被我们摸清了。老师来自一个离县城很遥远的大山里的傈僳族村子,师范毕业后就被分配回乡当老师。生活中老师似乎很喜欢安静,对自己的美丽毫不在意,有一种遗世独立的超脱,在这之后当我读到“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这句诗时,我知道这是对她最为贴切的形容。她的生活轨迹也很简单,吃住都是在学校里,没有课时只见她呆在自己的宿舍里看书或是画画,她身上总散发着一股如珍珠一样氤氲而开的柔光,沉静安然。
我们都很喜欢这个老师,只是一个学期过后老师被调到其他地方去了。老师走了,校园里似乎少了很多色彩,我们都很失落。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老师,多年后从母亲口中得知了这个老师的现状。老师后来结婚了,生了个和她一样美丽安静的女儿,只是去年女儿和丈夫双双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听到的这些消息和我之前关于老师现状的构想出入太大,我心痛震惊,没有言语,呆呆地望着窗户上滑落的雨珠,一点点擦着玻璃上氤氲的水汽。我多么希望这不是真的,祈祷母亲听到的消息和现实不符。
我只希望老师依然如一朵清丽的小花开放在荆棘丛生、荒凉贫瘠的人生路上。我只希望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和一地鸡毛不妨碍老师心中的诗情画意。我只希望老师那双让我念念不忘的美丽的眼睛,在时间洪流的冲刷中依然清澈明亮。
那时,我在学校图书室里读到了一本一生难忘的书《圣诞节忆旧》,时至今日我依然能清楚地记得书中的情节以及它所传递出来的那种淡淡的忧伤,这种忧伤不露声色,却深入骨髓,根植于内心深处,并在毫无意识中流淌于眉眼间。
《圣诞节忆旧 》里的“我的朋友”,或许只是卡波特在小说里虚构的。故事的情节是这样的:
在浓雾笼罩寒气逼人的北美森林中,年幼的我和我的朋友正用心寻找着圣诞树。我的朋友头戴一顶饰有枯萎了的紫玫瑰、退了色的宽边大草帽,我则推着残破的婴儿车,老狗奎尼则不停地在地上大滚,爪子在空中乱扒,咧开的黑嘴唇好似在笑。我们趟过冰冷的河水,从河对岸来到这里,为的只是找寻更美的圣诞树,残破单薄的衣衫在瑟瑟寒风中不停地翻飞。最后,我们找到了一棵最满意的冬青树,开心地回家。在路上有人愿意出五角钱甚至一元钱来买我们的树,这时总会遭到我们的断然拒绝,尽管那钱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大数目。回到小屋后我们开始用尽这年所有的积蓄购买制作水果蛋糕的材料,各种水果、松仁、香料、鸡蛋、面粉,还有一点点朗姆酒。随着圣诞节的临近我们变得异常忙碌与快乐,终于在圣诞节前的一天我们做好了所有的水果蛋糕,并一一把它们送了出去,送给亲朋(其实也不是亲朋,我的朋友是孤身一人,而我们则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地快乐地生活在一起),送给镇上开商店的人,送给那些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还有寄给白宫的总统,为此我们还骄傲地收到过总统亲自写的感谢信。在把所有的蛋糕寄送完后我和我的朋友则靠喝那点烈性朗姆酒来庆祝圣诞,我们很快乐。而我们收到的由对方送给的圣诞礼物则永远是一只自己亲手制作的风筝,虽然我渴望自行车,我的朋友则渴望收到一顶帽子。这样的日子一直流淌,直到后来我长大了,并离开了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在我离开后孤身一人生活直至逝世。
每年圣诞节前后,总会想起《圣诞节忆旧》,想起那个充满温情却又带着淡淡忧伤的故事。可能很多年前,在创作这篇带有自传性的小说时,卡波特定是双眼饱含泪水,字里行间细细密密滴落下的都是最为温热的心事!脑海中的画面一直定格在了12 月前后被浓雾笼罩的北美森林!
正因为这个缘故,多年以后在某个十二月的清晨,当我结束在河边的散步穿过广场回家的时候,两眼不断在天空中搜索。仿佛我期待看到两只断了线的风筝像游鱼一样在天空中迎风翱翔,翻飞远扬,最后的最后这对风筝像两颗心那样赶往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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