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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写一个故事,她也写一个故事
《脱口秀大会》第四季结束以后,双胞胎姐妹颜怡颜悦干了些和脱口秀关系不大的事:去乌镇戏剧节自编自演了舞台剧《女女胞胎》,去书店和作家们就新出版的外国小说开了分享会,去电台和作家聊天谈文学、谈创作。
她们,还一人写了一篇小说,交给了我们《小说界》,它们将作为延伸阅读,刊登在她们的专访之后。
她们似乎正在一步步走近文学,这个与脱口秀相邻,比脱口秀历史更为久远的创作之地。
直到面对面深入采访之后才发现,原来,驱使姐妹俩来上海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她们想来上海和李诞聊聊文学。“那时候,我们其实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们是把脱口秀训练营当成一个文学训练营来参加的。”
我们都是在同一个宇宙里写故事
在公开场合,颜怡颜悦总是一起出现。以至于要分清楚哪个是姐姐颜怡,哪个是妹妹颜悦,是件颇有压力的事——可以说,这几乎是面对所有双胞胎时不冒犯他们的首要原则。但实际上,颜怡颜悦早已对这种程度的冒犯见怪不惊,经常将其写进创作中,将内心的划痕变成一种素材。
其实,只要面对面坐一会儿,姐妹俩的不同就能缓慢地展现在眼前,像是两道不断交缠又分离的曲线。姐姐的线,稍显柔和;妹妹的那条线,颜色更深也更厚实,就连这次创作小说,也是妹妹先动笔,再催促姐姐也写起来。
回到原点,从姐妹俩仅相隔五分钟出生,到现在二十多岁,她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和对方在一起,直到去年,她们才彻底分开居住,选了相邻的小区,轮流抚养一只猫。
据颜怡颜悦回忆,还在江西生活时,父亲曾给她们一人买了一张单人床。姐姐颜怡说:“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以为我要有单独的床了……结果他把床边的围栏锯掉,又把床给我们拼在一起。我们俩的床中间就有一条坑,你要是掉下去就会特别难受。我们俩睡在床上,隔着那个坑讲话,每天编睡前故事。”
她们的共同创作,大概在那个时候就打下了基础。
妹妹颜悦进一步阐述了这种创作方式:“她写一个故事,我写一个故事。那时候不会像现在写脱口秀,每一句话都需要修改。或者她写一半,我写一半。但我们都是在同一个宇宙里写故事。”
那个宇宙里,有很多城市,比如狗城、猫城,“在那里面双胞胎才是合理的存在”。妹妹颜悦是整个宇宙的“总统”,姐姐颜怡则是“副总统”。颜怡说:“按理来说,我是姐姐,应该我是总统,她是副总统,这样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一直是副总统,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问她:“小时候,你没有意识到你的‘弱势’地位?”
颜怡:“没有。”
颜悦:“没有,她没有意识到。”
颜怡:“很自然的,生來感觉就是这个样子。”
颜悦:“每次她产生怀疑的时候,我都告诉她不要想。”
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将这种差别展现出来,并不对彼此造成任何攻击。有时候也互相篡改对方的记忆,大多数时候是颜悦说:“你说得不对,当时不是这样的。”颜怡小声回击:“我记得就是这样。”唬得外人一脸懵。过一会儿才会明白,这正是双胞胎合作的基础所在,只有这样的亲密程度,她们才能完成一次次的脱口秀创作,各自就差不多的主题写稿,再合在一块儿,互删稿子,也吵架,但最终达成一致,去粗取精,共同署名,不用分你我。
乔纳森让我觉得,我原来可以这样生活
和大多数创作者的经验类似,颜怡颜悦从小就与书籍为伴。
她们的父亲是个酷爱在电视上看梁文道、余秋雨上节目的理科生。“他很羡慕那些能出口成章的人。他出去跟别人吃饭什么的,人家噼里啪啦说一通,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很难受,他从小就希望我们可以成为那样的人。”
因此,父亲虽然自己错过了阅读文学类书籍的机缘,很难看进去,却有着“尊重知识分子”的理念。姐妹俩要买什么书,父亲从来都支持,哪怕是在学习最紧要的关头,姐妹俩突然对量子力学产生了兴趣,买了本《量子力学》回来看,他也并不批判。在江西老家生活时,她们就常上图书馆、新华书店看书买书,看帕慕克,看卡夫卡,看马尔克斯。
“我爸特别尊重文学,鼓励我们去看所有的好书。他从小就不允许我们玩游戏,不允许看肥皂剧,不允许看任何娱乐的东西,我们连《还珠格格》都没有看过。一切同学能跟我们谈的东西,我们从来都没看过……所以,我们小时候也只能跟对方说话。”
两人又一起考到位于重庆的西南政法大学。大学里,能和她们交流文学的人也并不多,她们最好的文学伙伴还是彼此。姐姐颜怡说:“我们会有各自最喜欢的作家,有一些小小的偏好,但是大体都是一样的。很多东西,都是颜悦给我看的……她在控制我的思想。比如她看到什么好的电影,一定会逼我看……但我不会逼她。”
颜悦立刻接上,自信地表示:“我推荐给她的,其实只是我看到的十分之一,其他不太好的,我就不会让她看。她推荐给我的我都不看,因为我觉得她看过的我都看过了。”
听完颜悦这话,颜怡自辩两句,也并不生气。
在这份两人共同拥有的书单中,颜怡的最爱是波拉尼奥,颜悦则是乔纳森·弗兰岑。颜怡虽然也喜欢乔纳森·弗兰岑,看《自由》看到最后一页时,“流下了一滴巨大的泪”,但对其远没有颜悦那么狂热。颜悦曾在数次采访中提及乔纳森·弗兰岑,“他最打动我的是,我感觉他每一个字都在努力地吸引我……从作家的角度而言,他自己非常非常努力地在写作,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字。”
看完《自由》,颜悦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哭。“我当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我这么感动。我那时候最直接的感受就是,他那种对人类的同情,他觉得人类都是步履蹒跚的,他对人类饱含着关爱。”《自由》一书,为她破除了生活中的某种牢笼,“我们小时候是被教了很多对世事做出反应的模板的,但是看了这本书,让我觉得,其实世界是有很多可能的,你可以有很多别的选择,我觉得这就是他的文字的力量。卡夫卡让我意识到,我原来还可以这样写东西,但是乔纳森让我觉得,我原来可以这样生活。”
想和李诞交个朋友
毕业前,颜怡考到了律师证,颜悦考到了会计证,这些旁人眼中能找个好工作的证书,她们到现在也没派上用场,而是走上了创作之路。
“我们完全没有想过会有幸从事跟文学沾边的东西,我们本来就觉得毕业了就找份赚钱的活。”结果,因为当时在微博上关注了李诞,认同他的文学品味,见到李诞发出的在上海的“冬令营”招募帖,姐妹俩就一起报名了,各自写了段子,同时被选上。
“当时我们还犹豫要不要过去,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因为他包吃住,所以我们当时就想,就当一个文学的训练营。我们其实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知道国内有人做脱口秀,我们也没看过《今晚80后脱口秀》。”
内心深处,她们就是“想和李诞交个朋友”,能一起聊聊文学。结果到了冬令营一看,原来不仅要写脱口秀段子,还得硬着头皮上台——在那个时期,她们的创作方式是各说各的脱口秀,分开上台,效果平平,远没有后期合体后那种一加一大于二的魔力。
但李诞还是把她们俩留了下来。
“那你们聊上文学了吗?”
“聊上了。我们聊冯内古特,还有,李诞喜欢布考斯基。他跟我们说他喜欢布考斯基以后,我们还去翻译了布考斯基的一个传记片,因为那个片子没有中文翻译。看了以后真的很感动。”(注:关于李诞爱布考斯基这回事,可以详细阅读《小说界》2021年第一期“爱读”栏目《李诞:我的身体里装着矛盾的自己》。)
我们互相之间对对方的评价,是我们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今年颜怡颜悦从《脱口秀大会》第四季半路退赛,跑去做舞台剧《女女胞胎》,其实也和李诞有关系。据颜怡回忆,是李诞把舞台剧这个想法植入了她的脑海里,“他说,你们肯定想做一些那样的作品,比如舞台剧……我记得很清楚,是在他家。”颜悦否认了这个场景:“不是那么回事……但他真的是很鼓励我们。”
舞台剧在今年的乌镇戏剧节首演,还有不少脱口秀男演员参与演出。不久之后,她们的舞台剧也可能会重新制作,在其他剧场上演。在创作舞台剧的过程中,颜怡颜悦感觉到,小说或许是一种较为合适的表达方式,颜怡觉得可以借此梳理剧本,颜悦则更强烈地表示,就是想写小说:“其实我们一直想写小说,我最喜欢的就是文学了,我就希望用这种特定的方式把我想说的东西表达出来,但是舞台剧和脱口秀不能满足我的愿望,所以我就只能决定走这步。因为我是一直很恐惧写小说和发表小说的,它是我最看重的东西。”
基于舞台剧的创作,她们分头写起了小说。
于是我们看到,在颜怡的小说里,主角叫颜怡,有个双胞胎妹妹叫颜悦。在颜悦的小说里,主角则叫颜悦,有个双胞胎姐姐叫颜怡。她们还共同使用了一个男性角色,“小齐”。像是回到了童年时睡前故事那种共用宇宙的创作方法。
小说当然是虚构的,但又拥有一些她们生活的细节。“主要是因为小说脱胎于舞台剧,所以才会是这个面貌。”“我们做舞台剧,自己演,站在上面,得让观众相信。”
如果看过李诞最新的小说《候场》,大约也能感觉到这种在虚构与真实之间的跳跃——虚构与真实,在脱口秀和小说创作中,是可以上升至文学理论的议题。
两篇小說,颜怡颜悦各自署名,面对大众的审视,这大约是她们以双胞胎身份出道后的第一次。问她们,有没有给对方看自己的小说,评价如何,是否会像写脱口秀的稿子一样互相批评,互相改?颜怡颜悦坦白地说,合作写脱口秀和独立写小说,完全不是一码事,因为脱口秀拥有一个硬性标准,就是“好笑”,小说则不一样。
“在写作这件事情上,我们是完全必须得鼓励对方的,因为如果她说我写的东西不好,我现在就会跳下去。”
“我也是这样的。她死了我也死了,就是这样的关系……我们互相之间对对方的评价,是我们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好的。猜猜以上这两句,究竟哪句属于颜怡,而哪一句,又属于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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