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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门·玛丽亚·马查多:身体的派对没有界限

时间:2023/11/9 作者: 小说界 热度: 15472
于是

  《派对恐惧症》和《在梦屋中》(In the Dream House)给我们的印象是,卡门·玛丽亚·马查多是个写人类情感、性别危机、性少数群体的作家,但她不认为这些主题会限制她未来的写作,也不认为只有两种性别。她的故事充满了一种奇妙的揭示力:能让人意识到日常的两性关系,乃至爱情之中都潜伏着暴力,自由和无力可以同时发生,或者说,发生中和。她说这种智性“来自于我对世界的观察和我的个人经验”。

  生于1986年的卡门·玛丽亚·马查多是美国短篇小说作家、散文家和评论家,经常在《纽约客》《格兰塔》和其他出版物上发表文章。2017年她凭借处女作《派对恐惧症》入围美国国家图书奖决选名单,而其中收录的一篇名为《为丈夫缝的那一针》的小说早在2014年就曾入围星云奖决选名单,她说自己“很激动,很兴奋,很惶恐,很荣幸——我至今仍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马查多是移民的后代,来自古巴的祖父曾在美国专利局工作,祖母则是从奥地利移民到美国的。她从小生活在距离费城北部一小时车程的阿伦镇,从童年起就痴迷于时尚和美容——看到祖母摆弄各色香水瓶、化妆品的时候,她觉得那种美不啻为魔法。但是,她也是成长于联合卫理公会虔诚信徒家庭的女孩,和性有关的事总会让她有内疚感。根据维基百科上的信息,她十一岁那年看了《泰坦尼克号》,那段著名的画肖像的场景让她第一次认识到女性的身体是如此迷人。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在获得艺术硕士学位、在爱荷华作家工坊工作了两年后,还会一边在学校里做兼职写作课老师,一边去LUSH肥皂店打工。

  在MFA课程中,马查多遇到过一些有趣的导师,其中一位是特德·姜,还有一位是艾伦·戈甘纳斯。在接受劳伦·凯恩的采访时(刊载于2017年10月《巴黎评论》),马查多提到,艾伦·戈甘纳斯曾把她的一篇小说拿出来讨论,很赞赏其中的性描写部分,他说,你总应该给人物一次滚床单的机会——他们这么努力,那是他们应得的。那篇小说后来被修订为《真女人就该有身体》。马查多觉得这种说法很有意思,她当了老师后也会对学生们说:“小说里派对的场景非常重要,因为一场派对可以朝任何方向发展。性的场面也是类似的。你只是把不同人物放在一起——最后会发生什么呢?”

  《派对恐惧症》的英文名是Her Body and Other Parties,其中有三个关键词:她的,身体,派对。书里收录了八篇小说,主人公都是女性,但在马查多的笔下,异性恋和同性恋都不具有霸权。这不仅仅意味着性是流动的,更意味着小说的可能性也在流动中,因而她可以轻松地逾越类型边界。八个故事里都隐含着濒临死亡的女性,她们的身体在各种派对中挣扎,显然尚未抵达智性的大脑应许的雌雄同体状态。从这个意义上说,马查多是在用文学参与女性运动和性别政治的漫长历史。

  马查多一直迷恋科幻和恐怖类型,深受雷·布拉德伯里、雪莉·杰克逊、安吉拉·卡特等前辈的影响。但很显然,她不满足于限定于某一种类型,也因此逃脱了类型文学的诸多掣肘之处。抹除界限,或许是拥有所有界限的最佳策略,好比扫除了横向障碍,拓宽了创作平面。然而,这也势必要求创作者在纵向深入时,拥有坚挺的精神和观点。譬如《为丈夫缝的那一针》,故事本身如童话般娓娓道来,还有不少情色片段催人快读。马查多在主线故事外加设了创作者的声音,点明“叙事”和“表演”的刻意存在,对声色表达的指示清晰而简练,从形式上说,这使文本有了小剧场话剧的剧本感。小说题目指的是分娩后的缝合术,人物关系设定为一见钟情的夫妻组建的幸福家庭,以及女主角脖子上的绿色缎带:一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详细解释的意象,不仅把现实直接拽进魔幻的黑色童话氛围,更将表层的“幸福”系于“命悬一线”的实质。声称用“一个指节”就能“很了解你”的男主角最终坚持认为“身为妻子不该拥有丈夫不清楚的秘密”,而身首异处的女人最终“一如既往的寂寞”。但这必定不是一个旨在唤起感伤的非现实主义作品,而是用完整的寓言重申这个结论:性,就是在行使权力。

  马查多的原创性体现在大部分故事都没有集体记忆中的原型,至少没有大家耳熟能详的形象,这是让评论界和读者群感到新鲜的一大原因。而这些展现想象力的故事又会迫使我们思考——为什么现实主义不够用了?为什么女性的真相会在写实的文学中显得虚弱而不完整?为什么必须借由恐怖、科幻、童话的助力,才能把“她”说得更透彻呢?

  近百年来,有智识的女性创作者都在重申:身体的欲望需要被恰当地书写,并得以正当化。对身体和欲望的探索就像一部无止境的、无分界的长篇巨制,女性身份认同可能只是漫长的第一章,男女平等也只是必需的第二章,生育权是第三章,身体政治是第四章,情感再界定是第五章……如此推进,长路漫漫,革命尚未成功。最终,也许,人类会实现从性别主体还原为身体本体。

  事实上,抛开定语“她的”,更像主语的“身体”才是这些故事真正的主人公——而且时常是受害者。福柯的身体政治理论已阐明:对于身体——不管是个体的身体还是集体的身体——的管理与监控可以发生在生殖领域、性领域,也可以发生在工作、休闲领域,乃至在疾病以及其他形式的反常领域。在马查多的故事里,她们越是执著于女性身体,似乎就越容易迷失自我的本体,譬如《吃八口》中一家天生肥胖的女性对身体的规训深及内脏,看似拥有对身体的支配权,实则已臣服于资本主义男权社会的审美压迫;《真女人就该有身体》中,那些身体神秘消失的女性群体在恐慌中附着于服饰乃至万物,似乎在暗示精神无法独自存在,但这场魔幻叙事不仅让读者意识到身体的必需、女性整体性的必需,也可能再往前推进一步,试想身体政治的终点:对身体由外至内的探索和执迷,必须经由主动和被动的性别身体同时消失,身心的本体才能得到自由和平等?

  褪色、消失、變形并依附于外物的女性形象,还显形于《十恶不赦》中被害少女的幽灵、《吃八口》中被割除的器官的幽灵……若非用魔幻的笔法,还能怎样把现实中的荒诞高亮突出——就为了让你看到、记住甚至讨论?在这里,想象力绝对不是为了满足猎奇。

  为了满足猎奇,人类已做了很多尝试,包括《派对恐惧症》中出现多次的成人电影画面。人造光把许多身体“切割成一堆光滑的皮肤和打满阴影的暗谷。然后这些身体又完整起来。然后又裂成碎片。”男主人公建议女主人公看这些肢体碎片的纠缠,以此疗伤,振奋精神,重启生活。事实上,女人是在受到侵害后满身伤痕地回来,连自我都很难面对,却被男人敦促着去面对那些所谓生龙活虎的画面,乃至被男人催促着参加陌生人的派对。镜头中的肢体最终变成了他们自己。身体在影像中被过度符号化,在现实中被异化,最终割裂了我们與身体、与情感的真正的关联。

  马查多显然非常了解当代社会消费文化对身体意识的割裂和泯灭,恐怖感并不仅仅来自于她的想象,更不是源于身体,而是身体与性别、与性、与社会等等结构的碰撞。这是她作为作家的有意识的感受和表达。

  派对需要很多身体,或是在身体里。

  短篇小说多半容纳不了太多人物和情节,但马查多写了不少精彩的人物关系,这一点在《驻村者》一文中尤为明显。故事讲述了一位女作家去山区的艺术家驻村项目,本打算创作小说,但同样住在那里的其他艺术家让她极其不适,尤其当另一位驻村女艺术家莉迪亚评断叙述者正在创作的小说是过气之举,无非是“阁楼上的疯女人”的陈词滥调,之后又在工作室门口收到被肢解的兔子时,叙述者终于借由情绪的爆发说道:“就算我想像疯女人一样隐居在我自己内心的阁楼里,那也是我的权利。”并给莉迪亚定了性,“你这好斗的平庸女人”。难怪《波士顿环球报》的评论者会说:一种强健的女性主义精神流溢在这本书中。马查多批判的是庸众如何不假思索地囫囵吞下既定的、落后的观念,批判的是对刻板印象的刻板照收。

  马查多小说的丰富性源自复现:在多层面再现了女性主义、酷儿文化等领域的经典议题,譬如:社会性的人类是如何热衷于寻找借口,不去聆听女性的声音,甚至女性本身也会充耳不闻——在女性群体内部,根深蒂固地存在着不同社会性别的女性,有些女性并不自知地、彻头彻尾地活在父权世界观里。这和早期女性主义写作中揭露男性的厌女症在议题上是同质的,但更细微地洞见到了性别政治的复杂纹理。

  性别流动后,传统社会形态中的很多方式都被裹挟着,在沉浮中变得混沌而难以界定。譬如《母亲们》,抛开生理性别,实际上是一个很现实的故事,酷儿群体的繁衍欲望在现实矛盾中变得很艰难,这对伴侣的爱情里能容纳一份包含希帕蒂亚、莉莉丝、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雪莉·杰克逊、伊丽莎白·毕肖普在内的女性艺术家名单,但抚育过程中的孤独永恒存在,也永远有人在责任中缺席。主人公深情得近乎悲壮地说:“我相信一个能够化不可能为可能的世界。在那里,爱能胜过残暴,能缓和残暴,虽然以前从未如此。但爱能将其转化为新的、更美的事物。在那里,爱可以超越大自然。”这种失落的情绪是以往的酷儿作品中不曾写过的,也很容易让我们想起马查多的第二本半自传小说《在梦屋中》:取材于她真实的生活经历,聚焦于同性关系中的家庭暴力。她先人一步,踏入了这个浑浊的、尚未有法律界定受害者的新领域。

  而在《十恶不赦》中,一种极度不健全的城市人类生活图景在暴力、恐怖、色情、腐烂中近乎主动地进行下去,让热门剧集《法律与秩序:特殊受害者》的老观众们倍感震惊。这是马查多的一次颇具当代传媒反讽精神的自发创作,启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需要想象力、得益于文字的鉴赏力。有趣的是,这篇名作其实得益于猪流感,马查多在发烧的三天里产生了超现实的幻觉,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网飞上的剧集连播。一个人的写作就可以是一场闹猛的派对。

  西方媒体对《派对恐惧症》交口称赞,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的评论比较俏皮,不仅将她与安吉拉·卡特相提并论,还说:“马查多似乎给出了答案:世界造就了疯女人,但至少可以确保阁楼是你自己的。”

  目前,马查多没有阁楼,但有属于她自己的厨房。如果时间允许,她喜欢亲自下厨做晚餐。在给学生批改评分、做课前准备、写新书和其他自由职业者的任务之间,做饭可以放松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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