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河曲马

时间:2023/11/9 作者: 香格里拉 热度: 16654
次仁顿珠(藏族)

1

被称为世界屋脊或离太阳最近的青藏高原腹地涌出一股无比清澈而湛蓝的小溪,自从诞生的那刻起她昼夜不停地一路向东,吸纳百川,茁壮成长,奔向大海。当她即将离开故土的时候越来越犹豫了,越来越惆怅了。于是她突然掉头又朝故乡奔去。后来有了人类,人类又有了语言,故乡的人们把这条河叫做“玛曲”,她到汉地后叫做“黄河”。她第一次急转弯的地方叫做“九曲黄河第一弯”。在当今的行政区域上讲这里就是甘青川三省交界处的河曲草原。广袤的河曲草原主要由山地草甸类和高寒草甸类、沼泽类、灌丛类、疏林类形成。而这些草场上生长着小蒿草、矮蒿草、垂穗披碱草、线叶蒿草、四川蒿草、藏蒿草、早熟禾、紫羊茅、园穗蓼、珠芽蓼等数十种优质牧草和数不清的形状各异、万紫千红、香气扑鼻的花朵。

  不熟悉草原的人眼中,这里和其他地方的草原没有两样,都是绿油油的,一望无际。但是如果你是一个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又去过其他草原的人的话,就一定会发现河曲草原无论是牧草和花朵的种类还是密度和高度,都与其他草原有着天壤之别。甚至可以说别的草原跟这里比起就不称其为草原了。难怪人们说这里是亚洲最美的天然草场。也只有这样一片无与伦比的天堂草原才能养育欧拉羊、河曲马这样的高贵畜种。然而就像每个人有阳光灿烂的一面也有阴雨连绵的一面那样,这里的冬天不但非常寒冷而且特别漫长,所以有人说这里的夏季是天堂,冬季是地狱。可是话又说回来,只有跟仙女跳过舞的人才懂得生命的可贵,同样只有跟魔鬼握过手的人才不愿苟延残喘。

2

仲夏的河曲草原绿草如茵,鲜花盛开,天高云淡。早上,身穿各种节日服装的蒙、藏男女老少,干部群众陆陆续续地集聚在县城附近的赛马场周围席地而坐,观礼台上就坐着本地领导和外地来宾,他们统一戴着乳白色的遮阳帽,胸前别着拳头大小的红花。还不到晌午,太阳开始火辣辣地折射在大地上,人们有的打着花花绿绿的遮阳伞,有的戴着形状各异的帽子,有的将衣袖盖在脑袋上遮挡阳光的炙烤。那些喜欢夸大其词的媒体报道中称“人山人海”,而实际上只有两万余人。这也就是泽雄县总人口的一半过点。

  “啤酒,饮料,瓜子……”外乡小商贩们吆喝着穿梭在人群中。

  经过几轮预赛之后,最激动人心且盼望已久的一万米决赛开始了。许多观众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站立起来,维持秩序的民警和武警不断地手挥警棍,高声呵斥。但人们还是像波浪一样此起彼伏,呐喊声震耳欲聋,风马纸漫天飞舞。

  比赛一开始一匹高大乌黑的骏马就跟其他马匹拉开了距离,慢慢地距离拉得越来越远,小骑手傲慢地回首看了几次落在后面足有一百多米的对手们。

  观众沸腾了,冲破了维持秩序的民警和武警的封锁线,将冠军马和小骑手层层包围,水泄不通。有的给马儿献哈达,有的献绸缎,有的献钞票,有的拍照片,有的摄像……

3

“真是神驹啊!祝贺祝贺,扎西德勒!扎西德勒!”一位穿着时尚,脖子上挂着一串有珊瑚装饰的紫檀木念珠的英俊青年到马主人跟前掏出几张百元钞票塞在对方手中。

  “你是……?”马主人诧异地看着这位年轻人。

  “祝贺您!”年轻人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又有一位穿着上身像蒙古服,下身像藏服,胸前挂着远焦镜相机和秒表,左肩挎着小旅行包的时髦女子前来给马主人献了一条哈达后,“咔嚓咔嚓”地给马连续拍了几张照片,说:“颁奖仪式结束后我可以向您请教几个关于河曲马的问题吗?”

  “你是……记者吧?”

  “记者?不,我是省马术学校的教练。我叫嘎吉,也是养马赛马的。”

  马主人更加诧异的时候,高音喇叭里宣读:“万米决赛冠军得主是泽雄乡泽雄村的热丹多吉,骑手叫贡保杰,马的名字叫黑鹰,是连续三年的蝉联冠军……”

  人们再次沸腾了,呐喊声响彻整个赛场。

  在人群中有两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死死地盯住黑鹰交头接耳。

4

黑鹰的大部分躯体被长短各异,五颜六色的绸缎覆盖着,头上也挂满了黄、蓝、白色的哈达。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热丹多吉和贡保杰父子俩将黑鹰牵到赛马场外收起了它身上的绸缎和哈达。黑鹰这才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身材虽然没有欧洲马那样高大,但在青藏高原你绝对找不到比它更高大的马儿;双耳差不多有兔子耳朵那么长,而且像矛尖一般坚硬;双目像鹰一样锐利,鼻尖有点弯曲,像是人类中的鹰钩鼻,全身乌黑的毛发像苏州极品丝绸那样光滑,总之从眼睛到毛色、鼻梁、速度各方面看,主人叫它“黑鹰”一点也没错。

  热丹多吉给黑鹰身上披了一条草绿色的毛毯,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前面讲到的那位英俊青年骑着摩托车过来了。

  “再次祝贺你,是否可以请你们吃一顿便饭?”

  “你是?”

  “噢,对了,我叫洛哲,也是一个非常爱马的人,其实我们早就应该认识了。”

  就在这时候,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停在他们跟前,车上下来的正是那位叫嘎吉的姑娘。嘎吉一下车洛哲的双眼就被吸引住了。

  “这马的确不错,据说你们家还有几匹好马是吧?”嘎吉一边说一边围着黑鹰转。

  “是有几匹好马。”热丹多吉还没有开口贡保杰说,“但是都没有黑鹰好,其实在河曲草原没有比黑鹰更好的马。”

  “嘿嘿,你不但骑术好,而且也能说会道呀。”

  “请你务必赏光。”洛哲对热丹多吉说完后又对嘎吉说,“也请你赏光吃个便饭好吗?”

  “谢谢!”嘎吉爽快地接受了洛哲的邀请。看起来嘎吉对这位英俊青年也有几分好感。

5

热丹多吉与其说是想去吃饭,不如说是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于是也就跟上了洛哲。而嘎吉不愿丢掉热丹多吉也就开车跟着他们往县城走去。路上行驶着各种车辆,也有骑马牵马的,真可谓车水马龙。突然有几辆从青海往四川运煤碳的大卡车鸣着震耳欲聋的高音喇叭急速驶来,行人和车辆纷纷让路。

  县城每条街上彩旗飘扬,横幅高挂,颇具节日气氛。

  洛哲在一家藏餐馆门口停下,餐馆里播放着今天上午的赛事录像招揽客人。贡保杰一进门就被录像吸引住,他期盼着出现自己和黑鹰夺冠的画面。洛哲问他想吃什么,他说随便。

  “你们千万不要客气,我们都是爱马之人嘛,其实我们早就应该认识,尤其是热丹多吉大哥,说起来我们两个还是同村人呢。”看起来洛哲是个非常健谈的人,他瞟一眼嘎吉后继续说,“先父去世后我们家迁移玛雄县,因为我母亲是玛雄县的人,我在那里上学,高中毕业后没有找到工作,只好走南闯北地做了一些小本生意。现在在泽雄县城经营一家小宾馆。哈哈,因为爱马,所以宾馆也叫骏马宾馆。”

  “我住过那里,因为前几天房价涨了好几倍就搬走了。”嘎吉说。

  “哎呀,谁叫我们没有早点认识呢?每次举办赛马会的时候都是这样。现在请你搬回来住吧,我分文不收!”

  “嘿嘿!”嘎吉笑着说,“那倒不必。”

  “噢,原来你也是泽雄村的人。”热丹多吉说,“那么以后就常来常往哟,我家住在吉岗山脚下,去玛雄县正好路过那里。谢谢你的热情款待。”

  “当然,不但要常来常往,我还想跟你结拜生死兄弟呢。”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是爱马之人。”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民,在村里也没有什么威望,对别人帮不了什么忙,所以实在没有必要结拜生死兄弟。如果你愿意的话做个朋友就可以了。”

  “哈哈,你一定会跟我结拜生死兄弟的,我敢打赌。”

  “嘿嘿,结拜生死兄弟容易,而信守诺言不易,所以我从来没跟别人结拜过生死兄弟。现在时候不早了,贡保杰,我们走吧。”

  录像中还没有出现贡保杰和黑鹰,所以贡保杰有点不耐烦地说:“再等一会儿吧。”

  这时候在赛马会交头接耳的那两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走进来,坐在离热丹多吉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边。

  洛哲说:“热丹大哥,我看今天贡保杰也累了,在县城住一宿吧?”

  热丹多吉说:“不必了,你有时间到我家来做客。”

  “我一定会来看望你的父亲,你也一定会跟我结拜生死兄弟的。不信回去问问你父亲,是否知道一个叫桑盖托肖的人。”

  “桑盖托肖?这名字我好像有点耳熟呀。”

  “我想也是。”

6

因为昨天下午在县文体广电局拿到奖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所以热丹多吉父子在生态移民村一个亲戚家里住了一宿。

  早晨柔和的阳光亲吻着刚刚睡醒的大地,朵朵白云拥抱着远处高耸的山腰,五颜六色的花朵正在陆续睁开眼睛。热丹多吉父子俩同骑一匹青白色的乘马,牵着高大乌黑的黑鹰走在公路旁边的草地上。热丹多吉皱起眉头在自己的脑海中不断地搜索着“桑盖托肖”这个名字。贡保杰眼前反复出现电视屏幕上自己夺冠的那一刻人们欢呼雀跃的情景,脸上不由得露出得意的微笑。那两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同骑一辆摩托车远远地跟踪其后。突然几辆运煤的大卡车急速驶来,使黑鹰竖起双耳警觉起来。

  正午时分,热丹多吉父子俩在一条清澈见底,弯弯曲曲的河边下马吃干粮,喝饮料。之后在烈日下脱光衣服下水给黑鹰洗澡。黑鹰看起来好像舒服得一塌糊涂,在水中纹丝不动,任其摆布。

  黄昏时分,那两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躲在热丹多吉家左边的那座小山顶上。

  盗贼甲:“如果今晚他们把马拴住的话,你看看那两条狮子般的大藏獒,别说偷马,连咱们自个儿的小命都难保;如果他们把马放出去的话,我听说那马除了自家的人以外任何人也无法靠近。”

  盗贼乙:“这我也听说过。哎,昨晚在县城下手可能还好一点。”

  盗贼甲:“我看还是回县城另选目标吧。”

  盗贼乙:“哎,我看也只好这样。”

7

嘎吉开着车带着洛哲来到了吉岗山脚下一个屋顶上印有“民政救灾”四个大汉字的蓝色帐篷和另外几顶白色小帐篷的牧户家,嘎吉看着这怎么也不像仅靠赛马奖金一年就有十几万元的热丹多吉家,进门后更是发现只有一个小佛龛和铺盖、少量食物、锅碗瓢勺。第二天她在热丹多吉的妻子珠姆口中得知,这顶帐篷是去年他们这个村的几家牧户遭冰雹袭击,村干部给政府虚报灾害情况后,多要来了几顶帐篷,然后低价卖给了别人,看着这帐篷比较实用,他们家也买了一顶。珠姆还告诉她这顶救灾帐篷是他们的夏季住所,在附近低洼处有五间红砖瓦房,他们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就住在那里。珠姆与她的丈夫恰恰相反,是一个说起话来喋喋不休的女人。她说话的同时干活,随着动作脖子上那串正中间串有一颗拇指头大小琥珀的珊瑚项链有节奏地甩来甩去。由于高度缺氧和强烈的紫外线,这个五官端正的三十多岁的女人的脸,像大多数高原牧人一样挂着一种特有的颜色“高原红”。

  正当嘎吉诧异的时候,随着狗吠声热丹多吉一家老小出来了,嘎吉和洛哲陆续下车。热丹多吉在父亲旦巴的耳边低声说:“这个小伙子就是要跟我结拜生死兄弟又提起桑盖托肖的那个人。”

  “是吗?”旦巴愣了一会儿,然后快步迎上前去抓住洛哲的手问道,“小伙子,你怎么知道桑盖托肖?莫非你是他的后代?”

  “您是旦巴大叔吧?我是桑盖托肖的孙子,我今天就是来看望您的,看起来您老身体还硬朗得很呢。哎,先父可没有您这么幸运。”

  “这么多年了我到处打听,可你们家怎么杳无音讯呢?”旦巴紧紧地握住洛哲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快进屋,快进屋。”

  热丹多吉本来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而他的父亲和妻子都是喋喋不休的人,所以到了家里就更没有他的事了。

  当客人还没有坐下旦巴急忙说:“快烧茶煮肉。不,还是赶紧宰只羊吧。贡保杰快去把羊群赶过来。”他又看了一眼嘎吉后问洛哲,“这是你的媳妇吧?”

  洛哲还没有回答嘎吉就抢先说:“不,我和洛哲也是刚刚认识的。我叫嘎吉,我是省马术学校的教练,这次来河曲草原一是为学校选购几匹好马;二是向你们请教关于养马赛马方面的几个问题;三是招收几个小赛手,也可以说是学生。”

  “噢,你一个女孩子家?”旦巴老人有点奇怪。

  嘎吉只是“嘿嘿”地笑了一下。

8

贡保杰将三百多只羊赶到帐篷跟前,咩咩声唤醒了呆在帐篷里的热丹多吉,他拿起挂在帐篷支架上的牛皮套绳出门。随着贡保杰的一声吆喝,羊群鱼贯地在热丹多吉身边奔跑,热丹多吉一边聚精会神地寻找目标,一边将套绳不停地甩在头顶上。突然把套绳扔过去套住一只六牙羯羊的脖子。那只羊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即将要离开这块美丽富饶的草原,它在绳子那一头拼命地挣扎、跳跃。热丹多吉在绳子这一头交换两手收缩绳子。羊离热丹多吉或者说离死神越来越近,热丹多吉抓住羊的肚皮抱到自己的胸前将其绊倒在地上,两只前肢中叉上一只后肢捆住,再用绳子的另一头把羊的嘴巴连同鼻孔绕几圈紧紧捆绑,那可怜的生命更加拼命而无望地挣扎着。热丹多吉好像不忍心看似的把脸转过去的同时,念诵六字真言。当几分钟前蹦蹦跳跳的那个生命一动不动、眼珠灰白的时候他才面对羊,拔起腰刀开始剥皮。

  “啊,这么大的羊!净肉就有一百斤吧?”洛哲问。

  “差不多吧。”热丹多吉答。

  “现在每斤肉三十块钱,这羊不算皮子和下水也有三千块钱。”洛哲说。

  热丹多吉没有说话。

  “你们草场上有虫草吗?”洛哲又问。

  “应该有吧。”热丹多吉爱答不理的回答使洛哲不好意思再继续问下去。

  这时候其他男人和女人也过来帮忙,他们一个个像训练有素的解剖学家,只一会儿功夫不但把羊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每双沾满鲜血的手也洗得干干净净。挂在帐篷外面拉绳上的羊皮半湿半干的时候,帐篷里面的人们就已经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了半生半熟的血肠。

9

当人们吃饱喝足的时候,嘎吉突然说:“把你们家的黑鹰卖给我吧,价钱你们尽管开口。”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嘎吉脸上,但谁也不说一句话,屋里静得似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就这样足足过了三分钟后,贡保杰非常气愤地说:“你在做梦吧?”

  “贡保杰!”旦巴厉声说,“你怎么这么说话,你们老师教你这样说话吗?”贡保杰低头不说话了。于是旦巴干咳了一下,习惯性地摆弄着手中的念珠,对嘎吉说:“姑娘啊,我们赛马虽说完全是为了娱乐,但这几年黑鹰给我们赢得了几十万元,对我们家有恩啊。这马不但跑得快,而且很懂人情。所以在我们眼里它除了不会说话以外和其他家庭成员没有两样。现在经常有人登门出高价想买它。但我们不可能卖掉它,我们得给它养老送终。说实话更不可能卖给城里人,因为马一旦离开了草原,它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哎——记得在生产队的时候我是会计,配有一匹看起来不怎么好的马,有一次队长把它卖给了山西来的买马人,没想到一年后它就跑回来了。没过多久队长又把它卖给了河北的买马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大约半年后它又跑回来了,可惜这次它瘦骨嶙峋,伤痕累累,一到我家门口就倒下去了,再也没能站起来。当时队里的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不流泪的,也没有一个不恨队长的。所以姑娘啊,实在对不起,我们不但不能把黑鹰卖给你,而且其他马匹也不能卖给你。”

  “这可不一样,那个时候内地人买马主要是当作耕马,而我们买马是为了参加比赛,这种马的待遇比人还要好……”嘎吉正在辩解的时候旦巴摆了摆手,念珠沙沙作响。嘎吉只好止语。

  贡保杰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旦巴又说:“不过你也不必灰心,河曲草原上有很多好马,只要你会调教的话都会跑得很快;只要你肯出钱,哈哈,现在有很多人不要说马就连老娘都会卖掉的。如果你不急着回去的话,明天热丹带你去选几匹好马,他会看马。”

  “谢谢。”

10

外面渐渐被黑暗笼罩,旦巴家中的太阳能节能灯泡也亮了起来。还是旦巴的声音:“洛哲呀,听说你想跟热丹多吉结拜生死兄弟,我看这很好。热丹多吉这个孩子除了养马放牧之外什么都不会,可他人厚道仗义;而你一看就知道是个见过世面明白事理的人。最主要的是你肯定会像你的祖辈一样是个侠义之人。你肯定听说过你的爷爷桑盖托肖的很多故事吧?”

  “听说过一些。”

  “那么我还是给你们讲一段你爷爷和我父亲的故事吧:当时我只有现在的贡保杰这么大,在那个年代盗贼横行,窃匪成群。我父亲有一匹心爱的枣红马,一天夜里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伙盗贼偷走了枣红马。我父亲及时发现并单枪匹马追了出去,一直追到那些盗贼的部落附近。这时候那伙盗贼突然反过来抓住我的父亲,把他打得半死,然后将他紧紧地捆绑在那里。洛哲的爷爷桑盖托肖——唵嘛呢叭咪吽,愿他的灵魂在极乐世界。他听到自己的结拜兄弟遭难后立刻前去营救。当洛哲的爷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我父亲身边并解开捆绑的绳子,先把我父亲扶到马背上,然后自己跳到我父亲后面才跑回去。就在那个时候盗贼部落里的所有的男人都追了出来。因为洛哲爷爷骑的也是一匹上等的河曲骏马,所以立刻与追兵拉开了距离。可惜就在这时候追兵向他俩开枪射击,一颗子弹正好打中了洛哲爷爷的左肩胛骨。他俩虽然没有落到那些人的手里,可是回来不久,洛哲的爷爷离开了人间。当然,后来我父亲也一直打听那个杀死洛哲爷爷的人,可是因为他们人多手杂,不知到底谁的子弹打中了洛哲的爷爷,再后来共产党来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所以呀,我希望你们两个不但要结拜生死兄弟,而且要像祖辈那样互相照应。”

  帐篷里静悄悄的,只有炉灶中牛粪燃烧的声音。

  洛哲感觉热得要命,脱下了外套。但又觉得不是身上发热,而是脸上火辣辣的,于是又披上了外套。

11

自从嘎吉提出把黑鹰卖给她的要求之后,贡保杰明显地表露出对她没有好感。嘎吉为了讨好他,从汽车后备箱里拿出一本厚厚的马的画册送给他,这个画册中的大多数马贡保杰从来没有见过,其中还有没有尾巴的马。这使贡保杰非常好奇,只可惜所有的说明文字都是英文,贡保杰只认得“Horse”等少数几个单词。他只好主动靠近嘎吉问这问那。

  嘎吉回答的同时问贡保杰:“你们学校里不教英语吗?”

  “教是教一点,但那是副课,考不及格也没有关系。”

  “那么你们的主课是什么?”

  “是汉文、藏文和数学。”

  “学藏文好哇,我是因为不懂藏文而后悔又痛苦。”

  “你们学校不教藏文吗?”

  “不教。”

  “那教些什么?”

  “上午教汉语文、数学和英语,下午一般就是马术课,也就是骑马跳舞、骑马跨栏,当然还有赛马。”

  “还有这样的学校,这正合我意啊。”

  “真的吗?”

  “真的呀。”

  “嘿嘿。”

  “既可以学习,又可以骑马,何乐而不为呢。嘎吉姐姐,我可不可以去你们学校上学?”

  “我就是到这里来招生的,只要你文化课过关,你的骑术一点问题也没有。”

  “如果我能去你们学校的话我把黑鹰也带去。”

  “这……”

12

就在嘎吉和贡保杰谈得很投入的时候,热丹多吉和洛哲离开其他人的视线走进了旦巴的帐篷里。

  “谁来起头?”热丹多吉严肃地问洛哲。

  “你是大哥,还是你来起头吧。”洛哲说。

  热丹多吉用自己的右手中指紧紧钩住洛哲的左手中指,清了一下嗓门道:“从即日起,到死亡的那一天,我和洛哲有一口饭要同吃,有一匹布要同穿,能帮多少忙就帮多少忙,一方生病一方请医,一方死亡一方请佛。我以我家祖祖辈辈积过的德、行过的善发誓。”

  洛哲说:“我也一样。”

  平时少言寡语的热丹多吉松开对方的手指更加严肃地说:“就是这样,结拜兄弟容易,信守诺言不易。所以除了你以外我这辈子没有跟人结拜过生死兄弟。据说在阴间亲兄弟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可是结拜兄弟一定能见上一面。可见这结拜兄弟的分量。所以我希望我俩像我们的祖辈那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信守诺言!”

  洛哲说:“当然,当然,不然结拜兄弟有什么用。”

13

那本马的画册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不但贡保杰爱不释手,还有旦巴老人,甚至对马没有多少兴趣的热丹多吉的妻子珠姆也围过来看得入迷,还指着画册上的一匹黑马说:“这不是黑鹰吗?”

  “怎么会呢?不过有点像黑鹰。对吧,嘎吉姐姐?”

  “不错,真的像黑鹰。”

  “看来你这姑娘是个真正喜欢马的人,你去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少好马吧?”旦巴问。

  嘎吉说:“我在国外见过不少好马,在囯内河曲马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马,尤其是你们家的黑鹰,我在赛马会上测量过它的速度,如果进行正规训练的话有望在国际赛事中拿名次甚至夺冠。当然,你们有你们的训练方式,我想请教的也是这方面的问题,当然还有其他问题,比如说相马、养马知识。”

  “这方面的书籍很多呀,我也看过一些,但是因为水平有限,很多东西似懂非懂。你们年轻人有文化,很容易学到。当然,还有很多在民间口传中。如:马分为上、中、下三等,一等骏马的头部要具备七种动物的五官特征。分别为:野牦牛的额头,青蛙的眼眶,毒蛇的眼珠,狮子的鼻孔,老虎的嘴唇,羚羊的耳朵,野鹿的下巴。身段、毛发、蹄子等也有许多说法。还有,根据不同的赛程对马禁食的时间也不同,若要参加一万米的速度赛,对马匹禁食一个月。所谓禁食也不是彻底禁止吃草饮水,而是严格控制进食,每天早晨太阳没有出来之前和日落一个小时后让马吃带露珠的最鲜嫩的牧草,时间是半小时左右,也让马喝少量的水,使体内食物排泄干净并掉膘,目的是减轻体重。同时每天早晚各练跑一次,并做标记逐步增加跑程,每天傍晚向马的胸前和左右均匀地泼水各一百勺,或者干脆让马站在齐背的水中一小时左右。比赛结束后逐渐延长进食时间,不可一下子吃饱喝足……”旦巴正讲的时候嘎吉打开了苹果手机上的语言备忘录开始录音。

  后来她请人将这段录音翻译成汉文,又找到几本相马书籍,其中有一段这样的话:“鹿面羚耳蟾蜍眼,鹿首牛胛兽王胸,鹿毛牛腹鱼背圆,狐尾鹿肌黄羊腿,良骢标征四句诀。蹄腿尤似雏乌趐,上路如飞显神力,鞍下脊骨虽曲凸,百憾一善即可取;一是牝鹿清瘦头,二是瘦?牝犏腿,三是瘦翁搓板胸,三瘦足可追飞禽,长尾长鬃长脊背,三长平原可追狐……”这段话让她迷惑不解。

  贡保杰兴奋地说:“阿爸答应给我买的就是这种手机,我们班上有好几个人拿这种手机。这可是好东西呀,既可以上网,也可以照相,还可以用藏文写东西、发短信,还有好多种功能,好多种游戏……”

  只可惜贡保杰用汉藏混合语说的大部分词汇家里人听不太明白。

14

嘎吉、旦巴和贡保杰三人睡在一顶白布马鞍式帐篷里,早晨她醒来的时候爷孙俩早已起床了。嘎吉卷起羽绒睡袋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柏枝的香味,同时听到:“咯——洁、洁、洁,净、净、净,神树柏枝无不洁,圣水山泉无不净,男人蒙污即可祛……雪域护卫十二神,高居晶塔雪山顶,朵康护神阿尼玛卿佛,威猛无敌护方吉朗神,吉岗白岩千佛宫,祜主嘉木样协巴金刚佛,佛法明灯金席贡唐佛,乞善拉卡呼图克土佛,香萨班钦金刚持等诸多神佛前,虔诚举捧甘露圣桑来供奉……祈请诸方佛尊与神灵,消我黑头凡人病和痛,祛除门前六畜疫并瘟,营事遂心圆成,万莫蒙遭诉讼……神无敌!龙无敌!”

  “噢,男人们在煨桑。”嘎吉自言自语道。

  就在这时候方圆两公里内的几家牧户的妇女们有的背着传统的木桶,有的背着塑料桶聚集在一条两岸长满了淡黄色和粉红色的羊角花的小溪边打水。一个满脸笑容的胖女人对热丹多吉的妻子说:“珠姆,听说你们家来了一位漂亮的买马的姑娘是不是?”

  珠姆说:“是的,说是什么赛马学校的老师。前几天的赛马会上她看上了我们家的黑鹰就跟上来了。”

  “是吗?”胖女人诡秘地说,“说是看上了黑鹰,实际上是看上了你的老公吧,你可要当心啊。”

  女人们哈哈大笑。

  “我倒希望是这样。”珠姆决不示弱,“因为那男人心里只有马没有我,这样的男人跟人走了也罢。”

  “跟人走了没有关系,就怕娶个小老婆。现在这样的人还少吗?”

  女人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是啊,咱们的前任支书又领来了一个农区的女人。”

  “就是,有些男人既不赶走老婆,又领来别的女人,这才叫可怕呢。”

  “咱们的老支书,哈哈……他今年有六十岁了吧?”

  “正好六十,他和我阿爸同岁。”

  “这个人啊……”女人们的话题转到老支书身上去了。珠姆这才脱险。

15

嘎吉这几天在热丹多吉的引领下去附近所有牧户家看马,但是她看上的马不是漫天要价,就是根本不卖。所以她告诉旦巴一家人明天就要回县城;而洛哲无所事事,就是赖着不走。旦巴看出了他有心事。于是就问他:“洛哲啊,我看你一定有什么心事,告诉我吧,你的事就是我父子俩的事,我们决不会坐视不管的。”

  “哎——”洛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您说得没有错,我确实有事求你们,但实在难于启齿。还是算了吧!”

  “这叫什么话,快告诉我,只要是我们能办到的事情,你就完全可以放心。你和热丹多吉昨天结拜了生死兄弟,今天有事还相互隐瞒,哪有这样的道理。”

  “正因为我们昨天结拜兄弟,所以今天请你们帮忙根本不适合。还是算了吧。”

  “不,你一定要告诉我们。”

  “那好,自从那天赛马会上见到黑鹰之后我做梦都梦见它,我太喜欢它了,把黑鹰卖给我吧。”

  屋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炉灶里牛粪燃烧的声音之外什么也听不到。

  洛哲的脸上火辣辣的,特别难受,同时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什么卖不卖的!”半晌后旦巴说,“你把它带走就是了。”

  “不!黑鹰是我的,谁也不许带走!”贡保杰站起来的同时吼了一声,然后跑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嘎吉以为贡保杰去睡觉了,没有太在意。但是当她和旦巴老人来到那顶白布帐篷的时候不见贡保杰的踪影,这可把嘎吉给吓坏了。可是旦巴老人说贡保杰一定是去了他的姑姑家里,很不在乎的样子。

  “他姑姑家在什么地方?离这里多远?”

  “大概有四五公里吧。”

  “什么?万一碰上狼怎么办?”嘎吉几乎是在大声嚷嚷。

  “放心吧姑娘,我才不怕他碰上什么狼。只是可怜夺取了他的掌上明珠——黑鹰,他们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哎——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洛哲家对我们家有恩啊!”

16

在荒野上,在黑暗中,狼嗥响彻四面八方,突然有一条双眼恰似火球的恶狼张着血盆大口向贡保杰扑来。嘎吉尖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心怦怦在跳,浑身都是汗水。

  “姑娘,你在做噩梦吧?”旦巴老人在被窝里转身的同时睡意浓浓地问了一声。

  “大叔,贡保杰他真的不会有事吧?”

  “放心睡吧,如果他有事,我能安心入睡吗?”

  可是嘎吉再也睡不着了,她想到了黑鹰,又想到了洛哲,认为他是个贪婪狡诈,厚颜无耻的人。下决心再也不跟他来往了。就在这个时候洛哲正好也在另一顶帐篷里想着心事:这个嘎吉的确是个美人儿,尤其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还有……总之上半身没得说,可美中不足的是她有点罗圈腿,第一次在赛马会上见到她时因为她穿着长长的新式民族服装,所以没有发现这个缺点,认为她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儿。可是第二天她穿着运动衣时就发现她有点罗圈腿,如果她穿上牛仔裤或者紧身裤的话也许更糟糕。不过想找到比她更棒的女人好像很难。所以明天一定要试探一下,哪怕与她有个一夜情也好,看起来这段时间自己的运气不错,如果半个月后的玛雄县赛马会上黑鹰能拿到冠军的话,哈哈,那可是一大笔钱……

17

昨夜嘎吉决定不再跟洛哲来往了。但是今天早上她告别旦巴家的人准备回县城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事要跟洛哲谈,于是她驾车,洛哲骑马一起出发了。

  在一条弯弯曲曲,两岸长满了羊角花的小溪边他们不约而同地勒马停车,又不约而同地下马下车坐在地上。

  嘎吉看着黑鹰不由地说:“那孩子真可怜,你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洛哲说:“你不是也想要他的命吗?”

  “刚开始是想要,但后来就不想要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是啊,但是话又说回来不管是人与人,还是人与动物最终是要分离的,这是自然规律,我有什么办法。”

  “嘿嘿,既然你懂得这个道理,那么就把黑鹰卖给我吧。”

  “什么?把黑鹰卖给你?”

  “对呀。”

  “我看卖给你还不如你我共同拥有它,你当它的女主人。”洛哲似真非真地说。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嘎吉认真地说。

  “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

  “那么……你让我骑一下黑鹰,让我过把瘾总可以吧?”

  “这……”

  “嘿嘿,刚刚还说共同拥有它,你就吹吧。”

  “你误解了,我是担心你驾驭不了它。”

  “你放心吧,我什么样的马没有骑过。”

  “那好,不过你骑黑鹰之前让我给你点缀一下好吧。”洛哲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一串绿松石项链准备戴在嘎吉的脖子上。

  嘎吉犹豫了一下,然后一把拿掉洛哲手中的项链:“好吧,等我穿民族服装的时候再戴它也许更合适。”说着把项链装进衣袋里,从车后备箱里拿出一顶黑色的马术运动员头盔戴在头上,车钥匙扔给洛哲,一跃跨上黑鹰,像一把离弦的箭似的沿公路边的草滩跑去。松软的草皮带着绿草和花朵在黑鹰身后雨点般地溅向空中。

18

洛哲经营的宾馆是上下共有十六间客房的两层小楼,后面大约有一亩地的院子,可以当作停车场。有这样一家宾馆看起来洛哲的生活应该是无忧无虑了。但是实际上除了短暂的夏季以外这里没有多少旅客,加之那几个女服务员冷若冰霜,懒惰如猪。洛哲有好几次恨不得把这几个该死的女孩撵走,可是最终还是有点不忍心,就这样不死不活地经营着。

  洛哲找来了几个工人不到一天的功夫在院子里修建了一间配有钢筋大栅栏门的马厩。把黑鹰圈在里面,开始用粮食和水果喂它几天,然后彻底禁食。他还把“骏马宾馆”的门牌换成了“黑鹰宾馆”。

  几天后洛哲牵着黑鹰,踌躇满志地出现在玛雄县的赛马会上。同时出现在赛马会上的还有那两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他们在人群中不断地交头接耳。

  黑鹰的出现使那些有望夺冠的马主人们大失所望,现在他们只有拿到亚军的希望了。

  洛哲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和贡保杰年龄相仿的小骑手,洛哲教给小骑手的唯一秘诀就是——往死里抽打。

  人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尽管那个小骑手始终不要命地抽打黑鹰,但是黑鹰就在预赛中被淘汰了!更惨的是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这是怎么啦?”“这不可能啊。”“有什么不可能的,黑鹰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泽雄县那里有什么好马!”……

  洛哲恼羞成怒骂黑鹰:“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这个该死的畜生!你在风雪里吃枯草的时候不是跑得很快吗?我让你住房子吃粮食,你却恩将仇报!你……俗话说打马如灌药。好,我给你灌点药!”说着狠狠地抽打黑鹰。就在这时候嘎吉突然站在洛哲和黑鹰的中间吼道:“你太没有人情味儿,你根本就不爱马,你根本就不懂马。难怪黑鹰到了你手里根本就不跑!”说完回头走人。

  洛哲愣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对了,肯定是因为这个女人(嘎吉)骑了黑鹰而被女人的晦气玷污了马。”

  “你说什么?”嘎吉回头啼笑皆非地说,“什么女人的晦气,我是国际赛事上得过奖牌的骑手。哼!”

19

在河曲草原传开了一个对牧人来说激动人心的消息:首届甘青川三省赛马文化节即将在泽雄县举办!

  洛哲怎么也不甘心那场惨败,他左思右想后得出了两个结论:一是女人的晦气玷污了黑鹰;二是因为没有谈报酬,所以那个小骑手只是装模作样,没有真正尽力。于是他牵着黑鹰来到了他们祖祖辈辈今生来世的精神家园——拉卜楞寺,喇嘛一边念经,一边左手端着铜制镶银净水宝瓶,右手拿着孔雀羽毛和孤沙草捆在一起的宝瓶塞往黑鹰身上洒净水,之后又用宝瓶塞扫了几下黑鹰的身体就算完事。这个简单的仪式使洛哲心头的忧虑似乎减轻了一半。洛哲找来了另一个小骑手,并明确告诉他如果拿到冠军给他多少钱,如果拿到亚军给他多少钱……拿不到名次分文不给。即使这样上次的惨痛教训使他还是心有余悸……

20

如果说上次的赛马会上“人山人海”是夸大其词的话,那么这次用这个词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因为赛马场附近的那个小山坡上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同时民警、武警和交警也比上次多了几倍,好像是国家元首要莅临会场的样子。但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两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还是出现在人群中。

  “啤酒,饮料,瓜子……”小商贩们吆喝着在人群中穿梭。

  热丹多吉和嘎吉也来到了赛马场上。洛哲死死地抓着黑鹰的缰绳出现在起跑场地上,黑鹰扬头嘶鸣,焦躁不安,一反常态。有好几次差一点从洛哲手里挣脱了。热丹多吉走过去自言自语道:“它这是怎么啦?”

  “是我把它给宠坏了。”

  新旧二主人好不容易将小骑手扶到马背上牢牢地抓住辔头左右牵到起跑线上。

  枪声响了,黑鹰一马当先,似乎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很有夺冠的迹象。观众的呐喊声响彻整个会场,不由自主地此起彼伏,洛哲更是兴奋不已。可是突然间黑鹰的步伐乱成一团,然后离开跑道冲向观众,小骑手怎么拽也拽不住,在狂奔乱跳中小骑手被摔在地上。新旧二主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抓到了黑鹰。但它依然焦躁不安,不肯进入会场。

  “哎——它这是怎么啦?”热丹多吉说,“我看让它远离喧嚣,带回草原散散心也许好一点。如果有所好转你再把它领回去怎么样?”

  “哎——”洛哲垂头丧气地说,“我看也只好这样,那就拜托你了。”

  翌日,当地电视报道:昨天赛马会上夺得万米冠军名叫渡鸦的黑马昨夜在县城被盗。提供线索者必有重金奖励。联系电话:******。

21

嘎吉来到洛哲的“黑鹰宾馆”。她本来打算向洛哲道个别,顺便把那串绿松石项链体面地还给他。可是这时候洛哲不在家。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去看了一下敞开的大门,空空如也的黑鹰的马厩。在马厩门口她看见了两个苯丙胺空药盒。她如梦初醒,非常震惊。

  “这个混蛋给黑鹰服用了兴奋剂!”嘎吉说着慢慢地捡起两个盒子走进车里,打开手机扫描盒子上的条码,手机屏幕显示条码数字和“未找到相关数据”字样。

  “还是假药呢。”嘎吉在驾驶座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揺头。拿出洛哲送给她的绿松石项链装进一个空药盒里,然后又把这个盒子装进一个信封里。又摇了一下头,然后发动汽车驶入了去旦巴家的公路上。物是人非的感觉不好受,同样人是物非的感觉也是酸溜溜的,一个月以前旦巴家周围绿油油的茂密草丛被牲畜吃得光秃秃的,而且已经发黄,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嘎吉心头被一种莫名的惆怅袭来,她的眼睛湿润了,视线模糊了。

  犬吠声把旦巴家的人引出门口。嘎吉赶紧擦拭眼睛下车:“黑鹰怎么样?”

  “哎——一点也不见好转。”旦巴父子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着将客人迎进帐篷。

  嘎吉还没有坐下就拿出一个药盒说:“黑鹰有可能吃了这个药中毒了,你拿着这个盒子牵着黑鹰去看医生也许有办法治好它。”

  “洛哲怎么没有来?”热丹多吉问。

  “我没有见他。”

  “那你怎么知道黑鹰吃了这个东西?”旦巴问。

  嘎吉支支吾吾。

  旦巴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追问下去了。

  嘎吉说:“贡保杰怎么样?”

  热丹多吉说:“还在生我们的气,这几天因为八月十五放假,他就住在县城一个同学家里也不回家,我说给他买他想要的那种手机他也不要。如果可能的话你把他带到你们学校去吧,跟马在一起也许他的心情会好起来。”

  嘎吉说:“这事我也考虑过,在我们学校没有民族语文课,所以我看还是让他在这里学习可能好一点,等念完初中再说吧。”

  旦巴说:“姑娘,你选购马匹的情况怎么样?”

  “我是看中了几匹好马,可是大叔您说的没有错——马一旦离开了草原它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我不忍心把它们带到远离草原的城市剥夺它们的自由,更可怕的是马术学校的马匹跑不动的时候就卖给马肉罐头厂或卖给动物园,所以我已决定不买马了。”

  “那你这样空手而归……”

  “不,我这次来河曲草原学到了不少东西,明白了很多道理,我认为我是满载而归。噢,对了,这里有个东西麻烦你们转交给洛哲。我不再回县城,直接去省城。”说着把一个信封交给热丹多吉后站起来出去打开汽车后备箱,拿出一顶崭新的马术运动员头盔说,“把这个交给贡保杰,告诉他以后赛马的时候一定要戴上它。”

  “还没有喝一口茶呢,你就这么走啦?”旦巴一家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我明年还会来的。噢,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你们到省城来的话一定要找我,还告诉贡保杰要经常跟我联系。如果有朝一日能在这片草原上创办一所马术学校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嘎吉递给热丹多吉一张背后印有马头的名片后钻进汽车扬长而去。

22

半个多月来草原上没有下过一滴雨水,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几天前漫山遍野的天蓝色龙胆花好像一夜之间凋谢了。心情好的人会说这时候的河曲草原一片金黄,而心情差的人会说一片凄凉。热丹多吉身穿一件褐红色氆氇袍,把空药盒装进怀里,头戴一顶崭新的乳白色礼帽,骑着一匹不算大,也不算漂亮的青马,后面牵着黑鹰走在乡村硬化道路上,黑鹰时而扬头往后拽一下。他穿过公路又越过一个垭口继续往县城走去。对面快速驶来一辆汽车并到热丹多吉跟前时摁了一下刺耳的喇叭,这使黑鹰受惊不小,从热丹多吉手中挣脱缰绳后飞也似的往回奔跑,而热丹多吉骑的青马根本追不上黑鹰,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后黑鹰消失在它不久前越过的那座垭口后面。热丹多吉抽打着青马追去。前面垭口上下来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他到热丹多吉跟前停下来问:“是不是在找一匹黑马?”

  “是呀。”

  “快去吧,垭口那边公路上有一匹黑马被运煤的大卡车撞倒后逃逸了,看样子撞得可不轻。”

  热丹多吉好像被雷击似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拼命地抽打坐骑往前跑去。垭口上又下来一辆骑着两个人的摩托车。这两个人是热丹多吉同村熟人,热丹多吉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黑鹰是否被车撞倒。

  “是有匹黑马被车撞了。”驾驶摩托车的人说,“但那不是你们家的黑鹰。”

  “你敢确定?”

  驾驶摩托车的人歪着脑袋,眯起眼睛半天不说话,于是坐在后面的人说:“好像不是黑鹰,不过……你还是过去看一下吧。”

  此时一阵秋风吹来,一团枯草败叶在热丹多吉和那两个人之间扫来卷去。

  热丹多吉狠狠地抽了一下青马向前面的垭口跑去。风刮得更猛,他头上的礼帽也被刮飞了,但他根本顾不了这个,依然向垭口冲去……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