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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王月

时间:2023/11/9 作者: 香格里拉 热度: 16592
张澍(白族)

  那年,我二十二岁,我和王月一见钟情,很快就谈婚论嫁。

  她在医院急诊科工作,经常要值夜班。说是值夜班,其实就是睡在一张钢丝床上,有病人按诊铃,就起来查看。那段时间,和她一起值班的同事溜冰摔断了腿,我怕她孤单,就悄悄去陪她。

  一开始,还觉得挺新鲜的,病人按铃,我也假模假式地披着白大褂跟着出去。后来我就彻底崩溃了,即便醒了我也不想出去,一晚上三五回,根本无法入睡,一面是病患,一面是梦乡,挣扎得要命。

  除此之外,我们还得早起,可我每次醒来,王月都已经帮我备好衣服,我假装不好意思,心里却特别高兴。我们睡眼惺忪地走出去,她早班的同事就进来了,一脸蓬勃朝气的样子。

  这时候天还没亮,王月搂着我的腰摇摇欲坠,脑袋埋在我的胳肢窝里,双脚借助上半身的惯性滑行,没有规律,又似乎有些规律。

  回到宿舍,我们又很快睡下,已经没有精力再干任何事。七点五十,闹铃响起,这回到我上班了,我蹑手蹑脚地起来,胡乱抹把脸,吻别熟睡的王月,来到楼下。

  我住在南郊,可我在北郊工作,厂里没有多余的宿舍,就把我们这批新人暂时安置在这里,这里曾是某个盛极一时的工厂。

  两辆中巴车,不慌不忙,准点到达。我们蜂拥而上,不时传出几句有气无力的叫骂。

  一上车,我就闭目养神,不多一会儿,朝阳刺破层云,光芒万丈,我等待着身体彻底苏醒。汽车驶离二级路,朝山野进发,这时候我彻底醒了,欣赏起外面摇摇晃晃的风景。

  一片片青稞把大地分割,一直蔓延到远山脚下,金光灿烂。和天色对比的是泛红的山麓,叫不出名字的杉树此起彼伏,饱满热情。

  王月显然是醒了,她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你是我的寄托,我是你的什么呢?

  汽车晃动愈发厉害,我毫不犹豫:你是我的精神支柱,没有你我就是行尸走肉。

  她显然对我的答复不太满意,回了句:一生一世。我说:三生三世。她又说:生生世世。我回她:纠缠不清。这回她彻底满意了。

  我在包装车间上班,每天过手的酥油就有上千饼,这些酥油会在一夜之间散布世界各地,这是全世界最大的酥油场,我是这个厂下设包装车间里的一名普通工人。

  包装的活计很机械,只需要把新鲜酥油放入真空膜仓,封压好之后,检查有无瑕疵,然后上传送带,没有更多复杂的技巧。

  午休很短,根本没时间来回折腾。王月告诉我她起来了,准备出去买菜。我叮嘱她买肉时不要挑肥拣瘦。我打着盒饭来到牧场,吃完准备在草地上眯会儿,几个没对象的家伙则跑去挤奶车间和那儿的姑娘瞎闹。

  迷迷糊糊,下午的工作就开始了,我根本没睡够,几乎梦游着完成了手里的活计,四点下班,又坐上中巴车,这回我睡得很果决,到的时候几乎是被同事拽醒的。

  我在楼下小卖部洗了把冷水脸,又要了两瓶橘子汽水,王月在楼道里做饭,翻炒烹炸,好不热闹。

  蒜苗回锅肉、油渣莲白、黄瓜蛋汤,小圆桌上色香味俱全,一缕微风穿堂而过,我撬开汽水,和她干杯。

  饭后,我们去奶子河畔散步,她走着走着就困了。我背着她,把夕阳甩在身后,河水肆意流淌,美好的光阴悄悄流逝。

  晚上,我又陪她去值夜。后半夜,耳边响起了急促的铃声,我醒了,眼睛捕捉不到任何光线。铃声再度响起,这回王月醒了,她痛苦地挣扎起来,蹑手蹑脚摸黑出去。

  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慌张的声音,医生救命。声音越来越近,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然后是王月的声音,请你出去!这是我们的休息室!李扬,起来,快起来,把这人轰出去!

  我动弹不了,根本起不来,我梦魇了。他们推搡着,不一会儿,王月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我全身痉挛,胸口鼓胀,昏死过去。

  王月没告诉我那个王八蛋是谁。我问急了,她就用哭来回应我。我难过极了,终日借酒消愁。有一回,我喝多了,借着酒劲给了她两耳光,逼她说出那个人渣的下落。我真是个怂包,保护不了她,还去伤害她。

  王月伤心过度,再没理我,后来我们彻底分手了。事情过去很久,有天她突然约我吃饭,西郊的绒巴土鸡。接到电话我恍若隔世,到的时候,她已经坐定,她瘦了,看着很憔悴。

  我要回老家了,想家了。她说得平静。嗯,想家就回家吧,看看父母,吃吃火锅,找朋友耍耍,也挺好的。我语无伦次,不愿相信她要彻底离开这个城市。李扬,我是来和你道别的。她的眼睛突然储满泪水。对不起,王月,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对她我只有深深的愧疚。我不怪你,吃吧,都过去,别提了。她率先吃起来。

  王月走后,我靠专心工作来打发时间,领导觉得我对待工作心无旁骛,加上技术扎实,提拔我担任挤奶车间主任,每天巡察姑娘们挤奶,看她们有没有偷奸耍滑。

  奶牛工作的时候被要求播放轻音乐或古典音乐,调皮的挤奶姑娘总会趁我上厕所的时候把音乐偷偷换成民歌或是快节奏的慢摇,这大大影响了牛奶产量。

  我非常同情她们,每天和奶牛打交道,手上也多发腱鞘炎。后来,我找了些能替代轻音乐的日本抒情歌曲,结果,大家都非常高兴,牛奶产量创了新高。

  我彻底失去了王月的消息,日子过得了无生趣,空洞至极。厂里生活按部就班,没什么值得说的。我还会在每个傍晚去奶子河散步,迎着夕阳走,走着一条和之前截然相反的路。

  次年年底,我又升职了,得益于原来管销售的副厂长去外地考察时过劳猝死,鬼才相信这些,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进了领导班子。

  我有了机会去许多城市,考察也好,交流也罢,浸淫在灯红酒绿里可以让时间过得快一些。有一回我还去了王月的老家奉节,可那次碰巧赶上厂里的重大决策,被连夜召回。

  一个芬兰的奶酪厂想要收购我们,我会几句蹩脚英语,改组后被委任厂长职务,老员工多数买断工龄,自谋出路。

  任厂长之后,我专程去了一趟奉节。可王月搬了家,电话也成了空号。诗城果然是湿的城市,我拖着汗淋淋的身体,只能去公安局调档案。

  我憋着川普好说歹说,警察才相信我是王月的朋友。怎奈,一查之下小县城里竟有十九个王月,令人咂舌。逐个排除之后,还剩三人,三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王月。

  登记我的身份信息时,我突然想起以前和王月看过的一个片子,讲一个千里追凶的故事。弟弟被害,哥哥寻找杀人凶手,线索渺茫,他几乎跑遍全国各地,庆幸最后还是抓到了。我线索这么多,一定会很容易。

  第一个王月住在诗仙西路三台村127号。我敲开大门,开门的是一个恶纹入脸的男人,他叼着烟锅,满脸狐疑。你好,我找王月。我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此王月非彼王月。

  他打量着我,喊到:王月,有人找!喊完他也没进去,接着又喊了两声,估计是想看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一个中等身材的女人拖着鞋子出来,眼神飘忽,不愿和我对视,我确定她不是王月,讪讪地道了歉。

  我忽略了王月可能已经结婚这件事,犹豫起来。沿着环山路走,晚风拂面,倦鸟归巢,几个老菩萨捏着念珠,健步如飞。

  我跟着她们,插入一条小径。估计山里有座庙,被葱茏绿意藏了起来。离开高原几天,此刻我才对氧气有些醉意。

  几个老菩萨穿过山门,我也跟了进去,只见大殿明柱素洁,气相庄严,我升起了慈悲心……

  出来之后,感觉心彻底安住了。我决定不去见另外两个王月。当然,我还深深地相信,王月已经改名换姓,去了一个她喜欢的城市,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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